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要方》新雕本、宋校本“桂”类药物异文探析

2022-10-13 08:47张少乾李楠潘锋曾凤
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10期
关键词:异文药名方剂

张少乾,李楠,潘锋,曾凤

(1.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学院,北京 102488;2.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在古代本草学文献中,“桂”类药物指含“桂”名的药物[1],如《神农本草经》有“菌桂”“牡桂”,《新修本草》有“筒桂”“肉桂”“桂心”“桂皮”,《图经本草(辑复本)》有“官桂”,《大观本草》有“柳桂”等。在《千金要方》中,“桂”类药物应用广泛。《千金要方》的通行本《备急千金要方》30卷(北宋校正医书局校订刊行;以下简称“宋校本”)由于经过北宋校正医书局大规模的修改[2],兼之宋代之后桂枝和肉桂用药部位出现分化[3],该版本中所记“桂”类药物,有可能受到药名分化、药性变迁的影响。此外,因该版本受到儒臣主导校书[4]等因素的影响,呈现出较复杂的情况,因而其异文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本文全面汇集宋校本与保留原著原貌的早期传本《(新雕)孙真人千金方》残卷20卷[5](约刊于1064~1068年;以下简称“新雕本”)的“桂”类药物药名及用量异文,通过对这些异文的整理与考证,总结归纳宋人校改《千金要方》“桂”类药物的方法及特点,为该书的相关研究及临床应用提供文献参考,并对宋人校改医书的思路与方法展开初步的探讨。

1 《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中“桂”类药物异文情况概述

经整理,统计出《千金要方》两版本载录含“桂”类药物的方剂情况如下:新雕本总计353首,宋校本相应卷篇载录400首,两版本均载录的方剂有349首,单见于新雕本者4首,单见于宋校本者51首。两版本“桂”类药物的异文主要集中在药名、计量单位、药物剂量等方面,现分述如下:

1.1 两版本桂类药名异文在两版本均载录的349首含“桂”类药物方剂中,新雕本中有320首方用“桂心”,24首用“桂”,1首用“肉桂”,1首用“牡桂”,1首用“箇桂”(考《新修本草》,“箇桂”当为“筒桂”之误[6]),另有2首“桂”字后有文字缺失。宋校本中,用“桂心”有341首方,用“桂”有4首,用“桂枝”有2首,用“牡桂”有1首,用“筒桂”有1首。经对比,两版本中的“桂”类药物名称有异者共有25处,其不同处与数量见表1。

从表1可以看出,宋校本将药名统一为“桂心”的趋势较为明确。此外,单见于宋校本的51处“桂”类药物的使用中,49处使用“桂心”,1处使用“桂枝”,1处使用“桂末”,进一步显示出该版本以“桂心”为规范名称对“桂”类药名进行统一处理的校勘体例。

表1 《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中“桂”类药物药名异文的分布Table 1 Distribution of the textual differences in the cinnamon-like herbs in the Song’s edition and Xindiao’s edition of Qian Jin Yao Fang(Invaluable Prescriptions)

1.2 两版本“桂”类药物计量单位异文在两版本相应的349首含“桂”类药物方剂中,有84处计量单位不同,其不同处与数量见表2。

表2 《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中“桂”类药物计量单位异文的分布Table 2 Distribution of the textual differences in the dosage of the cinnamon-like herbs in the Song’s edition and Xindiao’s edition of Qian Jin Yao Fang(Invaluable Prescriptions)

从表2可以看出,在新雕本中,“桂”类药物有76处(90.48%)用“分”,而宋校本则用“两”“铢”,表明宋校本倾向于将计量单位统一为“两”和“铢”。但从该版本仍保留若干处使用“分”的情况来看,宋人对计量单位的统一改动尚存在一定的疏漏。

1.3两版本“桂”类药物用量异文在两版本相应的349首含“桂”类药物方剂中,共有66处“桂”类药物用量不同,占比约18.91%。其中,宋校本36处用量少于新雕本,30处用量多于新雕本。从“桂”类药物与方中其他药物用量的比例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包括“桂”类药物在内的多种药物用量均存在差异;一是仅有“桂”类药物的用量存在差异,而其他药物的用量一致,见以下两例。

例1,新雕本卷二《妇人方上·求子第一》“二朴硝盟胞汤”。所载该方的药物组成为:“朴硝、牡丹、当归、大黄、桃仁去皮尖各三两;细辛三两;厚朴炙、桔梗、芍药赤、人参、茯苓、桂心、甘草、牛膝、橘皮,以上各二两;䖟虫六十枚,微炒;水蛭六十枚,炙;附子一两半,炮”[7]33。考宋校本,此方名为“朴硝荡胞汤”,作“朴硝、牡丹、当归、大黄、桃仁生用,各三铢,细辛、厚朴、桔梗、赤芍药、人参、茯苓、桂心、甘草、牛膝、橘皮各一铢,虻虫十枚,水蛭十枚,附子六铢”[8]17。由此可以看出,二者桂心用量相差48倍,其他药物的用量亦相差巨大。考此方在《千金翼方》名为“荡胞汤”,药物组成及用量与新雕本接近[9],而与宋校本出入明显。

例2,新雕本卷十三《心劳第三》“治心劳热,口为生疮,大便苦难,闭涩不通,心满痛,小肠热方”。所载该方的药物组成为:“大黄、泽泻、黄芩、栀子仁、芒消、桂心各三两,石膏八两,甘草一两,通草二两,枣二十枚”[7]208。考宋校本,此方名为“大黄泄热汤”,作“大黄、泽泻、黄芩、栀子仁、芒硝各三两、桂心二两,石膏八两,甘草一两,通草二两,大枣二十枚”[8]271。由此可以看出,二者桂心用量相差1.5倍。宋校《外台秘要》亦收录此方,用量与宋校本相同[10]。

1.4 宋校本增补含“桂”类药物的方剂 由于新雕本在较大程度上保存了《千金要方》的本来面目[5],宋校本较之多出的51首含“桂”类药物的方剂,推测为宋人所增补。其中20首见于宋校《外台秘要》,15首见于宋校《千金翼方》,1处见于宋校《伤寒论》《金匮玉函经》。

2 从《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中“桂”类药物的异文管窥宋人校书方法

2.1 宋校本对药名、计量单位进行统一,但未能整体布局宋校本药名、计量单位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宋人校书的原则与方法。

首先,宋人校正医书以实用为目的,关注的是边镇军民健康,重在为他们提供方便用药治病的依据[11]。宋校本将“桂”“肉桂”等统一修改为“桂心”,并做出“桂心盖取其枝中之肉”[8]4的说明,使全书体例整齐划一,并明确了药用部位,增强了《千金要方》的规范性与实用性。与此类似,宋校本对计量单位做出的统一化处理,也进一步印证了这一观点。有学者考证,孙思邈编著《千金要方》使用唐朝的药用小秤,量值与“百黍为铢制”的汉秤相同,计量单位包括铢、分、两、斤等[12]。由于宋朝沿用了这一重量计算方式[12],因此宋校本将“分”改为“铢”“两”,在本质上仍是同一度量衡体系,并无实际意义,推测宋人的修改可能与当时的实际使用习惯有关。这种统一药名与计量单位的做法,可以看作宋校本以实用为目的的佐证。

其次,宋人对《千金要方》“桂”类药名的修改,表明他们认为“桂”“肉桂”与“桂心”的用药基源与药用部位一致[13]。日本学者真柳城发现,宋人编校《伤寒论》时将“桂”“肉桂”统一为“桂枝”,与《备急千金要方》的“桂心”为同一药物[14]。由此可以看出,药物同源异名是宋人统一修改的基础,确保不会因为修改名称导致用药出现差错。

第三,在药物同源异名的前提下,宋人更加注重医书内部的统一性,但未能对这一时期校定的医书进行整体布局。推测宋人整理《伤寒论》所据底本中可能多用“桂枝”,故将该书中的“桂”类药物统一为“桂枝”;校订《千金要方》所据底本中多用“桂心”,故将该书的“桂”类药物统一为“桂心”。

值得注意的是,新雕本有两处“桂心”,宋校本作“桂枝”,见于“桂枝汤”和“枳实薤白桂枝汤”。另外,宋校本增补的“桂枝加附子汤”,也使用“桂枝”为药名。此3处保留“桂枝”之名的目的,推测可能与宋校《伤寒论》一样,也是为了解决“方”与“药”名称之间的矛盾。

2.2 宋校本“桂”类药物用量变化是理校法的体现从前文可以看出,两版本“桂”类药物用量的差异少至1.5倍,多至48倍。这些差异既体现在每方使用的“桂”类药物用量不同,也体现在“桂”类药物与方中其他药物用量比例的不同。经过分析推测,宋人采用了理校法改动原书“桂”类药物用量,以求方剂配伍及使用方法更加合理。概括起来,其修改的依据主要与方剂主治病证、方剂内部药物比例关系、方剂煎煮方法等有关。

2.2.1 根据方剂的主治病证,调整药物用量如新雕本卷五《少小婴孺·治伤寒方第六》的大黄汤方,主治为“治小儿肉中久宿协热,瘦瘠,热进退休作无时”,药物组成及用量为“大黄、甘草、芒消各二分,桂心八分,石膏一两,枣五枚”[7]131。考宋校本,该方的主治除“久宿协热”作“挟宿热”外,其他的主治与新雕本基本相同;其药物组成及用量为“大黄、甘草、芒硝各半两,桂心八铢,石膏一两,大枣五枚”[8]86。从医理来看,该方名大黄汤,以及主治病证为热证,当以清泻里热的大黄为君药。新雕本桂心用量为八分,超过大黄、芒硝、石膏总量之和,显然不合医理;宋校本桂心用量为八铢,少于其他药物,推测是参考该方主治进行的改动。

2.2.2 根据方剂内部的药物比例关系,修改药物用量如新雕本卷三《产后妇人中·产后虚烦闷方第二》的知母汤,药物组成及用量为“知母三两,芍药、黄芩各二两,桂心、甘草各一分”[7]63,桂心、甘草用量与知母用量比例为1∶12,与芍药、黄芩用量比例为1∶8。宋校本中,该方药物组成及用量为“知母三两,芍药、黄芩各二两,桂心、甘草各一两”[8]39,桂心、甘草用量与知母用量比例为1∶3,与芍药、黄芩用量比例为1∶2。相较于新雕本,宋校本桂心、甘草用量与方中其他药物用量的差距明显减小。与此类似,五石汤、李根汤、防风散、北平太守八味散等方以及若干其他无名方,新雕本“桂”类药物用量与方中其他药物用量的差距较大,而这些差距在宋校本都明显趋于缩小。

2.2.3 根据方剂的煎煮方法,修改药物用量如新雕本卷十四《风眩方第四》的奔豚汤,药物组成及用量为“茱萸一升,桂心、芍药、生姜各四两,石膏三两,生葛根十两,人参、半夏、芎䓖各三两,茯苓十两,当归一两,李根皮二斤”[7]234。在宋校本中,其药物组成及用量为“吴茱萸一升,桂心、芍药、生姜各四分,石膏、人参、半夏、芎䓖各三分,生葛根、茯苓各六分,当归四两,李根皮一斤”[8]254。二者煎煮均为“以水七升、清酒八升”,共计一斗五升。按照该书《合和第七》“二十两药用水一斗”的比例,理论上得出奔豚汤全方药量应当在30两左右。根据同一篇内“吴茱萸一升,五两为正”的说明,计算出奔豚汤在新雕本中药物重量为82两,远超30两的理论值。相形之下,宋校本奔豚汤药量为34两,与理论值较为接近。由此推测,宋校本很有可能是根据煎煮方法而改动“桂”类药物的用量。

2.3 宋校医书“桂”类药物用量呈现出错综复杂的特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均经过宋人整理,二者记载了大量与《千金要方》重合的内容,可为相关研究提供重要的参考资料。在这两书中查找宋校本、新雕本66首含“桂”类药物用量不同的方剂,并逐一进行对比,结果见表3。

表3 《千金要方》宋校本与新雕本中“桂”类药物用量不同的方剂与同时期医书相应方剂对比结果Table 3 Comparison of the prescriptions consisting of various dosage of the cinnamon-like herbs in the Song’s edition and Xindiao’s edition of Qian Jin Yao Fang(Invaluable Prescriptions)and in the medical works written at the same period(首)

从表3可以看出,两书与宋校本、新雕本各有部分相同,表明宋人整理《千金要方》时参考了这两部医籍[4];两书与宋校本、新雕本均存在不一致的情况,则说明宋人校书时还参考了《千金要方》其他版本或其他相关医籍,但并未对此三书的相应内容进行统一的处理,以致在“桂”类药物用量上出现错综复杂的现象,给后世临床应用带来诸多困扰。

3 结语

通过对《千金要方》宋校本、新雕本“桂”类药物异文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宋人出于“缓急检之,繁而不杂”的临床实用目的,将该书“桂”类药物的名称统一修改为桂心,明确了药用基源与药用部位;将计量单位统一换算为“两”“铢”,体现出对于医书内部统一性的重视。其二,从宋校《千金要方》《伤寒论》对“桂”类药物名称不同的处理方式,以及与宋校《千金翼方》《外台秘要》等书“桂”类药物用量的差异来看,结合各书各有主校者的情况,如《千金要方》由高保衡主校,《伤寒论》《金匮玉函经》由孙奇主校,《外台秘要》由孙兆主校,可推论出宋人未能对所校医书进行整体的布局和统一的改动。其三,从宋人采用理校的方法修改《千金要方》“桂”类药物用量的做法,参考北宋校正医书局由儒臣主导,医家仅是“入局只应”等待询问的特殊性,宋校各书方剂用药的复杂性值得高度重视,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宋校医书是重要中医典籍的传世通行本,是当今继承发展中医学的基础。这些医书相关内容的诸多差异,可导致中医学界在某些重要学术观点上歧义纷出、莫衷一是。新雕本因其在较大程度上保留了孙思邈《千金要方》原貌,故应当成为研究和应用通行本宋校《千金要方》的重要参考资料;在两版本药物用量出入较大的情况下,切忌局限于某一文本以偏概全,需要参考同时期的其他书籍,结合医理、药理进行辨析和取舍,以在最大程度上确认药物用量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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