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哈
“知识分子,偶尔遭受一两次痛苦,便觉得这种刺激过于强烈,就会大叫起来;可是广大的民众,无时无刻不受着痛苦的压迫,感觉便麻木了……到了过于痛苦的时候,反而只吹一声口哨。”那么,在民众间受尽压迫长大,却又成了知识分子的俄国作家契诃夫,如何以自己的人生演绎、诠释自己的这句名言呢?
有别于很多其他俄国殿堂级作家,契诃夫出身寒微,童年时过着穷苦的生活。在契诃夫16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为负债,瞒着家人离家出走,逃到大城市去了,家里剩下契诃夫的母亲、契诃夫和他的兄弟姐妹。此时,契诃夫一家的房客以狡诈的手段,贱价买(其实是骗取)了契诃夫家的房屋产权。
面对掠夺了自家财产的同屋仇人,你会怎样做呢?契诃夫又会怎样做呢?
契诃夫不但决定留下来同住,还答应担任仇人侄儿的补习老师。他忍辱负重,为的是让自己有饭吃、有地方住,以顺利完成自己的学业。务实,是契诃夫的第一个人生关键词。
然而,务实不等于自卑,而是谦逊地带着信念寻找生存的机会。从契诃夫早期创作的剧本《孤儿》开始,他的文字就总是彰显着一个信念:一个被迫务实的普通平民,不一定是渺小的人。只要他是诚实的人,敢于追求,敢于反抗,务实的人也可以展示伟大的情操。
苦中作乐,是契诃夫的第二个人生关键词。契诃夫虽从小便在困苦里挣扎,却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快乐的机会。小时候,家里没有什么玩具,契诃夫便带领兄弟姐妹在家设计剧场,以一块大布帘将客厅一分为二,成了舞台与后台,在家中表演名剧《钦差大臣》。
到了契诃夫的青春期,母亲常常寄信向他求救,希望他寄钱回家解困。契诃夫尽力想办法接济之余,还不忘在信中多写上几则笑话、趣事,甚至是文字游戏,以给母亲解闷。到了20岁那年,契诃夫总算熬出了头,其作品被刊登在《蜻蜓》杂志上,而他领回来的第一笔稿费,便用来给母亲买生日蛋糕。
或者,你会问:在残酷的现实里,嬉皮笑脸地苦中作乐,算是一种虚伪的掩耳盗铃吗?契诃夫以人生与作品告诉我们:苦,但可作乐,是对生命的尊重。
在契诃夫早期的作品中,幽默与讽刺的元素相对较多。例如在小说《变色龙》中,那个在沙皇制度下见风使舵的官僚角色,透过契诃夫不留余地的挖苦,成了当时平民读者茶余饭后的话题,勾起了大众对极权及其执行者的厌恶。
契诃夫曾经说:“要是人家端给你的是咖啡,那么请你不要在杯子里找啤酒。”这是他的待人之道,同时也是他面对残酷世界的觉悟:世界需要契诃夫创作振奋人心的“咖啡”,还是叫人沉醉的“啤酒”呢?他又说,人民需要阅读解闷的幽默,还是严肃对待现实的文学呢?
“不要心平气和,不要容你自己昏睡!”契诃夫说,“趁你还年轻、强壮、灵活,要永不疲倦地做好事。”1886年,契诃夫发表了小说《苦恼》。从此,契诃夫小说的风格渐渐从讽刺走向严肃,从幽默走向沉思。
在《苦恼》中,年老的马车夫痛失了相依为命的儿子,却没有躲在家忧伤的本钱,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沉重的心情工作;而在工作中,没有一位客人愿意细听车夫的心事,要么忽视他,要么斥责他。这个故事冷酷地写出了人间的无情。
到了中晚年,契诃夫坚定地实践着自己的信念。“文学家不是做糖果点心的,不是化妆美容的,也不是给人消愁解闷的。”“如果我是文学家,我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之中。”契诃夫身体力行,哪怕身子虚弱,还是坚持远赴俄国流放政治犯的萨哈林岛,以所见所闻,写下后来被沙皇列为禁书的纪实作品《萨哈林旅行记》。
在寒冷的萨哈林岛上,契诃夫每天早上5点起床。起床后,他抓紧时间四处找人做访问,并全程受到一个带枪的看守人员的监视。最终,他成功记录了近1万名岛上囚犯与穷人的生活状况,如果那样的状态还能称得上是“生活”的话。
从萨哈林岛回来后,契诃夫说:“我已经进过地狱,萨哈林岛就是这样的地狱。”这次地狱之行,据说令契诃夫染上了到死也没能痊愈的肺病,但也启发了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并在此后写下多部哲学性的传世之作,例如小说《第六病室》。这也说明:哪怕人在地狱,也可以见到生命的意义。
(心香一瓣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昨天喝了河豚汤》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