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璨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刘奥龙 周子贇
河南大学 经济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随着农村地区实现全面脱贫,乡村振兴成为下一阶段农村工作的中心,多渠道增加农村家庭收入是实现乡村振兴的关键举措。中国城乡居民收入自改革开放以来快速增长,但不可否认的是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仍然较大,背后的原因既有经济发展过程中城乡的区别,也有城乡家庭内部投资方式的差异(宁光杰等,2016[1])。随着中国金融市场不断发展和完善,城市家庭通过多元化的资产配置方式实现家庭资产的保值和增值。而农村家庭的资产配置方式较为单一,偏爱于配置房产等流动性较差的资产。研究显示,农村家庭的住房占总资产比重接近70%,而金融资产比重不足10%(卢建新,2015[2])。不合理的资产配置方式不仅制约了农村家庭收入水平的增长,也不利于农村金融市场的活跃和地区经济的发展,在此背景下研究如何优化现有农村家庭的投资方式,对于增加农民收入和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程度是影响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决策的重要因素。中国政府2009年开始在全国农村地区试行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后文简称“新农保”),本着“保基本、广覆盖、有弹性、可持续”的原则为农村居民提供养老保障,截至2015年底全国参加新农保人口数达6.7亿人,基本实现了全覆盖,新农保也深刻影响了农村家庭的劳动供给、消费水平和健康状况。农民对养老服务的需求随着经济的发展不断增加,而城乡养老保险体系分割和养老基金碎片化问题推动农村居民的养老成本进一步上升。面对庞大的农村人口,如果政策制定不能兼顾到普惠性,那么政策安排就很有可能从影响家庭的微观福利逐渐转变为阻碍农村经济发展。在此背景下,中国政府决定统筹城市和农村养老保险一体化发展,建立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简称“城居保”)。和“新农保”相比,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打破了户籍制度的分割,使得农民可以直接享受城镇居民所享受的养老保险待遇,极大提升了养老保险体系的公平性,满足了农村家庭的养老需求。
从“新农保”到“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转变,为本文研究社会养老保险体系对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提供了一个自然实验。从理论上看,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作为外生的政策冲击,可以通过收入效应和替代效应调节家庭的预防性储蓄,从而影响家庭的资产选择。一方面,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后,农村家庭自担的养老刚性支出减少,拓宽了家庭当前的可支配收入,从而在资产选择时拥有更高层次的预算约束,此即收入效应;另一方面,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为农村家庭未来储备了更高层次的养老保障,减少了不确定性带来的冲击,农村家庭因此会减少预防性储蓄,增加风险资产的配置,此即为替代效应。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有助于农村家庭提升风险抵御能力,从而激励其更多地参与风险资产的投资;同时由于生命周期效应和个体特征的差异化,可以合理推测不同家庭会存在差异化的资产选择行为。对于这些假说的检验,有助于深入地理解农村家庭资产配置行为的微观决策机制和深层次的制度背景,也有助于政府部门准确把握社会保障政策改革的方向和力度。
家庭资产配置行为一直是国外学者研究的热点。早期研究发现,居民在进行资产选择时,主要关注资产的收益率和自身风险承受能力(Dow and Werlang,1992[3]),后续研究逐渐证实家庭经济状况和人口统计特征如年龄、教育水平、健康状况等都会影响家庭资产选择。James and Andrew(1997)[4]的研究发现年龄和家庭资产配置高度相关,高年龄组家庭更加偏爱投资于股票,较少选择无息债券。Vissing-Jorgensen(2002)[5]分析了教育水平与资产配置的关系,证实个体受教育水平会提升会增加家庭投资风险资产的数量。Edwards(2010)[6]评估了健康情况如何改变家庭资产配置行为,发现健康风险增加会显著改变家庭的资产选择,健康状况较好的家庭配置风险资产的比例明显更大。Luigi and Monica(2008)[7]发现投资者的财富总额提升会降低其风险厌恶程度,财富水平高的投资者更喜欢持有风险资产。Bucciol et al.(2019)[8]评估了投资者风险态度对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发现风险偏好者会扩大风险资产的配置比例。
国内关于家庭资产配置行为的研究早期主要集中在宏观描述上(吴晓求等,1999[9])。随着微观数据的丰富,国内学者对家庭资产配置行为的研究越来越多。史代敏和宋艳(2005)[10]利用微观住户调查数据,使用Tobit模型,研究发现户主的年龄、学历等因素对于家庭金融资产选择具有显著影响。吴卫星等(2010)[11]使用城市抽样调查数据,探究了生命周期、家庭住房、财富状况与风险资产配置的关系,发现年龄的增大、财富提升会增加家庭资产风险投资,但是住房则会挤出风险资产配置数量。雷晓燕和周月刚(2010)[12]研究发现健康状况恶化促使城市家庭将资产由金融资产转向安全性相对较高的生产资产,但这一效应在农村地区不明显。尹志超等(2014)[13]基于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研究发现,金融知识的增加、投资经验的增长会提高家庭进行风险投资的比例。王晓青(2017)[14]的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网络的增强导致借出风险降低,使得家庭参与民间借贷的概率和借出款的比例明显上升。周广肃和梁琪(2018)[15]发现使用互联网会显著增加家庭金融资产的持有数量,并且这一影响在高收入、高学历家庭中更为明显。
关于保险如何影响家庭资产选择,国外学者较早进行了分析。Goldman and Maestas(2013)[16]研究了社保水平如何影响家庭风险资产选择,证实社会保障水平越高,家庭投资风险资产的概率越大。Alessie et al.(2013)[17]分析了社会养老保险对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发现随着养老金水平的上升,家庭对无风险资产的投资数量会显著下降。Qiu(2016)[18]的研究评估了医疗保险对家庭金融资产选择的影响,发现持有医保显著的鼓励家庭参与金融市场,增加其对股票的持有比例。
国内学者周钦等(2015)[19]利用中国居民收入调查数据,基于Heckman两阶段选择模型,评估医疗保险对于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发现城市家庭参保后更加偏爱配置金融资产和风险资产,农村家庭参保后则偏向配置生产性资产。林靖等(2017)[20]结合宏观汇总数据和微观调查数据,研究发现持有社会保险可以显著提升家庭对风险资产的投资深度和投资宽度,对于抗风险能力较强的家庭,这一影响更加明显。丁继红和徐永仲(2018)[21]评估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对农村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发现“新农合”能够显著激励农村家庭增加耐用品和生产性资产的配置。
在养老保险方面,宗庆庆等(2015)[22]分析了社会养老保险对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发现参与养老保险促使家庭投资风险资产的概率明显上升,持有风险资产的比重明显增加。吴洪等(2017)[23]也证实了养老保险对于家庭持有风险资产具有正向影响,且这种正向影响在低收入家庭中更加明显。“新农保”作为新时期中国农村地区养老保险体系改革的重要组成,可能会对家庭资产选择产生深刻影响。刘奥龙(2019)[24]着重评估了“新农保”如何影响农村家庭的资产配置行为,考虑了生命周期效应与财富效应,发现参与“新农保”后,青年家庭减少了固定资产的配置数量,而老年家庭则降低了金融资产的持有数量。在最新的研究中,王亚柯和刘雪莹(2021)[25]分析了养老保险参与对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发现相较于未参保家庭,参保养老保险会显著提升家庭投资风险金融资产和股票资产的概率,并增加风险金融、股票资产的持有比重。对比不同险种后发现,相较于城镇居民养老保险,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对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明显更大。
现阶段国内外关于家庭资产配置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长足进展,学者们从多个角度分析了家庭资产配置行为,但是从社会保障的视角来看,还可以进一步完善。首先,多数学者关注城镇居民养老保险或者“新农保”对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作为新时期养老保险领域改革的重要举措,少有文献分析其如何影响农村家庭资产选择。其次,从研究方法上来看,多数文献仅基于logit模型、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分析养老保险对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其研究结论无法解释为因果关系,对于背后的作用机制也未进行充分的讨论。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城乡社会保障的分割导致农村家庭的养老预期无法改善,不利于农村家庭对风险资产进行投资,而整合城市和农村养老保险会带来的保费收益和未来养老预期的提升会对家庭资产选择产生重要影响,要想深入理解农村家庭的资产配置行为,就不能忽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作用。因此,本文首次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视角,借助双重差分法(DID),从因果推断的视角评估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农村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力求进一步丰富现有研究。
为了估计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最直观的方法是比较农村家庭在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前后各类资产的差异,但这一差异除了受到农户是否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影响外,还可能受到同一时间发生的其他因素的影响,如经济形势、家庭经济状况等。因此本文采用双重差分模型(DID),通过对比实验组家庭与控制组家庭在相同时期内被解释变量变化上的差异,来缓解遗漏变量等内生性问题的影响。具体来说,本文参考万海远和李实(2013)[26]的双重差分法识别策略,将2015年参与“新农保”,但是2017年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家庭归为实验组。将2015年和2017年都参与“新农保”的家庭归入控制组。通过比较实验组和控制组在政策实施前后资产配置的差异,推算出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对农村家庭资产选择的因果效应。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构造双重差分模型(1),探讨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制度对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决策的影响:
Rij=δ+γ1Di×Tt+γ2Xit+λit+ζit
(1)
其中,Rij代表家庭i是否持有资产j,资产j具体包括风险资产、金融资产以及生产资产,当家庭i持有资产j时,Rij=1,否则Rij=0。模型中的Di与Tt均为虚拟变量,其中Di代表家庭i是否参与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参与Di=1,否则Di=0。Tt代表年份虚拟变量,2017年取值为1,2015年为0;Xit为控制变量矩阵,结合现有文献和户主在家庭决策中的主导地位,本文选取了户主年龄、户主年龄的平方、户主性别、户主受教育年限、户主婚姻状况、户主就业状况、是否有外出经历、家庭规模、家庭收入以及家庭成员自评健康平均值作为控制变量。λit为地区控制变量,ζit为残差项。Di×Tt的系数γ1为双重差分估计量,反应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家庭不同类型资产持有可能性的影响,是本文主要关注的参数估计量。进一步地,为了厘清政策的深层次影响,除家庭资产配置决策外,本文还分析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家庭不同类型资产持有数量的影响,设定方程(2):
Yij=α+β1Di×Ti+β2Xit+λit+∈it
(2)
其中,Yij分别代表家庭i对于资产j的配置数量,包括农村家庭样本的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为了缓解异方差的影响,并更好地解释变量间百分比的变动情况,本文对家庭资产的各项指标进行对数化处理。Di×Ti的系数β1是本文主要关注的变量,其他设定同方程(1)相同。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库(China Household Finance Survey,CHFS)。CHFS采集了家庭的人口统计特征、资产与负债、收入与消费、保险与保障等方面的微观信息,全面地反映了家庭金融的基本状况。2015年调查涉及全国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351个区县、1396个村(居)委会,样本规模达37289户;2017年调查涉及全国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355个区县、1428个村(居)委会,样本规模达40011户。本文选取了CHFS中2015年和2017年的农村家庭为研究对象并对数据行进了如下处理:首先,在使用家庭编码匹配了两期数据的家庭和个人信息后,剔除了非农户口样本;此外,剔除关键变量具有缺失值的样本,并将家庭总收入小于0的样本剔除后,最终得到包含9869个家庭、19738个观测值的面板数据。
1. 被解释变量。家庭资产是指家庭拥有或控制的以货币计量的金融资产与实物资产,结合已有文献和相关数据,本文主要探究家庭的风险资产、金融资产与生产资产。其中,金融资产包括风险资产与无风险资产,而风险资产中主要包括股票、基金、金融债券、企业债券、金融衍生品、金融理财品、外汇、黄金以及民间借出款。无风险资产主要涵盖现金、股票账户现金、政府债券、活期存款、定期存款等;CHFS数据中包含了生产经营过程中使用的交通工具、机械设施以及农业生产经营的牲畜等生产性资产,本文把这三种生产性资产的价值加总作为生产资产的存量价值(丁继红和徐永仲,2018)。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数据中农村家庭持有房产数量少于2套的样本占98.5%,且农村地区房产投资性较弱,因此本文对实物资产的研究并未包含房产。本文将集中研究家庭的主要资产,包括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持有可能性及存量价值。为了规避极端值的影响,在回归过程中将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进行1%的缩尾,然后取对数处理。
2. 核心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本文以家庭是否参加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Di)和年份虚拟变量(Ti)的交互项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控制变量则主要包括人口统计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和地区特征变量。考虑到户主在农村家庭决策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人口统计学变量主要控制户主的年龄及其平方、性别、受教育年限、婚姻状况、就业状况、外出生活经历。性别方面,男性为1,女性为0;受教育程度方面,从文盲、小学、初中、高中、中专或职高教育、大专、本科、研究生、博士依次赋值为0、6、9、12、14、15、16、19、22。婚姻状况,结婚为1,离异、丧偶和未婚为0。就业状况方面,定义“工作、就业、从事家庭农业或其他家庭经营活动”为就业,赋值为1,定义“失业、待业等其他非就业者”为失业,取值为0。参考周钦等(2015)的研究,考虑到在外生活的家庭相对来说拥有更丰富的见识,进而影响他们的投资决策,因此以目前家庭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否在农村作为外出生活经历的指标,无外出经历为1,有外出生活经历为0。在家庭特征方面,主要控制家庭收入、家庭人口规模、家庭健康状况。地区特征方面,控制了家庭所在地区的虚拟变量。描述性统计见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3. 机制分析变量。本文使用预防性储蓄、预算限制、风险态度与风险管理能力作为机制分析变量;由于CHFS数据中缺乏对预防性储蓄指标的直接度量,因此只能采用家庭消费这一间接指标进行度量。本文利用CHFS问卷中的相关消费项目进行测算,并将消费分为耐用品消费和非耐用品消费;关于预算约束变量的测量,则参考李涛和陈斌开(2014)[27]的做法,使用家庭总负债/家庭总资产进行测量,并将家庭总负债与家庭总资产双边缩尾1%处理。对风险态度的测量,在CHFS问卷中关于受访者投资风险态度的问题是:“如果您有一笔资产,您愿意选择哪种投资项目?”选项分别为:1.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2.略高风险、略高回报的项目;3.平均风险、平均回报的项目;4.略低风险、略低回报的项目;5.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本文把选择1和2选项的受访者视为风险偏好的,取值为1;选择3选项的受访者视为风险中性的,取值为2;选择4和5选项的受访者视为风险厌恶的,取值为3。在风险管理能力上,本文利用CHFS中家庭偏好的借款渠道来定义风险管理能力,如需要借款时,家庭更偏好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则认为风险管理能力较强,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表2汇报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决策影响的估计结果。以是否配置风险资产的影响为例,第1列汇报了基准回归结果,第4列依次加入了个体和家庭层面的控制变量以及调查地区变量。从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控制其他影响因素后,各种类型资产的交互项系数均统计显著,说明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农村家庭资产选择有明显影响。具体地,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家庭在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持有可能性分别比未参与家庭高6.5、4.1和7.1个百分点。以上结果说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显著提升了农村家庭配置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概率。
从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来看,户主的年龄、婚姻状况、性别对家庭资产配置决策有显著影响。随着户主年龄的增加,家庭风险资产持有概率下降,金融资产和生产性资产的持有概率上升。随着年龄的增长自身健康问题以及财产分配问题成为家庭的首要问题,年龄较大的户主对未来的预期更加谨慎,更偏好风险较小的投资产品。另外,与女户主相比,男户主家庭拥有生产资产的可能性提高5.1%。相对于未婚家庭,已婚家庭拥有生产资产的可能性上升8.6%。这反映出户主为男性的家庭以及已婚家庭可能更加关注未来的发展状况,更加偏好生产资产的投资。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也会影响资产选择,身体状况恶化会导致家庭风险资产持有可能性降低2.9%,生产性资产持有可能性降低3.7%。健康风险是不确定性风险的重要组成部分,健康状况的恶化会导致家庭面临的不确定性风险增大,从而促使家庭选择风险较低的投资产品(周钦等,2015)。农村家庭在资产配置方面也存在明显的地区差异,中部和西部家庭的金融资产持有概率比分别东部低1.7%和3.2%,其原因可能是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不同,东部家庭财富水平较高,抗风险能力较强,更偏向于配置金融资产。
表2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决策的影响
续表2
表3汇报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配置数量影响的估计结果。从表中可以看出,不论是基准回归模型还是加入控制变量估计,双重差分项的系数均统计显著,说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显著增加了农村家庭投资风险资产、金融资产、生产资产的数量。加入控制变量后,根据第4列、第5列、第6列的估计结果可知,农村家庭的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持有数量分别提升了66.7、30和66.2个百分点,可以看出风险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持有数量增幅较大,金融资产增幅较小。这一估计结果反映出农村家庭资产配置的特点:家庭资产配置在追求收益的同时十分重视安全性。由于参保减少了家庭的当期收入,农村家庭加大了对关乎自身生存发展的资产——生产资产的投资幅度。与此同时,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也改善了农村居民对未来的预期,家庭会追求收益较高的风险资产,从而导致风险资产的投资显著增加。
表3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数量的影响
续表3
1. PSM-DID检验。双重差分方法虽然能较好的消除个体异质性造成的估计结果偏差,但还可能存在控制组与实验组成员由于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等自身禀赋不同,导致实验组和控制组成员不能满足共同趋势的假设。因此本文进一步采用双重差分倾向匹配法(PSM-DID)来解决这一问题,使DID方法满足共同趋势假设。PSM-DID的思想来源于匹配估计量,基本思路是在未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样本中找到某个家庭j,使得j与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实验组家庭i的可观测变量尽可能相似,即xi≈xj,当家庭的个体特征对是否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的作用完全取决于可观测的控制变量时,家庭j与i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概率相近,因此可以相互比较。参考丁继红和徐永仲(2018)的处理方式,本文采用最近邻匹配的方法确定权重。具体而言:一是根据实验组变量和控制组变量的估计倾向得分,运用Logit回归来实现;二是计算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家庭的资产配置状况在政策前后的变化。对于参与一体化的每个家庭i,计算与其匹配的全部未参与家庭的资产配置状况在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的前后变化;三是利用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家庭在参与一体化后资产配置的变化减去匹配后未参与一体化家庭的变化,从而得到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的平均处理效应(ATT),以有效度量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对于参与处理组家庭的实际影响。表4报告了倾向匹配—双重差分法(PSM-DID)的回归结果,从中可以看出除交互项的系数略有变化外,显著性水平与前文保持一致,支持了已有研究得到的结论,即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能提升家庭持有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可能性,并增加了相应资产的配置数量,再次验证了估计结果的稳健性。
表4 PSM-DID回归结果
续表4
2. 安慰剂检验。对于本文的结论而言,还存在一个可能的质疑: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三个指标影响的统计显著可能来自于某些随机因素。因此本文借鉴Li et al.(2016)[28]和Cantoni et al.(2017)[29]的处理方法来构建安慰剂检验,从而来判断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配置行为的影响是否是由其他随机性因素引起的。按照11371个家庭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的状况,本文随机生成处理组并在控制了个体、家庭以及地区层面的控制变量后重复进行了1000次回归,然后将1000次回归中交互项Di×Tt系数的t值统计出来,做出相应被解释变量交互项系数t值的核密度图,并与表2和表3中交互项的t值进行比较。通过观察图1中的(1)~(6)图可以发现,无论是农村家庭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及生产资产的持有可能性还是持有数量,仅有极少数回归的t值大于真实回归系数的t值,说明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对于农村家庭资产配置行为的影响比较稳健。
1.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不同学历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已有文献证实,较高的教育程度使居民更容易了解投资知识,并促使他们参与风险资产投资(Vissing-Jorgensen,2002)。鉴于此,本文检验了家庭教育背景对资产配置行为的影响。考虑到户主在农村家庭决策中的重要作用,因此使用户主教育水平作为家庭教育背景的代理变量。鉴于农村教育资源相对匮乏,农村居民受教育水平偏低的状况,本文将样本家庭分为文盲组和非文盲组。回归结果见表5。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家庭资产选择行为的影响在文盲组与非文盲组中存在明显差异。养老保险一体化显著提高了非文盲家庭持有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概率,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非文盲家庭持有风险资产的概率比未参与家庭高出5.6%,金融资产持有概率高出4.7%,而生产资产持有概率提升了7.4%。需要注意的是,文盲组家庭投资行为改变并不明显。在不同类型资产持有数量上,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非文盲家庭,风险资产持有量相较于未参与家庭高出60%,金融资产高出37.4%,生产资产高出67.5%,而文盲家庭投资风险资产、生产资产的意愿依旧不明显。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实施后,学历背景更好的农村家庭资产配置行为明显改善。这一发现不难解释,受教育程度作为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一环,与家庭的收入水平息息相关。学历背景更好的家庭获得更稳定、更丰厚收入的可能性更大,有利于家庭自身的财富积累和未来风险的抵御。因此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后,学历背景更好的家庭在财富效应的影响下更乐意将预防性储蓄转换为风险较高的资产。
表5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农村不同学历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
2.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家庭资产配置影响的生命周期效应。根据生命周期理论,不同年龄段的家庭在进行资产配置时拥有各自的目标和动机,因此处在不同生命周期的家庭资产选择可能存在差异。参考杨晶和邓悦(2020)[30]的方法,本文将样本家庭分为非老年成人组(家庭成员只包含16~60岁的成人)和老年组(家庭成员只有60岁以上的老人)两类,以探寻不同生命周期家庭的投资行为是否存在异质性。
从表6可以发现,成年组家庭参与一体化后,配置风险资产和生产资产的可能性和数量都明显增加。而老年组家庭无论是持有生产资产的可能性与数量都显著下降,配置金融资产的意愿却显著上升。按照生命周期理论,人们会在生命周期的工作阶段进行储蓄以弥补未来纯消费无收入阶段的开支。成人组家庭参与一体化后,选择风险资产和生产资产进行投资从而获取更高的收入,以便于无收入时拥有更优厚的生活条件,这符合生命周期假说;在纯消费阶段的老年组家庭虽减少了生产资产的配置,但热衷于投资金融资产,而且通过窗格B的第1列可以发现老年组对于风险金融资产的投资偏好并没有发生变化。结合中国的现实情况,可以推断随着年龄的增大,农村老年群体不得不考虑遗产分配、健康风险等问题,对低风险金融资产如银行存款的需求可能提升。而生产资产虽是农村生产的根本,但农业生产受自然因素影响不确定性较大,生产机械器具等生产资产变现较为困难。因此结合风险性和流动性两方面综合考虑,老年组家庭可能会在减少生产资产配置的同时对银行储蓄等无风险金融资产产生偏好,雷晓燕和周月刚(2010)的发现也佐证了这一想法。综上分析可知,处于不同生命周期的家庭资产配置行为存在明显的差异。对于成年组家庭来说,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会激励其参与风险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投资;对于老年组家庭,养老保险一体化则会对其配置较高风险的行为产生抑制作用。
表6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农村不同生命周期家庭资产选择的影响
在考察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家庭资产选择影响的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探究背后的机制。本文提出三种可能的作用渠道:一是预防性储蓄渠道,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能够对储蓄产生替代效应,降低农村家庭储蓄水平,从而改变家庭的资产配置状况;二是预算约束渠道,参加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带来的保费收益可以改变居民的预算约束,而预算约束越小,家庭可利用的资金相对越充足,从而会改变家庭资产配置决策;三是风险承受能力渠道,由于养老保险可以降低未来收入和其他事件的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改变人们的风险承受能力,进而影响家庭的资产选择行为。在具体的方法上,机制变量为被解释变量,是否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作为核心解释变量进行检验。
关于预防性储蓄渠道,由于CHFS数据中缺乏对预防性储蓄指标的直接度量,因此本文只能采用家庭消费这一间接指标进行度量。养老保险一体化的替代效应理论上可以释放部分家庭储蓄,从而提高当前家庭的消费水平,因此借助家庭总支出、耐用品和非耐用品消费情况来度量养老保险一体化的替代效应,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基于此,使用消费水平作为被解释变量,是否参加养老保险一体化作为解释变量(表7)。由表7可以看出与未参加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家庭相比,参保家庭总支出增加了30.9%,非耐用品支出增加了32.7%,而耐用品支出的增加不显著。因此,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可能替代了部分预防性储蓄的作用,释放了农村家庭资金,从而改变了家庭的资产配置行为。
表7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家庭预防性储蓄的影响
在预算约束方面,本文构建家庭预算限制的指标为家庭总负债/家庭总资产,估计结果报告在表8第1列,从中可以看出,参与养老保险一体化的家庭其预算限制显著下降,表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可能通过缓解家庭预算限制,改变了家庭的资产配置方式。最后,在风险承受能力方面,本文采用风险态度和风险管理能力两个指标来测度,估计结果报告在表8第2~3列,从中可以发现,家庭参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后,风险偏好和风险管理能力的回归结果均不显著,表明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实施前后农村家庭受访者的风险承受能力变化不大。可能的原因是养老保险的实际发放金额较少,对家庭风险承受能力影响较小。因此,风险态度不是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影响农村家庭资产配置的渠道。
表8 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对家庭预算限制和风险承受能力的影响
本文使用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基于双重差分法,评估了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政策对农村家庭资产配置的影响。研究表明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改变了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决策,家庭配置风险资产、金融资产和生产资产的概率分别增加了6.5、4.1和7.1个百分点。此外,从不同类型资产配置数量来看,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后,农村家庭配置风险资产和生产性资产的比例大幅增加。由此,本文得出结论: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可以显著改善农村家庭资产配置方式。当前,正值中国养老保险体系蓬勃发展的时期,中共十九大报告也明确指出要建立全面覆盖、城乡一体化、全民参与的养老保险体系,尽快实现养老保险的全国统筹。因此有理由相信,从长期来看,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改革会进一步改善家庭预期,平滑农村家庭的风险,持续优化农村家庭的资产配置行为。
本文研究结论的潜在政策含义有三个方面。首先,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影响了家庭资产配置决策,有助于帮助农村家庭改进资产配置方式、促进金融市场的繁荣。政府部门应该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城乡居民养老保险体系,循序渐进地推进养老保险一体化进程,逐步提升农村居民的养老待遇;在完善农村地区养老保障的同时,鼓励村镇银行、农村资金互助社、农村贷款公司等农村金融机构宣传正确的投资观念,合力促成农村居民“敢于投资、懂得投资”的新局面,引导农村居民多渠道丰富家庭资产配置形式。其次,城乡养老保险一体化后,农村家庭的生产性资产配置比例大幅度增加,反映出了农村家庭的投资特点,关注自身投资的安全、可靠性。但面对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问题,引导农村家庭更多参与金融市场是个现实的选择。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各级政府应该大力发展农村金融市场,有针对地推出面向农村市场的金融理财产品。此外,政府部门应把拓宽农村地区收入来源纳入考虑范围,放活农村土地经营权,鼓励农村地区新产业新业态发展,促使农村地区由主要依靠家庭经营收入转变为工资收入、经营收入、财产收入等多源并重,从而进一步盘活农村金融市场,促进农村经济发展。最后,经验证据显示,受教育水平较好的家庭资产配置结构改善明显。这启示政府要进一步发展农村教育,提升农村居民的受教育水平,实现最优化的资产选择,确保养老保险改革的成果能够惠及更多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