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视阈下电影《记忆碎片》的叙事艺术

2022-08-25 09:21乐筱
声屏世界 2022年11期
关键词:莱尼诺兰谜题

□乐筱

作为一门展现时空的综合艺术,电影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发展进程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电影叙事学作为当代研究电影的重要理论内容之一,其深入探讨了电影中的叙述者与被叙述者、时间与空间、视点与结构等叙事问题。正如麦茨所说,“电影将叙事性‘深深嵌入了自己的体内’”。随着影视技术、社会观念的革新,电影在叙事上逐渐运用后现代主义理论,打破了传统电影叙事模式,多采用非线性叙事、碎片化叙事、不可靠叙事等叙事策略,带给观众一种全新的观影体验。但无论如何变化,电影作为一种话语表达方式,始终致力于表达电影创作者对生命的思考、自我的反思,传递人类共通的情感和情绪。

“如果说詹姆斯·卡梅隆对于当前世界电影的贡献主要在于技术方面的革新,那么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则应该属于他对电影结构的革新”。诺兰将电影中的非线性叙事技巧与故事内容紧密结合,为当代电影叙事学注入了一股极其重要的活力,因此被誉为“新一代悬念大师”和“希区柯克的接班人”。上映于2000年的《记忆碎片》是诺兰执导的第二部影片,该片将诺兰的电影事业推向了高潮,促使其成功进入了好莱坞。毋庸置疑,《记忆碎片》是诺兰导演生涯中真正意义上的巅峰之作。本文将从迷宫叙事、电影主题这两个角度试分析《记忆碎片》在后现代视阈下的叙事艺术。

迷宫叙事:双线并行消解对立

大卫·波德维尔在《好莱坞的叙事方法》一书中提出了“谜题电影”的概念,其强调“《记忆碎片》经常被认为是一部谜题电影,这个类别在近年来的出现进一步证明新好莱坞在错综复杂的叙述方法上的全胜”。基于此,波德维尔直接将《记忆碎片》归为了谜题电影。迷宫叙事作为后现代美学的重要特征,源自于文学创作手法,成为了谜题电影特有的叙事手法,其通过不断地循环和重复展现徒劳无望的探寻,与后现代语境下人类的心灵之“谜”遥相呼应。

“‘谜’是形容诺兰最贴切的词汇:他是制造谜题的大师,以严密的逻辑和非凡的想象力构建了一个个蕴含着人类终极谜题的叙事迷宫。”诺兰的叙事迷宫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谜一般的故事,二是谜一般的叙事。因此其影片是极具思辨力的。Steffen Hven对此曾说:“它的叙事极其复杂。我没有空间来解释这部电影的叙事结。我只想说,它远比倒序的年代复杂得多。”

电影《记忆碎片》之剧情解读。电影《记忆碎片》以双线并行交叉的碎片化叙事结构,讲述了一个有关复仇、欺骗的悬疑故事。故事的情节大致可以概括为:歹徒入室袭击了正逢新婚的莱尼夫妇,并且残忍地杀害了莱尼的妻子。在莱尼赶去救妻子时,他杀死了其中一名歹徒,却被另外一名歹徒用棍棒击中了后脑。侥幸躲过死亡的莱尼患上了无法治愈的失忆症——“短期记忆丧失症”,从此之后他只能记住发生在十分钟以内的事情,因此被迫开始使用宝丽来相机、纹身、笔来记录自己的生活,迫使自己在记忆丧失后尽力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事。但事实上,歹徒并没有将莱尼的妻子杀死,而是妻子不堪忍受莱尼的短期记忆丧失症,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唤醒他的记忆。可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妻子因莱尼为其注射过量胰岛素而死亡。莱尼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妻子的事实,在生活、情感双重困境下的他举步维艰,决心找出“凶手”。随着事件的发展,人物关系变得愈渐奇怪复杂、扑朔迷离。首先,负责办理莱尼夫妇案件的警察泰德决心利用莱尼杀死毒贩——杰米;其次,毒贩的女友——娜塔莉娅在知晓实情后又利用莱尼杀死了泰德,完成为男友杰米的复仇。

“《记忆碎片》的电影哲学探索了观众如何构建叙事世界或环境,从而迫使我们重新思考叙事学中的认知和表征的主导地位”。纵观全片,人们会发现主人公莱尼看似一直在主动寻找真相,坚定地为妻子复仇,实际上他两次被他人利用以杀掉利益相关者,有关于妻子被奸杀的回忆也是他脑海中的“伪记忆”部分,一切似乎都是虚幻的、不可靠的。正如影片中所说的“记忆是不可靠的”。这种不可靠性、不确定性颠覆了观众在观影时的解码习惯,彰显了强烈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双重时间框架与双线叙事结构。如果说诺兰在《记忆碎片》中单纯使用顺叙的叙事结构讲述莱尼罹患“短期记忆丧失症”后的故事,该片则会失去原有的魅力,大大减弱叙事功能。因此,《记忆碎片》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将顺叙与倒叙进行了巧妙结合,建构了别具匠心的双线叙事结构。

该结构的运用与影片的主人公莱尼的心理疾病息息相关。大卫·波德维尔曾在《好莱坞的电影叙事》一书中指出:“黑白胶片与彩色胶片的交错使用也可以看作是自《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1966)与《如果》(1968》之后形成的一个现代常规方法。”该片恰好由23个彩色画面段落、22个黑白画面段落构成,两者交错并行分别代表了各自的叙事领域。彩色部分代表倒叙的发展过程,“身患短期记忆丧失症”的莱尼在泰德、娜塔莉等人之间周旋企图为妻子复仇,却在寻找自我的进行中身陷囹圄;黑白部分代表了顺叙的故事进程,是莱尼的回忆以及主观臆想部分。

影片以对准莱尼手中相片的特写镜头为开端,莱尼不停甩动着手中的相片,相片却渐渐褪色了,而后回到了相机之中。紧接着,莱尼枪杀泰德的画面亦是倒放。在缓慢的节奏下,导演以特写镜头方式呈现了血水倒流、子弹回膛的场面,极大地增强了视觉震撼力,暗喻了莱尼的记忆和命运如一场梦一般循环往复。一方面这种类型的叙事结构起到了吸引观众注意力的作用;另一方面,观众不得不重新构建事件发生的顺序,这对观众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一旦看懂了诺兰的意图,观众就可以明白循环时间、逆向时间的意义。德国电影理论家托马斯·埃尔塞瑟在其文章Contingency,causality,complexity:distributed agency in the mind-game film中提出了心智游戏电影的十二个特征,他认为“心智游戏电影打破了理解时间、感知空间和日常身份认同(和怀疑参照)的习惯方式,而这种打破进一步开启了同时推进和消解媒体技术运作的序幕”,《记忆碎片》正是做到了这一点,对时空进行了重新定位和重组,并进入了一个神秘莫测、意识混乱的心灵世界,试图让观众接受在后现代主义视阈下创造的一种全新的电影秩序系统。

在影片结尾,当莱尼使用宝丽来相机拍摄被自己杀死的杰米时,黑白影像逐渐不动声色地变成了彩色,由此构成了心理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无缝衔接,消除了两部分之间的对立,消解了观众心中的迷惑。与此同时,这一手法的运用也使得影片丧失了传统“故事时间模式或因果关系”的“统一性与清晰性”,印证了迷宫叙事中的混乱、焦虑、迷失等特点。

在双线叙事的框架下,该片还运用到了套层叙事结构,即纹心结构,借此表达“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观念。莱尼直接面对观众展现自己复仇的心路过程,处于影片故事的外层结构;娜塔莉娅利用莱尼为男友复仇则位于故事的内层结构,两者相得益彰,构成了《记忆碎片》的“纹心结构”,符合热拉尔·热奈特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一书中论及故事与元故事之间的主题关系时所提到的“类比关系发展到恒等关系的极端形式”。

电影主题:解构自我、建构自我

什么是真正的自我?在影片结尾,莱尼不顾泰德的呼唤驾驶着车离去。在路上,莱尼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直到他在一家纹身店前急刹车说的:“我要相信世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要相信我所做的事仍然有意义,即使我记不得做了什么。我要相信,即使闭上眼睛,世界仍然存在。我相不相信世界仍然存在?世界仍然存在。是的,我们需要记忆去确定自己的身份,我并不例外。现在,我到了哪里?”这段话似乎直接点明了影片的主题:什么是真正的自我,而自我的身份又是什么,自我于世的价值又究竟是什么。

由此来看,该片的(彩色画面)顺叙部分是莱尼建构自我身份的过程,而(黑白画面)倒叙部分则成为了莱尼解构自我认同的过程。上述两部分交错衔接,构成了迷宫式的表达。“迷宫表达的是一种徒劳无望的探寻,一次没有归宿的旅行,一种面临绝处死亡的焦灼”。莱尼看似有着明确的目标——复仇,但他却成了他人杀人的工具,陷入了循环往复的迷失之中,在内部世界里挣扎、外部世界里逃亡。从后现代主义的重构性和人的自我建构性出发,走向不确定的未来,或者迈进自我毁灭的道路,颠覆了理性主义对于生命的执着。

“身份危机”的寻找母题。当今世界多极化发展的社会背景下,人类的个体身份逐渐变得模糊,对真实身份的确认成为每个人必须面对的终极母题。在心理学上,这种“因无法调和分裂的元素而在某些人格中造成的心理混乱”被称为“身份危机”。

这种身份危机在诺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拥有英美两国双重国籍的他出生于伦敦,童年时光基本上是在英国伦敦和美国伊利诺伊州两地之间辗转度过。因此包括《记忆碎片》在内,诺兰的绝大多数电影都在探寻人类生存真相以及身份认同问题。在《记忆碎片》中,莱纳既是深爱妻子的复仇者,又是草菅人命的杀手;在《致命魔术》中,安吉尔既是精于人情世故的贵族,又是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星际穿越》中,库珀既是关爱孩子的平凡父亲,又是拯救地球的英雄宇航员。从表面上看,诺兰赋予人物双重身份,是为了利用“身份危机”打破人物的平衡状态,迫使人物寻找自我身份的真相。而在更深层次上,诺兰则是借助“身份危机”,追问“什么是真正的自我”这一谜题,将影片的整体思想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由此引发观众的深思。正如肯德尔·沃尔顿(Kendall Walton)将描述性表征的想象描述为“丰富”和“生动”。

生存思考:人类的主体性

德国电影学者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指出“电影的本性是物质现实的复原”。实际上,此处的“复原”有着“救赎”的含义,赋予了电影拯救迷惘现代人的重大使命。而诺兰也正是通过影像语言以理性的方式反思了人类的精神世界,探讨生存的真实价值和人的主体性地位,促使观众产生共鸣感。

在《记忆碎片》中,莱尼便迷失在了对自我的绝对信仰中,为妻子复仇的心理动机占据了他的信念。身患短期记忆丧失症的他不顾繁琐,利用纹身、字条、宝丽来相机等物品记录信息。他坚定地认为“相机不会说谎”,而记忆“会背叛”。在他看来唯有这种手段,才可以帮助他找到杀害妻子的凶手。而当泰迪告诉莱尼这一切都是假象后,他却拒绝相信,始终困在编造—遗忘—回忆—复仇的怪圈中。在影片结尾,或许莱尼自己已明白:他永远无法走出精神折磨的困境,再也回不到曾经,最终迷失了自我。

结语

《记忆碎片》是一部“可以通过电影媒介或艺术形式独有的手段,对哲学做出历史性的创新和独立的贡献”的伟大电影,是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在电影叙事艺术领域做出的精彩尝试,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影片充分运用了蒙太奇的电影手法,将影片的黑白画面和彩色画面相互交错,塑造出双重目标人物以混乱意识流,带领观众进入了一个悬疑、迷幻的影像世界,并试图在解开复仇谜团的过程中消解掉回忆与现实的对立,探索人类自我价值的意义。该叙事手法呈现了叙事分裂的独特美学意义,不仅产生了“间离效果”,而且赋予了观众双视点,有利于他们真正地介入影片之中。另外,《记忆碎片》在主体方面隐匿了导演对荒谬、危险世界的提问和思考,创造了独特的后现代主义批判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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