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全科医生对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的感知、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的关系研究

余旻毅，冯晶，郑艳玲，雷子辉，申鑫，李欣妍，屈歌，甘勇*

职业认同是个体对其职业社会价值、目标、责任的积极看法[1]。职业认同受多种因素影响，除一般人口学特征（如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文化程度等）外，社会环境和心理因素也会对职业认同产生明显影响。研究表明，职业认同与社会支持、心理资本、工作满意度呈正相关，与工作场所暴力、工作压力、职业倦怠呈负相关[2-5]。世界卫生组织对工作场所暴力的定义是劳动者在工作有关环境中遭遇辱骂、威胁或攻击等对其安全、福祉或健康产生显性或隐性影响的事件[6]。医务人员面临的工作场所暴力包括组织内部和组织外部两种来源，内部暴力来自同事、上级或管理者，即横向暴力，外部暴力主要来源于患者及其家属。近年来，我国医患关系紧张，医疗工作场所暴力事件频发，扰乱了就医秩序，并严重影响医务人员的身心健康。暴力伤医事件不仅会对医务人员的躯体和心理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还会降低其工作积极性，增加职业倦怠，进而影响医疗卫生服务质量[7-8]。一项对陕北地区基层医生的调查发现，39.0%的基层医生遭受过医患暴力，暴力事件直接影响了其职业认同水平[5]。随着积极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的兴起，以心理资本为代表的积极心理资源成为缓解工作压力、促进职业健康、提高组织绩效的重要方式。心理资本具有可测量、可开发、可管理等特点，会对个体态度、行为和绩效产生明显影响[9]。研究显示，心理资本可以降低工作场所暴力的负面作用[10-12]，同时，建立积极的心理资本有助于提升职业认同感[13-14]。此外，QIU等[4]对大连市医生的研究发现，心理资本在工作场所暴力与职业认同之间起中介作用，可通过提升心理资本提高医生的职业认同感。目前，关于工作场所暴力、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关系的研究较少，以全科医生为对象的研究更少见。因此，本研究的问题是：（1）中国全科医生面临患者源暴力的程度和性质是什么？（2）患者源暴力和心理资本对全科医生职业认同的影响是什么？由于中国尚未明确界定工作场所暴力的内涵，本研究参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借鉴国内成熟量表采用自报的感知标准对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进行调查。本研究旨在为促进全科医生职业健康、加强基层卫生人才队伍建设、提升基层医疗卫生服务质量提供参考。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于2021年3—5月，采用多阶段分层随机抽样的方法，在中国东、中、西部地区各随机抽取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东部地区为上海市、辽宁省、浙江省、广东省和福建省，中部地区为湖北省、湖南省、山西省、安徽省和河南省，西部地区为重庆市、四川省、陕西省、云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每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随机抽取40家社区卫生服务机构，每家社区卫生服务机构随机抽取40%从事全科医学工作≥1年且调查当日在岗的全科医生。本研究已获得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医学伦理委员会的批准〔伦审字（S099）号〕，所有研究对象均知晓研究目的且自愿参与调查。

1.2 调查方法 本研究基于文献研究、小组讨论和专家咨询，并在结合实际情况的基础上设计调查问卷，以电子问卷的方式在微信平台进行不署名调查（数据分析者不知道回答者的个人识别特征）。问卷主要包括8个部分：基本信息、资质过剩、职业认同、工作场所暴力、抑郁、职业导向、心理资本、留职意愿。根据本研究目的，选择第1、3、4、7部分进行分析，具体内容为：（1）基本信息，包括地区、年龄、性别、民族、婚姻状况、文化程度、工作年限等。（2）职业认同量表，由TYLER等[15]编制，共10个条目，各条目从“完全不符合”～“完全符合”分别计1～5分，总分为10～50分，分数越高表示职业认同度越高。（3）工作场所暴力量表，由王培席等[16]编制，用于评价调查对象过去1年内遭受工作场所暴力的频度。本研究中仅涉及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共5个条目，分别为遭受躯体攻击、情感虐待、威胁恐吓、言语性骚扰及躯体性骚扰的情况。各条目“0次”“1次”“2～3次”“＞3次”分别计0～3分，总分为0～15分，分数越高表示遭受工作场所暴力的频度越高。频度分为4级，0、1～5、6～10、11～15分分别计为零频度、低频度、中频度、高频度。（4）心理资本量表，由LUTHANS等[17]编制，李超平[18]翻译，共24个条目，分为自我效能、希望、韧性、乐观4个维度，每个维度6个条目。各条目从“非常不同意”～“非常同意”分别计1～6分，条目13、20、23为反向计分，总分为24～144分，分数越高表示心理资本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职业认同、工作场所暴力、心理资本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分别为0.942、0.808、0.947，KMO值分别为0.946、0.773、0.974，Bartlett's球形度检验χ2值分别为 35 337.316、9 821.952、98 475.817，P 均 ＜0.001，表明3个量表信效度良好。

1.3 质量控制 研究设计阶段，广泛查阅文献和资料，进行多轮专家咨询并开展小组讨论，反复修订问卷内容，确保研究方案的科学性和可行性。正式调查前两周，在武汉市的社区卫生服务机构随机抽取30例全科医生进行预调查，进一步完善调查问卷。然后在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卫生服务机构管理者的协助下，对全科医生进行正式调查。调查开始前，向各机构管理者发放填写细则，使其了解研究目的和注意事项。调查过程中，课题组采用经济激励措施来提高参与者的积极性，通过“问卷星”平台向所有完成问卷者支付2元现金红包作为奖励。同一设备或账号仅允许作答一次，问卷必须填写完整才能提交。调查结束后，对问卷进行核查，剔除无效问卷。

1.4 统计学方法 采用SPSS 27.0软件进行数据分析。计数资料采用频数、构成比描述；计量资料以（±s）表示，两组间比较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多组间比较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采用Spearman秩相关分析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的关系；采用多元分层回归分析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对职业认同的影响。以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2 结果

2.1 研究对象基本情况 本研究共发放4 632份问卷，回收4 376份有效问卷，问卷有效回收率为94.47%。4 376例全科医生中，来自东、中、西部地区者分别为2 016例（46.07%）、1 184例（27.06%）、1 176例（26.87%），年龄40～＜50岁1 684例（38.48%），女2 598例（59.37%），4 065例（92.89%）为汉族，3 812例（87.11%）为在婚状态，2 974例（67.96%）为本科学历，1 984例（45.34%）工作年限＜10年，其他基本情况见表1。

表1 不同特征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得分比较（±s，分）Table 1 Univariate analysis of the score of professional identity among general practitioners in China by demographics

表1 不同特征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得分比较（±s，分）Table 1 Univariate analysis of the score of professional identity among general practitioners in China by demographics

注：a表示t值

特征 例数 职业认同得分 F（t）值 P值 特征 例数 职业认同得分 F（t）值 P值地区 2.697 0.067 年收入（万元） 1.364 0.256东部 2 016 33.71±8.65 ＜10 2 930 34.05±9.30中部 1 184 34.44±9.43 10～＜15 1 001 33.52±8.27西部 1 176 33.79±8.96 ≥15 445 34.08±8.05年龄（岁） 57.840 ＜0.001 每周工作时间（h） 4.373 0.013＜30 471 31.42±9.30 ＜40 2 018 34.35±8.23 30～＜40 1 509 32.47±8.51 40～＜50 1 324 33.45±9.14 40～＜50 1 684 34.69±8.89 ≥ 50 1 034 33.73±9.98≥50 712 36.89±8.76 日均诊疗量（人次） 14.745 ＜0.001性别 -0.075a 0.940 ＜20 1 322 34.19±9.44男1 778 33.92±9.40 20～＜40 1 649 34.61±8.84女2 598 33.94±8.64 ≥ 40 1 405 32.90±8.52民族 0.156a 0.876 人均诊疗时间（min） 13.606 ＜0.001汉族 4 065 33.94±8.91 ＜10 2 942 33.48±8.94少数民族 311 33.86±9.52 10～＜20 1 053 35.15±8.90婚姻状况 -5.335a ＜0.001 ≥20 381 34.03±8.89非在婚 564 32.06±9.27 每周行政管理事务时间占比（%） 4.339 0.013在婚 3 812 34.21±8.87 ＜10 2 671 33.97±8.83文化程度 76.476 ＜0.001 10～＜20 810 34.53±8.75大专及以下 1 103 36.77±8.88 ≥20 895 33.26±9.46本科 2 974 32.98±8.81 加班频率 19.772 ＜0.001硕士及以上 299 32.90±8.41 从不 81 36.89±9.47工作年限（年） 14.272 ＜0.001 偶尔 2 058 34.66±8.45＜10 1 984 33.37±8.93 经常 2 237 33.16±9.30 10～＜20 1 442 33.85±8.81 家访频率 1.970 0.140≥20 950 35.24±9.10 从不 210 32.76±9.82执业地点 -3.184a 0.001 偶尔 1 525 33.92±8.58城市 3 335 33.67±8.61 经常 2 641 34.03±9.09农村 1 041 34.76±9.92 工作量37.601 ＜0.001任职方式 4.349a ＜0.001 较小 43 31.84±10.55合同制 1 072 34.96±8.95 一般 1 405 35.61±8.42正式在编 3 304 33.60±8.93 较大 2 928 33.16±9.06职称 2.589 0.075 工作压力 60.636 ＜0.001初级及以下 1 647 34.05±9.36 较小 74 36.78±11.35中级 1 964 33.63±8.69 一般 1 488 35.85±8.35副高级及以上 765 34.46±8.69 较大 2 814 32.84±9.01行政职务 3.843a ＜0.001 职业发展机会 184.725 ＜0.001有1 048 34.86±8.94 较少 1 732 31.15±9.68无3 328 33.64±8.94 一般 2 116 35.05±7.88较多 528 38.56±7.53

2.2 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情况 全科医生职业认同总得分为（33.93±8.95）分，总均分（总得分除以条目数）为（3.39±0.90）分。624例（14.26%）全科医生自报在调查前1年遭受过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零频度、低频度、中频度、高频度各3 752例（85.74%）、433例（9.90%）、166例（3.79%）、25例（0.57%）。各暴力类型中，情感虐待发生率最高〔13.44%（588/4 376）〕，威胁恐吓、言语性骚扰、躯体攻击发生率分别为9.23%（404/4 376）、4.68%（205/4 376）、4.59%（201/4 376），躯体性骚扰发生率最低〔2.29%（100/4 376）〕。全科医生心理资本总得分为（102.89±16.94）分，自我效能、希望、韧性、乐观得分分别为（26.56±5.52）、（26.25±5.28）、（25.79±4.55）、（24.29±3.52）分。

2.3 不同特征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得分比较 不同年龄、婚姻状况、文化程度、工作年限、执业地点、任职方式、行政职务、每周工作时间、日均诊疗量、人均诊疗时间、每周行政管理事务时间占比、加班频率、工作量、工作压力、职业发展机会的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得分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而不同地区、性别、民族、职称、年收入、家访频率的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得分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1。

2.4 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的相关性分析 Spearman秩相关分析结果显示，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与心理资本及其各维度呈负相关（rs值分别为-0.091、-0.052、-0.088、-0.074、-0.123，P均＜0.01），与职业认同呈负相关（rs=-0.177，P＜0.01）；心理资本及其各维度与职业认同呈正相关（rs值分别为 0.417、0.324、0.415、0.357、0.411，P 均＜0.01），见表2。

表2 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及其各维度与职业认同相关矩阵（rs值）Table 2 Correlation coefficients of workplace violence by patients，psychological capital and its dimensions，and professional identity among general practitioners in China

2.5 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对职业认同影响的多元分层回归分析 以职业认同得分（赋值：以实际值纳入）为因变量进行多元分层回归分析。第一步，将表1中所有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回归模型作为模型1；第二步，在模型1的基础上将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作为自变量纳入回归模型；第三步，在模型2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心理资本作为自变量纳入回归模型。模型2结果显示，在控制了地区、年龄、性别、婚姻状况等一系列变量后，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对职业认同有影响（P＜0.05），解释变异量为1.3%。将心理资本引入模型后，对职业认同做出了新的贡献（P＜0.05），解释变异量为9.9%，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的标准化回归系数绝对值降低（表3），说明心理资本在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和职业认同之间起不完全中介作用。

表3 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心理资本对职业认同影响的多元分层回归分析Table 3 Hierarchical multiple regression analysis of the influence of workplace violence by patients and psychological capital on professional identity among general practitioners in China

3 讨论

3.1 中国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处于中等偏上水平 全科医生职业认同总得分为（33.93±8.95）分，总均分为（3.39±0.90）分，表明中国全科医生的职业认同处于中等偏上水平。该得分略低于对浙江省[19]、黑龙江省[13]、山东省[20]及陕北地区[5]基层医生的研究结果，可能是由于研究地区、样本量、调查工具等方面存在差异。职业认同的提升能够增强从业者的工作满意度，降低其职业倦怠和离职意愿，从而提高工作队伍的稳定性[21]。中国全科医生的职业认同水平仍有提升空间，有关部门和管理者应重视全科医生的职业现状，加强全科医生对职业的认知，使其更好地发挥居民健康“守门人”的作用，提供优质的基层卫生服务，进而促进中国卫生健康事业的发展。

3.2 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发生频度与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呈负相关 本研究结果显示，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与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呈负相关。在控制了年龄、性别、工作年限、执业地点等一系列人口社会学特征和工作相关变量后，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发生频度对全科医生职业认同具有负向预测作用。员辉等[5]的研究结果也表明，医患暴力明显降低了基层医生的职业认同感。工作场所暴力是一个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安全的工作环境是全科医生生命健康最基本的保证，也是基层医疗卫生服务机构发展的前提条件。应加强对患者的教育，提高医方应对暴力的能力，促进医患沟通，建立长效防控机制，加强社会治理并完善相关政策法规。

3.3 心理资本在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和职业认同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 本研究结果表明，心理资本整体和各维度与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呈正相关，与职业认同呈负相关，心理资本在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和职业认同之间发挥了部分中介作用，这与QIU等[4]的研究结果一致。心理资本作为一种积极的心理资源，若能被科学、合理地开发和管理，将有利于提升全科医生的心理健康及职业认同水平，最终带动基层卫生服务质量的发展与提升。未来应重点关注全科医生心理资本中的乐观状态，引导其面对问题时采用正确、积极的归因方式，通过开展心理培训或讲座等方式帮助全科医生建立积极的心理资本。

本研究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1）本研究为横断面调查，无法确定研究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2）调查数据为研究对象自我报告，可能存在错误分类和回忆偏倚；（3）本研究仅涉及患者源的工作场所暴力，全科医学服务组织内部的暴力和欺凌问题比较敏感，仍有待于今后的其他研究者予以关注。工作场所暴力是一项系统性问题，涵盖经济、社会、文化、心理等各方面因素，其定义、客观测量与监测及相关法律问题亦需要进一步研究。此外，对心理资本、职业认同的纵向或干预性研究，将是未来重要的研究方向。

综上所述，中国全科医生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与心理资本、职业认同呈负相关，心理资本与职业认同呈正相关，并在工作场所患者源暴力与职业认同之间发挥部分中介作用。为促进基层卫生服务的发展，亟须高度重视全科医生的职业环境、职业现状和心理健康。

作者贡献：余旻毅负责文章的构思与设计、论文撰写；冯晶负责问卷设计、数据分析、论文修订；郑艳玲、雷子辉、申鑫负责文献及相关资料的收集与整理；李欣妍、屈歌负责文章内容的质量控制和数据校对；甘勇负责文章的可行性分析、英文的修订、审校，并对文章进行整体把握、监督管理。

本文无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