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旋 蔡细平
(浙江农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浙江 杭州311300)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农村经济得到迅速发展,农村居民收入不断提高,其幸福感、获得感同步提升。然而,在人口老龄化形势愈加严峻与农业劳动力不断转移的背景下,农村老年人普遍面临着经济状况不佳、生活照料与精神抑郁明显等问题,导致其主观福利状况不容乐观[1][2],甚至诱发农村老年人自杀率不断攀升,是城市的3倍以上[3]。因此,如何提升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成为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事关《健康中国2030战略》中构建健康老龄化体系能否顺利完成。
现阶段,由于农村社会保障制度发展滞后和传统的孝道观念,使得家庭养老在农村仍然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代际关系作为家庭养老的基础,包含家庭成员之间复杂生活互动、生存互助行为和精神需求,是家庭中最重要的关系形式[4],在农村老年人养老保障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在社会转型背景下,深入分析农村老年人代际关系的具体结构特征,理解农村老年人在家庭效用最大化条件下会形成怎样特征的代际关系模式,并进一步分析不同的代际关系模式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作用效果显得十分重要。
目前,学者们围绕代际关系与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代际关系的某一维度,分析代际支持、居住模式、情感交流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影响[5-7],却忽略了代际关系多重维度之间相互联系。此外,已有研究遵循“以变量为中心”的传统研究范式,对代际关系的各维度进行简单加总[8][9],无法捕捉代际关系多重维度之间的潜在结构,因此采用类型学方法对代际关系的潜在类型进行识别,构建功能、结构与情感维度的分类组合可以更好地描述农村家庭代际关系的复杂与多样性[10]。
鉴于此,本文基于代际团结理论,利用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CLASS)数据,通过潜在类别模型探索农村老年人家庭代际关系模式,并进一步实证分析不同的家庭代际关系模式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差异化影响。本文研究有助于理解和洞察农村家庭养老过程中代际关系特征及其与老年人主观福利之间的复杂关系,从而为老龄化背景下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提升和家庭养老体系的完善提供更加科学的政策依据。
代际关系作为社会心理学领域研究的热点话题,是家庭中最重要的关系形式。传统代际关系以代际支持理论为基础,主要涉及子女经济支持、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11]。然而,随着经济发展和现代化,传统大家庭日益减少,家庭旧有的生产功能逐渐削弱,在精神支撑方面的功用上升。代际关系冗杂特性使得代际支持理论随之面临调整。除了代际支持理论所涉及的成年子女对老年父母的单向支持,也有代际间的居住安排与情感交流。因此,家庭成员间关系不再等同于子女承担日常赡养职责这样基本的现实性关系,为了整合代际关系的多重维度,研究者提出代际团结模型作为代际关系研究的理论分析架构[12]。
基于家庭团结的社会学理论,代际团结模型将代际团结归类为结构(居住模式)、情感和功能(代际支持)三个中心维度[13]。已有文献印证了各个维度在解释家庭代际关系方面的有效性,却忽略了不同维度之间的潜在联系。事实上,代际团结的各个维度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14]。研究发现,代际支持(功能性维度)的产生受情感激发,却很大程度上受限于机会结构(结构性维度),即老年人与子女之间的代际互动和情感支持会受到不同居住安排的影响[15]。那么,以往利用各个单一维度探究代际关系对主观福利的影响可能存在偏差。因此本文基于代际团结模型,从情感、功能、结构三个维度构建代际关系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理论分析框架(图1)。
随着国民生活水平的逐步改善,子女代际支持的实质也正在发生转变,老年人不仅需要保证“物质生活”的需要,对“精神生活”所需也更为突出,因此,“精神奉养”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所谓“精神奉养”,一般指在满足老年人“物质需求、生活照料、日常探望”的基础上,进一步提供多方位供给,与父母保持情感亲密性,满足情感支持的作用,以此提高老年人的主观福利水平[16]。具体而言,接受子女的经济支持有助于缓解自身养老压力,经济条件的改善和家庭预算约束的放松均有为提升父母的医疗条件及生活水平提供潜在的帮助[17]。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既有助于农村老人,尤其是高龄老年人摆脱当前生活困境,进而提升生活质量。也有助于为老年人排解孤独,增加家庭之间亲密情感;与此同时,与子女的情感亲密性能够满足老人缺失性情感需求,使他们在潜在的支持下免受潜在风险的威胁,进而使老年人能够以更加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进行日常生产活动,而亲密的代际情感也可以促进子女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据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假说1:代际关系的功能性与情感性维度共同影响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水平。
然而,老年人与子女之间的代际支持和情感亲密程度会受到不同居住安排的影响。一方面,老年人与子女同住时既可以为父母表达的生活照料需求提供及时反馈,又可以发现父母在身心健康方面的问题,避免子女承担父母健康照料职责时,主体与客体发生空间分离,导致病情恶化下而影响身心健康。另一方面,与子代同居能有效扩大家庭生产及消费规模效应,诸多不易被感知的隐性生活照料内容能够从子女处获取,相较于与子代非同居,同居生活也为子女能承担更多日常照料职责提供了便捷,提高代际支持的强度与数量,进而更大程度提高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18]。据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假说2:代际关系的功能性与情感性维度效用会受到不同居住安排的影响,相比于不与子女同住,与子女同住的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水平更高。
图1 代际关系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分析框架
本文基于2014和2016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CLASS)数据,该数据是由中国人民大学组织实施的一项全国性、连续性大型社会微观调查数据,以60岁以上老年人作为调查对象。改数据所涉及的主观福利、代际关系等信息可能是目前关于老年人的全国调查中最为丰富的,为本文进行代际关系与主观福利研究提供较好的数据支撑。本文对数据进行筛选:首先,剔除非农村户口。其次,本文研究家庭代际关系,因此保留有子女家庭的样本。最后,为了保证分析结果的真实可靠性,剔除了不适用以及拒绝回答的样本。经过数据处理,最终保留7966个样本量。
被解释变量:主观福利。结合以往研究指标本文选取受访者的生活满意度作为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衡量指标。受访者的生活满意程度取值1~5,表示从非常不满意到非常满意的递增程度,分数越高表示对目前的生活越满意。
关键解释变量:选取功能性、情感性、结构性维度5个指标构建代际关系潜在类别,主要包括居住模式、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情感亲密性[19-20]。以下变量均处理为哑变量以此减少分类表中个案分散性。经济支持、日常照料主要采用过去六个月子女是否向父母提供现金、物质支持及在日常活动或者其他活动方面是否为老人提供帮助来测量;在居住模式上与子女同住为1,否则为0。情感亲密性则以被访者与子女是否亲近进行衡量,由很不亲近-很亲近分别赋值1~5,将取平均值后仍然为4及以上的情感亲密度赋值为1,4以下赋值为0;精神慰藉以子女日常回家探访的频率测量,精神慰藉平均后依旧为4及以上赋值为1,否则为0[19][20]。
控制变量:借鉴学者们对于老年人主观福利影响的相关研究[21],本文选取老年人个体、家庭因素、社会因素等作为主要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领取养老金、是否患有慢性病、年收入、自评健康、子女数量、婚姻状况、社会参与。
表1 变量说明及其描述性统计
(1)基于潜在类别模型的农村家庭代际关系模式识别
针对代际关系的模式分析,本研究利用探索性潜在类别分析(Latent Class Analysis,LCA)来考察。首先,以居住模式、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和与子女的情感亲密性作为外显变量ABCDE构建潜在类别模型,分别具有o,p,q,r,s个水平数,其模型为:
(2)构建Ologit模型实证分析家庭代际关系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的影响:
具体模型设定如下:
1.最优模型选择
表2为潜在类别分析结果,以贝叶斯信息准则(BIC)和赤池信息准则(AIC)作为最优模型的标准选择,BIC和AIC指数越低的模型的简洁度和精度越高。在1-3类别模型中,BIC和AIC指数逐渐下降,故3类别模型拟合情况最为理想。因此,选取3个潜在类别的模型最佳。
表2 老年人家庭养老潜在类别模型适配表
2.代际关系类型分析
在确定将中国农村家庭划分为3个潜在类别之后,进一步获取各个类别在功能性 、情感性、结构性三个维度代际关系条目上的应答概率(图2),基于条件概率模式描述并命名3个潜在类别。第一类为疏离型,此种类型的子女提供经济支持的可能性最小,父母获得生活照料与精神慰藉的频率低,与子女情感亲近程度也是三种类型中最低的,这种类型的家庭占比为11%。第二类为亲密有间型,在这种类型中子女为父母提供较高水平的代际支持,代际间情感亲近,但是与子女居住的可能型近乎为0,这种家庭占比26%。最后一类为紧密型,占比63%,紧密型具有传统家庭养老特征,在紧密型中,子女为父母提供高水平的代际支持,代际间情感亲近,子与子女居住的可能性是三种类别中最高的。
图2 家庭代际关系潜在类别在各支持维度上的得分概率
为分析代际关系与老年人主观福利的关系,本文使用CLASS 2014和2016年的数据估计了方程(1.2),表3为Ologit回归结果,表4为平均边际效应。
表3 代际关系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影响的回归分析
表3Ologit结果表明,与“疏离型”相比,“亲密有间型”在1%水平上正向影响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具体而言,子女定期的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保证了老年人的晚年生活质量,缓解老人对未来经济风险和突发灾难的担忧。精神慰藉拉近了代际成员间的家庭关系,符合孝道传统文化,使老年人感到欣慰、认可存在的价值。和谐的代际关系能够为老年人提供精神支持,使他们在潜在的支持下免受潜在风险的威胁,进而使老年人能够以更加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进行日常生产活动。这说明代际关系的功能、情感维度共同影响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水平,与假说1相符。
表4平均边际效应表明,亲密有间型的家庭使得老人对生活感到满意的概率提高9.2%。而紧密型的家庭使得老人对生活感到满意的概率提高11.2%。在紧密型家庭中,成年子女为老年父母提供经济上的支持,生活上的照料与精神上的慰藉,代际间情感亲近,与子女居住的可能性高,而在亲密有间型的家庭中,父母与子女同住的可能性近乎为0,这说明成年子女与老年父母同住有助于实现家庭生产和消费的规模效应,提高接受子女隐秘性生活照料的便利性。而且与父母同住更易察觉其身体的不适,确保及时就诊,避免病情进一步恶化而影响身心健康,子女的日常陪伴也有利于老年人实现老有所养、弱有所扶,提高老年人的幸福指数。因此,功能性与情感性维度效用会受到不同居住安排的影响,相比于不与子女同住,与子女同住更有利于提升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与假说2相符。
从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看,年龄、自评健康、养老保险、家庭年收入、婚姻状况、社会参与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存在正向显著影响,而患有慢性病在1%水平上负向影响老年人主观福利。具体来说,健康状况较好、年收入高、有配偶的老人有较高的满意度。这与已有相关结论基本相符[21]。
表4 基于Ologit模型的代际关系对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影响的边际效应
本文基于代际团结理论,利用2014和2016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CLASS)数据,通过潜在类别模型从功能性、情感性、结构性维度探索了代际关系与农村老年人的主观福利,得出以下结论:
中国农村家庭中存在三种类型的代际关系,即紧密型、亲密有间型和疏离型三种潜在类型。其中紧密型逐渐成为家庭代际关系的主要类型,表明农村地区依旧存在着以团结为主的代际关系类型,家庭养老在养老体系中仍旧发挥重要作用。
与疏离型相比,亲密有间型能够促进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提升,但紧密型的提升效果更强。说明代际关系功能性与情感性维度效用的发挥会受到不同居住安排的影响,相比于不与子女同住,与子女共同居住的农村老年人主观福利水平更高。
亲密有间型与紧密型共同特点是成年子女为老年父母提供了充足的经济与情感支持,而居住模式是区分亲密有间型与紧密型的重要因素。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今后在考察以家庭为基础的养老模式时,不仅要关注成年子女与老年父母的代际支持与情感互动,也要重视空间上的居住安排。
提高家庭成员之间就近生活和共同居住的可能性,保证老年父母老有所依。除了法律的规范,政府可以通过加快推进社会保障区域互通等方式减少进城务工人员家属异地定居的阻碍,同时采取经济补偿或优化住宅设计等方式促进子女与父母就近居住或生活的实现。
多项举措并重鼓励子女承担起家庭照料的职责,提高农村家庭中紧密型占比。通过进一步加强建设带薪休假制度,确保进城务工工作者探亲休假的正当权益。持续深化推进《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中关于“子女应当经常探望与问候父母,履行经济供养、生活照料的义务”的相关规定。促进农村地区形成“紧密型”家庭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