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宾
(盐城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来,始终把实现乡村社会的现代化作为其领导乡村社会发展的奋斗目标。在百年来的实践探索中,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社会发生了历史性巨变。乡村社会的变迁是多方面的,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人口结构、农业生产方式等。乡村社会的变迁是对时代发展要求做出的一种回应。纵观乡村社会的变迁进程,农民始终是乡村社会变迁的亲历者和参与者。乡村社会的变迁必然对农民的生产生活、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和行为方式等产生重要的影响。正是在乡村社会变迁的进程中,农民的文化需求发生了变化。文化需求是文化主体在一段时期内对某种文化产品和服务需求的心理诉求与情感表达,其涉及文化产品和服务的形式、内容、数量与质量等。农民文化需求能否得到满足,不仅关乎农民自身的获得感和幸福感,也关乎能否激发其参与乡村文化建设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进而影响到乡村文化建设的程度和结果。
文化需求作为农民美好生活需求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变化反映了农民文化心理和诉求的改变。农民在追逐城市文化的过程中,其文化需求呈现出动态性、层次性、差异性的特点,通过动态、不同层次、差异化的文化需求内容能够反映出当下乡村社会的发展状态。
2020年对中国来说是极其不平常的一年,经过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标志着农民的生活水平已由生存型迈向了发展型。社会发展推动文化需求的变化,文化需求的变化又折射出社会的发展。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指出,人的基本需求从最低层次的生理需求到安全需求、归属和爱的需求、自尊需求,再到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人的各层次需求能够得到尊重和满足,是人在不同发展阶段的生存状态的一种体现。生活水平较低时,解决自身生存问题是农民所关注和关心的热点问题。换言之,生存型需求更多地指向物质层面的需求,文化需求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文化在农民的日常生产生活中的作用和价值相对较低,农民并不会把文化产品看成其生产生活中的必需品,甚至会出现否定与排斥的心理和行为。但在发展型需求中,文化在其日常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得到凸显,文化不仅是其生产生活中的必需品,而且在文化的消费过程中农民会不断地、自觉地提升自己对文化产品和服务的要求,对文化产品和服务的形式、内容、数量、质量以及其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审美价值、娱乐特质等进行主动的选择和评判。在生活水平提高的前提下,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越来越成为农民持有的一种价值观。当下,农民对文化的需求已不再局限于看书、看报、看戏、看电视、听广播等教育娱乐性文化活动上,旅游、运动、休闲、观影等消费性文化活动成为农民文化需求的重要内容。可以说,发展型文化需求是当代绝大部分农民面对自身文化生活时的真实需求和心理。当然,发展型文化需求不是对某种文化产品和服务的简单消费,不是单纯地追求感官刺激和享受,而是通过对文化产品和服务的需求和消费,满足与实现其精神层面的需求与愉悦,从而获得更多的快乐感、幸福感、满足感,找到精神归属。生存型文化需求向发展型文化需求的转变,反映了农民在摆脱物质贫困、实现全面小康社会后对自我文化需求深刻、理性的认识和把握,对摆脱文化贫困、实现精神富裕的强烈愿望。
文化需求决定文化供给,文化供给影响主体的文化选择。在政府主导的文化供给中,电影下乡、戏曲下乡、图书下乡等方式成为农民获取文化产品的主要途径,送文化的方式使文化产品呈现出同质化特点。农民在被动地接受同质化文化产品的过程中,进一步强化了对文化需求的认知与理解。对农民而言,在以农业生产为主、人口流动性弱、社会同构性强、利益未分化的乡村社会,其公共文化需求呈现出同质化的特点。但随着乡村社会经济基础的转变、人口流动性的增强、农民内部的分层、公共利益的分化、价值观念的多元化,农民的公共文化需求日益地从同质化转向异质化。当下,农民对文化需求的认知与理解由感性层面上升到理性层面,在文化需求上更加强调与张扬个性化的追求,不再盲目地跟随他人的选择,更加突出了依据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个人兴趣和爱好而做出选择的主体性一面。农民在关注文化外在表现形式的同时,更加关注个性化的文化产品和服务所能带给自己精神上的愉悦和价值满足,正是在关注、思考与追问自己到底需要何种文化产品和服务的过程中其文化需求凸显了异质化的特点。文化需求受到个人经济收入、人生经历、教育程度、兴趣爱好、年龄等因素的影响,这就使文化需求表现出不同内容、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多元化特点。伴随着农民的流动,产生了留守群体。流动群体和留守群体在文化需求上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对于感受过、接触过城市文化的流动群体来说,会把城市文化作为其文化需求的首选。而不同的留守群体在文化形式、内容的选择和价值追求上表达出不同的诉求。对留守老人而言,其文化需求集中于听传统戏曲、看电视、打牌、参与传统节庆文化活动、上养生课等方面,更加偏爱传统的文化形式和内容。对留守妇女而言,其文化需求集中于跳广场舞、唱歌、才艺表演等放松身心的活动,能够增加经济收入的一些传统手工技艺也是其关心的文化内容。对留守青少年而言,其文化需求的关注点集中于现代性文化,更加倾向休闲、时尚、娱乐等文化产品和服务,如网游、动漫、体育健身、音乐会、演唱会等。在文化消费上呈现出“从满足‘基本需求’到‘个性化需求’,从‘买便宜的’到‘买优质的’,从买‘大众的’到买‘小众的’,从买‘产品’到买‘产品+服务’的变化”。可以说,异质化、个性化、多样化已成为当下农民文化需求变化的突出特点,也是解决其文化需求,满足其精神文化生活的出发点和立足点。
文化活动的开展需要一定的公共文化空间,农民在参与公共文化的过程中塑造了公共文化空间,也赋予了公共文化空间特定的意义。过去在村口、村部、祠堂、戏台等场域内开展的舞龙舞狮、扭秧歌、唱民歌、戏曲演出等公共文化活动,成为农民获取文化信息和满足精神娱乐的重要渠道。在参与公共文化活动中,农民体会到乡村文化所蕴含的诚实守信的道德观、尊老敬老的孝道观、勤劳吃苦的劳动观、纯朴友爱的人际观等。伦理道德、行为规范、生产生活秩序、个人文化才能等在公共空间内得以展现。公共文化空间在为农民提供参与文化活动场域的同时,记录着乡村文化的历史脉络和时代变迁,承载了乡村文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公共文化空间内,农民感受到的不仅是一种文化形式,更重要的是在参与过程中不断地生成丰富的自我意识体验,并在情感倾向上认可与接受自己属于乡村共同体成员的身份地位,从而在共同的文化场域内形成共同的情感归属,共同的文化心理促使农民把乡村公共文化作为其文化生活需求的来源。
随着乡村社会的变迁和现代媒介在乡村场域内的广泛使用,网络和手机以其巨大影响力和冲击力改变了农民实现自我文化需求的方式。网络虚拟空间消除了文化传播与体验的时空感,通过图片、音频、视频等表现形式,农民直观、立体地感受到一个迥异于传统乡村文化的文化世界。在网络私人文化空间里农民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所喜欢的文化形式和内容,自主进行文化选择的权利得到实现,愿望得到满足。对中老年农民而言,通过私人文化空间可以完成对乡村文化的集体记忆与情感认同。对青年农民而言,通过私人文化空间可以获取超越时空的文化信息和产品体验,满足其对现代性文化的渴望与追求。借助抖音、西瓜、快手等APP,在自我创作、自我表达、自我展示的过程中农民不仅获得了经济收入,还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感、满足感。基于此,农民的文化需求心理发生了变化,将网络私人文化空间视为其获取文化产品、实现文化需求的重要渠道,进而使私人性文化生活悄然兴起。农民已成为网络世界的重要参与者,拍视频、直播、涨粉等成为其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当下,农民的文化生活已由室外转向室内,从公共场域转向家庭,从线下转向线上,这不仅改变了农民获取文化信息和产品的方式,也重构了乡村文化发展路径。可以说,在现代媒介的影响与冲击下,乡村公共文化日益边缘化,农民参与公共性文化生活的热情和主动性日益下降,农民已不愿意在传统的公共文化空间内实现自己的文化需求,“去公共性”,通过私人文化空间,以自娱自乐的数字化方式完成精神文化生活成为其实现文化需求的重要表现。
在实现乡村社会从传统到现代转型的过程中,对农民文化需求变化问题的探讨,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关乎农民与乡村社会的现实问题。基于此,应将对当代农民文化需求变化原因的分析放置在乡村社会场域与语境下,以多维的视角在时代变迁与国家发展的进程中寻找答案。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农民的文化需求是建立在现实生活基础之上的,经济收入的状况决定了其文化需求的状况。当农民的经济收入水平较低时,其文化需求处于较低层次。当农民的经济收入提高后,其文化需求必然发生变化。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1978年的134元增加到2020年的17131元。收入的提高不仅标志着农民生活水平由过去的温饱不足向全面小康的飞跃,也使农民自主进行文化选择和文化消费具有了可能性。同时,农村居民的恩格尔系数已由1978年的67.7%下降到2020年的32.7%,恩格尔系数的下降标志着农民用于文化消费支出比重的提高。2020年农村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娱乐消费支出1309元,占人均消费支出的比重为9.5%。尽管用于文化消费支出的比例还不高,但可以肯定的是经济收入的提高是农民文化消费心理、观念及行为变化的重要因素。在经济收入提高的前提下,农民具有了一定的消费能力和条件,因此会把更多的经济收入用于文化消费,并且根据自身的经济收入情况,选择个性化、多样化、高质量、高水平的文化产品和服务,以此满足与提高自己的精神文化生活。基于经济收入的提高,农民可以借助科技和互联网实现自我文化需求的满足,短视频、电子阅读、云演出、云课堂等已成为当下农民所认可和追求的文化需求实现方式。总之,经济收入的提高为广大农民追求与实现更美好的精神文化生活创造条件的同时,使农民文化消费能力得以提高,消费观念发生改变,消费意识逐步形成,进而使其文化需求在内容、层次、水平以及实现方式上发生了变化。
文化认知是文化主体对自我文化及他者文化的历史、表现形式、内容、现状及其蕴含的价值观念等的认识与理解。文化认知是文化主体形成文化认同和自信的前提,是促使农民文化需求从乡村化转向城市化的重要因素。
1.流动视域下农民文化认知的改变。改革开放以来,广大农民从乡村流向城市。流动使农民的生活方式、家庭人口结构、经济收入来源与状况、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等发生了改变。当流动与留守成为农民的一种生活和生存方式时,便深刻地改变了乡村。流动带来村庄的衰落甚至消失,农民乡土情结的淡化,乡村礼俗文化的式微等。在追逐梦想、转变身份、改变生存状态的过程中,农民已不愿意以主体者的身份建设家园,内心缺少强烈的返乡情怀,不愿告别城市,重新回归乡村做一个“乡下人”,情感上的困惑与疏离已将农民隔离于乡村之外,远去的不只是脚下的乡土,更是过往的生产生活方式。在流动成为乡村发展常态的语境下,农民生产生活方式的边缘化决定了乡村文化的边缘化,乡村文化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在以发展为中心目标的现代化框架内被强力地遮蔽和隐匿,乡村文化衰落的现实成为农民可以直接感受到的真实性存在和无奈。在流动过程中农民体会到了现代与传统的碰撞,自我文化与他者文化的差异。流动使农民主观上认为乡村社会是落后的、乡村文化是保守的、乡土文明是愚昧的,这些偏见与误解导致的不仅是农民文化认同感的下降,也使乡村文化的发展失去了强大的内生力量。农民内心日益地追逐城市文化,已不愿意接受曾经给予过其温暖与美好记忆的乡村,充满温情与诗意的文化,乡村文化成为游离于自身之外的文化样态。因内心缺少对故土的眷恋情怀和美好记忆,当繁荣的城市以巨大的冲击力呈现在农民眼前时,农民的文化判断力变得模糊,乡村文化成为被否定、被排斥、被改造的对象。缺少存在根基的乡村文化如同浮萍般存在于农民的内心,乡村文化与农民渐行渐远,以追逐和拥有城市文化为终极目标的文化心理和态度成为当下农民对自我文化需求认知的真实表达。可以说,当城市文化成为农民文化追求的关注点和焦点,农民不断地否定农耕文明的时代价值,不再把乡村作为自己的故土和留恋之地,不愿以文化主体者身份书写与传承自己的文化时,农民的文化需求发生变化成为一种必然。
2.文化传播媒介的推波助澜促使农民文化认知的改变。文化需要借助媒介进行传播与传承。过去乡村文化的传播主要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介进行。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网络普及后,乡村文化的传播媒介发生了巨大变化。近几年来,政府不断地改善和提高乡村网络基础设施,降低网络使用费用,为广大农民使用网络创造了条件。截至2021年6月,我国乡村网民规模达2.97亿,占整体网民的29.4%。在网络成为人们生活方式的时代,以碎片化、数字化方式获取文化资讯已成为农民日常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网络深刻地影响着农民的文化生活。从报纸时代、广播时代、电视时代再到网络时代,传播媒介的变化深刻地改变了乡村文化生存状态。传统媒介在乡村文化传播过程中日益受到农民的冷落,而现代媒介彰显出其独特的优势,给予农民更多的文化空间和文化选择权、表达权、话语权。网络在给予农民别样文化体验的同时,在更广泛的空间内,以更快的速度、更便捷的方式影响和改变着当代农民的文化追求。网络进入乡村和农民的视野,导致在虚拟空间内乡村文化存在场域日益地被城市文化场域所替代。大量城市文化通过网络进入乡村与农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城市文化以强大的冲击力冲击着农民的内心世界。网络传递的不仅仅是城市文化的重要性,也使乡村文化在城市文化的碾压下显得渺小与脆弱。网络媒介总是在不经意间影响和改变着农民的认知、判断、态度与选择。加之,乡村文化衰落的态势强化了农民对自我文化的怀疑与否定,进而导致对他者文化的强烈追求与向往。
3.行政化、城市化的乡村文化建设方式导致农民文化认知的改变。乡村文化建设是国家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高度重视乡村文化建设,通过不断地加大乡村文化建设投入,改善乡村文化建设环境,推动乡村文化发展与振兴。但在乡村文化建设中,一些地方政府通过行政的力量和手段,以城市文化的建设标准推进乡村文化建设,将城市文化的建设理念复制于乡村,行政化、城市化的建设方式成为当下乡村文化建设的突出特点。可以说,在脱离乡村社会实际,缺少乡土性的文化建设中,农民看到的是城市文化的影子,感受到的是乡村文化被边缘化的处境。
行政化的文化建设方式突出表现为过度地强调政府主导性作用,忽视农民的主体地位和作用。基于行政化的建设理念,一些地方政府一味地以自上而下的方式将城市文化送入乡村,使农民被动地接受政府所提供的文化产品和服务。送文化不仅未能满足农民日益增长的美好文化生活需求,也影响了农民对乡村文化的认知,动摇了乡村文化自信的基础。同时,由于缺少有效的表达渠道,农民无法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对自己所需要的文化形式和内容进行表达,导致政府无法及时、准确地掌握农民真实的文化需求信息,在供需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导致供需的错位,这极大地影响了农民的文化认知和需求。
在如何推进乡村文化建设与振兴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将乡村文化建设与乡村旅游相融合,试图以文旅融合方式实现推动乡村文化建设和提高农民收入的双重目的。在推进乡村文化建设与旅游开发时,将乡村文化与资本相结合,过度突出了资本的价值,忽视了乡村文化的文化功能,使资本凌驾于乡村文化之上。一些古村落在过度开发中,其历史性、乡土性遭到破坏,过度的商业色彩使乡村文化的特质日益丧失。一些项目未进行充分科学合理的规划,盲目投资建设带给农民的并不是经济收入的提高,而是内心对乡村文化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怀疑。在政府主导与推进的文旅融合发展中,城市文化建设的理念已深入农民的内心,使其主观上认定乡村文化必然被城市文化所取代,城市文化才是自己应该追求的对象,自己的文化需求理应由乡村文化转向城市文化。
乡村社会的变迁不仅体现在社会变化层面,也体现为农民个体思维和行为方式的变化。改革开放以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在解放和发展乡村生产力的同时,使农民不再被土地所束缚,农民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和选择权,为农民独立、自主意识的形成创造了条件。农民的流动使其在接触城市文化的过程中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作为文化主体应享有的各项文化权益,在思考与追问自身的文化权益过程中使自己的文化主体意识得以觉醒。
文化主体意识的内涵是多层次的,包括自我意识、自主意识和批判意识等。在小农社会,特定的社会场域、经济基础、文化语境,使保守、封闭、狭隘等成为理解农民思想观念的词语。但随着乡村社会由封闭到开放,乡村经济由小农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农民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改变,理性、科学、现代等词语已深入农民的头脑中。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具有的竞争意识、法治意识、平等意识等在其运行过程中悄然地影响着农民的主体意识。在多元文化语境下,农民内在的文化热情与潜力被不断地激发出来,唤醒了自我意识,使自己在参与乡村文化的活动中,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需求,对高质量、高水平的文化产品和服务需求日益凸显。伴随着乡村社会的变迁,自主意识在农民的头脑中形成,并且在实践中得到表达和表现。自主意识促使农民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乡村文化建设中,不再是被动的建设者,会以主体者身份参与到文化活动组织开展的讨论、制定过程中,在参与过程中展示自己的文化才能,表现自己的主体地位。在文化追求和选择上,农民敢于、乐于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和看法,表达和维护自身所应有的文化权益,根据内心的需求去选择、消费文化产品,不再把乡村文化产品作为其唯一的文化选择。与此同时,农民的批判意识也在提高,部分农民敢于对乡村文化中在小农经济时代所形成的一些文化内容进行质疑与否定,对乡村文化采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辩证方法,在批判的基础上将现代性的因素融入乡村文化建设中,推动传统的乡村文化实现社会转型,为其注入新的发展动力。
农民主体意识的觉醒使其对自己的文化需求不再局限于脚下的乡土和心中的乡愁,而是以更广阔的视角、更现代的方式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以更加理性、科学的态度评判、审视乡村文化,以文化自觉的方式参与乡村文化产品的再生产。可以说,基于文化主体意识的觉醒,农民开始自觉地关注自己的文化需求问题,在构建自己与文化关系的过程中对自己所需的文化形式和内容有了更清醒和更理性的需求,在目标确立和实现的过程中推动了文化需求的变化。
在变迁的乡村社会里,我们需要以主体的视角关注农民文化选择的艰难性,以发展的视角理解农民文化需求变化的必然性,以理性的视角解读解决农民文化需求变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下文将基于变迁的社会语境,试图探讨应对当代农民文化需求变化的有效对策,在丰盈农民个体精神世界的同时,促进乡村文化的发展与振兴。
1.个性化和差异化的供给。文化需求的满足应以农民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喜欢不喜欢作为判断标准。在流动变化的乡村社会里,农民的文化需求已从同质化走向个性化。个性化需求要求在文化产品供给和服务上,能够根据农民的具体需求进行。当下乡村社会的人口结构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是进行个性化、差异化乡村文化产品生产和供给的重要依据。如针对留守老人,可以以传统戏曲、民俗巡演的方式,让老人在家门口就能欣赏到优秀的传统剧目和民俗活动;组织老人开展书画学习、门球比赛、棋牌比赛、观看电影等公共文化活动,在参与中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心灵上的慰藉。针对留守妇女,可以利用农闲时将其组织起来开展文化知识学习;组织专业人员为留守妇女开展刺绣、编织、剪纸等传统手工技艺培训活动,在增加其职业技能的同时,提高其文化认知;根据留守妇女的不同爱好和特长,开展广场舞、扭秧歌、合唱、手工技艺比赛等活动。针对留守青年农民,在文化产品的供给上要考虑到青年人的思想特点、教育程度、消费倾向等。文化活动是文化产品供给的重要体现,基于此,基层政府应以青年农民喜闻乐见的形式组织开展文化活动,如“青年文化节”“青年运动会”“健身达人比赛”“乡村文化网站设计大赛”等,以积极、健康、向上的文化活动为载体,使青年农民获得符合其审美与娱乐要求的文化产品,以此化解青年农民的精神空虚、迷茫与困惑。同时,基层政府应发挥青年农民的智慧与力量,在提供人员、设备、技术等支持的前提下,使其参与到乡村文化产品的生产与供给之中,形成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供给路径。如在网络已成为广大青年农民所认可的文化媒介语境下,基层政府可以组织专业人员对青年农民进行网络视频拍摄培训和指导,弥补其技术上的不足,帮助与引导其拍摄、记录、制作、展示一些能够反映乡村生产生活、风俗习惯、田园风光、村落建筑的短视频、情景剧等。通过青年农民的积极参与,在展现新一代农民精神风貌的同时,使其加深对乡村社会和乡村文化的了解,以此认同自己的文化选择和需求。总之,在文化需求的动态变化中,只有通过以需定产、供需对接,以需促供、供需平衡的方式,才能精准地、有效地实现与满足不同群体的文化需求。
文化产品供给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各地区发展程度的不同导致各地区农民对文化需求呈现出差异性。如东部地区农民文化需求主要集中于文化产品的质量、水平和层次上,中西部地区农民文化需求主要集中于文化产品的数量上。因此,政府在对东中西部地区进行文化供给时,在文化产品的形式和内容、公共文化基础设施建设、人才等具体问题上,不能采取“一刀切”的方式,必须结合各地发展程度与实际、农民真实的文化需求,避免无效供给。以差异化、地域化、精准化方式推进文化产品生产和供给,才能使公共文化基础设施不再闲置、文化活动不再搁浅,才能激发农民参与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农民的文化需求,使其获得更多的愉悦感与幸福感。
2.“三位一体”供给方式。以“送文化”方式推进的供给,造成供需之间的矛盾,导致农民文化需求满意度的下降和文化的贫困。基于此,要从单一的“送文化”方式转变为“党委领导+资本运作+人才保障”相结合的供给方式。一是党委领导。党委领导在文化供给的规划制定、政策支持、组织实施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是推进文化有效、高效供给的重要力量和保障。从构建文化供给方式、提升文化供给效率和效果的角度,基层党委应从以下几方面着手。首先,基层党委要切实转变思想观念,在抓好经济建设的同时,抓好文化建设工作,转变把经济建设成绩作为考核与评价其政绩的唯一标准的思想观念,构建起包含文化建设成绩在内的考核评价标准和体系,以此激发基层党委抓好文化供给工作的内在动力。其次,基层党委在行使自身权利的同时,应明确自己在文化供给中的角色,实现从领导者到服务者、从大包大揽到放权的转变。“以农民为本”的文化理念应深入每一位基层干部的内心,应深刻地领会到文化供给在农民文化需求中的重要性,高度重视农民的文化诉求和愿望。通过构建基层党委与农民交流互动常态化机制,及时了解农民真实的文化需求,形成面向农民需求的文化供给理念,以此解决文化供给为了谁的问题。最后,基层党委要有所作为和积极作为,要把中央关于乡村文化产品和服务供给的各项方针政策有效地落实、落细。在文化理念向实践转化的过程中,应以乡村文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依托乡村振兴战略,结合农民的真实需求、乡村实际、地域特色,整合文化资源,提高文化产品和服务的质量,建立党委领导、政府负责、农民参与的文化供给机制。
二是资本运作。在乡村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上,可将社会资本引入乡村文化供给体系之中,发挥其积极作用。通过社会资本参与乡村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弥补政府财政投入的不足。如将社会资本引入乡村图书室、健身室、文化活动室等公共文化基础设施建设中,拓宽建设资金来源,为农民参与文化创造硬件条件。也可将社会资本引入乡村戏曲剧团、歌舞团等,激发从业人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排练出更多更好的戏曲、歌舞节目,更好地满足农民的文化生活。当然,在发挥社会资本积极作用的同时,一定要加强管理和监督,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避免以资本逻辑推动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与服务,避免因过度追求经济利益和商业化使乡村文化产品和服务发生异化。
三是人才保障。文化产品生产离不开文化生产者,文化生产者是影响文化产品供给的重要因素之一。为此,一方面,国家应加大文化人才的培养,利用高等院校、专业文化单位培养专业性文化建设人才,将能力强、业务精、素质高,愿意扎根乡村、甘于奉献的专业性人才派送到乡村。同时,通过优越的文化创作空间和条件吸引人才,在工资待遇、社会保障、医疗等方面构建起人才保障机制,使文化人才愿意并且能够留在乡村。另一方面,着力培养乡村文化建设能人,从本地农民中进行人才的选拔,定期将其送入相应的文化单位进行培训和学习,对有意愿进行文化培训和学习的农民给予物质奖励和精神奖励。通过学习提高业务素养和能力,将其所学、所知、所感用于乡村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之中,为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与服务注入新的动力。
1.政府主导性。通过政府的行政力量,可以有效地解决农民文化需求涉及的文化资源配置、供需信息、话语权构建等问题。因此,要充分发挥政府的主导性作用。一是生产推动。农民文化需求的动态性要求政府在制定乡村文化建设政策、提供文化产品和服务时应根据其文化需求的变化进行调整,不能使政策的制定、文化产品和服务的供给产生滞后的结果。为此,政府应组织专业人员对居住于村、镇的农民进行实地调查,科学、准确地了解其文化需求,为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提供精准的需求信息。基于需求信息,政府应坚持“贴近乡村、贴近农民、贴近生活”的文化产品生产原则,为农民提供制作精良的电影、电视剧、农业科教节目、戏曲节目等,以此满足农民日益增长的美好文化生活需求。此外,政府应积极组织既反映乡土性,又具有娱乐性、休闲性、教育性的公共文化活动。通过公共文化空间的构建,让农民在参与文化活动的过程中重温乡村文化,回首与展望自己的精神家园,重塑公共情感与精神,改变乡村公共文化弱化与衰落的局面,为乡村公共文化产品的再生产提供可行性路径。二是财政保障。公共文化基础设施、产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是农民文化需求得以满足的重要条件。为此,政府通过财政投入的方式,根据农民的文化需求新建、扩建文化活动室、体育活动广场、文化大礼堂等文化基础设施,购买书籍、乐器、运动器材等文化产品,为农民参与文化活动创造硬件和软件条件。与此同时,做好财政资金使用的监督、管理与审计,确保专款专用,将财政投入真正用于乡村文化产品的生产和服务。三是价值引领。在多元价值观念共存的语境下,政府应在价值引领上有所作为,在文化活动的组织与开展上应牢牢把握好价值导向,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与服务之中,使供给的文化产品能够传递出正确的价值观。同时,应加大对网络空间的监管,积极引导农民科学、理性地利用网络,以积极、健康、向上的价值观引领农民的网络文化生活。在提升农民文化需求品质的前提下,避免庸俗、低俗、粗俗等不良价值观的传播。四是表达机制。基层政府可根据本地区的具体情况,制定体现农民文化权益的法律法规,为农民有效地进行文化诉求和表达提供保障,使农民在自身权益得到尊重与保障的前提下,勇于对自己合法的文化权益进行表达和维护。在法律的基础上、民主的框架下,基层政府可通过文化交流座谈会、网络问卷调查、文化热线等途径,使农民行使自己的话语权和表达权,对其所关注的文化需求的形式、内容、数量、质量等信息进行集中搜集、整理、反馈与回应。总之,通过表达机制的构建达到权利有效表达,需求充分体现,目标得以实现的目的。
2.农民主体性。自下而上的主体性参与与表达会进一步加深农民对乡村文化产品的理解,会有效地实现乡村文化产品的生产和供给,避免自上而下供给方式带来文化产品同质化、标准化的弊端。为此,农民应发挥其在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中的主体性作用,以主体力量推动文化需求问题的解决。一是角色意识。农民应明确自己在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中的角色,能够以主体者身份参与到乡村文化产品的生产和供给之中,以积极、主动的态度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自己的文化关切与需求,使自己不再是乡村文化产品生产的局外人、旁观者。二是权益意识。尽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农民权益意识的提高,但整体看来,农民的权益意识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为此,通过法律法规的培训、学习和文化大讲堂等方式,让农民知晓自己所应享有的文化权益,促使农民积极地思考、提出与表达自己内心所需要的文化形式和内容,行使法律赋予的文化权利。通过读书会、演讲会、书画社、歌舞队、乐器队等文化自治组织,实践和维护自身的文化权益,实现从失语到话语,从缺场到在场,从观众到参与者的转变。三是文化自觉意识。费孝通先生指出:“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通过文化自觉让农民明白乡村文化和城市文化各自所具有的特点、优点与缺点,重新审视乡村文化的价值,进而坚定自己的文化选择与需求。为此,利用农闲对农民进行文化教育,提高其文化认知能力和水平。同时,以微信群、QQ群、微信公众号等为载体,构建乡村文化共建共享平台,由专人负责,定期将优秀的乡村文化资讯推送给农民,将乡村文化嵌入农民日常生产生活之中,以线下和线上相结合的方式进行交流、讨论,形成共识,以此增进农民文化情感和认同感,促使其文化自觉意识的形成与提升。
1.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农民文化需求问题的解决必然涉及如何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在乡村社会变迁的进程中,传统性乡村文化与现代性生产生活之间的有效衔接、融合是乡村文化走向未来的有效路径,也是应对当下农民文化需求变化的具体对策。传统与现代本身是一对矛盾,但不能因为二者的不同而抹杀、割裂二者之间的联系。不能因乡村文化的传统性而否定其具有的当代价值,也不能因城市文化的现代性而盲目地追求。任何文化都有其历史演变过程,正是在时空的接续中,使文化得以传承与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乡村文明是中华民族文明史的主体,村庄是这种文明的载体,耕读文明是我们的软实力”。可以说,协调好乡村文化的传统性和城市文化的现代性是农民进行文化选择的前提。只有使农民理解和敬畏乡村文化的传统性,才能增强其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才能使其明确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系,才能有效地解决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基于此,通过宣传宣讲、专家讲座、网络学习、交流探讨等方式,让农民真正地知晓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之间的内在关系,为其文化需求问题的解决找到科学、理性的支撑点,进而对自己的文化需求做出正确的判断与选择。
2.不变与变的关系。文化作为精神产品是文化创造主体在特定的文化场域和语境内形成的,反映的是文化主体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问题。农民作为乡村社会的主体,其所需文化产品的形成一定是建立在乡村社会场域内。因此,在实现与满足农民文化需求的问题上,必须立足于乡村文化,处理好不变与变的关系。不变强调的是乡村文化的特质和核心价值观问题。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文化形式和内容,不同的文化形式和内容赋予了其独特的文化特质。乡村文化是在小农经济基础上形成的具有乡土性和地域性的文化样态,乡土性赋予了乡村文化独特的文化特质,使城乡文化有了质的区别。基于此,我们感受到了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质朴无华的人文情感、充满智慧的生态理念等。尽管乡村社会的变迁使农民与土地之间的关系变得松懈,但乡村文化的根还是应深植于乡土。失去乡土气息的乡村文化是失去灵魂的文化,只有保持了原汁原味的乡土性,才符合乡村社会的发展要求。因此,乡村文化产品的创作者和生产者应深入乡村,深刻感受、领悟乡村社会的变迁。基于乡土性,理解乡村文化产品的再生产,使乡村文化产品的生产回归文化本身,避免资本、市场、利益等因素的影响和左右。同时,以现代性的视角将乡规民约、礼俗秩序、传统曲艺、家风家训等内容融入乡村文化产品的创作与生产之中,通过挖掘、保护与传承的方式,留住乡村文化产品的乡土底色与韵味。任何一种文化都蕴含着此类文化所独有的价值观,体现文化主体所追求和坚守的价值取向。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的乡村文化,传递出人和自然之间和谐共生的生态理念,和睦共处、守望相助、诚实守信的人际交往原则,善良、友善、本分的为人之道等,这些价值观念是农民在千百年的乡村生产生活中形成的,在千百年的历史演变中代代传承而来,对价值观的理解、敬畏与传承是当下农民本应该具有的态度。因此,在满足农民文化需求时要将乡村文化中所蕴含的生命观、人生观、生态观、价值观、劳动观等融入文化产品和文化活动之中。可以说,农民对乡村文化特质和核心价值观念的肯定与坚守,会促使良好的乡村文化生存语境的生成,以此为农民文化需求问题的解决创造条件。
当然,在强调乡村文化产品特质和核心价值观不变的同时,也要适应当下农民文化需求的具体变化,在乡村文化产品的表现形式和手段上进行改变。以“互联网+”的模式,推动乡村文化产品生产与传播,这既是农民所喜欢所认可的方式,也是解决农民文化需求问题的有效方法和趋势。如借助云直播将春季播种、秋季收割、节庆庆祝活动等反映乡村生产生活的场景展现给大众,拓展乡村文化传播和产品生成路径。通过构建数字化村史馆、图书馆、戏曲馆、歌舞馆、技艺馆等,以数字化文化产品和服务的方式,满足农民多样化的文化需求。在网络化语境下,自媒体以其巨大的吸引力和影响力,成为农民表达乡土情感、满足个性化需求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方式。如“小英夫妻:温州一家人”,以乡村的日常生产劳动为舞蹈创作源泉,以田间地头为表演舞台,借助抖音等平台,展现了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文化,舞出了自信和快乐,赢得了大量粉丝的关注和喜爱。再如“川香秋月”,以日常的乡村生产生活为切入点,以具有四川地域特色的美食为主线,配以相应的文字表达。通过短视频既反映了当地乡村的饮食特色,又在充满乡土气息的生活画卷里体现了乡村文化所蕴含的一些礼俗秩序、伦理道德、生命哲理等,温暖、简单、质朴的画面和声音为乡村文化传播和产品生成提供了新方式和美好图景。可以说,借助现代媒介,实现农民与文化的有效互动,不仅为乡村文化赢得了表达和生存空间,也为农民文化需求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正确选项。
文化需求变化的特点、原因与对策构成了当代中国农民文化需求变化问题的核心内容。农民文化需求关乎农民个体的文化生活,涉及乡村文化产品供给政策的制定、文化产品生产的路径、文化产品生产与服务的价值导向等问题。通过对当代农民文化需求变化问题的研究,为政府和相关部门制定科学、有效的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政策,组织与开展乡村公共文化活动提供理论依据。对于还处于社会转型之中的乡村社会来说,变迁是其走向未来的主题词。在此过程中,农民文化需求的变化是我们今后一段时期内所要关注和解决的现实问题和重要课题。可以说,只有基于乡村社会变迁的语境、当代农民的真实需求、乡村文化的特质等,坚持以农民为本的文化发展理念,才能真正地解决农民日益增长的美好文化生活需求问题,实现其精神上的富裕。在实现文化为农、惠农、乐农目标的同时,激发农民参与乡村文化建设的内在动力,为乡村文化建设提供强大的主体性力量,以此推动乡村社会的发展与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