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中的孩童心性

2022-08-17 07:06杨丽萍
戏剧之家 2022年23期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心性

杨丽萍

(江苏师范大学 江苏 徐州 221116)

刘亮程被冠以“乡村哲学家”的称号,从1998 年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到2012年的《在新疆》,创作了许多优质的散文,一度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目前学界主要是围绕他散文中的乡土意识和故乡情怀,对其哲学思想、内容题材、语言风格、创作方法等方面进行研究。刘亮程散文创作中表现出明显的孩童心性,作者文字中这种孩童心性的生发与其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乡村体验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笔者根据地理位置的变化来对刘亮程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进行划分,大致分为老黄渠、黄沙梁和元兴宫三个时期。其中,黄沙梁是刘亮程散文中频繁出现的意象,同时也是作者精神家园的象征。本文将立足于作品文字中孩童心性的潜流、真实的缺席与想象的延伸、万物有灵的思维方式三个方面,对刘亮程的散文创作进行分析。

一、文字中孩童心性的潜流

对于《一个人的村庄》这部散文集当中的孩童心性,刘亮程本人也颇为之惊讶,在2014年举行的一次名为“刘亮程自选集出版暨作品研讨会”中,作者对自己的创作坦言:“我写《一个人的村庄》时已经三十多岁,我以为自己是在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写作,当《一个人的村庄》完成之后,我发现其实自己是在用孩子的心书写。”作者的这一回应刚好印证了笔者在本文中提出的孩童心性的主题。可以说,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这部散文集,从落笔之初到作品完成,一种奇思妙想式的孩童思绪已漫漶在作品的字里行间。如果要追溯作品产生这种孩童心性的心理机制,便不得不与作者的童年经历相联系。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阶段,幼年丧父使刘亮程的童年戛然而止,从老黄渠到黄沙梁,少年刘亮程随同母亲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进入了新的家庭,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充满了孤独和恐惧。随着空间的变化而来的还有沉重的家庭负担,他自己在《父亲》中写道:“我们家搬进这个院子的第二年,家里的重活开始逐渐落到我们兄弟几个身上……”并且明显地感觉到“整个少年时期,我被什么东西压抑了,没有长高。”在这种成长环境的催促下,少年刘亮程被环境剥夺了作为一个孩童应有的快乐,成为孩童的意愿不能得以自由地向外延伸和表现,于是作者想要成为孩童的意愿就开始了向内生长。恰恰是这种孩童意愿的向内生长,使得刘亮程的内心世界变得有趣且丰富,他虽然不能与同龄人自由嬉戏玩闹,但关注点却从人群转向了自然。他以自我敏锐的感性去触碰自然界原始的事物,并从这种人与自然之间神秘的联系当中拥有了自己对于事物的独特认知,也为他散文的灵性之美奠定了基础。

成年后的刘亮程回顾以往黄沙梁的生活,以孩童的眼光来对昔日的村庄进行再观察,发现了黄沙梁其实是一个“人畜共居的村庄”。在这里,人畜共居在一个小小村庄里,人出生时牲口一同出世,傍晚人回家了牲口也归了圈。“人踩起的尘土落在牲口身上。牲口踩起的尘土落在人身上。”“树在风中哗哗响的时候,我怀疑是那棵榆树在把我们家的事告诉另一棵树,另一棵又传给另一个棵,一时天地间哗哗响彻的,或许是我们一家人的细碎小事。”从文字中可以看出,牲畜与人,树与我家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整体性的关系。同时,在他的笔下,任何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都是有生命的,这些动物和植物不是作为人类的附属品或者低人一等的生命而出现,它们和人类一样,甚至比人类更能懂得宇宙间的大智慧。他会对一朵花微笑,相信村庄的风有它自己的名字,屋旁的树会记住人的很多事情。作品中所有的这些对于动植物的观察与互动,无不表现出一种孩童式的天真想象。作者不仅从自然生发的幻想当中获得快乐,借文字来“修改自己的童年”,继而“拯救自己”,而且通过文字将村庄与自然紧密地联系起来,继而意识到人们身边的动物实际上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嵌中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村庄。

二、真实的缺席与想象的延伸

成年之后的刘亮程主要栖身于城市当中,他对于乡村的书写更多的是追忆与怀念。基于孩童视角的观察,在书写的过程当中存在着想象和虚构的成分,文字体现出一种超脱现实的理想性,当他与欲望化的都市相对时,笔下的文字便以一种趋于极端的姿态来反抗欲望都市的同化。对于他作品中的这种书写现象,有评论者如陈枫,2007 年他在《社会科学论坛》上发表《矫情时代的散文秀——对刘亮程散文的另一种解读》。作者在文章中对刘亮程乡土文学的创作提出了深刻的质疑。陈枫认为“刘亮程从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乡村文化的真正代言者,他对边缘角色虚假的自我认同与夸张演绎仅仅是他谋取现代性合法身份的一种叙述模式和写作策略。他的灵魂在符号化的农村中,肉体却在欲望的城市里。”2003 年,时国炎在《文艺评论》上发表了《论刘亮程散文创作中的二重文化心理》,文章批评刘亮程的乡土创作实际上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勉强意味,“表现出一种极大的悖论”,并指出刘亮程通过突出自己的边缘身份获取进入现代文明的通行证,将城市文明当做乡村文明的对立面来向读者展示,却忽略了乡村生活的残酷性,缺乏批判性,只沉湎于想象中去创造“一个人的村庄”。

刘亮程的创作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笔者在上述中所提出的观点,即刘亮程的乡土创作经验主要来源于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成年后缺少在乡村生活的经历。乡村生活经验的缺失,加之孩童心性的作用,生成了他的文本。孩童心性本是想象力源泉之所在,在孩童眼中万事万物都未形成定例,他们以自己的直观感受来理解身边的一切,自由地产生异化和变形,这也是利用儿童视角进行叙述的巧妙之处。刘亮程对于自然界一切微小存在的关注和发现,往往都是以一个孩童的心性去对它们进行观察而得到的。刘亮程相信“文学是做梦的艺术”,他的创作像更接近于梦呓一般的书写。与此同时,这种书写方式也为作品带来了一些弊病,使得刘亮程笔下的文学世界对于乡村的展现缺乏具体可感的真实性,呈现给读者的更多的是想象性和幻想性,这种幻想性和想象性带给读者的阅读感受便是一种虚假性。但也正由于真实在他文学创作中的缺席,其创作才拥有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三、万物有灵的思维方式

刘亮程作品当中的孩童心性同时也为作品罩上了一层“万物有灵”的面纱。2014 年刊登于《中华读书报》的一篇名叫《刘亮程 让自然说话》的访谈中,他本人对“万物有灵”的提问做了详尽地回应,他相信“一个作家的基本信仰应该是万物有灵。这个世界是灵光闪闪的。尘土是睁开眼睛的,听风的时候,风是有眼睛的。”2018 年刊登于《文艺报》的一篇名为《人畜共居的村庄及人类的战争》的文章中,记者提问作者“万物有灵”思想的来源时,刘亮程回道:“影响最大的可能是《庄子》,那是我年轻时读的最多的一本书,虽一知半解,那种气息我能感受到,也心领神会。”以上,足以说明作者万物有灵的思想除了自身的孩童心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受到文学典籍的熏陶。两者共同作用于作者的文字,当作者从万物有灵论的思想出发来对事物进行观察时,自然将人自身的灵魂观念推及万物,对自然界的事物进行人格化。所以,在刘亮程的作品当中,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自然的风、房子等事物,都具有各自独特的生命、灵魂和情感。

对于作者万物有灵思维方式的展现,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对于声音的书写。对于各种声音的书写,似乎是刘亮程所擅长的。他笔下的“我”总能听到自然当中的声音,并且理解它们。比如,在《只剩下风》中,他写道:“那时候,一刮风我便能听见远远近近的各种声音……那时我耳朵贴在黄沙梁任何一根树根上,就能听见百里外另外一棵树下的动静。”作者听风,“风”便在作者笔下成了一个拥有着神秘力量的存在,类于时间。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活在一场场的风里,风会推倒墙,推倒树木,将我们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吹到土地当中去。并且黄沙梁的风一直在刮,“将人的影子吹得破破烂烂”,最终人们也会消失在一场场的风里,这是从听风中得到的认知。在《我认识那头牛》中,他写道:“过去了七八步了,我听见身后哞的一声,转身看见牛还扭头望着我,像在对我说前面什么都没有。”鸟以为我要毁它的窝伤它的孩子,一会儿扑啦啦落在头顶的树枝上,边叫边用雨点般的鸟粪袭击我。一会儿落在院墙上,对着我们家的门窗直叫,嗓子都直了,叫出血了。那声音听上去就是在骂人。”在这里,“我”像个怪人,听风,听得懂牛话,听得懂鸟儿的叫骂。这种倾听的能力,在整个村庄当中似乎是“我”独有的,通过这种倾听,“我”可以从身边的自然事物当中去认识自然、了解自然,从而了解人类本身,提炼出他自己的人生哲学。

四、结语

刘亮程的散文创作基于孩童心性,为作者想象的发挥提供了一片心灵净土,创造了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使得“我”与自然之间的事物产生了共鸣,新疆大地的动物世界和草木大地,展示了他心目中人畜共居、万物和谐的理想社会。对于读者而言也许缺乏一定的真实性,但是对于作者,想象带来的体验充满了新鲜感与真实感,这也是刘亮程散文创作能取得如此成就的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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