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倩卉
(开封市博物馆,河南 开封 475000)
秦汉时期是我国社会转型期和文化整合期,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首次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统一。秦始皇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促使当时的社会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一时期开展的艺术活动,主观目的是宣扬帝王功绩、显示皇权的至高无上,但在客观上促进了民族艺术和绘画艺术的发展和进步。
西汉时期,统治者延续了秦朝统治者的艺术思想,依然非常重视绘画。
汉武帝至汉宣帝时期,统治者用绘画来奖励有功之臣。
东汉时期,绘画事业继续发展,且有自己的特点。为了巩固政权,东汉时期,统治者鼓吹“天人感应”思想和“符瑞”说,因此顺应时代的祥瑞图像和彰显忠、孝、节、义的历史故事成为绘画者选择的题材。东周秦汉的陵寝制度特征之一是“事死如事生”,正因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才把现实中不能实现的这种多层次多元素的思想集合在一起,展示出中国古代丰富多彩的丧葬画卷。正因如此,使得我们现在可以从考古发现的壁画墓、画像石墓、画像砖墓中看到当时绘画的遗迹。
画像的称谓来自金石学,北宋的赵明诚《金石录》提到了“武氏石祠画像”,洪适的《隶释》有“武梁祠的画像”的说法,清末瞿中溶著有《汉武梁祠画像考》,由于当时的条件有限,这些都是对画像石拓片进行研究。近年来,随着考古学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学者对汉画像的研究定位在实物资料上,对画像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画像石。现在学界公认的汉画像是指汉人雕绘在砖、石、壁、帛、瓦当、铜镜和漆器等材质上的图像,当然也包括陶俑、青铜器、建筑等上的图案。顾森先生认为,汉画像的定义,涉及多方面,但是主要指汉代画像石、画像砖上的图案。虽然汉画像的研究范围广,但主要还是集中在画像石、画像砖。信立祥的《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中提到“据不完全统计,迄今为止,在全国范围内发现和发掘的汉代画像石祠已超过二百座……汉画像石总数已超过一万块”。
研究内容多是对画像内容的解读、雕刻技法的研究等,代表性著作有信立祥的《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周学鹰的《解读画像砖石中的汉代文化》黄雅峰的《汉画图像与艺术史学研究》,邢义田的《画为心声—画像石、画像砖与壁画》等。
“胡人”这个称谓是从战国时期开始的,之前的文献只是提到了夷狄“被发”“左衽”。后来的文献中没有对“胡人”外貌体型进行具体描述,如: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史记·秦始皇本纪》。
南擒百越,北挫强胡—《盐铁论简注》。
在汉代前期,胡人一般指匈奴。北匈奴西迁之后,“胡人”一般指西域诸民族。西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北方的匈奴和西方的游牧民族成为汉代胡人的主要来源。他们开始出现在汉代各种艺术品中。
在汉画像中,对胡人形象的典型辨识要属于山东济南长清孝堂山石祠的画像石,图像中明确标榜“胡王”,这是最早明确胡人身份的题榜,此发现具有重要意义,该“胡王”形象成为后来衡量汉画像中胡人形象的标尺。对胡人形象的进一步确认是1954年发掘的山东沂南北寨画像石墓的门楣上有一幅著名的桥上胡汉交战图,画中汉人和胡人的外貌、衣着及所使兵器不同,汉人主将乘车督战的情形和胡人跃马弯弓的情形完全是写实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考古发掘的深入,汉代画像石、画像砖等各种实物资料的出土,极大地丰富了对汉代画像研究的资源。汉画像中胡人的典型特征为:头戴一顶向前微弯的尖顶帽,身上穿着短衣,腰束带,下穿长裤。在很多出土的石雕中,胡人的雕塑多深目高鼻,被发长须。
汉画像中胡人图像包括胡汉交战图和车马出行图,出现最多的一类是胡汉交战图。最早发现有胡人形象的也是这一类的图,如山东孝堂山石祠西壁画像。而后发现了很多这类的图像,如山东武氏祠前石室西壁下石画像、山东肥城栾镇村建初八年画像、济南五老洼画像第十二石等。其中构成也十分复杂,图像由胡汉双方、兵器、桥、战车战马等组成,一般场面比较恢宏。对于这类图像,很多学者有不同的解释:信立祥认为胡人在北方,象征阴或阴间,胡人是阴间或冥界的守护者,图像中的桥代表生死的界限,墓主可以自由地来往于阴阳两界;林巳奈夫则认为胡汉交战图反映了大多数人当时的愿望,打败胡人,赢得胜利;也有学者认为是歌颂墓主生前的功绩。邢义田在《画为心声—画像石、画像砖与壁画》中对胡汉交战图做了一个总结,认为有三重寓意:①“胡虏灭天下息”愿望的投射;②泰山或昆仑之旅:寓意的挪用;③允文允武—对死者格套化的歌颂。
在这类图中,胡人、汉人有明显的区别,往往胡人处于弱势地位,作为俘虏,或被处决,由此可映射出当时的社会愿望。生前没有实现的愿望,往往寄托在自己死后,可见当时胡人对中原王朝的威胁。画像石大部分出土于山东,其中有很多这类图像,笔者更倾向于神仙崇拜范畴,即泰山或昆仑之旅,胡人为引路者或阻碍者,具体原因下文阐释。
这类图像的出现多与中西文化的交流有关,西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原,而且胡人居住地多在西域,胡人在佛教传入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类汉画像多出现在摩崖石刻造像,如连云港市的孔望山摩崖造像,许多造像俨然是胡人。这些胡僧或坐或站,姿态各异。
佛教自西域传入中原,胡人居住在此地,与佛教的传入密不可分。在这里胡人扮演了佛教传入中原的使者,对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这些人物往往与汉族形象不同。
在考古发现中最具标识的是青州胡人,青州胡人出土于河道旁,这就引起联想。我国古代对于河患无法控制,就会用一些偶像来镇守。20世纪70年代,四川灌县(今都江堰市)出土的建宁元年(168)李冰石像和另一尊持锸石人。这里也是用石人用作护堰的。在山东淄博临淄区发现一尊胡人石雕,其体量与青州胡人相似。用来守桥护堰的偶像很多,有时会用到动物形象,加之胡人在当时与汉人完全不同,会想到仙境里的人物,因此用作守桥护堰的偶像也就不奇怪了。
山东曲阜孔庙存有一件画像石,刻有一位拥彗的胡人。拥彗是汉代迎宾的礼节,该石是门旁的立石。河南方城杨集出土的一件守门画像石,明确署有“胡奴门”三个字,所以也是同样的题材。中央美院教授郑岩认为这是胡人地位低下的表现,守门的一般都是地位低下的官吏,由此可见胡人当时的地位。而笔者并不这么认为,应该是西王母仙境一部分,具体论述在下文可见,故在此不过多赘述。
乐舞百戏这一类型的多出于巴蜀地区,较早在彭山砦子山的出土物中发现,发现一尊胡人吹笛俑,后来陆续有发现,如重庆忠县涂井崖墓出土的吹箫胡人俑,这类都属于乐舞百戏。河南唐河新莽天凤五年汉郁平大尹冯君儒人墓北阁室北的壁画像上,一人牵一虎相戏,其人头戴尖帽,鼻梁直挺,应为胡人。这类的画像还出现在佛教造像中,手持箫或笛,此类表现胡人在娱乐。多出于墓葬之中,为死者演奏,为想象中死者死后的生活,仍脱离不了神仙崇拜的范围。
从对胡人画像的几种分类,以及他们在画像中所扮演的角色来看,总的来说离不开神仙崇拜的范畴。汉画像的内容一般是历史故事、神仙故事(以西王母居多)等。加之考虑当时的社会情况,胡人位于西域诸国,且他们骁勇善战,当时的汉人认为胡人是神兵的代表。
汉代人是西王母狂热的崇拜者,在许多的画像中可见一斑。关于西王母所处的位置,《山海经》中将西王母的仙境位置描述在西方。《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大秦是当时的罗马帝国,而西胡在罗马的东方,去往西王母仙境的路上要路过胡人居住区,一方面,胡人对这里的路熟悉,可以作为引导者,另一方面则是作为阻碍。
胡汉交战图中的车马出行图,如山东邹城高李村出土的“车马出行—胡汉交战”画像石。车马出行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一律向左,往往代表着西王母仙境,这里胡人扮演“引导者”,引导墓主走向西王母仙境。而对于胡汉交战图,西王母位于西域,胡人同样位于西域,在去往西王母仙境的路上,难免会遇到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去往西王母仙境的路上,遇到了异族,就要打败路上的阻碍。
佛教传入中国之初,它在百姓心目中是一种外来的神仙方术,佛被视为“胡神”。汉代的佛教石刻的造像形象往往与当时的汉人不同,多数深目高鼻,与我们所公认的胡人装扮无异。这里也把胡人列入了神仙崇拜的范畴。
守桥护堰的偶像则更是神仙所具有的功能,古人对于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会归于鬼神作怪,解决的办法则是供奉或镇压。胡人出现在河边作为偶像守桥护堰也不足为怪。汉画像中胡人出现较多的另一场景是门阙,胡人往往作为门吏。汉画像中某些门阙是“天门”的表现,二天门与西王母、昆仑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都是西方仙境信仰的重要内容。山东曲阜拥彗的胡人则可认为是守护天门的使者,立石位于门旁,更验证了这种观点。河南方城的“胡奴门”,这里胡人是作为西王母仙境的门吏出现的,是西王母仙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乐舞百戏往往与佛教联系在一起,时人对外来的佛教处于崇拜认知的认识层面。
综上所述,对汉画像中的胡人形象进行分类,不论是胡汉交战图还是佛教胡僧等,当时的中西交流还处于初步发展时期,来自西域的胡人在当时还是比较少见的,偶尔见到,加之来自西域和佛教的传入自西来,时人很容易与西王母联系,作为传播佛教使者出现在画像中。即所有内容都离不开神仙崇拜的范畴。
汉画像是中国考古学领域的一个重要领域,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多有建树。蒋英炬、杨爱国先生把汉画像的内容分为四类:①社会生活;②历史故事;③神鬼祥瑞;④花纹图案。对胡人形象的研究也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对此,学者在人种、中西文化交流、反映社会生活等方面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但笔者认为胡人形象始终脱离不了神仙崇拜的范畴。
西王母崇拜是汉代画像中的一个大宗内容,而西胡的居住区域在西方,人们死后渴望去往西王母仙境,而西胡则在去往西王母的路上,难免会相遇。胡汉交战图中有一类车马出行图,在山西、陕西等地汉人的车马是向西的,胡人在其前,作为引导者或阻碍者出现。
汉代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初步发展时期,胡人在中原出现的并不多见,史料中也并未对胡人外貌做过多描述,偏重于胡汉战争的描述。对于佛教中出现的胡僧,加之当时汉人对佛教仍处于朦胧认识的状态,佛从西来,人们则视为神明。
汉画像中有胡人出现的图像很多,研究仍不充分。笔者对汉画像中的胡人形象进行分类,结合当时的社会生活,得出汉画像中的胡人始终离不开神仙崇拜的范畴的观点。以上观点只是笔者个人结合资料研究的观点,不足之处今后会继续改进。
注释
①顾森.中国汉画图典[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96.②③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13.
④周学鹰.解读画像砖石中的汉代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5.
⑤黄雅峰.汉画图像与艺术史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⑥邢义田.画为心声:画像石、画像砖与壁画[M].北京:中华书局,2011.
⑦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5:280.
⑧桓宽.盐铁论简注[M].马非百,注释.北京:中华书局,1984:318.
⑨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蒋英炬.中国画像石全集:第一卷[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