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面具的“呐喊”
——细读《社戏》

2022-10-27 01:08山西
语文教学之友 2022年9期
关键词:平桥社戏辫子

◎山西/杨 帆

语文教材中的《社戏》一文主要记述了少年时代的“我”和小伙伴们一起看社戏的故事。鲁迅先生用细腻的手法描绘了如梦如画的平桥村,刻画了一群热情真挚的儿童玩伴,表达了其对童年生活的无限怀念。学生能够理解至此,八年级下册语文教材单元说明要求的“感受多样的生活方式……品味富于表现力的语言”教学目标已经达成。但是,如果仔细体会,学生会感到鲁迅心中的悲凉:为什么前一晚在船上偷吃的豆好吃,第二天六一公公送的豆却不好吃?为什么大家都骂着老旦回家,但是最后却说再也没有看到过像那晚好看的戏?后来看的戏怎么了?和赵庄的戏差别在哪儿?鲁迅先生历经人生沧桑后忧郁的神情从字里行间显露出来。

一、被删掉的“戏”

通读原文我们可以看到,被删减的片段主要记叙了“我”后来两次看戏的体验。第一次是在民国元年的北京,在一位好友的邀请下去看了最好的北京戏,第二次是以募捐的名义买票看戏。这两次看戏都让“我”觉得不适合在戏台下生存。

(一)这地位,不要也罢

第一次看戏,“我”来到戏台下已经是人头攒动,发现中间还空有位置,挤过去,被人议论说“有人,不行!”,接着“辫子很光”的就把“我”带去了侧面,他指出一个“地位”,这个“地位”是一条长凳。那长凳的“坐板比我的上腿要挟到四分之三,他的脚比我的下腿要长过三分之二”,根据这长凳的样子,“我”竟然联想到了拷打的刑具,最后便走出剧场。鲁迅在这里埋下两处伏笔:一处是座位和地位,一处是板凳和刑具。

1.座位和地位。座位是一个位置概念,它只有远近关系,和其他座位是平行的;地位是社会交际概念,其被赋予的是上下关系,支配与被支配的从属关系。当“我”看到中间还有几个“空位”,这是“我”的选择,没有强迫。而当“我”被“辫子很光的”带到侧面,并被指了个“地位”,如果“我”服从安排,那么我便是遵从剧场的规则,失了自由,被安排在既定位置;如若“我”不服从安排,“我”便还有自由。

“‘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在鲁迅的眼里,中国的戏院不过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所以,“我”最开始看到的座位是“我”的自由选择,而“辫子很光的”带“我”去的地方,是社会这个剧场中的外力强加给“我”的“地位”。一向以精神自由为追求目标的“我”当然是走出来,觉得“戏台下不适于生存了”。比较有意思的是,领“我”到侧面“地位”的是一个“辫子很光的”,而这一回看戏是在民国元年,这意味着戏台上当政的是象征近代民主政治的中华民国,辅助中华民国维持秩序的竟是一个“辫子很光的”,这代表着腐朽顽固的清朝辫子在民国还有出现,这是对中华民国民主政治赤裸裸地嘲讽。

2.板凳和刑具。刑具是用来拷打犯人的,意味着肉体上的折磨,代表着不自由;板凳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地位”,是有上下、从属关系的社会交往的人际位置。板凳的宽度比大腿还要窄,高度还没小腿高,在这条狭小低矮的板凳上,在这种束缚自由、精神受尽折磨、被靠边站的侧面的地方,“我”自然是觉得“不适于生存了”。

(二)看客们的等待

“我”第二次看戏是听说小叫天要去,因为觉得这次不需要占座位,便九点才去,但到来之后依旧人满为患。从九点等到十二点,小叫天还没出来,再加上“冬冬喤喤的敲打”,“我”又发觉“这里不适于生存了”,当“我”挤出来之后,小叫天还没有来……回头想想,“我”第二次看戏都干了什么?等。等谁?小叫天。等到了没有?没有!这简直和《等待戈多》如出一辙:两个流浪汉时常头脑中一片混乱,非常地害怕孤独。

鲁迅从戏场出来之后遇到的又是一堆看客。那些大门口不看戏而是看那些看完戏出来的女人的看客,不同样是头脑一片混乱、害怕孤独的人么?看客们并不是在看戏,他们在看热闹,他们没有自我,就像勒庞所说:“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

“我”像机器似的拧过身躯,还需要用力地往外面挤,挤了又挤才逃出去。这样拥挤的环境看得出看客们是多么害怕孤独。然而,当“我”出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些精神空虚、愚昧、只顾看戏的看客。在“剧场”里,一切都是“表演”,身临其中的“人”,即使是鲁迅,也都不免要或主动或被动地扮演某种“角色”。

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大声疾呼:“救救孩子”,笃信进化论的鲁迅在《我们怎样做父亲》中谈到“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发出的呼唤振聋发聩。在平桥村“我”和一群玩伴就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拥有自我灵魂的真正的人,这样的品质正是此时的鲁迅认为最为珍贵的东西。

二、平桥村的乐土

部编版语文教材中的《社戏》刚开头便提到平桥村“在我是乐土”。“我”这里不但能得到大家伙的优待,而且还逃过了去念饶舌的古文。

(一)打了太公、看了社戏、偷了豆

在村里,一家的客是公共的客,这里没有斤斤计较的利益纷争,有的只是淳朴的乡村风情。和“我”一起玩的孩子虽然年纪相仿,但是有的论起行辈还是太公,就算孩子们吵闹和太公打了架,大家也不会觉得这是“犯上”的行为,这说明平桥村至少在孩子们的心里不存在“剧场”里的上下从属关系的“地位”。而且,当“我”害怕水牛不敢靠近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全都嘲笑起“我”来了,这说明伙伴们并不因为我会读古文而过于高看“我”,这种人际关系的平等与尊重才是作者想要展现的。

因为家里没有早早订上船,所以当小伙伴们都去看戏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家,想着他们在戏台快乐玩耍的情景。当大伙回来高兴地讲戏,只有“我”不开口,聪明的双喜提议乘返航的八叔的船带“我”去看戏。这是来自童真的孩子们之间的共情和信任。在去赵庄看戏的航程中,我们随着鲁迅的笔触在那大白鱼似的航船上尽情欣赏着近处的豆麦、远处的山峦、皎洁的月色,吸吮着水草发出的清香,在动与静、远与近、情与景的自由切换中展现了作者心灵的自由与沉静,作者怀着这样的心情去看戏,与长大后的看戏相比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都是看戏,这里的音乐是“宛转,悠扬”的,北平的却是“东东喤喤”的;都是看戏的影像,这里是“画上见过的仙境”,北平的却是“红的绿的”这样对比强烈的色彩。即使这里有咿咿呀呀的扫兴,也是打哈欠再溜走,整个过程让人觉得恬淡舒适,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包括返回时去偷罗汉豆,阿发竟主张大家偷自己家的,后来又偷了些六一公公家的,大家还商量对策,“在充满了情趣的笑谈中,感受着生活的充盈、人际关系的亲密与和谐,与前述‘看客’的无聊、冷漠更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才是鲁迅向往的生活,这才是鲁迅呐喊的那种相互信任、共情、没有虚伪和奸诈的精神世界。

(二)六一公公送来的“不干净”的豆

为什么前一晚在船上偷吃六一公公的豆觉得好吃,第二天六一公公把豆送给“我”,“我”却觉得没有那么好吃了?为什么大家都熬不住,骂着老旦回家,但是最后却说“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我”偷吃了豆,六一公公不但没有怪罪,反而问“我”昨晚的豆好吃不,当“我”回答很好,六一公公喜出望外,还说“我”能当状元。仔细想想,他后来送的豆和写的包票,这分明就是六一公公作为农村人和“我”及背后“我”的母亲镇上人社交地位差异中的市侩心态,所以在这样心理包裹下的罗汉豆,自然没有晚上来自小伙伴真情实意偷来的好吃。最后,“我”再没吃到那夜的好豆,再没看到那夜的好戏,也就可以理解了。

三、都是“鬼气”在作怪

读完《社戏》我们不免觉得这时的鲁迅有些敏感。其实鲁迅的心中始终有一股“鬼气”在盘绕,随着时间的推移,鲁迅心中的“鬼气”越来越浓郁,那种挑剔人、不信任人的脾气也膨胀起来。

(一)少年的精神根源

鲁迅出生于浙江绍兴周姓的一户大家,这样的家庭使鲁迅获得了来自外人的尊敬。然而命运总喜欢捉弄人,13岁那年,鲁迅的祖父因科场舞弊案被革去官职,随后鲁迅的父亲被革去秀才身份,身体每况愈下。霎时间,周围人对他家的态度全变了。鲁迅无论是出入当铺还是进出药房,都会被人指手画脚。都说故乡是心灵的港湾,可现在这片生长的热土竟然如此地势利,“一种执拗的怀疑精神,很自然地从他心里升起。”

(二)戴着面具的呐喊

鲁迅的怀疑并不仅仅是浮于人际关系的怀疑,而更深刻的是对普通人能否苏醒、苏醒后能不能打破“铁屋子”的怀疑。新文化运动时期,当钱玄同要鲁迅为《新青年》写些东西唤起民众的民主和科学意识的时候,鲁迅打了个“铁屋子”的比方:假如有一个没有窗户的很难打开的“铁屋子”,那里面有很多睡着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那些从昏睡到闷死的人并不会因为死而感到悲哀,但是这个时候让人把他们叫醒,但是却挽回不了闷死的结局,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更加残酷?

在鲁迅看来,已没有打破这“铁屋子”的希望。但是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鲁迅虽然不承认有希望,但不能否认未来的希望,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鲁迅才答应为《新青年》写文章。所以说,鲁迅在《呐喊》里的呼唤只是一种表象,其内心的“鬼气”抑制着他,他对一切都持一种怀疑的态度。鲁迅心里并不激昂,他的呐喊是戴着面具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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