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声调实验研究

2022-08-30 06:08林,曹
玉溪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声调音节发音

杨 林,曹 文

(1.北京语言大学 语言科学院,北京 100083;2.昆明理工大学 国际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4)

声调是区别意义的相对音高。作为一种超音段语音现象,它在有声调的少数民族语言研究中具有和辅音、元音同等重要的地位,历来受到重视。

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的声调研究,发端于上世纪20 年代,并多采用传统语音学“耳听手记”的方法,其成果主要见于各少数民族语言简志。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语言研究的手段也有所更新。上世纪80 年代以来,开始有较多的学者采用仪器、设备对一些民族语言的声调开展实验研究,例如:胡坦、瞿霭堂、林联合《藏语(拉萨话)声调实验》(1982),石锋、石林、廖荣蓉《高坝侗语五个平声调的实验研究》(1988),刘文、杨正辉、孔江平《新寨苗语单字调及双字调声学实验研究》(2017),等等。声调实验研究的方法通常都是利用计算机程序,提取相关语音的基频(f0)参数,在进行归一化处理后,将其转换为五度值,进而揭示基频曲线背后的语言学意义。传统和实验两种方法可以互相印证,有利于对声调的准确描写。

因此,本文将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采用声学实验的方法,对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固有声调、两音节连读调及当地汉语方言单字调进行初步的考察,以期为后续山苏彝语更高层级的超音段语音研究奠定基础。

一、山苏彝语相关研究

“山苏”意为“大山深处的人”,是彝族支系中一个人口较少的族群,自称“勒寺帕”。汉族和其他彝族支系,如尼苏、聂苏、诺苏、纳苏、腊鲁、普拉等称山苏人为“勒寺泼”。山苏支系主要分布在云南省玉溪市的峨山、新平、元江三个民族自治县,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石屏县、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双柏县有零星分布,总人口数15,737 人①许鲜明,白碧波.山苏彝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1.。

山苏彝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语言。从地理分布上看,可归为彝语南部方言。在语言使用上,聚居山苏人母语使用稳定,但是散居或杂居的山苏人母语使用则呈不同程度的衰退状态。有的村寨母语正处于濒临消亡的边缘,如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的玉龙寨,100%母语熟练的人群均在51 岁以上,而6~50岁年龄段的母语使用和传承链条在有的家庭中出现了脱节。参照UNESCO(2000)在德国科隆濒危语言大会上提出的划分濒危语言的7 个等级,《世界濒危语言地图》(Atlas of the World's Languages in Danger)(2010)一览表中把中国山苏彝语(Hlersu/Shansu)列为“脆弱(Vulnerable)”等级。

目前学界对山苏彝语的研究较少,从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国外的研究仅见美国国际语言暑期学院(SIL International)网站、维基百科(Wikipedia)等几家网站的简短介绍。国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山苏彝族的教育、文化、经济、语等方面。而在声调上,主要研究有:丁雄、普惠琳(2002)①丁雄,普惠琳.山苏话与聂苏话语音比较研究[C]//马立三.云南彝学研究:第3 辑. 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356-460.,丁雄(2007),许鲜明、白碧波(2003)和沐华(2016)②沐华.彝语峨山方言山苏话有声语档建设[D].广州:暨南大学,2016.,其研究结果如下表1 所示。

表1 山苏彝语及其汉语借词声调研究

从表1 可知,不同研究者在山苏彝语声调的调类、调值的描写上略有差异。此外,前人的调查多集中在峨山县,较少对其它点(如新平、元江、石屏、双柏等地)开展调研,更是未见有实验语音学的研究成果。

为了更好地了解、观察山苏彝语的声调情况,本研究选取云南省玉溪市元江县龙潭乡山苏彝族聚居村之一的明祖单村为调查点,对其固有单音节调、双音节连读(声调)以及当地汉语方言的单字调进行实验研究。同时,也希望本文有某种程度填补空白的作用。

二、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单音节调实验与分析

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声调有5 个,现以男发音人所发[ni]的最小对立对和[ji223]的语图(图1)为例进行直观呈现。需要说明的是,亿[ji223]为例的调多出现在汉语借词中,不视为山苏彝语的固有调。

实验考察的音节以笔者2020 年2 月至2021 年11 月田野调查记录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中的1 004 个词、《中国语言资源调查手册·民族语言(藏缅语族)》中的1 200 个通用词以及其词语为基础。单音节调例词的选择首先考虑声韵母结构相同、声调不同的最小对立对,见表2。

表2 单音节实验例词表

发音人为明祖单村村民,一男(49 岁)、一女(46 岁),两人均为母语者且未在外地居住过。发音人性别的差异可以在确定调型时互相参证。录音在明祖单村发音人家实地进行,使用praat6.1.32 版本软件,采样频率为44100Hz,经测试录音环境无混响干扰后录音。

实验步骤:第一步,采集两位发音人的录音——实验字表中每个词读两遍,可以得到80(=20*2*2)个样本;第二步,使用脚本①Xu, Y. ProsodyPro — A Tool for Large-scale Systematic Prosody Analysis[G].Proceedings of Tools and Resources for the Analysis of Speech Prosody. Aix-en-Provence, France. 2013:7-10.对音频进行标注并提取基频稳定段的数据,然后将同一调类下所辖的所有样本进行平均——各音节的声调提取10 个点的f0 值。第三步:为了和目前国际上的研究方法相一致,把纯物理声学参数的基频Hz 值转成符合人听感的半音(st)值——半音换算公式为st=12*log2(f/f0)——其中f0 为参考频率,文中男为75Hz,女为100Hz;第四步:参照刘文等人②刘文,杨正辉,孔江平.新寨苗语单字调及双字调声学实验研究[J].民族语文,2017(2):12-24.的研究方法确定声调调值;第五步:根据实验数据将声调进行可视化绘图呈现。限于篇幅,表3 只列出男、女发音人的基频均值数据。图2 据表3 数据画出。

表3 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单音节调基频(Hz)均值

由图2 可见,男、女发音人的单音节调中,都包含3 个平调(T1、T2、T3)和1 个降调(T4)。虽男、女发音人在音域范围上略有差别——男性为10st,女性为13st,男发音人的一度区间小于女性发音人,但二者所表现的基频曲线走势基本相同。

T1:高平调,调值为55。男、女发音人的该调皆在其音域最高处。

T2:次高平调,调值为44。男发音人的该调多集中在15st 左右,属于4 度区间上限,从第二个点开始有略微上升趋势,最高点与最低点的半音差值不到1 个半音(15.2-14.9=0.3st),这样范围内的倾斜与半音差不影响调类。女发音人的该调多集中在16.8st 附近,属于4 度区间下限,且相对较平。

T3:中平调,调值为33。男发音人的调型曲线略微倾斜,多集中在12.6st 附近,属于3 度中间,最高点和最低点差0.5st(12.9-12.4st)。女发音人的调型较平,集中在13.4st,属于3 度的下限。

T4:中降调或低降调,调值为31 或21,男、女发音人该调的起点略有不同,男发音人在3 度区间,女发音人在2 度区间,但二者的终点都落在1 度的下限上。从调型上看,男、女发音人表现一致,均为下降的趋势。女发音人最高点和最低点差3.8st(12-8.2st),男发音人最高点和最低点差4.7st(12.4-7.7st)。

综上,山苏彝语明祖单话的固有声调有4 个,分别为:高平调55,次高平调44,中平调33,中/低降调31/21。

三、山苏彝语明祖单话连读变调实验与分析

在语流中,有些音节的声调起了一些变化,与单念时调值不同,这种变化叫做变调。变调大体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从本语言原有的甲调变到乙调,不产生新的调型。一种是从本语言的基本调变成了本语言中单念时没有的新调子。连读变调一般是强制性的,多可从音境(调境)上作出解释。本文中的连读变调不包括语法和词汇变调。

胡坦等(1982)①胡坦,瞿霭堂,林联合.藏语(拉萨话)声调实验[J].语言研究,1982(1):18-38.指出双音节词语音实验的例词选择应符合3 条标准:第一,例词应是两个语素组成的合成词(既不是双音节单纯词也不是词组)。第二,每个语素还应能单独说(这样便于比较单念和连读时的变化)。第三,这些语素单说单用时应包括不同的类型。关于民族语的连读变调,由于有些语言是全然未知或缺乏前人系统的研究资料,有些语言甚至是没有文字记载的,从而使得词汇中语素的切分变得困难,也就造成了连读变调研究的困难。在山苏彝语语素的切分中我们也遇到了难题。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双音节合成词较少能用单个有意义的语素组合表示新概念或意义,以斯瓦迪士207 个核心词词表为例(见表4),虽然单、双音节词占比相对较高,但双音节拆分后的语素有意义且能单说的数量非常有限,仅有3个词(翅膀[du33lɛ̱21]、河[ʑi33ma33]、旱田/地[fɛ44mi33]),占核心词总数的1%。

因此,本实验双音节词的选择除满足胡坦等(1982)提出的选词标准外,根据山苏彝语明祖单话语言事实也选入了一些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的词组(见表5)。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固有双音节声调有4×4=16 种组合形式,每种组合选取3 个例词,每个词读两遍,共192(=16*3*2*2)个样本。实验方法同单音节,在此不再赘述。由于篇幅限制,下文不列音高数据,仅呈现依据数据做出的双音节折线图。

表5 双音节实验例词表

赵元任先生(1933)①赵元任.中国字调跟语调(英文):附表[J]. 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3(2):121-157.、沈炯(1985)②林焘、王理嘉等.北京语音实验录[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73-130.都曾提出,不同位置上音节的调域可能不同。根据实验数据,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男发音人前音节调域为8.4st,后音节调域为9.9st,女发音人前音节调域为14.1st,后音节调域为15st。因此,折线图中前后音节调域分开处理。图中“●”表示T1,“▲”表示T2,“※”表示T3,“□”表示T4,音高单位为半音。

1. T1+Tx 组合:

男、女发音人前音节T1 调分别与T1 调、T2 调、T3、T4 调组合时,其调型没有改变仍保持高平走势,没有发生变调,后接音节调型也基本没有改变。男发音人后字T3 调型曲线略有弯曲,受前字顺向协同发音影响明显,最高点与最低点差为0.7st(12.7-12.0st)。女发音人后字T1、T2、T3 分别位于各自区间的上限且较平。另外,女发音人后字T4 因其受到前字高平调T1 协同发音影响,起点较单念时有所提高到达3 度区间。

2. Tx+T1 组合:

T1 调作为后音节与其它声调组合时,调型保持高平走势,位于5 度区间内,没有变调。男发音人前字T1 调型虽略有曲折,但皆在第五度音高区间,最高点与最低点的半音差也不到1st(17.3-16.7=0.6st)。女发音人前字T1 调型为高平。值得注意的是,在前字为T2、T3 时,男发音人的调型曲线分别位于各自区间的下限,且略平,而女发音人则在其各自区间的中部及上部由前往后有一定倾斜,受后字逆向协同发音的影响比男发音人明显。

3. T2+Tx 组合:

T2 为前音节与其它调类组合时调型为平,没有发生变调。男、女发音人T2 作为前音节时,略比后音节T2 低。另外,男发音人后字为T2、T3 时,位于各自区间的下限,而女发音人后字T2、T3 则位于区间的中部。

4. Tx+T2 组合:

T2 为后音节与其他调类组合时,没有发生变调,调值、调型都无明显变化。男发音人后音节T2 分布在4 度区间,其中,与T4、T3 前字组合中,后字T2 略高于其他两个组合。女发音人后音节T2 多集中在4度区间上限,与T4、T3 前字组合中,后字T2 组合没有呈现出如男发音人那样的特点。

5. T3+Tx 组合:

T3 为前音节与其他调类组合时,没有发生变调,调型也不变。男性发音人前字T3 的半音范围为2.2st(13.9-11.7),跨出了其一度半音范围,但在听感上仍可认为是中平调。女性发音人前字T3 的半音范围为2st(16.7-14.7st)没有跨出其一度半音范围。另外,男性发音人前字T3 除与后字T4 调组合外,其他组合中的前字T3 都在其3 度区间下限,女性发音人则没有此特征。

6. Tx+T3 组合:

T3 为后音节与其他调类组合时,调型不变,无变调。男、女发音人在T3+T3 组合中后字T3 都略微比前字T3 高。另外,T4+T3 组合中,男发音人后字T3 位于其3 度区间上限,女发音人则位于其3 度区间下限。男发音人T1+T3 中,后字T3 位于其3 度区间中下限,女发音人后字T3 则位于其3 度区间上限。

7. T4+Tx 组合:

T4 为前音节与其他调类组合时,调型不变,无变调。男发音人前字T4 末点没有到达音域下限,女发音人前、后字T4 都没有到达其音域下限。

8. Tx+T4 组合:

T4 为后音节与其他调类组合时,调型不变,无变调。男发音人则在T4+T4 组合中,后字T4 起点较其他声调稍高,说明顺向异化作用在男发音人上更明显一些。女发音人T1+T4 组合中,后字T4 起点较其他声调稍高,说明受前字高平调T1 的顺向协同发音作用更明显。另外,女发音人前、后字T4 都没有到达其音域下限,与T4+Tx 组合中的情况相同。

从以上分析中可见,无论任何一个声调出现在前字或是后字位置,都没有出现调类合流或增生的现象①刘文,杨正辉,孔江平.新寨苗语单字调及双字调声学实验研究[J].民族语文,2017(2):12-24.,也就是说,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双音节的16 种音高组合模式不存在变调现象。但是,在双音节组合中,由于受音境(调境)的影响,各个调类的音高虽与单音节调相比出现了一定的波动,实验中同一调类做前、后字时,男发音人音高波动的幅度最多在2.2st 以内,女发音人在2st 以内,这也说明一定半音范围内的波动只要不突破调类的范围都是可以接受的。

四、明祖单汉语方言单字调实验与分析

受语言接触的影响,山苏彝语的词汇系统中,除本族固有词外,也吸收了一大批汉语词汇。汉语借词根据借入时间的不同可分为不同的层次,新借词往往与当地汉语方言有较好的调值对应,例如,石锋(2008)对三都中和水语和三都汉语方言研究发现,两者在调值上有严格的对应关系;戴庆厦(2009)对云南里山乡彝语与当地方言的对应研究表明,两者基本对应。因此,在研究山苏彝语声调时,有必要了解当地汉语方言声调,以区分哪些调是受到汉语方言调类的影响。

据《元江汉语方言简志》(1989)①张茀,严希洪,宋自华.元江汉语方言简志[J].玉溪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5):70-99.记载,元江县城话有四个调类:阴平(44)、阳平(31)、上声(52)、去声(213)。阳平有时读得低为31,有时读得高为42,但读31 或42 均不别义。古入声字大多归入阳平,少数归入其他声调。同时,《简志》也指出元江少数民族说的汉话与元江县城话不同,在声调上也有一些差异。为了弄清明祖单当地汉语方言的调类和调值,我们选择了声韵相同,声调不同的最小对立单音节字“妈、麻、马、骂、梯、题、体、替、肤、福、斧、父”为实验例字进行考察,实验方法同前。

表6 山苏彝语明祖单汉语方言单字调基频(Hz)均值表

从图11 可以看出,明祖单汉语方言有4 个调类:两个平调,一个降调,一个升调,与县城话相比有些差异,但也没有高降调。另外,男、女发音人的调域都很窄,不到8 个半音。在调型上,阴平集在调域最上限;阳平从3 度区间下降到一度;上声方面,男发音人在3 度区间内略微下倾,最高点与最低点的半音差为0.7st(13-12.3st),半音均值为12.7st,在3 度区间;而女发音人的上声,下倾度也不大,半音均值为14.67st,仍可视作3 度上限。对于去声来说,男发音人呈现先平后升的调型,女发音人调型曲线中平的特征不如男发音人明显,中平的特征持续时间不长,但在听感上并不是直线上升的;至于去声末点区间的不同则不区别意义,可视作不同发音人的发音特点。

综上,当地汉语方言可视为四个调:阴平(55)、阳平(31)、上声(33)、去声(223/224)。

五、结 语

通过语音实验研究,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山苏彝语明祖单话固有词中有四个基本调,即:高平调55、次高平调44、中平调33 和低降调21/31。第二,4 个声调两两组合后有16 种音高组合模式,不存在连读变调现象。然而,受到语音环境的影响,声调曲线与单念时相比有一定量上的起伏,但不产生调类上的变化。第三,明祖单汉语方言有4 个调类:阴平(55)、阳平(31)、上声(33)、去声(223/224),与县城话相比确实有些差异,也印证了《元江汉语方言简志》中“元江少数民族说的汉话与元江县城话不同,在声调上也有一些差异”的观点。当然,本研究属于初步研究,限于发音人数量,没有对数据进行统计显著性检验;而对于当地汉语方言与山苏彝语汉语借词是否存在严格对应关系,由于汉语借词掌握量较少,也需留待今后进一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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