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颖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对于我国这样地广民众的大国而言,如果能最大程度地破除行政垄断、规范自然垄断,实现地区间分工合作和国内大市场的规模效应,将为推动实现更高质量、更公平和更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增添新的动力。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成为我国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支撑和内在要求。与此同时,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方兴未艾,各领域信息化、网络化程度不断提高。自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实施网络强国战略以来,我国信息基础设施实现跨越式发展,贫困地区通信难等问题得到历史性解决,5G、千兆光网等新型信息基础设施的覆盖渗透率全面提升,降费提速卓有成效。
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性、基础性、先导性支撑,信息基础设施为打通经济转型发展的信息“大动脉”,进而为推动市场一体化发展奠定重要基础。但同时,不平衡的信息基础设施发展状况会导致发达地区对欠发达地区优质资源的“虹吸效应”,反而可能不利于欠发达地区有效融入国内大市场,甚至引发地区间恶性竞争和市场割据。上述理论猜想有待经验证据的支持,但现有文献尚未聚焦于信息基础设施,系统分析其对国内市场一体化发展的影响及作用机制。产品和要素在广阔市场空间中的高效循环流动有赖于灵活反映市场供需变化的价格信号,本文将从信息基础设施对信息网络中城市间价格协同变动影响的角度,分析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在国内统一大市场构建中的作用。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第一,在研究对象上,由于公共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是互联网得以使用乃至普及的重要前提,也是政府赋能区域市场一体化发展的关键引擎,本文着重选取固定宽带和移动宽带互联网基础设施这两类,研究公共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对打破市场分割的积极影响,并从加强信息扩散和推进电子商务交易两方面展开机制分析。第二,在模型设定上,创新性地采用城市对数据展开研究。本文基于城市层面的价格指数数据构造城市间的市场分割指数,分析两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其差距对两地间市场整合的影响。由于信息基础设施有助于实现“点对点”的联通,两点间信息传输连线正是构成信息网络的基础元素,因此基于城市对视角的分析将从两方面区别于现有文献空间相邻视角的识别,能更为直接而丰富地分析信息基础设施的外溢效应。一方面,可识别信息网中节点基础设施水平提升对加强该地区与其他任意地区间联系的影响,不再仅仅关注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对相邻地区的影响,而突破时空限制、加强信息的网络化整合正是信息基础设施重要作用的体现;另一方面,免去将城市间市场分割指数加权至城市层面,同时避免了识别信息基础设施作用效果时空间权重设置所暗含的过强模型假设。本文的研究有助于从加大信息基础设施投入及优化布局的角度为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提供决策依据。
真实、客观、灵敏反映市场供求变化的价格信号是市场配置资源的基本前提和现代市场体系建设的客观要求。对市场一体化程度的经典度量正是基于“冰山成本”理论考察地区间价格的协同变动情况〔1〕。换言之,即使两地间无贸易壁垒,仍有部分作为交通成本的商品价值类似于冰川运输中的路耗“融化”掉,导致商品在两地间的价格比一般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该波动幅度即可反映两地间的市场一体化程度〔2—3〕。在以交通网、信息网、能源网为代表的网状基础设施中,由于交通网便利地区间物流、压缩运输成本,因此交通基础设施促进市场整合的积极作用被广泛研究和接受〔4〕。事实上,信息扩散的交易成本同样阻碍市场一体化发展〔5—6〕,但信息基础设施尤其是与互联网相关的数字化信息基础设施畅通“信息高速”、促进信息互通共享,进而对统一市场建设的深刻影响并未得到充分的讨论。
理论上,信息基础设施通过消除阻碍信息扩散和商品交易的时空限制,进而对价格形成和地区间价格协同变动发挥重要作用。有关市场分割成因分析的文献主要从自然地理〔7〕、制度文化〔8〕、体制因素〔9—10〕和流通组织〔11〕等角度展开。而以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为前提的信息网为减少或消除上述因素对市场一体化的负面影响提供可能:一方面,信息网加强商品生产和消费偏好信息的采集与扩散,降低地理和文化壁垒带来的信息交流成本,方便实时比价和地区间套利,有助于实现价格在地区间的协同变动〔12〕;另一方面,数字信息赋能的新零售和新物流可跳过商品流通、企业准入或司法监管等环节可能的行政垄断〔13〕、绕开多层批发分销流通组织的地区价格歧视〔14〕,有助于构建灵活反映市场供求的价格机制,提升资源配置效率〔15〕。
尽管理论分析表明,与互联网相关的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市场一体化发展,但目前尚未得到经验检验的证实。郭鹏飞等(2021)〔16〕运用永续盘存法估计了三类网状基础设施投资整体对市场一体化的积极影响,但并未聚焦信息基础设施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虽然尚未有文献直接针对信息基础设施促进市场整合效应展开研究,建立在大规模信息基础设施基础上的互联网的普及对市场一体化的影响则受到关注:谢莉娟等(2018)〔17〕、沈立等(2021)〔18〕基于互联网接入端口数、互联网用户数、互联网普及率、万维网网站数、长途光缆线路长度、移动电话用户数、快递包裹数等构造反映互联网发展水平的综合指标,验证其对市场整合的积极影响。不同于沈立等(2021)〔19〕验证了互联网发展指数对市场整合的积极影响在10%水平下显著的研究,谢莉娟等(2018)〔20〕采用空间面板模型发现互联网发展水平并未对市场整合产生积极作用。他们认为由于基于互联网大数据的算法技术可实现差别化经营,这一负面作用将抵消掉互联网降低信息交易成本的正面作用,由此导致互联网发展对打破本地市场分割作用不显著;相反,互联网基础设施改善带来的资源“虹吸效应”反而可能导致周边地区为保持自身竞争力而加剧地方保护。导致上述实证结果的原因可能在于变量选取上将城市间的市场分割程度按一定规则加权度量各城市对外的综合市场分割程度,且未从信息基础设施、互联网应用普及等方面对决定互联网发展水平的因素作出层次区分,使得回归结果反映多种因素混合作用后的综合影响。本文将聚焦信息基础设施本身,分析其对城市间市场一体化的影响。
完善的信息基础设施网有助于从多方面降低阻碍商品交易信息扩散和自由流动的交易成本,促进地区间价格协同变化和市场一体化发展。第一,基于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信息网便利商品信息扩散,有助于加强供需适配、打通循环堵点。交易前,生产商可通过网站增加商品信息传播、扩大商品的客户群体〔21〕,打破商品生产过程中生产工具、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结果面临的时空限制〔22〕,优化要素的区域配置〔23〕。交易时,消费者可利用互联网更为方便地进行信息搜索和比价,减少信息摩擦〔24—25〕,在知晓信息后以较低的成本参与非竞争性商品的消费。交易后,用户的线上反馈有助于厂商以低成本收集消费者偏好信息的大数据,用于优化产品和服务,实现供需适配的柔性生产。第二,基于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信息网赋能重塑了一种较低交易成本的商品贸易和流通渠道,减少传统交易中的贸易壁垒。首先,电子商务“去中间化”的扁平组织结构突破线下营销和交易的时空局限性〔26〕,交易过程中的电子订单、电子支付和邮件快递大大降低了交易启动成本和执行成本,压减了流通过程的中间费用,促成交易的达成。其次,电子商务使得大规模定制等新商业模式成为现实,颠覆了传统的价值创造及实现模式〔27〕,减少因供需错配导致的商品库存成本和占款资金成本,提升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环节的效率,促进跨区域贸易形成良性循环。生产商与消费者间“点对点”直达的线上销售渠道因其低交易成本实现了对传统贸易渠道的分流。互联网线上销售“零距离”的属性将缩小交易双方因地理距离及商业环境差距带来的贸易壁垒,使得各地市场规则和消费偏好更趋于一体化。线上渠道的增加和渠道间的高强度竞争压减了传统流通分销组织进行价格歧视的空间〔28〕,也避免了传统线下交易中地方保护主义的干扰。
但需要注意到,在信息基础设施分布不均衡的背景下,部分地区互联网基础设施改善带来的资源“虹吸效应”可能导致周边地区为保持自身竞争力而加剧地方保护,地区间差距的扩大会影响市场一体化。随着信息基础设施的大规模建设,各区域间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凸显,不同地区、不同群体间的“数字鸿沟”由此产生,在“虹吸效应”作用下,不同群体难以同等程度地共享信息网的便利:发达地区信息基础设施的快速发展可能会加剧生产要素向该地区集聚,进一步扩大地区间优质要素配置的差距〔29—30〕,而初始禀赋较差地区则进入发展的恶性循环,更不利于地区间贸易的开展和市场整合。因此,不同区域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对市场整合的促进作用可能具有异质性,而这需要进一步通过实证加以检验。
综上,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对市场一体化发展的影响如图1所示。
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待检验假说:
假说一: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促进商品市场一体化发展,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的扩大阻碍商品市场一体化发展。
假说二:信息基础设施主要通过便利网站信息扩散、提高互联网信息接入者的数量、增加电子商务交易、重塑贸易渠道促进商品市场一体化发展。
1.计量模型与变量设定
为检验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其城市间差距对市场一体化发展的影响,本文将城市两两配对构造城市对,度量两城市间的市场分割程度,并通过设计如下固定效应面板回归模型展开分析:
Segij,t=β0+β1IIi,t-1+β2IIj,t-1+δi,t+δj,t+φij+θt+εij,t
(1)
Segij,t=β0+β3GIIij,t-1+δi,t+δj,t+φij+θt+εij,t
(2)
其中,Segij,t代表t时期基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数据采用“价格法”测算得到的城市i与城市j之间的市场分割程度。为了尽可能地识别一组城市内两城市(城市i与城市j)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其差距对城市间市场整合程度的影响,且避免同时放入三变量可能带来的较强共线性,本文用两个回归模型(1)和(2)分别进行检验。模型(1)中IIi,t-1和IIj,t-1分别代表t-1时期城市i和城市j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后文分别采用对数化处理、极差变换法无量纲化处理、计算相对密度等变换变量的度量方式。模型(2)中GIIij,t-1代表城市i和j之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将城市对中两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水平之差与之和的比值进行无量纲化处理。由于城市经济发展程度综合影响基础设施投入的财力水平及数字化转型需求,本文根据城市人均地区生产总值所代表的经济发展水平对城市对中的城市进行排序。基准回归中仅保留城市i的经济发展水平高于城市j的城市对样本,即城市i为城市对中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城市j为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城市。由于信息基础设施发挥作用需要一定的时间,本文对相关变量滞后一期处理。δi,t和δj,t代表影响市场分割的其他城市层面的控制变量,同时还控制了城市对固定效应φij和时间固定效应θt对回归结果的影响,在城市对层面聚类标准误。根据前文的待检验假说,预期β1和β2的系数为负,而β3的系数为正。模型中关键变量的具体构建方法如下:
(1)市场分割程度(Segij,t)
图2 2001—2020年城市间市场分割程度的算术平均值数据来源:各城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作者计算。
(2)信息基础设施水平(IIi,t-1,IIj,t-1)
信息基础设施涉及邮电、广播电视及互联网等领域,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定义。其中,与互联网相关的新型信息基础设施为打破时空阻隔、促进贸易数字化转型发展提供了现代信息网络这一重要载体,促进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个环节高效畅通,为电子商务的蓬勃发展和数字经济运行奠定基础〔33〕。因此,本文主要关注与互联网相关的信息基础设施。根据World Bank(1994)〔34〕对基础设施的定义:“长期使用的工程建设、设备、设施及其为经济生产和居民生活所提供的服务”,影响我国互联网相关通信能力的公共信息基础设施包括支撑固定宽带互联网的光缆线路和支撑移动宽带互联网的移动电话基站(1)参见工业和信息化部关于通信业主要通信能力的主要统计指标:https://wap.miit.gov.cn/gxsj/tjfx/txy/art/2022/art-29721dcd25d24b77803e16e5a54e6bef.html。。限于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数据的可得性,本文以城市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基础设施水平作为城市水平的代理变量。图3展示了2008—2018年间两类信息基础设施平均规模的变化趋势,样本期间两类信息基础设施逐年稳步增长。
图3 2008—2018年城市光缆线路长度及电话基站数的算术平均值数据来源: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
在识别的外生性方面,由于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很难因为它与某一城市间的市场分割发生改变,用城市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作为城市水平的代理变量并采用其上一期值以避免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间的同期互相决定及反向因果。
(3)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GIIij,t-1)
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以城市对中两城市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之差与之和的比值反映,体现不同区域由于信息基础设施发展不平衡带来的“数字鸿沟”。同样的,这里的信息基础设施主要包括固定宽带互联网相关的光缆线路和移动宽带互联网相关的移动电话基站。图4展示了2008—2018年间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平均值的演变趋势。从全国整体趋势可以看出,2014年前两类信息基础设施在不同城市间分布不均衡的程度逐渐拉大,该趋势在2015年后才逐步得到缓解。
图4 2008—2018年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的算术平均值数据来源: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作者计算。
(4)控制变量
除了上述核心变量外,为了尽可能减少由于遗漏变量导致的估计偏误,本文控制了一系列影响市场分割的关键因素:一是对外开放程度(Open),即城市进出口贸易额在地区生产总值中的占比。二是国有经济比重(Stateowned-employeerate),即城市从业人数中国有经济就业人数占比。三是政府支出规模(Gov-expenditure),城市财政支出在地区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四是经济发展水平(Lgdppc),即取对数处理后的城市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五是批发业发展水平(Wholesale-business),即所在省份限额以上批发业商品销售额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六是零售业发展水平(Retail-business),即所在省份限额以上零售业商品销售额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
2.数据来源与描述性统计
本文选取2009—2018年中国275个地级市两两组对所构成的城市对非平衡面板数据展开研究。选取该期间的原因在于:受数据可得性的限制,光缆线路长度和移动电话基站数的公开数据最早可分别追溯至2008年和2013年,由于该关键解释变量需要取上一期滞后项,因此样本期间最早开始于2009年,截止到绝大部分控制变量的最新统计年份2018年。信息基础设施及互联网相关变量来源于Wind数据库、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中国统计年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手工搜集自各城市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其他变量的原始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区域经济统计年鉴》和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统计数据库等。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1.基准回归结果
表2反映了城市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城市间水平差距对统一市场建设影响效果的检验结果。第(1)—(2)列按城市经济发展程度对城市对中的城市进行排序,分别考察以光缆线路和移动电话基站(对数化处理后)为代表的信息网络基础设施对市场整合的影响。估计结果显示:不论是固定宽带网络基础设施还是移动宽带网络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对市场分割的影响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总体上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推动市场一体化发展。第(3)—(4)列的回归考察两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对市场整合的影响,发现城市间网络基础设施差距的扩大显著加剧城市间市场分割。该结果总体表明尽管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有助于缩小地区间市场分割,但相关基础设施在城市间的不平衡投入程度将对统一市场构建产生负面影响。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第(5)—(8)列在第(1)—(4)列的基础上控制一系列市场分割相关的控制变量后,得到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关键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基本稳健,验证了前文假说一。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与已有文献保持一致,对外开放程度提高有助于建立规范的市场环境,促进市场一体化发展。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国有经济比重较高的地区有更强的动力采取市场分割策略,政府支出规模与市场分割呈反向关系。
为了进一步验证上述实证结果的稳健性,表3变换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度量方式及城市对中城市的排列顺序进行稳健性检验。第(1)—(4)列采用极差变换法无量纲化处理关键解释变量,将信息基础设施水平标准化为0到1之间取值的正向指标,并在此基础上再计算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差距。第(5)—(8)列分别用光缆线路里程数和移动电话基站数除以地区面积来转换关键解释变量的度量方式。回归结果显示,除经济发达地区的移动宽带网络基础设施水平的系数不再显著外,其他变量的回归系数基本保持稳健。该结果意味着当以城市信息基础设施的相对水平及密度综合度量各地区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时,经济发达地区移动宽带基础设施水平的提升对于缩小地区间市场分割的积极作用有限;同时也表明移动宽带网络基础设施存在地区异质性,主要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移动宽带网络基础设施水平制约统一市场构建,欠发达地区的信息基础设施建设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表3 稳健性检验
由于可得的信息基础设施指标为省(自治区、直辖市)指标,采用城市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基础设施水平作为城市水平的代理变量可能忽略城市间差异。为尽可能地排除这一影响,表3的第(9)—(12)列将省(自治区、直辖市)信息基础设施指标分解至城市层面。考虑到目前信息基础设施主要参考用户数量反映的电信服务市场需要进行布局,因此本文分别根据城市层面的互联网宽带接入用户数和移动电话年末用户数细化省(自治区、直辖市)固定宽带和移动宽带信息基础设施水平。以分解至城市层面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城市间差距代替原有关键解释变量后,回归结果基本保持稳健。
为剔除样本期间城市对中两城市经济发展水平顺序调整对回归结果的影响,表3的第(13)—(16)列尝试采用样本期间各城市的年均人均地区生产总值水平确定城市对中城市的排列顺序。调整城市排列顺序后,回归结果依旧保持稳健。
2.机制分析
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主要通过促进信息扩散和重塑商品流通渠道打破商品市场分割,因此信息基础设施推动统一市场建设最终落脚在互联网应用普及层面:增加扩散信息的网页数、扩大互联网信息接收者规模及促进电子商务交易等方面。本文参考温忠麟等(2004)〔35〕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检验程序见图5),进行中介变量为网站数量、互联网接入用户数量、电子商务销售额及电子商务采购额的中介效应检验
图5 中介效应检验程序
为分析城市信息基础设施建设通过增加网络媒介从而对信息传播、市场整合的积极影响,表4的第(1)—(8)列展示了以各城市网站数为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由于城市间的一体化程度受到两城市的共同影响,因此对两城市的网页数变量依次进行检验。第(1)(3)(5)(7)列为中介效应检验第一步结果:关键解释变量城市信息基础设施对中介变量网页数的回归结果,以城市对中两城市各自的两类信息基础设施作为核心解释变量对逐个城市的网页数变量进行检验。第(2)(4)(6)(8)列为中介效应检验第二步结果:同时加入中介变量及关键解释变量,检验信息基础设施通过中介变量对市场分割的中介效应。
具体而言,表4的第(1)列考察发达地区光缆线路长度对发达地区网页数中介变量的影响,并且同时控制了欠发达地区光缆线路长度及基准回归中其他控制变量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核心解释变量发达地区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显著增加了当地网站数,中介变量的确受到核心解释变量的正向影响。在第(2)列同时加入两城市光缆线路长度及发达地区网页数进行回归,信息基础设施对市场分割的影响仍然显著为负,加入的中介变量的影响也显著为负,说明发达地区网页数对发达地区光缆线路长度的中介效应显著。其他对中介效应分析的实证结果可以得到类似的解释。综合而言,核心解释变量两类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均带来了网站数量、网页数的增加,反过来又有助于增加商品信息的扩散,打破地区间的信息和文化壁垒,促进市场整合。
表4 机制检验——信息扩散媒介(网页数)的增加
为了深入分析信息基础设施提升互联网信息的受众规模进而对市场整合的积极影响,本文将互联网接入用户数细分为城市固定宽带接入用户数、农村固定宽带接入用户数和移动宽带接入用户数。表5和表6分别展示了以固定宽带和移动宽带互联网接入用户数为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从表5第(1)—(8)列关于核心解释变量固定宽带互联网基础设施及中介变量固定宽带接入用户数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第(1)(3)(5)(7)列关键解释变量对中介变量的回归中,除第(5)列中光缆所代表的固定宽带基础设施对发达地区农村宽带接入用户数的影响不显著外,固定宽带基础设施投入程度的提高显著地带来了城市宽带接入用户数及欠发达地区农村宽带接入用户数的增加;在进一步加入中介变量的第(2)(4)(6)(8)列回归中,仅第(4)列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城市和第(8)列农村宽带接入用户数的回归系数符号为负。其中第(4)列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城市宽带接入用户中介变量对市场分割的影响为负显著,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仍然为负显著,说明中介效应成立;第(8)列加入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宽带接入用户中介变量的回归中,尽管中介变量的系数符合预期,但统计上不显著,未能通过中介效应检验(Sobel Z统计量仅为-1.084,大于临界值-1.96,处于95%置信区间内)。
综合而言,固定宽带基础设施主要通过促进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城市互联网用户规模来促进地区间市场整合〔详见表5第(3)(4)列〕。经济欠发达地区固定宽带基础设施的增加尽管带来农村互联网的普及,但对市场整合的促进作用在统计上不显著〔详见表5(7)(8)列〕。不论是对城市宽带接入用户数〔详见表5(1)(2)列〕还是农村宽带接入用户数〔详见表5(5)(6)列〕而言,经济发达地区固定宽带基础设施投入带来的固定宽带接入用户数的增加甚至加剧市场分割。
表5 机制检验——固定宽带互联网普及度(接入用户数)的增加
表6的第(1)—(4)列关于移动宽带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回归结果显示,第(1)(3)列中两类城市的移动宽带基础设施水平的提升显著地扩大了移动宽带接入用户规模。尽管第(2)(4)列中移动宽带接入用户中介变量统计意义上不显著,但均通过Sobel检验(Sobel Z统计量分别为31.590和28.310,远大于临界值1.96,处于95%置信区间外),说明以移动宽带接入用户数为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成立。移动宽带基础设施推动各城市普遍性的互联网普及,进而促进市场整合。
表6 机制检验——移动宽带互联网普及度(接入用户数)的增加
电子商务意味着在线上开辟新的交易渠道,有助于绕开传统贸易中的地区壁垒、促进市场整合。为分析以大规模信息基础设施为前提的电子商务交易在促进市场整合中的积极作用,表7和表8根据电子商务贸易水平排列城市对内城市的顺序,展示以电子商务发展水平为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为分析交易中销售端和采购端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差别对于促进电子商务交易进而对市场整合的影响,表7和表8分别以电子商务销售额和电子商务采购额作为中介变量进行中介效应检验。实证结果表明,两类信息基础设施主要通过增加电子商务采购额显著缩小地区间市场分割(详见表8),两类基础设施促进电子商务销售额进而缩小市场分割的中介效应仅在电子商务销售额相对繁荣的地区显著〔详见表7第(1)(2)(5)(6)列〕。该结果与直觉相符,由于电子商务的销售端主要集中在少部分地区,而电子商务的采购端较为分散,因此信息基础设施促进线上贸易进而推动市场一体化发展的效应也呈现出地区差异性。
表7 机制检验——电子商务销售额的增加
表8 机制检验——电子商务采购额的增加
我国不断完善的信息基础设施对于促进地区间信息高效互通及商品要素良性循环起到了重要作用。本文基于2009—2018年城市多类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度量城市对层面的市场分割程度,以固定宽带和移动宽带互联网基础设施作为代表,研究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其地区间差距对市场分割的影响,并进而以信息网应用普及层面的网页数、网民规模及电子商务交易规模为中介变量,考察信息基础设施通过促进信息扩散和电子商务交易推动市场整合的作用机制。研究发现:
第一,信息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有助于打破市场分割,但城市间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差距扩大导致的“数字鸿沟”阻碍国内大市场优势的实现。通过变换指标度量方式及城市对内城市的排列方式后,原结论基本稳健。
第二,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一方面通过增加网页媒介数和网民规模助力商品信息的扩散,另一方面通过促进地区间电子商务活动往来重塑商品流通渠道,在两者的综合作用下实现地区间价格灵活协同变化,促进商品市场一体化发展。
第三,信息基础设施促进市场一体化的效应及作用机制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在增加互联网用户规模方面,不同于移动宽带基础设施推动各城市普遍性的互联网普及进而促进市场整合,固定宽带基础设施投入仅通过增加欠发达地区的城市互联网用户规模显著促进市场整合。在促进电子商务活动往来方面,两类信息基础设施主要通过增加电子商务采购额显著缩小地区间市场分割,基础设施促进电子商务销售额进而缩小市场分割的机制仅在电子商务销售额相对繁荣的地区发挥显著积极作用。地区异质性说明主要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及应用普及度制约市场整合。从推动市场一体化建设角度来说,经济欠发达地区还有较大的信息基础设施水平提升空间。
本文研究结论带来的政策启示在于:
第一,适度超前开展数字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为利用现代信息技术降低地区间交易成本奠定物质基础。建立在大规模基础设施之上的信息即时传输可进一步推动商品和要素价格市场化形成机制的建立,提升国内市场一体化程度和资源配置效率,为打造更加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现代化市场体系提供必要条件。
第二,加强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顶层设计和统筹布局,建成地区协调、集成互联的信息基础设施网络。数字化的实质是网络效应,这离不开各地区信息基础设施的均衡投入、协同发展。当前经济发展要素相对聚集在经济发达地区,导致其与欠发达地区的发展速度、地区财力拉开较大差距,随着信息基础设施规模的整体壮大,地区间“数字鸿沟”不断扩大,欠发达地区难以通过市场力量实现地区发展的良性循环。政府部门应加大对信息基础设施薄弱地区相关基础设施的投入,充分发挥网络信息基础设施在加强区域间联系、提高信息传递效率等方面的优势,利用数字技术弥补后发地区的发展短板、赋能经济社会数字化转型。这既能激活欠发达地区的发展潜力和市场活力、发挥国内大市场的优势,同时也能缓解大中城市资源承载环境能力的限制、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和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