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在网络语境中的语义变异

⊙刘玙［四川文理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智能手机的普及降低了互联网门槛，大批在PC时代难以参与网络交流的人得以参与其中，促使网络语言转向大众平民化。研究当下网络语言，可以了解中国普通大众的网络语言习惯和偏好。与日常通用语言不同，网络语言结构“形象化、格式化和简单化”，具有“时代性、新奇性、流行性、简洁性、娱乐性、可复制性、不规范性”的特点，能满足“展示个性和自我”的情感需求，因而广受年轻网民欢迎。网络语言类型繁多，大致有以下几类：字母缩略词，如YYDS；谐音词，如集美；符号词，如ORZ；新造词，如奥利给；引申新义词，如油腻。以往的研究大多针对前四类网络语，而引申新义词由于书写形式在通用语言中早已存在，且新义与原有义存在引申关系，常被误认为是通用语言，故很少受到关注。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网络语言，应把引申新义词纳入研究范畴。语言的经济原则“体现在网络流行语上便是其构词的简易化”，而简易化的一大途径是单音节词，其中“奶”字就是引申新义词，它在网络上产生了不同于原有义的新义，且在娱乐追星和游戏电竞两大网络热门话题中高频使用。因此本文以“奶”为对象，探究其在网络语境中的新义和意义演变过程。

一、研究对象与方法

（一）“奶”意义概述

关于“奶”，王力在《同源字典》中说：“今人谓乳房为奶，乳汁亦为奶。‘奶’是‘乳’的音转。”《说文解字》对“乳”的释义是“人及鸟生子曰乳，兽曰产。从孚从乚。乚者，玄鸟也”。《康熙字典》对“奶”的解释也是“乳也”。“奶”在《新华字典》中有3个义项：哺乳的器官；乳汁；用乳房给孩子喂奶。《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多出两个义项：主要为产奶而饲养的；初生的，婴幼儿时期的。其中“乳汁”为基本意义。综上可知，“奶”由“乳”音转而来，本义为“哺乳的器官”，后来发生意义转移，产生“乳汁”和“哺乳”的意义。但在网上，“奶”出现了辞书中未列举的意义，可见，网络语境中的“奶”发生了语义变异。

（二）研究方法

对于语料的检索、收集过程，以往的网络语研究大多未作详细说明，很难保证操作过程科学合理，且语料以新闻报道为主，不能反映普通网民的语言使用状况，因为网络语言并非精英确立的规范，而是由普通网民创造和使用的。为保证语料的代表性，语料来源网站应以普通网民为主体，且用户数量足够大，最符合这一特点的是论坛社区。此外，考虑到检索收集的可行性，语料来源网站还须具有全站搜索功能。综合以上考量，本文以“微博和虎扑”为语料来源，两个网站的用户分别以女性、男性为主，这样可以避免语料过于集中于一个性别群体。首先，在微博和虎扑社区中搜索“奶”字，并按发布时间最新排序，在结果中取微博前1000条状态和虎扑前400条帖子，然后筛选出存在语义变异的语料，再进行意义归纳和语料分类，最终共获得401条含有新义的语料，其中微博214条，虎扑187条。

二、“奶”的新义、语法功能与义项的网站分布

经统计，“奶”在网络语境中主要作形容词和动词，分别有192次和195次，也可作名词，共14次。这表明，“奶”所变异出的新义具有典型的形容词、动词特征。通过语义分析，总结出“奶”在网络语境中的9个新义。

（一）“奶”的新义和语法功能

例1：是又奶又酷的帅哥呀！（微博）

例2：就她一个人自带美颜，奶呼呼的好灵动。（微博）

例3：吴若云时期的杨紫也太奶了吧。（微博）

例4：酷的时候拽的不行，萌的时候奶得要命。（微博）

例5：职场遇到小奶狗，亲亲抱抱打包带走！（微博）

例6：边唱边跳《不潮不用花钱》的小奶坤太可爱。（微博）

例7：我就是在吹我奶俊！我奶俊第一年季后赛百分百命中率没有了。（虎扑）

这里的“奶”意为“像婴幼儿、小孩一样可爱”，主要形容小动物或年轻男性，如例6就提到了“奶”所描述的对象“太可爱”，共出现192次。

语法功能上，形容词“奶”主要作定语和谓语。作定语时直接修饰单音节中心语，组成常用结构“奶X”，其中奶狗、奶猫分别出现53次和34次。当修饰人时，取人名中的一个字放在“奶”后，如例6、例7的“奶坤”“奶俊”。

作谓语时有“前加副词、后加程度补语”等常规用法，如例3、例4，也可后加叠音词缀，如例2。常用结构为“又奶又X、可奶可X”，共出现25次，如例1的“又奶又酷”。

“奶”作动词时意义比较复杂，义项和出现次数归纳如下：

（1）给队友恢复生命和法力值。（62次）

例8：我还跑过去奶他怕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微博）

例9：孙膑和杨玉环，也奶不起来，确实挺可惜的。（虎扑）

例10：这都能不死的？就离谱？可能是我奶了一口。（虎扑）

例11：本来一般单奶都是要么没赞要么一个赞，谢谢您。（虎扑）

例12：25分钟的大乱斗奶了队友5万血。（虎扑）

如例12“奶了队友5万血”就是“恢复生命值”，该义项仅限于游戏情境。

（2）带动其他对象，使其重获生机。（3次）

例13：用你的流量去奶剧给剧抬轿子好？还是用剧抬你把你奶起来好？（微博）

例14：这lol本来都要凉了，结果几个冠军彻底奶活，真是捶胸顿足啊！（虎扑）

本义项的受事不限于游戏队友，可以是任何事物，如例13中被带动的就是“演员热度”。

（3）本想恢复生命或法力，却失误害死队友。（3次）

例15：非常紧张，处理不好机制还奶死DK三次。（微博）

例16：我是不是把令奶死了，周日不买嘎嘎杀。（虎扑）

该义项产生于“失误害死队友”的意外情况，如例15的“处理不好机制”。与义项（1）主观意图一致，但客观结果相反。

（4）看好某个对象，为其加油。（108次）

例17：哈哈，这次我奶的两个人都得奖了。（微博）

例18：想看苏老师的赛前预测，好想知道他奶谁。（虎扑）

例19：看辽粤互相奶互相谦虚！真有点受不了。（虎扑）

例20：从赛季初奶一下自己就把自己先给干了。（虎扑）

例21：他们现在输了，被勒布朗毒奶了。（虎扑）

例22：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管泽元多想RNG输，他一个劲在那奶RNG。（虎扑）

如例18“他奶谁”就是指“他看好哪队获胜”，该义项仅强调“加油、看好”的行为，不附带“主观意图”和“最终结果”。使用者可能“真心期望好结果”，如例20，也可能“说反话”，如例22，最终可能“如愿了”，如例17，也可能“未如愿”，如例21。常用表达为“毒奶”，出现了64次。

（5）看好并夸赞某个对象，结果该对象失误或输掉比赛。（12次）

例23：人人是奶王（股票基金下跌）。（微博）

例24：哈哈哈，把欧文杜兰特都奶没了。（虎扑）

例25：这两个算是奶死了。（虎扑）

本义项强调“结果与预期相反”，如例23的背景就是“很多人此前看涨，但股票基金下跌”。该义项用于“事后评价”场景，使用时往往要带结果补语，如“奶没了、奶中、奶死”等。

（6）故意看好对方，从而捧杀。（7次）

例26：不是奶，从四强人员配制实力来看。（微博）

例27：说实话，这不算奶吧（比赛还未开始）。（虎扑）

例28：别有用心的人不要虚情假意不要奶辽宁。（虎扑）

本义项强调“捧杀”的主观意图，如例28“不要奶辽宁”就是反感“别有用心的捧杀”。该义项用于“事前预测”场景，使用时往往前加“不是、不要、不算”等否定词。

语法功能上，动词“奶”主要作谓语，也可作定语。作谓语时有“后加宾语、前加副词”等常规用法，如例8、例19，也可带各种补语，如例9、例16、例25，还可“后加动态助词、后加双宾语”，如例12。义项（1）还可作定语，直接修饰单音节词，构成“奶妈”“奶骑”等游戏常用词。

作名词时，“奶”有两个义项：

（1）给队友恢复生命值、法力值的角色。（12次）

例29：卡视角，还问奶在哪？（微博）

例30：如果遇见奶桶阵、铁桶阵，你们会怎么破呢？（微博）

例31：要我们拿奶，没练怎么拿啊。（虎扑）

例32：奶用芭芭拉还是行秋？（虎扑）

如例32就是问“选哪个负责回血的角色”，该义项仅限于游戏情境。

（2）代指血液、生命值。（2次）

例33：树叶孙策看到新英雄桑启的技能击飞：这才叫击飞，这回奶量！（虎扑）

例33“回奶量”就指“恢复血液的数量”。语法功能上，名词“奶”一般单独使用，主要作主语和宾语，如例32、例33，也可作定语，如例30。

（二）义项的网站分布

对于这些新义，两个网站存在明显的偏好。义项的次数分布统计表如下（为保证样本量足够，去掉不足10次的义项）：

由表可见，义项“可爱”集中于微博，而微博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娱乐追星”，粉丝有表达对偶像“颜值崇拜”的需求，“可爱”符合微博用户对男明星的“白幼化”审美，因此被大量使用。该义项在虎扑的遇冷也表明“白幼化”不符合虎扑对男明星的审美。

在两个游戏情境义项上，虎扑占多数，这反映出对“游戏电竞”的关注。两个“看好”义项同样集中在虎扑，这是因为“体育赛事”是虎扑最关注的话题，两个“看好”义项能满足“赛前预测”的需求，所以得到广泛使用。

三、语义演变过程

在网络语言的使用过程中，“为适应社会文化环境，原有模因经过一定程度的泛化产生各种语义”。通过对9个义项的分析，本文总结出如下图所示的语义演变关系。

6个动词义和2个名词义属一条演化线：义项“恢复生命值”出现最早，它来自原有义 “给孩子喂奶”的词义转移，两者适用对象不同，但都具有“帮助补充体力”的功效。“恢复生命值”通过词义转移演变出“恢复生命值的角色”和“生命值”两个义项，并与之构成“动作与施事”“动作与受事”的关系。“恢复生命值”又通过词义扩大产生“带动”和“看好”两个义项，三者作用相似，在这一过程中，适用范围超出了游戏情境，扩展到了“事前”和“事后”环节。

实际游戏中“回血操作失误害死队友”的意外情况催生了“操作失误害死队友”的义项，“恢复生命值”与其构成“动作与结果”的关系。该义项通过词义范围扩大演变出“看好某对象，但结果未如愿”，两者都有“期望好，结果差”的特征。在察觉到“看好一个对象常使其遭遇坏结果”后，便有人故意看好不喜欢的对象，从而产生了“捧杀”义项，该义项与“看好某对象，但结果未如愿”构成“行为与目的”的关系。

形容词义项“可爱”属一条独立演化线，它源自原有义“婴幼儿时期的”，因为婴幼儿时期的人或动物多具有“可爱”特征，原有义与其构成“事物与特征”的关系。

四、小结

通过对“奶”在微博、虎扑使用情况的统计分析，本文归纳出其在网络语境下的3类新义，其中动词义主要是：看好；恢复生命值；看好某对象，但结果未如愿。形容词义为“可爱”，名词义主要是“恢复生命值的角色”。形容词义集中在微博，动词义和名词义则集中于虎扑。

在语义演变上，原有义“婴幼儿时期的”和“给孩子喂奶”通过一系列词义转移和扩大演变出9个义项。这体现了词义发展的曲折性，“一个词可以产生多个意义，各个意义发展的类型可以不同”。

限于时间成本和技术条件，加之微博、虎扑的检索结果有数量限制，本研究语料覆盖范围还不够广，以后的研究中需增加语料的来源网站，强化语料的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