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克存
前段时间,家人身体抱恙,辗转多处寻医问药,遍求良方而不得,最后偶获佳息,拜访了一位老中医,随即带回一剂中药,在家悉心熬煮,染得一身枯草香。“药多前代草,香是隔山云”,药草有本心,一花一叶一果都关情,被药草染香的家,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至少药到病除,令人心情好了许多。
药草有深情,待人最是真。小时候,家在山里,与草木为邻,我的童年,也因草木所赐,当过放牛娃,做过采药童子。牛和药草,都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它们所换取的经济利益,既补贴了家用,也助我完成了学业,还守护了体弱多病的奶奶和母亲的健康。乡人说得好,“良田出好粮,也长盛草,更出好药”。在父亲种粮为农的日子里,白芨、柴胡、决明子等中草药的种植是和粮菜同步的,自然从小到大,我就和药草亲,算是闻着药草香长大的。
儿时的家,出得院门,房前屋后都是地和山林,父亲每年都会寸土寸金地利用,沿着地边、路旁、溪流或林下因地制宜种药草。黄芩、射干、杜仲、天麻、云木香、土当归、鱼腥草、半边菜等,全都是父亲眼里的宝,父亲每年都会经过仔细研判,然后实时地、有计划地栽种,以期能遇上好年景,丰收后能卖个好价钱。地里种有粮,地边栽有药,我的童年生活自然就不会有多闲暇。每到放学回家或是休息,定会被父母叫喊着一起,不是给庄稼锄草,就是给药草施肥,除此之外,我还得依着季节更替,一边放牛,一边采挖野生药材,如金银花、路边黄、半夏、黄姜、白芷、葛根、重楼等,以此来增加家庭收入。一年到头忙得不亦乐乎,永远没有尽头,只有那无穷无尽的药草香,日日相伴着我,染香了我的整个童年。
小时候,奶奶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会看医生,其中尤以中医为多。现在依然清晰记得,母亲把从老中医那里抓来的中药,小心翼翼地装进砂罐里,加适量清水,浸泡一段时间,置于火上煎熬。或许是从小到大就与药草打交道的缘故,所以我早已习惯了药草香的陪伴。那时候,每当母亲熬药,我都会依偎在她身旁,双眼盯着火舌舔舐砂罐,看砂罐里的草药随水翻腾“吐花露蕊”,闻徐徐弥散的丝丝缕缕药香,那种久经熬煮的草木味道,甚是令我欣慰。因为在我心里,我一直坚定地认为,那砂罐里的世界,就藏着我的祝福,也藏着奶奶的健康,更藏着母亲的深情,还有她对奶奶的孝和爱。
后来,我长大了,虽经几番努力终是没能实现“今生为医,妙手解疾”的梦想,但却自始至终都没与故乡的药草断了感情,除了念念不忘,更多的就是在文字的天地里默默关注着它们。我喜欢辛弃疾的《满庭芳·静夜思》:“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硫黄。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堂。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一首词,满篇情。防风、独活、续断、当归等,每一味中药,都凝集着医者的智慧、深情和诗意。防风,“祛风解表,胜湿止痛”,给人一个温暖的避风港;独活,看似薄情寡义,却“祛风除湿,通痹止痛”,满是情谊;续断,“强筋骨、续折伤、止崩漏”,舍身忘己,助人再续一段前缘;当归,“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润燥滑肠”,让人“迷途知返”。
悠悠药草香,无声地调剂着人生的冷暖寒热,它的深情,刻在人的骨子里,流进人的血脉里,永远温暖着人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