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排演《日出》
——在晋察冀的一场精彩演出

2022-10-28 14:40蔡子谔
档案天地 2022年7期
关键词:司令员汪洋同志

■蔡子谔

1984 年秋,采访汪洋时,一进门,使我大开眼界的便是他陈放在一个大玻璃柜里的造型各异、琳琅满目、晶莹璀璨的洋酒瓶。不用说,是汪洋做为中国电影文化的使者,出访世界各国而精心选购回来的。洋酒大多呈现诱人的暖调色,有柠檬黄、姜黄、杏黄、橘黄、桃红、酡红、玫瑰红、嫣红、枣红等等,这由浅淡到浓艳组成的色彩的音阶,演奏着主人灿烂人生的华彩乐章。电影文化和酒文化看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我想它们所具有的审美价值毋庸置疑。我们人文始祖的审美意识的滥觞,盖源于此:令人微醺一般的陶醉。

我为了打破初次见面由于陌生带来的尴尬,用调侃的语调将上述意思说了出来。

“说得好!说得好!”汪洋亮起他那特有的略带嗄哑的粗声大嗓说:“我的一生,可以说都在追求着这样的一种境界。”

他接着说,你们不是来采访晋察冀戏剧运动的吗?我就讲一个这方面的故事——可这故事还同咱们刚才说的“酒”挂着钩!

于是汪洋同志生动地给我们讲述了晋察冀时期的一次精彩演出。

那是1941 年除夕,驻扎在河北省平山县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正在举行春节会餐。抗敌剧社的我和刘肖芜(即刘白羽的哥哥,解放后任新疆文联主席)受邀参加了。我们正准备吃着喷香的红烧肉,大快朵颐时,有人找到我和刘肖芜说:“汪洋同志,司令员请你们。”

司令员一见我和刘肖芜,高兴地拉着我们的手说,汪洋啊,给你们任务吧。说着指了指在座的几位领导同志说,这次他们来开会,三天以后,仍要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上去,下次再开会,就不知道谁能来,谁不能来了。我听到这些,心里头有些酸楚,已经有了接受困难任务的准备。司令员继续说,他们提出来要看一出好戏,不能不答应他们。这些干部都是工农干部,从小干革命,他们要看看资本家是什么样子。戏是黄敬同志点的,要《日出》,怎么样?

在一旁的几个领导同志兴致都很高,齐声说同意。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瞅了刘肖芜一眼,试探地问:“三天?”

司令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是呀,只有三天。他不等我说话,马上接上一句,这个任务只能完成,不能强调困难。

我又瞅了刘肖芜一眼,已经从他眼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咬了咬牙,大声说:“好吧,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

“那好,一言为定,三天以后,我们看戏。”

我虽然大包大揽地把任务接下来了,但这困难有多大是明摆着的,甭说服装道具,就是那一本子台词三天也背不下来呀!但一言既出,如同覆水难收。况且是司令员的命令,这与命令自己去拿下一个山头有什么两样?

黄敬对戏剧是了解的,他见我愣怔在那里,知道我的难处,便亲切地说:“汪洋,只要你们能演出,演员拿剧本上台念也行呀。”这话说得我心里暖融融的,心想,领导们多么渴望看这出戏呀!我们一定要把《日出》拿下来。当司令员知道我们的服装道具有困难时,亲自批条给晋察冀军区供给部长,拨给了三十匹冀中的大布。

赶回剧社时,大家还在捏饺子。我大嗓门喊:“何国昌,通知全体紧急集合!”当大家听说要在第三天晚上演出《日出》之后,如炸了窝的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种种难以克服的困难来。这时不知谁哦了一声:“剧本呢?剧本有了吗?”哎哟,这才是天大的困难,开始谁都没有想到。我着实着急了,掏出大烟斗抽开闷烟。突然,心头一亮:去找沙可夫,他一准有!

沙可夫当时是华北联大文艺学院的院长,曾与李伯钊同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研习过戏剧,解放后欧阳予倩在中央戏剧学院当院长时,他任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

“谁会骑马?”我举着烟斗大声问。白万才挺身而出接受了任务。走时,我一再叮嘱:“要连夜赶回来!”沙可夫同志为了找《日出》这个剧本,翻箱倒箧,忙了小半宿,待白万才“连夜赶回”时,已经“日出”了。

白万才取本子的功夫,这边的会开了一宿,我当仁不让,自任导演,然后分配演员。第一个点的就是胡朋:“你,演陈白露。”又指着方璧说:“你演小东西。”然后指派吴畏演方达生,刘佳演潘经理,赵英演顾八奶奶,徐曙演张乔治,刘肖芜演李石清,陈群演李石清太太,歌焚演翠喜,崔品之演小顺子,现在的著名剧作家胡可演胡四,另一个剧作家即后来写出了名作《李国瑞》的杜烽演福升,这“喝酒”的故事就出在他身上。

演出《日出》的任务一下,几乎整个小北头村都动员起来,忙碌起来,沸腾起来了。剧本拿来之后,马不停蹄,大家立刻分头刻蜡版,油印剧本。有的同志迫不及待,便率先将自己的台词抄录下来,找个僻静地方背起来……

负责服装道具的车毅和舞美的赵森林、季明、李心广等,更是为西服革履、长袍马褂乃至獭皮大衣、绲边旗袍等和沙发圆桌忙得焦头烂额。

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三天三夜的排练就这样一眨眼过去了,连盹都没打一个就要正式演出了。

首场演出是在北方分局所在地,离小北头村不远,在村边上搭起了篷帐舞台。这天正是正月初三,真是呵气成霜,滴水成冰!可演员只穿一身单衣,穿高开衩的旗袍就更没法说了。演陈白露的胡朋,胳膊腿裸露半截子,要顶一场戏,冻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说话都直发颤……

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朱良才亲自跑到后台来关照说,让我们准备点酒,上台时喝上一口,只要别喝多了,是可以御寒的。大家忙说,我们到哪儿去搞酒啊?朱良才忙笑着说,他给我们批个条子,到供给部去领。抵御体内寒冷的问题有了初步解决,可单薄的衣衫旗袍,怎敌得过刺骨砭肉的凛冽寒风? 于是大家又想办法在舞台的道具如沙发四周挖上一道漕沟,放些烧着的木炭,后台也这样如法炮制了一番。戏就这样一幕一场地往下演。

演到第四幕时,当了襄理的李石清,要摆摆阔气,抖抖威风。一上场,和陈白露打了招呼,按要求,应当是福升跟进,李石清故意朗声对福升说:“福升,你下去叫我的汽车等着我。”这当口,演李石清的刘肖芜叫了一声“福升”,一转脸,没见着福升,便有些心虚慌神了。还是胡朋有经验,她当即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福升——”救场如救火,扮演福升的杜烽到哪里去了呢? 其实杜烽就在后台,只不过他抿了几口酒后,在炭火旁,那酒后微醺所生发出来的惬意、麻痹、慵懒和困意,便像夹生炭的袅袅青烟,在他周身升腾起来,弥漫开来,像柔丝细线,丝丝缕缕地缠绕和纠葛着他的神经末梢,又似秋风中的黄蒿白茅纷纷扬扬,遮拦和埋没着他的纷乱意绪……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远处唤他,但走近了,听真切了,又分明不是在唤他,这时又有人在推他搡他,依稀记起那唤的正是他,他迷迷盹盹、懵懵懂懂、摇摇晃晃地终于出现在舞台上,那不是刘肖芜吗?他一连说了几声:“看看我的汽车,……你是什么级别呀?”“你哪有汽车呀?”他竟大声脱口而出地质问起刘肖芜来,话里甚至含有一点讥讽的口吻。

台上的刘肖芜一听,哪有这台词儿呀? 立刻愣在那儿也不知说什么好……

扮演陈白露的胡朋同志不仅演剧经验丰富,而且头脑冷静、沉着,反应锐敏,她马上把话茬接过来,对福升大声喝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下去看看!”

杜烽这才从微醺中走出来,如梦方醒。他急忙下了台,戏才接着演下去。

《日出》这出戏,一点不夸张地说,真正演到了“日出”。

大幕拉下,我说道:“什么东西都不要动,回去睡觉。”大家一听这命令,猛一激灵,似乎突然来了灵感,异口同声地学着陈白露病恹恹的腔调:“太阳出来了,我们要睡了。”因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没走出几步,有的人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睡着了。

刘肖芜事后说,《日出》不是写战斗的,但我们演《日出》却是一场战斗。

汪洋讲完了,似乎还陶醉在那令人神往的战斗激情之中,他显然进入了微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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