■ 李大伟 原雨舟
2022年2月,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发布,其中,“启动实施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计划”为改进乡村治理的一项重点工作[1]。2022年3月,为贯彻落实乡村振兴战略和中央一号文件,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自然资源部、农业农村部、国家乡村振兴局、国家开发银行联合印发了《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其中“研究推动优秀农业文化展示区建设,鼓励和支持文化工作者深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挖掘农耕文化中蕴含的优秀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不断深化优秀农耕文化的传承、保护和利用。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引入艺术机构,以市场化方式运营具有乡土文化特色的艺术节展”[2]的要求为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提供了政策支持。公共艺术指在社会公共空间内服务大众的各类艺术形式。在作品特征方面,公共艺术作品具有空间上的开放性与时间上的相对永久性,能在很长的时间跨度内被大量公众欣赏。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随着大地艺术的兴起,在地性与观者的现场体验成为公共艺术创作的首要考虑因素,艺术对场所发挥作用,又使之发生积极变化。公共艺术能通过作品的建构而传达某种公共精神,解决公共问题,以艺术的语言和方式展示和整合所在地的文化,在营造环境美感的同时实现产业转型[3]。波兰曾运用艺术介入的方式开展过乡村振兴计划。波兰南部的萨利派村围绕当地特色的花卉彩绘举办艺术展、艺术竞赛等,公共艺术的全方位多层次介入,在将彩绘花卉打造成为萨利派村的特色符号的同时,优化了乡村环境,改善了乡村经济收入,重构了乡村文化价值[4]。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旨在以艺术唤醒乡村,借助公共艺术的力量重振衰落的乡村。借助公共艺术本身的特性与产业化运作,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举办使得乡村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农业景观、风貌景观形成有机整体,给当地带来了一系列良好的连锁效应,实现了乡土文化新生、经济发展、人才引进与生态保护等,成为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水准最高且影响力最广泛的国际性户外艺术节,吸引了无数艺术爱好者前来参观和创作,拥有近百万人的集客能力,亦因此成为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的全球样本,对现阶段我国公共艺术推动乡村振兴有较大的借鉴价值。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一直未得到学界广泛的关注,但是随着其实践成果越来越显著,学界对其的关注度亦越来越高。现有研究主要探究了艺术节的背景、内容、运用模式、取得的成果以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在复兴地方文化、社区营造、乡村振兴中发挥的作用等。唐璐璐和向勇指出,公共艺术在储存当地文化记忆的同时又帮助当地重塑了文化身份,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正是通过定期重复和集中在特定地域的形式,巩固本土理念和地方认同的传承,以一种新的节日形式推进文化意义上的认同再生产[5]。王永健研究了艺术项目如何为社区发展注入新的动力源,认为艺术节是一个将社区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视为资源,并借助当代艺术予以激发和利用,呈现出艺术作品以促进当地社区发展的过程[6]。樊赫以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为研究样本,结合我国一些地方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实践,总结了艺术介入乡村振兴的主要形式和对乡村振兴的重要贡献[7]。
本文在既有成果的基础上,立足乡村振兴,紧密联系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五个主要内容,针对性分析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通过公共艺术介入带来的文化效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探究其有效实现了地区乡村的文旅产业发展、人才引进、文化认同、生态和原真性保护等的原因,以期为我国乡村振兴尤其是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实践提供借鉴。
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是在越后妻有地区乡村举办的大型公共艺术展。“越后妻有”不是一个行政区名,而是由该地区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地名“越后国”和“妻有庄”拼接而成,是指包括日本新潟县南部十日町、津南町在内的乡村区域,总面积约760平方公里[8]。
20世纪末,日本经济迅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相当一部分越后妻有地区居民为追求更好的居住、就业、教育条件而离开乡村,迁入城市。与很多乡村地区一样,越后妻有地区的空心化与人口老龄化问题愈发严重,越来越多的房屋闲置、耕地荒芜,乡村蕴含着的乡土记忆与乡土文化慢慢流失。如何留住乡土文化、振兴乡村产业是当时越后妻有地区亟须解决的问题。1996年,新潟县政府筹措了一笔“十年地方振兴基金”,邀请生于新潟县的知名策展人北川富朗参与这里的振兴计划。北川富朗考察过越后妻有地区后,提出运用艺术让这里得到重生。2000年,在北川富朗的邀请下,上百位艺术家来到越后妻有地区进行艺术品创作,第一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拉开序幕。至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已成功举办了7届,成为全球负有盛名的艺术振兴乡村的实践样本。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最初由新潟县、十日町市和津南町等三级政府机构与民间团体共同组成的实施委员会组织运营。由于新潟县政府筹措的地方振兴基金只有10年期限,从2007年开始,新潟县提供的财政拨款逐年缩小,不再参与运营事务。2008年,负责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运营的非营利性组织“越后妻有里山协动机构”成立,该组织由越后妻有地区的村民组成,大地艺术节由政府主导逐渐过渡到村民组织独立运营[9]。由此,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不再是每三年才有两个月的活动,而是日常也有人持续在运营。大地艺术节举办过程中会招募许多志愿者参与建设服务。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主要内容是在越后妻有地区乡村进行大地艺术作品展,基本围绕着“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个精神内核。“大地艺术”(land art)又称“地球艺术”或者“地景艺术”,兴起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美,指艺术家以大自然为创作媒介,将艺术与自然有机结合创作出的一种景观艺术作品,其中的经典作品多分布于偏远的人迹稀少地区,创作思路则多来自对某地自然环境的随形就势[10]。每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都会邀请上百位全球知名艺术家前来进行地景艺术创作,“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该艺术节的精神内核,因此艺术家们的创作内容多是体现对农耕生活的展现、对乡土文化的追寻、对现代生活的反思、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等。以2018年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为例,当年的主题为“地球环境时代的艺术”,指向人类发展过程中面临的生态问题,以及因互联网而疏远的人际交流现象,共有来自44个国家的335组艺术家创作的378件艺术作品参与展览。
自举办以来,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在实现乡村文化认同、带动乡村文旅产业发展、促进乡村人才引进、保护乡村原真性等方面效果显著,打造了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的全球样本。
20世纪80年代,德国学者扬·阿斯曼首次提出了“文化记忆”的概念,从文化学的角度探讨记忆与文化、认同之间的关联,“文化记忆作为对过去的指涉,它包含着那些在历史发展中具有奠基性意义和巩固根基性意义的历史事件。在时间层面上,文化记忆借助仪式系统、文字系统和意象系统对民族形象进行建构,将非共时记忆不断拉入当下的社会框架之中,确保了记忆的历时性延续;在社会层面上,文化记忆所具有的规范性和定型性力量,使集体成员能够对所属的文化身份进行定位,从而建立对民族文化的归属感,形成文化认同”[11]。基于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地域历史,越后妻有地区形成了地方特色鲜明的乡土文化。这里群山环绕、树木葱郁,冬季漫长多雪。越后妻有地区拥有广阔的水稻田,是著名优质稻米品种“越光米”的产地。当地的麻织业、桑蚕业、丝织业也一度非常发达,还有拉面、杂煮、热汤、串烧等许多地方特色饮食。上述这些,共同形成了越后妻有地区的乡土文化符号,体现的是在农业社会形态下生活节奏舒缓、人情味足,人与自然关系和谐、联系紧密。文化记忆正是通过这些乡土文化符号,构建了越后妻有地区的独特的地方性身份。可以说,乡土文化是民族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乡村仍然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和灵魂所寄[12]。因此,即使没有经历过乡村生活,人们对乡村与土地依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如今的城市化浪潮下,人们既享受着城市生活的舒适便利,也被环境污染、快节奏生活、邻里关系淡漠等现象困扰着。相应地,乡土文化既在被逐渐淡忘,也在被不断追忆。
在越后妻有地区经济衰退、大量居民迁出后,几乎无人再延续这里的乡土文化,乡土文化记忆逐渐被遗忘。同时,因整个地区走向衰落,仍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对乡村的文化认同感也在降低。因而,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公共艺术节,它非常注重公共艺术作品对当地文化的展现。纵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历届作品,其中许多都活用了越后妻有地区的乡土文化资源,或是秀美的风光、洁白的积雪,或是绳文时代的器物、近代的土木建筑,或是乡村生活方式,等等。例如,艺术家古卷和芳的《茧之家》系列作品取材于越后妻有地区从前发达的桑蚕业与丝织业,以蚕茧为原料讲述了越后妻有地区过去的养蚕记忆。这些公共艺术作品是一种对乡土文化抽象、凝练和富有美感的表达,它们让长期被漠视或遗忘的乡土文化以艺术品的形式出现在大众面前,为乡土文化赋予新的艺术意义。可以说,这些独具匠心的艺术作品是越后妻有地区文化记忆的媒介,是人们接触当地乡土文化的窗口。越后妻有地区的自然或文化资源经由知名建筑师或艺术家之手呈现,并与村落凝成一体,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参观者,有力提升了越后妻有地区的乡村形象,更增强了村民的自豪感[9],而这一自豪感,激发出村民对乡土文化强烈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同时,这些知名建筑师和艺术家的作品成为储存文化记忆的载体,以艺术的方式见证、书写历史,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参观者接踵而至,越后妻有地区的乡土文化也因此被更广泛地传播出去,提升了知名度,原本走向衰落的乡土文化被唤醒,荒田弃屋因艺术化而焕发新的生命力,乡村也随之逐渐振兴。
在展现并延续越后妻有地区原有乡土文化的基础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公共艺术还为越后妻有地区的乡村文化带来了更为丰富的内涵。除去对乡土文化的展现,艺术节的部分作品通过对荒芜乡村的展现,表达对城市化进程的反思、对人们回归土地的呼吁、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等。例如,艺术家内海昭子在越后妻有地区的山野间制作了一个白色木质窗框,配以白色窗帘,取名为《为了那些失落的窗》。透过窗框,起伏的山峦、清澈的河流、葱郁的树木跃入眼中,既为居民迁出乡村、窗外美景无人欣赏而惋惜,也提醒着搬到城市的人们不要遗忘美好的自然风景。通过这类公共艺术作品,以越后妻有地区的乡村发展为思考基点,艺术节的文化主题得到了拓宽与深入,向人们展示关于人类社会发展带来的新生与消亡问题,提出对人类在自然中的存在方式的思考。这些问题的指向不再仅是越后妻有地区,而是整个人类社会。乡村作为人类社会长久存在的生活、生产空间,不再只是人们心中风景优美、温暖惬意的心灵家园,更成为人们追忆历史、接触自然、建构自我与土地关系的直接媒介。用公共艺术的方式来诠释越后妻有地区的乡村文化,能使其内涵更加饱满和多元,能触发人们更多层面的思考,更能促进当地的文化振兴。
文化的发展丰富了旅游的内涵,在当前文旅融合的背景下,旅游者的需求变得多元,他们不仅希望通过旅游获得新奇的感官体验,也希望在旅游过程中实现某种身份认同,满足一定的精神文化需求。在现代高度物质化社会中,日益“原子化”的个体出于对“自我”身份认同需求,通过旅游来寻找个人与自然、个体与族群之间的联系,从而完成自我身份的建构,因此,旅游过程中个体的情感性体验即是个体文化认同过程[13]。公共艺术的介入为乡村的自然景观附加了文化特质,使旅游者能在越后妻有地区获得感官体验与精神文化需求的双重满足。当旅游者漫步在山野间欣赏自然风景和艺术作品时,他们能享受阳光、清风、山水,获得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的冲击,获得新奇的感官体验。同时,文化内涵丰富的艺术作品是旅游者获得身份认同、满足精神文化需求的媒介。在这些艺术作品中,旅游者能寻找到自我与自然、自我与族群的联系,能通过艺术作品将自我建构为土地的一分子、人类社会的一分子,获得一种跨越时空的归属感、认同感。对旅游者需求的满足是乡村文旅产业发展的基础。通过满足旅游者的感官体验与精神文化需求,公共艺术极大地提升了越后妻有地区的吸引力,为越后妻有地区的文旅产业发展带来了更大的市场空间。
就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自身而言,艺术家与艺术作品能为当地文化产品开发提供源泉与动力,丰富当地文化产品市场。许多当地传统手工艺品或经过艺术家的重新设计,或加入艺术作品图案,成为广受欢迎的文创产品。同时,艺术节为当地带来了可观的游客人数。2000—2015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参观人数增长了约34.8万人,到2018年参观人数已达到54万人次,其中8.7%的游客来自国外[14]。一方面,这些游客为艺术节带来了理想的门票收入和周边产品收入;另一方面,游客在越后妻有地区停留期间,给当地的酒店住宿、餐饮、交通、娱乐等多个行业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促进了各行业的繁荣发展。以2015年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为例,日本经济研究所的数据显示,整个艺术节吸引了日本国内外共51万人前来参观,经济收益高达50亿日元,仅门票收入和周边商品贩卖就为艺术节承担了近80%的运营成本[15]。2022年4月29日,延期1年举办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正式拉开帷幕,此次艺术节展期为145天,为历届最长,相信其也将为当地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16]。艺术家们根据该地区的乡土文化创作艺术作品,各地的参观者汇聚于此感受艺术作品,当地人民也有了和艺术家、参观者交流的机会,艺术节由此将原本衰落的乡村变为了艺术胜地、知名旅游目的地,落后的经济被盘活,文旅产业的发展也被注入了巨大的推动力。在“2017国际旅游可持续发展年”联合国大会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被联合国旅游组织(UNWTO)确认为“2030年国际旅游可持续发展”全球示范案例。
更重要的是,除了直接推动当地文旅产业发展,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更是一个良好的平台,为当地文旅产业链继续延伸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艺术资源、高知名度、品牌效应等。大地艺术节相关机构与当地企业借助艺术节平台进一步推出新的文旅项目与产品,效果十分理想。例如,自2003年开始成立的“梯田银行”项目,使得个人或企业可以出资成为荒芜农田的主人。平日农户负责打理农田,农田的主人可以来进行农事体验并收获一定比例的稻米。“梯田银行”项目不仅为一些荒芜的田地找到了主人,也给当地农户带来了新的收入途径。又如,部分当地企业参与开发艺术节的商品,一些企业还与知名创意公司Loftwork合作,成立“Roooots越后妻有名产品再创意”项目。该项目通过互联网向日本全国募集产品的创意方案或创新的包装设计,创造出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关联原创品牌。截至2020年,该项目的实施已创出助力当地产品销量增长20倍的业绩[9]。可见,以大地艺术节为基点,越后妻有地区的相关产业链不断延伸,产出了更多富有创意的文旅项目和产品,当地文旅产业的活力与创造力被激发。
举办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前,越后妻有地区的乡村空心化、老龄化问题非常严重,年轻居民大多选择迁居城市,进而导致乡村出现劳动力与人才大量流失现象。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举办为当地吸引了乡村振兴所需的各类人才,进而为乡村振兴的项目孵化提供了良好的平台。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举办为越后妻有地区引进人才带来了契机。一方面,大地艺术节的策划、管理需要聘请相关专业人才,例如知名策展人北川富朗、企业家福武总一郎等。这些专业人才或是为艺术节提供专业策划方案、推动艺术节的进行,或是能通过自身平台为艺术节的举办筹集资金等资源,是艺术节顺利举办的坚实保障。另一方面,大地艺术节作为越后妻有地区的文化名片迅速提高了当地的知名度,吸引了许多外界人才主动接触、了解这里,甚至在此定居。例如,艺术节举办过程中招募的志愿者服务队名为“小蛇队”,多由来自城市的高校学生、年轻白领组成,他们在艺术节开办时会协助布展、店铺经营等工作。在服务过程中,部分志愿者选择留在越后妻有地区生活,其中有的进入基层政府工作,有的参与当地居民经营的店铺。可见,艺术节的举办有效缓解了越后妻有地区的劳动力与人才流失问题。
人才的引进不仅能保障艺术节的顺利举办、带动乡村振兴,还能进一步为越后妻有地区乡村振兴的项目孵化提供良好平台。例如,专业人才的引进不仅为举办艺术节提供了专业知识和技能,还能带来人才本身拥有的人脉资源、资金资源等。而志愿者承担了艺术节举办过程中的布展、秩序维护、协助经营等工作,保证了艺术节的正常运作,是协助艺术节举行的重要力量。不仅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这个项目个体,专业知识、资金支持、工作协助是任何一个乡村艺术项目开展都必须的条件。通过吸引各类人才,越后妻有地区构建起了一个较完整的项目孵化平台,为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提供了必要条件、打下了良好基础。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举办过程中虽进行了多方面商业开发,但这种商业开发被控制在保护性开发范围内,并未破坏乡村原有生态,也没有影响村民原有生活状态。大地艺术节的一切活动都建立在充分尊重乡村生态环境、村民生活方式的基础上,保证不会因过度商业开发导致乡村环境破坏与特色缺失,从而偏离乡村振兴的应有道路。
整个越后妻有地区面积宽阔、山脉延绵,村落分布于其中。相应地,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公共艺术作品也分布在这760平方公里内,布局于不同村落中。旅游者若想欣赏大部分作品,则需要沿着游览路线在山野间漫步游览。这样看似麻烦的安排,一方面是受制于地景艺术作品的创作条件,另一方面是出于保护和呈现乡村生态原貌的需要。如果像一般室内艺术展一样将作品集中在一起,部分作品会失去创作依托的环境,同时乡村势必要整理出很大的空闲面积来展览艺术品,原有的景观样貌便无法维持。而目前这样看似“散漫”的分布不仅能为旅游者提供“边欣赏艺术作品,边欣赏乡村美景”的沉浸式旅游体验,还在最大限度上保护了乡村的原有风景与建筑布局。
在居民的生活方面,越后妻有地区的商业开发并未干扰到该地区居民的正常生活,这离不开运营方与志愿者团队的努力。村民是越后妻有地区的主人,也是面对土地最有话语权的人。举办第一届大地艺术节的前几年,为征得本地居民同意,策展人北川富朗的团队多次在村落间走访调查,举办了多次说明会,与当地居民进行充分沟通。艺术家创作作品的过程中,运营方充分尊重居民的诉求,并积极邀请居民参与艺术品的创作、管理和维护。这个过程大大增进了村民与艺术家间的相互理解。例如,艺术节的常设作品《最后的教室》一直由几位村民负责场馆的管理,管理员村民小野冢开始并不太能接受这座废弃的小学,但后来逐渐接纳并理解了这件作品。针对村落中废弃的房屋,运营方启动空屋改造计划。在改造过程中,屋主会向艺术家提出自己的需求与建议,与艺术家互相交流想法。艺术节开办之初,巨大的客流量与车流量曾给当地造成交通拥堵的问题,但“小蛇队”与居民一起帮助指挥、疏导车辆,及时维护了当地的生活秩序。可见,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运营方非常注重对乡村环境与居民生活的保护,并在这个基础上努力促进居民生活与艺术的融合。保护性开发有效避免了乡村在开发过程中被改造成单纯的旅游景点,让艺术引进与商业开发更好地为乡村发展与居民生活服务。
近年来,我国部分地区曾尝试以公共艺术推动乡村振兴,但尚未出现具有较大国际影响的成熟案例。“碧山共同体计划”曾经被寄予厚望。碧山村位于安徽省黟县,山清水秀、历史悠久,至今仍保存着徽州古村落的典型历史风貌,保存完好的明清时期的古民居、祠堂有百余座。与中国许多古村落一样,碧山村也面临着发展落后、空心化、老龄化等问题。2011年,策展人欧宁和左靖在碧山启动了“碧山共同体计划”,旨在挽救乡村文化和弘扬民间艺术,其内容有在碧山村开办艺术展、书店、“丰年祭”等,邀请了很多国内外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参与计划。然而,“碧山共同体计划”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旅游者与村民诉求不一致、开发者得不到政府支持等问题,项目本身受到了一定的社会质疑,此后该计划逐渐停滞。“碧山共同体计划”的出发点非常理想,且在实践过程中带动了当地的乡村旅游,推动了当地文化复兴与产业发展。然而,由于主办方与当地村民、政府的沟通不够充分,开发方式存在一定问题,导致项目无法长期进行。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有效实施并实现可持续的发展才是最终目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经验表明,乡村振兴必须基于共建共享,以激发村民的认同感为内生动力,同时通过政府资助、民间组织等外部力量,整合资源,实现产业振兴、文化传承。
从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运营模式、举办过程可以看出,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中各个主体的定位非常清晰。政府是艺术节的发起人和支持者,为艺术节确定方向与目标,同时为艺术节提供资金、政策支持,保证艺术节的进行合法合规。艺术节的运营方是艺术节的实施者,他们拥有专业知识、平台,能运用自身资源为项目筹集一定资金支持,同时在村民和艺术家间起联系作用。参与艺术节的艺术家是作品的创作者,而村民既是艺术节的最终效益的服务对象,也可以成为艺术节相关项目的协助者。乡村振兴是关乎农民生计与农业发展的重大问题,并不是简单的文旅项目开发,不能完全由市场主导;艺术创作和策展本身也是非常专业的问题,并不是谁都能把握。在公共艺术介入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只有政府、运营方、艺术家各个主体定位明确、职责分明,才能更好地发挥出各自的作用,共同保证公共艺术项目在乡村协调、顺利地进行。
无论以何种形式进行,乡村振兴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乡村、服务村民,推动乡村文化、产业、人才、生态、组织获得新发展。因而,在公共艺术推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需要充分重视和突出乡村与村民的主体地位。推动公共艺术赋能乡村振兴不仅是为了传播艺术,更重要的是通过艺术展现乡村文化、振兴乡村产业,因而要保证艺术与乡村的贴合,不能只注重“艺术”而忽视“乡村”。在艺术作品方面,艺术作品应注重对特色乡土文化的展现,发挥艺术作品的独特作用,展示、传承、延伸乡村文化。同时,艺术作品本身和艺术作品的布展不能破坏乡村自然环境和原有生态。在公共艺术介入乡村的过程中,运营方需要与当地村民充分沟通,尊重村民的意见与需求,还可以邀请村民参与艺术品的创作、维护、管理,增强村民与艺术家对彼此的理解。
在公共艺术介入乡村的过程中,艺术与乡村生活、商业与乡村生活、商业与艺术间都存在一定的矛盾。要更好地实现乡村振兴,必须平衡好商业、艺术、当地生活三者间的关系。从越后妻有案例可以看出,当地村民的生活是第一位,艺术与商业的运作都应以不破坏当地居民生活为准则。艺术介入与商业开发的目的是振兴乡村,而非改变乡村,将乡村彻底变为旅游景点。艺术与商业都只是乡村振兴的手段,如果这两者开发不当导致居民迁出、环境破坏,那不仅会导致乡村特质消失,就连“乡村”本身也将不复存在,乡村的公共艺术也不再有意义。在尊重居民生活的基础上,运营方可以尽力促进居民生活与艺术、商业的融合,例如邀请居民参与艺术作品创作和艺术节的管理工作,支持居民开设特色店铺或进入其中工作等。
当下,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实施公共艺术介入乡村,无论是地方政府还是投资企业,抑或是艺术家和当地居民都可能会希望尽快有所回报,然而资本加持下一哄而上的“盛况”很难持久,急功近利的结果就是散场后一地鸡毛,这就需要各方都有足够心理准备及富有智慧的解决方案,无论哪一方都不能把艺术当作是包治百病、立竿见影的万灵丹。此外,艺术节的长久价值不仅是追求参展作品和观众数量,以及逐年提升的业界影响力,更在于艺术与人、艺术与自然的互动中的惺惺相惜,这也是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精髓所在,也是最值得学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