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 玲 昆山市教育局教学研究室
教师的课程理解力是指,“教师对教育场域中的课程现象及其背后的价值观进行解释、批判、转化,并生成意义的能力”,要在课程实施中不断“吸取课程资源、批判教学惯习、转化教学能力、生成教学艺术”。基于历史学科特点及“立德树人”目标,要提升课程理解力,一线历史教师需要跳出知识中心的偏狭,依据课程标准、依托教材文本,厘清重大史实间的内在逻辑联系,理解历史语境中重大史事的文化内涵和价值辨识,才有可能摆脱教学思维惯性,实现教学的艺术性转化。在这一过程中,教师首先要直面并理解、渗透课程标准和教材文本:前者是课程内容的主要陈述、后者是课程内容的主要载体。下面试以部编高中历史教材中的“科学革命”为例,进行简要分析。
“科学革命”为第8 课《欧洲的思想解放运动》的内容。本课共四个子目: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近代科学的兴起、启蒙运动。“近代科学的兴起”一目正文共三段。第一段介绍“科学革命”的背景,即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深入发展,使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发生革命性变化。第二段介绍“科学革命”的成就。以天文学、物理学为重点,以哥白尼提出“日心说”、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为典型事例。第三段分析“科学革命”的内涵与意义。16—17世纪形成了重视经验和事实的理性化思维方式,确立了通过观察、实验、分析、归纳和综合等基本途径发现自然规律的科学方法,进而促进了思想解放和社会进步。
在辅助栏目“历史纵横”中指出:“科学革命”形成了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哥白尼、伽利略以及牛顿等人的科学精神影响深远;在“学习聚焦”中概括为:科学革命削弱了封建统治的精神支柱、促进了思想解放和社会进步。日常备课中,同行们是如何理解这一内容?笔者对昆山市的部分高中历史教师进行了调查,教师们的分析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类属于概念理解与浅层的知识梳理,如:
◇师1:重点介绍代表人物及其成就。
◇师2:以“革命”这一概念为中心,介绍天文学、物理学的成就。
◇师3:给“科学”下定义,由学生熟知的科学人物切入,再介绍近代科学的关键人物及其主要贡献。
第二类重视单元内重点知识整合,简单分析事件间单向逻辑关系,如:
◇师4:介绍哥白尼、伽利略、牛顿等人的成就,分析文艺复兴对近代科学兴起的影响、科学革命对技术革命的影响。
◇师5:简略介绍具体成就,把科学的兴起与工业革命结合,分析其对思想解放、社会进步的影响。
第三类试图深度分析、阐释多个重大事件之间的多向、多层逻辑关系,如:
◇师6:介绍近代科学兴起的表现,分析其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关系。借助“科学”一词分析人文主义的含义及影响引出启蒙运动。
◇师7:略谈哥白尼、伽利略,突出牛顿。由牛顿使人们认识到“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进而冲击神学观念和教会权威,过渡到理性主义和启蒙运动。
◇师8:以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及新航路的开辟为背景,简要介绍近代科学的主要领域、代表人物及重要成就,分析科学革命的特点及其在解放思想、削弱专制统治方面的影响。
上述分析反映出课程文本理解的三个层次。
层次一:仅从具体成就方面理解“科学革命”,教学重点在重要人物及其重大发现上,以类一老师为典型。这种理解倾向知识本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把文本课程看成知识集合体,具有明显的工具化思维色彩。
层次二:将科学成就与工业革命结合起来,突出其对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如类二老师。这种理解关注了历史的演进,体现了整合的意蕴,但是“抓大放小”“取粗去精”,忽略了课内四子目间的内在联系,对课程内容的分析停留浅表。
层次三:将科学革命作为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向启蒙运动过渡的重要环节,突出其在思想解放运动中的地位,如类三的老师。这种理解“得失参半”甚至“以偏概全”,重视科学革命对思想解放的巨大价值,但对社会进步的理解存在偏狭。
从认识论的层面来看,课程理解应当追求课程文本的意义。这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对文本作者意图的追求;二是对文本所言及事物本身的追求。也就是说,对于课程文本的理解,首先应明了编者的希图,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化解读和价值辨识,并将其转化为教学艺术。
美国课程专家古德拉德提出,“课程”可分为五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为“理想的课程”,即由研究机构、学术团体和课程专家所倡导的课程构想、课程建议和课程计划;第二个层次为“正式的课程”或“官方的课程”,即国家和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所制定的课程计划、课程标准和相关教材;第三个层次为“领悟的课程”,即任课教师在对“官方的课程”理解的基础上,所创设的课程;第四个层次为“运作的课程”,即日常课堂教学中实际执行的课程;第五个层次为“体验的课程”,即学生在学习中所体验到的课程,也就是学生学习的结果。由此可见,课堂教学的效果如何,并不直接取决于“理想的课程”多么规范,“官方的课程”多么全面,它与教师对课程文本的理解与执行高度关联。
教师必须深刻理解“官方的课程”——尤其是作为内容陈述的课程标准和内容载体的教科书文本,避免理解中的弱化、窄化、矮化、异化等现象,才有可能达成课程标准所设定的目标,促进学生成长与发展。
《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没有对“科学革命”作出具体的规定,在课程内容“西方人文主义的发展与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中要求:“通过了解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与资产阶级革命的历史渊源,认识资产阶级革命的发生和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是近代西方政治思想理念的初步实现。”与此前的人教版教科书相比,部编高中历史教材中关于“近代科学”的具体内容大为删减,在16—17世纪的科学成就中只提到哥白尼、伽利略、牛顿;介绍的重点也并非他们的具体成就,而是以“日心说”所体现的新宇宙观,以及由观察、实验、分析、归纳、综合构成的新方法论。可见,天文学、物理学的知识性内容已淡化,详细介绍科学成就,或者单纯、孤立地解读科学革命,都不符合课程设计者的意图,是对课程文本的不当理解。
学习科学史绝不仅仅是为知晓历史上的科学成就,更重要的在于了解前人是如何进行研究的。“地心说”是在肉眼观察的基础上推理得出的。伽利略利用望远镜进行天文观测,证明哥白尼“日心说”的正确性。而且,他还采用了实验的方法。在1602年的一封信中,伽利略提到自己做的单摆实验:不管摆动幅度大与小,摆动一次的时间总是相等的。1604年,他又设计了斜面实验,结论是在斜面上下落物体的下落距离同所用时间的平方成正比。这就是人们熟知的单摆定律和自由落体定律。
伽利略之所以被称为“近代物理学之父”,主要不是他的具体成就,而是他在研究方法上的探索与创新。这些方法对后世影响巨大。牛顿曾说:“如果我比别人看得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伽利略应当就是他所说的“巨人”之一。牛顿从伽利略这个“巨人”身上主要学到了什么?肯定不是单摆定律和自由落体定律,而是发现这些定律的方法。近代科学诞生的主要标志也不是某项或某些具体成就,而是“建立了一套有别于古代和中世纪的自然观和方法论”。部编高中历史教材明确指出,16—17世纪的科学兴起之所以被称为革命,不是因为那些具体成就,而是在得出这些成就过程中,形成的“重视经验和事实的理性化思维方式”,确立的“通过观察、实验、分析、归纳和综合等基本途径发现自然规律的科学方法”。
若对“科学革命”有此理解,无疑是深层解释和批判接收的结果;如果能够发现“文本所言及事物本身的追求”,则更能促进“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培育,即意义的生成与转化。
从价值观的角度来审视“科学革命”,这一内容特别有助于培养学生的科学精神,这也是该课程文本明示的意义之所在。教科书写道,哥白尼、伽利略的“科学精神和实践受到天文学家、数学家和哲学家的肯定”。正是由于后世的科学家传承了无数先行者的经验积累和精神火炬,才持续性地促进了思想的解放与社会的全面进步。
托勒密认为太阳系的五大行星和太阳、月亮都围绕地球运动,基督教认为人居住的地方理应在宇宙的中心,地心说被教会长期奉为圣典。创立不同的新宇宙观,既需要才智与勇气,更需要质疑精神和批判精神,而这两者是科学精神的重要内涵。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贬低“地心说”及其提出者托勒密,因为“地心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符合古代天文观测的精度,并为特定时期天文历法和航海提供相对精确的数值。问题在于,当一种学说被当作千古不变的永恒真理、不容疑义的神圣教条,就成为禁锢科学探索与进步的思想桎梏。
由于不能像“地心说”那样同观测一致,“日心说”在当时遭到许多天文学家反对,面对两大质疑:第一,如果地球自转,则垂直上抛物体的落地点应该偏西;第二,如果地球绕日公转,在椭圆轨道两端观测恒星,其方位应有变化。这两点质疑,直到17、18世纪才被驳倒。但哥白尼的“日心说”在当时的神学禁锢下否定了托勒密的天文学体系,冲击了教会的宇宙观,其历史意义,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自然科学借以宣布其独立……的革命行动,便是哥白尼那本不朽著作的出版……从此自然科学便开始了从神学中解放出来。”
“日心说”后来被证明也是错误的,它只能代表近代的认知水平,现代天文学认为宇宙是无限的。在科学史上,类似被后来证实是错误的观点还有许多。这说明,对待科学以及科学研究者,应该有宽容的态度。科学研究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也可能得出“不正确”的认识。宽容精神也是科学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爱因斯坦曾说:“科学对于人类事务的影响有两种方式。一种方式是大家都熟悉的:科学直接地、并且在更大程度上间接地生产出完全改变了人类生活的工具。第二种方式是教育性质的——它作用于心灵。尽管草率看来,这种方式好像不大明显,但至少同第一种方式一样锐利。”而在科学史学家乔治·萨顿看来,科学精神比科学给人类带来的物质利益更加宝贵,因为它是“科学的生命”。因此,从科学精神的高度来理解“科学革命”,能更加充分地体现这一课程文本的价值。
从科学精神理解“科学革命”也有利于全面地整合教材、连贯地理解课程目标,厘清科学革命与新航路开辟、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的关联,还可前溯到中世纪的精神禁锢、后延至资本主义制度的建立及工业革命;有利于更深刻地理解欧洲从蒙昧主义走向理性主义的思想解放过程,体悟西欧从中世纪迈向近代、从封建社会进阶为资本主义的社会进步历程。
由于理论水平、知识素养、实践能力、生活经历、教学经验等方面存在差异,教师的课程理解力参差不齐。深入解读课程标准和教材文本,应是弥合理想课程与现实课程的鸿沟、深化课程理解、提升和培育教师课程理解力的有效途径。
[1]张金运、程良宏:《教师的课程理解力及其生成》,《现代教育管理》2014年第1 期,第82—83 页。
[2]教育部:《中外历史纲要(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45—49 页。
[3]杨道宇:《意义与意味:课程理解的双重追求》,《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年第13 期,第57 页。
[4]施良方:《课程理论——课程的基础、原理与问题》,北京:教育科学出版,1996年,第9 页。
[5]教育部:《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16 页。
[6][7]吴国盛:《科学的历程》(第二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16、233 页。
[8]恩格斯:《自然辩证法》,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7 页.
[9][美]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3 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35 页。
[10]孟建伟:《论科学精神的人文意义》,《新视野》1999年第6 期,第5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