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经济的概念框架、作用机制与风险防控

欧阳日辉，李翔宇

(1.中央财经大学 中国互联网经济研究院, 北京 10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 北京 100735)

一、引言：问题的提出

数字经济创新发展，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层出不穷，改变了人类对未来社会经济形态的想象。近年来，催生出一个全新的概念——元宇宙。2021年“元宇宙”(Metaverse)受到产业界和学界的普遍关注，被各路媒体称为元宇宙元年。2021年3月游戏创意社区公司Roblox向纽约证券交易所提交的招股说明书中，将公司的业务模式概括为“元宇宙”，宣告元宇宙从美国赛博朋克作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小说《雪崩》(Snow Crash)中的科幻文学概念设定进入现实网络体验阶段。Roblox上市，将元宇宙推为互联网科技公司和投资市场争相追逐的热点领域，与元宇宙概念有关的股票价格迅速上涨。在国内，腾讯公司独家代理Roblox国服，设立总金额3 000万元的专项基金招募扶持优质创作者；字节跳动公司出资90亿元收购中国最大的VR设备制造商Pico。10月，世界上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正式宣布更名为Meta，全力投入向元宇宙公司转型，将元宇宙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对元宇宙与经济发展关系的研究目前处于起步阶段。众多学者在辨析元宇宙概念和内涵后，构想元宇宙在产业结构、收入分配等应用场景的作用机理。比如，郑磊等质疑完全去中心化设计的系统价值，不看好区块链Token和Defi的经济作用，认为元宇宙产业应用覆盖范围有限[1]。李晶认为元宇宙为通证经济主体平等参与、创作者经济获得价值、共识规则权利义务等方面提供了理想的数字空间，将提升财产权利转移和确认的稳定性[2]。王陈慧子等指出元宇宙有助于全球范围内反垄断，激发用户数据要素在市场治理中的作用，对市场繁荣稳定发展有长远益处[3]。然而，学术界的反应落后于政府部门，多个国家和地区已经将元宇宙列入规划。韩国首尔市政府公布《首尔元宇宙基本计划》(Basic Plan for Metaverse Seoul)，分三阶段自主建设首尔元宇宙平台，在该平台提供经济、教育、旅游、通讯、城市、行政和基础设施7个领域的服务(1)参见韩国首尔市政府公布的Basic Plan for Metaverse Seoul。。我国政府高度重视元宇宙发展。2022年1月，工业和信息化部中小企业局局长梁志峰在中小企业发展情况发布会上表示，将培育一批进军元宇宙、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的创新型中小企业。地方政府更为积极主动，不少地方围绕元宇宙产业化进行了系统布局，出台了不少政策文件。比如，上海市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印发的《上海市电子信息制造业发展“十四五”规划》中提到，积极关注和培育元宇宙相关技术的发展，加强底层核心技术基础能力的前瞻研发，支持满足元宇宙要求的技术攻关，鼓励元宇宙在公共服务、商务办公、社交娱乐、工业制造、安全生产、电子游戏等领域的应用(2)参见《上海市电子信息制造业发展“十四五”规划》。。

二、元宇宙的经济体系及其技术经济特征

Web 3.0与元宇宙构思设计上有相似之处，网络生态高度重合，是元宇宙的思想起源。我们现在所处的网络环境是Web 2.0，用户对网络数据内容可读可写，基于此与站点和其他用户进行交互。而下一代Web 3.0互联网与Web 2.0的不同之处在于用户控制和拥有参与构建的互联网内容，即数据归属权在用户[4]。原有TCP/IP、HTTPS、DNS等互联网协议均无法实现Web 3.0的构想，直至区块链协议以开放和去中心化架构作为用户控制和拥有数据的引擎才有了技术可能性。Web 3.0为元宇宙出现提供了底层技术支持，提供了开发环境和解决方案。

(一)元宇宙经济概念辨析与内涵

元宇宙经济体系不是突然出现的，是在适应数字经济的高速发展进程中逐步形成的，从分隔的现实物理世界进入互联网的比特虚拟世界。技术创新使得全球各地的海量用户以足够低的成本建立直接的关系，从网络游戏内的简单经济系统，到区块链技术、数字货币及NFT(Non-Fungible Token)数字资产应用的深入发展。元宇宙中的生产和工作活动的价值在工作量证明(Proof of Work，POW)和权益证明(Proof of Stake，POE)共识机制下被确认和确权，元宇宙经济体系的理念认知与技术储备已经搭建到位。

目前，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界定了元宇宙经济，但是还没有达成共识的定义。比如，焦瑞进认为元宇宙经济区别于数字经济，是虚实相融的网络经济综合体，联通物理世界和数字虚拟世界[5]。赵国栋等将元宇宙经济定义为数字经济的一个子集，指的是数字产品的创造、交易、消费等所有在虚拟数字世界中进行的经济活动[6]。Hackl等对比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世界共通的土地、劳动、资本和企业家精神4项关键要素，用实例指出元宇宙经济的特殊性[7]。Wang等将元宇宙经济看作是与实体经济相对应平行运行的，由在元宇宙虚拟企业和城市的虚拟人和组织的行为和运作模式产生，有不同于现实空间经济规律的经济系统[8]。袁园等强调元宇宙经济为一种与之前的数字经济不同的新型数字经济，源自区块链协议系统性变革的创生机理，围绕数字货币和数字资产而展开的一系列新的经济生产和商业模式[9]。

本文综合前人的研究，认为元宇宙经济是搭建在区块链协议网络上，由虚拟数字替身发生在元宇宙虚拟空间，对数字产品进行生产、交换、分配、消费等，并与现实空间实体经济互动、融合和相互促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这一定义包括以下几方面的内涵：第一，数字产品商品化。区块链数字产品权属问题解决后，小范围、点对点的数字产品交易不能催生元宇宙经济，定价明确、可以自由买卖的数字产品，才是构成元宇宙经济搭建市场体系的前提[10]。第二，数字产品的生产和消费都由数字替身在元宇宙世界发生。在线音乐、视频虽然完全以数字化的形式传播，但生产与最终体验在物理世界，难以称为元宇宙经济。第三，元宇宙经济要与现实经济联通。元宇宙经济不能像网络游戏内的经济系统一样，一切交易活动仅限于单个游戏内部，产出内容由运营厂商事先制定，与其他游戏和现实空间无交互。元宇宙经济与现实经济产生真实联系和互动反馈，最终形成虚实相融的经济闭环。

展望未来，在元宇宙极速发展的背景下，元宇宙经济每个枢纽、所有区域、全体层次将形成一个相互关联且紧密联系的元宇宙经济体系。从数字创新发展经济体系角度看，元宇宙经济体系以区块链数据为创新发展的关键因素，是经济体系数字化融合增值的产物[11]。从整体性、系统性和内在关联性视角[12]，元宇宙经济体系社会主要矛盾转为人民对精神世界生活个性化、高质量追求，资源配置以计算机代码和算力为主导，产业体系呈现高度数字化的特征，增长动力进入数据要素驱动的阶段，真正实现由数字技术和数据要素在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双轮驱动数字经济发展。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可以为我国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提供更好的匹配机制与创新激励机制[13]，元宇宙经济实现智能化与数字化全面融合，新技术得到更加广泛的使用，打造更加丰富的应用场景，元宇宙经济将是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元宇宙经济的技术经济特征

(三)元宇宙的经济系统与产业体系

1.元宇宙经济的基本要素

元宇宙经济的价值提升来源于数据，数据作为数字空间的核心资源，感官上数量是无限增长的，但是数据资源开发能力是有限的，提炼出的可供生产利用的部分只占所有数据的很小比例。如何充分发挥这部分数据的价值，提升元宇宙经济运行效率依赖以下几个基本要素。

一是个人产权创造新价值。数字资产是元宇宙经济中市场交易的基础。元宇宙秉持Web 3.0用户个人拥有互联网的思想，个人产权制度是元宇宙相关制度有效率的首要环节，通过对产权的界定和分离实现商品化价值交易，建立数字资源高效配置的产权安排，经历从数字资源到数字资产的飞跃。届时，元宇宙经济将提供无国别限制的个人数字资产交易工具，协力完善市场定价，促进个人数字资产的全球化配置，增大经济资本的价值，释放数据对经济增长的强大动能[18]。

二是建立新公共制度。任何一项公共制度的设立及推广执行都要经过反复研究试验，在个人产权制度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数据使用者、管理者、投资者各利益相关方的权益划分和保护，维护数据安全与流通的平衡关系，建立市场平台与分级监管的主体规范标准。元宇宙经济的配套政策和管理不应与去社区自治组织(DAO)相冲突，坚定保持“法律+技术”二元规则体系，以现实世界的法律强制性帮助元宇宙去中心化治理机制运作，积极制定出台推动元宇宙经济发展的相关公共制度，形成我国在此领域的领先地位[19]。

三是新的技术协议。元宇宙经济的发展需要有新技术与之相匹配，无数个各具特色的元宇宙和全球网络用户聚集在一起产生的巨大交易流量是现有网络难以承受的。元宇宙经济的形成需要一套完整的网络协议，包括身份地址、数字资产、内容格式、应用接口等语法、语义、时序三方面的规则。特别是在完全数据环境下的交易流通环节，对交易平台提出新的技术要求，数据标识追踪、隐私加密将在平台之间发挥重要作用。

四是培育创新性机构。元宇宙经济离不开市场作为交易载体，交易双方、中介服务商、场所平台、监管者共同参与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元宇宙市场生态，新生态为各机构创造了转型创新机遇。元宇宙经济将改造与优化传统互联网组织体系，畅通信息共享而降低交易成本，减少交易双方供需不同步导致的浪费，缩短匹配等候时间提高交易成功率，有效组织市场中各单位行动，高效管理社会资源，形成一类全球范围的机构。

2.元宇宙经济活动

元宇宙技术已开始渗透到社交、游戏、办公、艺术时尚、体育、教育培训、汽车、旅游、制造等行业，有可能进入交通、国防、城市和医疗服务等领域。摩根大通预计，未来几年元宇宙可能会以某种方式渗透到每个行业，对应市场机会的年收入估计超过1万亿美元(3)参见报告Opportunities in the metaverse，https://www.jpmorgan.com/content/dam/jpm/treasury-services/documents/opportunities-in-the-metaverse.pdf。。花旗银行在研报中估计，到2030年，元宇宙经济的潜在市场规模可能在8万亿美元到13万亿美元之间(4)参见报告Decrypting the future，https://www.citivelocity.com/citigps/metaverse-and-money/。。元宇宙经济的经济活动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1)元宇宙经济中的社交

社交是互联网最基础的业态和互联网用户最重要的需求，社交网络进入我们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依然是元宇宙经济连接各个经济单位的核心。元宇宙社交保持虚拟身份和虚拟场景为核心的网络社交基本工作模式和运行逻辑，未脱离有限模态，仅仅将鼠标键盘等输入终端升级为XR设备，输出形式从文字、图像、视频延伸至多重感知混合，单位时间交换更多的有效社交信息。通过社交搭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精准匹配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游乐、工作、学习，提高经济活力。

元宇宙社交数字“替身”身份与现实身份的高度统一性将创造围绕“替身”的经济项目。元宇宙数字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昵称和头像，更代表了用户关于元宇宙的内在认知定位和外在审美表达，元宇宙替身形象通常是理想中的形象，或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成为的形象，表达了对自我的认同[20]。众多角色扮演类网络游戏已经提供越来越细致的个人游戏形象设定功能，自定义五官、身材、配饰等，外观皮肤美化等功能付费的商业模式已经被广泛接受，与替身美化相关的经济活动注定要在元宇宙经济中占据较大份额。

元宇宙沉浸互动社交大大提升信息传播能力，逐渐构建新型虚拟社区，强化了社群经济商业模式。用户在元宇宙中社交拥有丰富的感官体验，用户能够将“意识所想”转化为“感官可达”，创造出多元化的社交场景来丰富自己的社交体验，让网络社交更加的具象化、立体化。元宇宙社交业态既保留了互联网的匿名性，减少思想拘束，又增添了线下的互动性，容易深入交流，扩大信息传播影响力和效用[21]。

(2)元宇宙经济中的消费

消费业态在元宇宙经济中进一步向新型现代化迈进。元宇宙经济中的消费，可视作更高形式的直播电商，通过复刻街道、商店、商品模拟大部分消费真实场景，以直观高沉浸感的互动模式提供了接近线下场景和服务级别的线上消费体验，增强网络购物领域商品浏览、客服沟通的便捷性，降低消费双方信息不对称，增加随机性消费，提高成交概率。随着数字技术和虚拟技术的成熟发展，可预见元宇宙经济中的消费将保持高速增长，为几乎所有商品品类提供供需匹配，扩大电子商务经营范围。

元宇宙消费将促进了消费升级，而且改变了消费观念，虚拟商品消费得到认可和普及。虚拟商品价值主要包括3个方面：功能性(Functionality)、享乐性(Hedonic)以及社会性(Social)，生活富裕后物质消费发挥一种生物性、物理学上的生理支撑，功能性需求所占比例降低[22]，精神文化消费将会是人的主要追求。元宇宙海量内容虚拟商品提供完美的专属精神文化消费，是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的必然需求。

(3)元宇宙经济中的生产

生产在元宇宙经济中进入碎片化、个体化阶段，是一个创作者驱动的体系。元宇宙经济生产体系的建立和运转不受行业协会或联盟指导，固定企业组织数量减少，管理架构层级削弱，没有所谓的股东、管理层、员工之分，个人用户成为独立的生产单元自由控制参与生产的方式。广大用户集合力量共同创作为元宇宙贡献力量和增加价值，所有人都是元宇宙经济的利益相关者，数字化精细化的工作量考核工具成为体系价值支撑的根基。随着机器替代程度推进，现实世界将不需要如此多的劳动力就可以生产足够数量的物质产品，引发失业、动荡等社会问题，但元宇宙能提供几乎无限的劳动场所和劳动机会，所有个体都能参与多种空间劳动，满足个人生命价值实践追求。

元宇宙赋能现代制造业智能化升级。通过数字孪生等技术手段，赋能工业互联网全链条多场景，使得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先进制造工艺深度融合，在虚拟世界建立模拟数字工厂来操作现实生产设备管理生产流程，将研发设计、车间控制、广告销售、客户服务等生产全流程部署在元宇宙空间，联动贯通现实空间生产与虚拟空间生产，达到降低成本、提高生产效率、保障安全、高效协同的效果，应用价值超过消费互联网领域。例如，2021年初，宝马和英伟达Omniverse平台合作打造数字工厂，运用数字孪生技术模拟线上测试，快速配置生产线提升定制流程的精度和效率，生产时间比原计划缩短约30%。

(4)元宇宙经济中的金融

元宇宙经济提供创新动力并促进金融科技升级。金融服务业有明显的重渠道特性，机构配置大量一线员工参与客户面对面营销，使用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技术的虚拟数字员工替代部分人工，能够打造无所不在的沉浸式客户服务体验，有效节约人工成本。元宇宙新经济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将引导一个国家或地区的金融发展创新方向。一方面，元宇宙的深度发展将可能重塑金融产业的模式和生态，数字空间与物理空间的深度融合将加快金融行业数字化转型，形成新型金融产业机遇。另一方面，加密货币NFT和去中心化金融DeFi(Decentralized Finance，去中心化金融)结合有可能构建一个全新的金融体系(5)参见中国金融信息中心发布的《金融元宇宙研究白皮书》。。DeFi将推动元宇宙经济切入金融应用业务新模式。DeFi相对传统金融具有显著优势，在扩大虚拟消费场景的同时改变传统金融机构组织管理形态，分布式账本有助于提高交易透明度及可审查性，智能合约则提高了金融的标准度、可编程性、灵活度及风险的相对隔离性，降低中心化金融风险，提高数字资产的价格发现效率和市场化程度。DeFi实质上为元宇宙建立了一整套的金融制度，实现了计算机程序控制金融衍生品的信用基础。

3.元宇宙经济的产业链

元宇宙经济的产业链与数字经济产业链关系紧密，涉及领域和技术众多，主要依赖以下相关产业：芯片、网络通信、虚拟现实、游戏、AI、区块链，上下游之间壁垒较小， 技术相互交叉融合，每个专业细分领域基本已经出现了领先优势较大的厂商，部分研发和资金能力强的厂商兼顾其他发展，按照终端使用者到底层设计者的形态可以将产业分为6个层次(见表1)。

表1 元宇宙经济的产业结构

元宇宙经济的相关产业分布从底层基础设施到个人终端应用，全链条承载了难以估计的价值，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可能改变数字经济产业布局，是优化产业结构和产业转型升级的有利契机。元宇宙软硬件产业处于发展前沿，应用和服务前景广阔，国内外互联网科技公司大量投资布局，希望在关键技术领域取得突破成果推动产业变革，建立新的产业秩序和规则，由此重构企业在商业市场中的角色地位。例如，字节跳动收购VR设备制造商Pico，微软推出Mesh for Teams办公平台，英伟达发布开放式图形平台Omniverse。

三、元宇宙经济与现实世界经济的作用机制

元宇宙经济与现实世界经济的作用机制先从社交、娱乐和购物等生活愉悦感密切相关的领域切入，消费者在元宇宙空间中联系和体验技术的获得感增强以后，经济社会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产业可能会进入元宇宙虚拟世界，引领现实世界的社会形态与生活方式变革。人们在元宇宙的劳动创作、生产、交易在经济和体验上与现实世界高度关联，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的界限不断缩小，一套高度数字化、智能化和交互式的完整闭环经济就有可能形成。

(一)循环机制

经济活动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一个动态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随着元宇宙经济规模扩大以及更多单位接入，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不断拓展，元宇宙经济体系既有益于促进经济环境运行效率，同时也受外部现实经济发展状况制约。现实经济体系的运作包含两重循环：国家或地区之间的内循环和国与国之间的国际循环，而元宇宙经济体系的运行有三重循环：元宇宙内循环、元宇宙间循环、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的虚实循环[23](见图1)。

图1 元宇宙经济循环机制

第一重循环代表每一个元宇宙内部的经济循环。一个元宇宙就是一个独立的经济体，有一套完整的用户与企业、商品市场与要素市场循环形态，类似于简单的两部门国内经济循环。在理想状态下，无需参与其他元宇宙或现实世界的交互，内部循环可以保持长时间稳定运行。

第二重循环描绘不同元宇宙之间的经济往来。元宇宙市场空间巨大，元宇宙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大量经济活动从现实空间转向元宇宙，单一元宇宙体系无法承载人类的所有市场需求，无力在所有细分领域业态尽善尽美，同时受软硬件条件限制，单一元宇宙运行速度可能会呈现下降的趋势，势必会产生专业化分工，形成几个超大规模主要功能的元宇宙、数个中等规模单项优秀的元宇宙、众多小型各具特色补充功能的“区域元宇宙”[24]。例如，元宇宙A专精游戏项目开发，元宇宙B重点投入工作应用环境适配，游戏用户去元宇宙A，工作用户去元宇宙B。地理因素限制取消后，劳动力携带资本直接流动。跨元宇宙之间的经济互通成为必然，元宇宙之间的关系相当于开放经济系统间的国际经济循环。

第三重循环是元宇宙数字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虚实循环。区块数据成为新的生产要素，在现实世界和元宇宙之间双向自由流动，在获取资源、生产价值、消费实现3个环节发挥作用，强化两个世界之间的链接。现实世界的资产和权益通过生成唯一的NFT进入元宇宙，NFT唯一、不可拆分的特性，在元宇宙内保持交易形态稳定，始终与现实资产一一对应，实现了资产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流通。NFT用技术手段人为制造稀缺性，保障数字资产交易价值，释放数字经济活力，为元宇宙经济系统的搭建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虚实循环在产业协调互补和产业链联合构建中发挥作用，不同生产阶段在虚实世界中分别完成，资金和物质流动更加快速方便。

(二)融合机制

元宇宙经济与现实世界经济的融合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数字孪生。这个阶段，元宇宙通过图形建模和拟态仿真等技术在虚拟空间复制现实空间，即在网络虚拟空间再造一个与物理世界匹配、对应的孪生世界，数字化模拟现实世界空间内全要素，发挥可视化、实时化、可计算的管理便利[25]。在这个阶段，现实世界经济是绝对的主体，生产和需求结构尚未改变，普遍认为现实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虚拟劳动不具备独立价值，元宇宙经济无法突破现实经济制约。在应用场景上，数字孪生阶段的元宇宙经济提供一种更高表现形式的网络平台，经济活动开展有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经济形态。

第二阶段，虚实相融。当元宇宙发展达到成熟阶段，现实空间信息与虚拟空间信息高度联通融合，虚拟空间将反馈作用于现实空间，在元宇宙内的行动通过信息指令映射现实场景，为现实空间的活动增加新的体验感受。虚拟数字劳动直接创造价值，现实世界经济和元宇宙经济同等重要，相互制约，两个空间边界逐渐模糊。人与人相互关系的建立、信息共享更有可能发生在虚拟空间，地域归属感弱化，群体特征与地理区域关系脱钩。

第三阶段，虚拟原生。随着人工智能和计算机仿真技术的持续提升，虚拟空间的真实性不断增强，造物不再参照现实空间环境的模本，从被动模仿变为主动创造，摆脱物质条件束缚，超越现实空间自主运转，成为更高维度的新世界。数字资产原生于元宇宙经济并被现实世界经济认可，打破价值创造边界，元宇宙经济中的动态、事件与现实世界经济互相影响，元宇宙内的生产活动与现实生产活动成为平等关系，具有独立的价值，以元宇宙经济的管理来提升现实世界经济的运行效率。

虚实伴生与时空重构是元宇宙经济虚实相融的外在呈现，贯穿感官呈现、交互方式、价值再造等多个环节，虚实相融的过程也伴随着各类型数字资源的多模态融合与重构，数据成为关键要素联通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从而实现信息从现实空间到虚拟空间无缝衔接。

(三)促进机制

元宇宙经济通过渗透性促进产业升级间接影响现实世界经济，渗透性可以视作元宇宙世界与现实世界创造价值联系的前提。元宇宙经济不断和现实世界经济产生直接、间接交互，改变现实世界部分经济运行方式。

首先，元宇宙经济促进新型数字基础设施更新换代。高速网络、传感器、智能机器人等数字基础设施是元宇宙经济的底层条件，没有相关的数字基础设施，无法将现实世界里的场景复刻在元宇宙世界，也不能将元宇宙世界的活动反馈在现实世界，数字基础设施有利于提高生产效率，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其次，元宇宙经济促进现代企业合理决策。元宇宙数据信息维度增加，具有全面性、多样性、高时效、极准确等特点，减少信息不对称。企业管理利用详细准确的数据支撑市场研判，制定有效计划并调整生产活动安排。最后，元宇宙经济促进交易关系。元宇宙沉浸式深度体验与现实世界场景高度拟合，形成空间对应、相互映射、协同交互的复杂系统，改变、瓦解部分过去时空关系，生成新的空间关系，理论上形成“互为映射”的关系模型[26]。交易双方时间、空间的阻隔被缩短，信息传递快速、便捷，没有额外搜寻成本，交易成功的概率增加。

(四)创新机制

元宇宙经济是现实世界经济最好的创新试验环境，可以作为创新成果的“沙盒基地”。沙盒技术起源于计算机软件开发测试，在计算机中创建了一个与其他程序分离的严格受控的虚拟化环境，程序在其中运行时的状态、所使用或访问的资源都受到严格的记录和控制，不会影响沙盒外的其他软件，通常用于执行未经测试或不受信任的程序或代码[27]。沙盒在产品创新中发挥的核心作用就是利用其受控的模拟环境，允许不考虑不良后果进行暴力测试，高效率完成接近真实世界环境的试验结果，这也是元宇宙技术创新最为典型的机制。与一般的仿真实验室测试环境相比，元宇宙更为先进的理念在虚拟世界自身即是试验环境与内容，模拟环境与真实运行环境一致，能够增强试验的拟真感，减少心理戒备压力，提高测试结果准确度。实验对象在元宇宙经济参与活动时不知不觉间完成了实验，数据收集真实全面，打破实验室时间空间限制，提升创新活动的效率，将网络创新思维快速试错迭代进化的创新特性发挥到极致。

元宇宙经济能够以较低的代价进行经济政策试错，为现实世界经济政策创新提供参考。元宇宙经济将放大市场中的阴暗面，一是虚拟数字货币交易杠杆率高，少量资本能引起较大影响；二是信息透明传播速度快，经济政策产生的影响会被所有用户观察到。假设一项经济政策制定存在漏洞或错误，高杠杆和大量用户操作下短时间内即可呈现出与原计划相违背的结果，或是造成负面影响失控，使得经济政策制定者快速发现问题，不使错误经济政策实际发生在现实世界。

四、元宇宙经济的风险及其传导

元宇宙经济发展改变了社会生产方式、劳动形态、商品制式和财富分配，带来了全新的发展机遇，却也直面国际格局重塑、地缘政治动荡、贸易冲突等未知因素，元宇宙经济成为风险社会对全球所有国家和地区的一个全新检验。

(一)元宇宙经济风险及其来源

元宇宙经济以数字资产为载体，强调与现实经济互联互通。元宇宙经济风险是指元宇宙普及后出现的影响元宇宙经济、现实世界经济两个层面的不良现象，这些不良现象可能导致不确定的经济领域损失，主要有以下3种表现。

1.数字资产价格波动

这个风险来源于市场参与者对新兴概念的不理智预期和区块链技术的固有缺陷。元宇宙经济给数字经济发展创造了全新前景。借国家大力提倡数字化转型、数字经济成为经济高质量增长点的契机，无论是互联网企业还是传统企业，规划愿景都涉及元宇宙经济。元宇宙经济会和互联网经济一样造就巨大财富，必须提早入场抢占先机，这一片面思维促使NFT类数字资产成为投机者炒作元宇宙概念的工具，大量对NFT原理理解不足的非理性用户涌入市场购买作品，其中又以艺术NFT交易最为火爆。NFT设计初衷是为了方便在区块链网络交易现实世界资产，价值由对应的实物资产决定，而艺术NFT没有标的价值不明，区块链的安全性和稀缺性赋予NFT一定的投资价值，难以用会计手段直接评估计量，不断上涨的价格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可能导致持有者财富受到损害[28]。例如，推特联合创始人Jack Dorsey 铸造的代表第一条推特的NFT在2021年3月以售价290万美元成交，而在2022年4月拍卖时收到的最高报价不超过1万美元。艺术NFT金融化极有可能带来金融诈骗、洗钱等问题。

另外，元宇宙经济依托区块链底层技术搭建的平台环境自身存在记账效率、成本、安全的固有内部矛盾，三者之间角力关系影响数字资产价格[29]。数字资产基于加密算法和智能合约铸造生成，受代码编程水平差距影响容易存在漏洞和安全隐患，被黑客入侵盗取销赃后难以追踪，管理团队对被盗数字资产的处理影响整个链上数字资产价格。例如，2016年以太坊硬分叉事件，分出两种数字货币，即以太坊(ETH)与以太经典(ETC)，原有数字货币价格变动造成数字资产持有人损失。受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处理器计算能力不断攀升的外部冲击，加密算法和分布式账本存在交易安全问题，可能受到51%算力攻击，破坏共识机制，造成价格波动。

2.贫富差距加大

这个风险来源于去中心化的组织缺乏制度安排。元宇宙经济体系使用代码创造的机器信用代替国家公权力代表的政府信用，经济秩序、管理规则、法律约束等公共性和社会性的制度缺少监管。智能合约和自治组织提供了稳定的去中心化市场运行环境，却不能保障市场秩序完善，充斥着自发性、盲目性、滞后性问题，超过了市场自发调节的范围。去中心化效率逻辑扭曲了原本兼顾公平与效率、社会各阶级利益平衡的社会规则。虚拟数字货币大量掌握在发行者手中，“零和价值”导致严重的财富不平等与社会分配失衡。另外，元宇宙虚拟数字世界成为人类生存的第二空间，传统经济或将受到数字经济的全面渗透，所有事物都不存在超脱数据之外的经济意义，个体特点都被忽视，同化为一个个由多维度信息构成的消费者数据画像，虚拟数字身份和现实社会身份、虚拟数字资产和现实资产形成迥然有别的双轨社会经济关系[30]，造成比现实世界物理空间隔离更严重的网络信息空间隔离，为资本财团利用金融工具掠夺财富提供了更为隐秘的操纵空间，将造成更悬殊的贫富差距。

3.国际经济冲击

(二)元宇宙经济风险的传导及其危害

1.元宇宙经济风险的传导机制

元宇宙之间的经济风险通过算力资源分配传导。算力提供的工作量证明是元宇宙价值基础之一，单位区块算力消耗能源成本与挖矿收益的关系变化引发算力转移，在供给侧由矿工传导至其他元宇宙，远大于需求侧反应。换言之,当经济风险发生时，某一个元宇宙收益减少，算力将向收益更高的元宇宙增加，高收益元宇宙算力增加后，区块产出速度变快，供给增加数字货币价格降低，记账分成Gas费收益减少，高收益难以维持向低收益转变。最终全网区块发掘和记录的成本一起改变，虚拟数字货币价格降低，以数字货币计价的数字资产贬值。

元宇宙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经济风险主要通过价格网络传导。受地缘政治、货币流动、国家政策等问题影响，元宇宙经济作为虚实融合的新经济形态，会使人类社会与虚拟空间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复杂，现实世界不稳定因素通过元宇宙经济网络迅速放大到全球。元宇宙虚拟空间提供了劳动力和资本境外流出渠道，超出央行控制范围，国际热钱随意流动扰乱经济稳定，融资环境恶化给现实企业产生经营压力；元宇宙沉浸式的体验将替代现实世界的部分功能，延续互联网平台属性，最终重塑现实空间，虚实世界自由、放纵、随意的风格会潜移默化改变价值理念，导致现实经济秩序混乱。

2.元宇宙经济风险的危害

元宇宙经济风险阻碍元宇宙经济增长，危害主要包括为以下两点：一是破坏生产要素配置秩序。元宇宙经济拥有巨大发展空间，合理的生产要素配置是调整产业结构、助力产业升级、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重要手段。然而，数字资产价格波动风险让生产要素配置的政策效果不显著，市场反应严重滞后，难以引导生产要素流向既定的方向。二是制约经济增长速度。想要元宇宙经济持续快速增长，必须有一个公平的市场环境为其提供创造活力。元宇宙强调个体的价值，个人拥有互联网，整体规模增长必须要更多人参与到元宇宙经济中。然而，贫富差距和国际经济冲击风险极大制约了后进个体和国家的动力，这部分群体普遍将元宇宙当作休闲娱乐的手段，对发展元宇宙经济、共享元宇宙经济增长成果兴趣不足。

(三)从技术制度双维治理风险

五、结论与建议

当前，数字经济正在推动生产方式革新、生活模式跃迁、治理理念深刻变革，成为重组全球要素资源、重塑全球经济结构、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力量。作为新一代信息技术革命的集大成者，元宇宙集成区块链、人工智能、5G、物联网、云计算、增强现实等突破性技术，打造数字世界的应用场景。元宇宙经济将是科学技术自然演进的必然结果，也是产业升级转型的可预见道路。真正意义的元宇宙，联通现实物理世界和虚拟数字世界，是人们向数字化生活迁移的重要载体。随着元宇宙经济发展深入，在数字世界重现现实世界经历过的经济发展轨迹，实现从现实世界的复刻、模拟，逐渐变为现实世界的延伸和拓展，从狭义的平行虚拟空间延伸至广义的沉浸式数字化集合，将带来经济社会的深刻改变。

元宇宙经济是数字经济中最绝对、最具颠覆性的部分，代表人们对数字经济发展方向的美好期待。元宇宙经济将成为数字经济未来发展的重要载体和综合场景，通过循环、融合、促进、创新4种机制与现实世界经济发生作用，能够自发涌现出更多的内容供给，延展人的创造力提供更多可能，推动人类社会向以人为中心的智能化数字空间进化。元宇宙经济所带来的巨大机遇和革命性作用值得期待，但可能造成的经济风险必须警惕，元宇宙经济风险发生后，治理难度大且影响深远。所以，从元宇宙经济研究中得到的一些结论、观点，可供传统经济借鉴，拓展虚拟和现实经济融合发展新空间，实现元宇宙产业发展新跃升，给产业互联网和工业互联网的发展带来极大的推动作用，从而对于建立现代化的经济体系有所助益，推动我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为推动元宇宙经济规范健康发展，笔者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建议国家层面制定元宇宙经济发展的行动纲领。元宇宙经济是数字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元宇宙经济发展规划中，迭代优化元宇宙经济发展的总体思路和实施路径，完善元宇宙经济的治理体系，明确长远的目标。元宇宙经济发展必须坚持服务实体经济的基本原则，有利于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有利于推动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有利于推动构筑国家竞争新优势。我们一定要抓住先机，抢占元宇宙经济未来发展制高点。

第二，重视并投入对元宇宙经济理论研究。元宇宙经济研究在国内外都受到关注，产业界的反应速度和重视程度更高于学术界，部分地方政府已经在规划中将元宇宙相关产业领域开发及应用提上日程。元宇宙经济是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形态，必定是各国争夺国际话语权的焦点，因此，应密切追踪元宇宙经济发展的最新动态和变化趋势，争取提前布局可能的经济高质量新增长点。建议有关部门加大支持元宇宙研究的力度，科研机构大力与一线科技企业合作，形成学术研究、产业应用和商业投资共同推进的良好局面。

第三，探索元宇宙经济核心机制设计。元宇宙经济在技术层面存在开发进步空间，现存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可能通过更先进的机制设计解决。从数字货币发展的角度来看，机制设计引发交易模式、价格共识核心变动，促进金融科技创新，对于提升我国在元宇宙经济中的地位有巨大推动作用，未来成长空间巨大。建议鼓励和支持国家战略科技力量超前性地开展元宇宙核心机制的设计和测试，发挥大型互联网平台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