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农(北京泓古代艺术学社)
雍正十三年(1735),唐英作《陶成纪事碑记》,列录“仿古采今”诸釉色共五十七种,并述各釉大概。全文一题一述,条理分明,是研究清三代御窑品种及工艺最为重要的文献之一。但因年深日久而漫漶弊误,今对文中的部分釉色指认仍存疑议而尚待厘清,本文现稍试讨论数种。
雍正御瓷有“青金蓝釉”一种,此釉色青白相间,灿烂淳穆,极具动感,民国人称其为“鬼脸青”。(图1)又因此釉色肌理缤纷若吹洒施淋,故向来被认为是康熙洒蓝釉(图2)在雍正御瓷中的延续或变种,略举如耿宝昌:
图1 清 雍正 青金蓝釉石榴尊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2 清 康熙 洒蓝釉多穆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青金蓝——是受康熙洒蓝釉的影响而创新的品种,刻意模仿青金石(催生石)颜色。……此种青金蓝釉,与明代宣德和清代康熙时的区别,在于釉泽光亮的不同,雍正时釉青褐色较深浓。……官窑器形有限,仅见蒜头瓶、菊瓣纹瓶、石榴尊、钵缸、花盆、洗等。”
又如吕成龙:“雍正时的洒蓝釉,多着意模仿天然青金石的色泽,釉面有较浓重的青褐色,也有称之为‘鬼脸青’的。官窑器造型有蒜头瓶、菊瓣瓶、石榴尊、钵缸、花盆、洗等。”
但雍正青金蓝釉与康熙洒蓝釉之釉色效果多有不同。康熙洒蓝釉大多通体均匀,其釉层稍薄,露白较少,吹洒之蓝点细密且几无流动;而雍朝青金蓝不但多见青点聚集半身,且青点较大呈斑片状,并露白较多,突出蓝、白二色之对比,施釉亦往往较厚,个别器物之局部青料流淌明显。故二者釉色之设计目的是否相同?检视雍正十三年唐英所作《陶成纪事碑记》,内有“青点釉,仿内发广窑旧器色泽”一条,或与“青金蓝釉”相关,故略予讨论。
所谓“广窑”,即“广东窑”,主要指广东佛山石湾窑,如屈大均《广东新语》:“南海之石湾善陶,凡广州陶器皆出石湾。”清初时,该窑以仿古釉著称,多见仿钧、仿哥器皿。唐英明确表示“青点釉”乃摹仿“广窑旧器”之釉色,是经内府发样(广窑器)的传办品种。清宫收藏见多例石湾窑器,部分仍收贮于两岸故宫。如北京故宫所藏之石湾窑仿钧釉菊瓣盘(图3)、石湾窑仿钧釉撇口瓶;台北故宫收藏之石湾窑仿钧釉荷花香插(图4)及石湾窑仿哥釉双耳三足炉(图5)、仿哥釉出戟贯耳瓶等。此外,清宫造办处档案亦可见石湾窑之记录,如乾隆四年(1739):“(六月)二十三日,催总白世秀来说,太监毛团、胡世杰交,石湾窑盆三件,龙泉釉印色盒一件,传旨:花盆配花配座……钦此。于本年八月初三日,催总白世秀将石湾窑盆一件配得紫檀木座,绫花通草花持进,交太监毛团呈览,奉旨:俟驾幸圆明园时送进,钦此。”说明石湾窑器确曾进入皇帝视野,北京故宫藏有石湾窑仿钧三足盆奁数件,可供参考。
图3 明 石湾窑 仿钧釉菊瓣盘
图4 清 石湾窑 仿钧釉兽形花插
图5 明 石湾窑 仿哥釉双耳三足炉
为还原唐英所见“广窑旧器”之样貌,还需见前引碑记中“炉钧釉”条:“炉钧釉色,在广东窑与宜兴挂釉之间,而花纹流淌过之。”在唐英眼中,炉钧器的釉色在广东窑与宜兴挂釉器(即宜兴窑仿钧器)之间,但花纹(釉色肌理)的流淌变化要超越二窑。彼时宜兴、石湾二窑的产品存在一定相似性,时有混杂,如造办处档案记录,乾隆八年(1743):“(十二月)初十日,七品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胡世杰交宜兴挂釉瓜棱罐一件(随座)……传旨:……其瓜棱罐并英雄觥俱各认看,钦此。于本月十一日,七品首领萨木哈将宜兴挂釉瓜棱罐一件,系广东石浣(湾)女子做成。”说明当时已有一套相应的判断标准可资鉴别。
综上,以炉钧器(图6)及宜兴仿钧器(图7)为参照,可知彼时唐英所见“广窑旧器”之样貌,即釉色摹仿钧瓷,并与宜兴窑仿钧器相近。其色泽青白相间,花纹(釉色肌理)或深或浅,流动性则较炉钧釉稍弱。乾隆孙九钺《南窑笔记》对“广窑”的描写与此大致相符:“(均窑)广窑亦有一种,青白相间蔴点纹者,皆瓶钵之类,……宜兴挂釉一种,与广窑相似。”若将前引数例清宫旧藏石湾窑仿钧器与上述标准对比,可以明确,唐英所见内府发放之“广窑旧器”当与今日两岸故宫所蓄诸例大体相近。
图6 清 雍正 炉钧釉三孔花囊
图7 明 宜兴窑 仿钧釉汉方瓶
反观雍正“青金蓝釉”之青点呈斑片状,且局部流动明显,颜色分布不均,青、白相间,二色对比鲜明。以北京故宫收蓄诸器为例,如蒜头瓶(图8)、敛口缸(图9)、石榴尊、折沿花盆等,诸器釉色大抵如上所述,与康熙洒蓝釉区别甚大。但参考唐英文献,将“青金蓝釉”与清宫旧藏诸石湾器例相比较,则两者釉色效果十分相似,特别是青白相间及斑块流淌等特征尤为相近。据此可知二者关联密切,“青金蓝釉”即唐英所称之“青点釉”,其意在摹仿石湾窑仿钧器样貌,而非对青金石的模拟。
图8 清 雍正 青金蓝釉蒜头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9 清 雍正 青金蓝釉敛口缸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若为厘清青点釉与洒蓝釉之关系,则还需再对洒蓝釉稍作讨论。该釉于康熙时未见御厂作品,雍正时由唐英引入御厂烧造,如雍正诸色菊瓣盘中有一色洒蓝釉,例如北京故宫所藏者(图10),其所吹洒之青点极小且细密,铺陈均匀,几乎不见白地。此外又有洒蓝地白折枝花纹盘、碗两种,器身花卉以锥、堆技法勾勒,个别花卉施以黄彩,例若北京故宫收蓄者(图11),其洒蓝地几近蓝釉,惟细审下可见细密青点于上。乾隆御窑洒蓝釉延续雍正风格,亦细谨缜密,乍视若霁蓝釉色。其烧造甚少,大多用于洋彩瓷的装饰,如北京故宫收藏之极著名的乾隆各种釉彩大瓶(图12),器腹即以洒蓝地开光并内画洋彩装饰。
图10 清 雍正 洒蓝釉菊瓣盘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11 清 雍正 洒蓝地黄折枝花纹盘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12 清 乾隆 各种釉彩大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现多将清代洒蓝釉视作文献记载之“吹青”,如陆明华:“吹青是康熙时期的一种蓝釉品种,……即是我们通常所见的洒蓝釉。”并援引康熙六十一年(1722),法国传教士殷弘绪(Père d'Entrecolles)寄给某神父的信中关于“吹青”釉的内容为证。殷氏用“tsouitsim”来模拟“吹青”的发音,说明该词康熙末即已使用。稍晚之唐英《陶成纪事碑记》中有“吹青釉”条,当与殷弘绪所记为同种釉色,其虽无注文,但查览造办处档案,可见乾隆十年(1745)四月记有“吹青宝莲描金洋花鱼游春水四系橄榄瓶(一对)”一项,该瓶现仍存台北故宫(图13),为玲珑旋转瓶式,外壁施洒蓝釉为地,上设金彩花卉。故可确认“吹青”、“洒蓝”二词所指一致,其自康熙至乾隆,釉色样貌较为稳定,只吹色愈加细密,逐渐近于蓝釉效果。
图13 清 乾隆 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综上已知,摹仿“广窑”之青点釉与旧称“吹青”的洒蓝釉分属两类,并列唐英《陶成纪事碑记》。尽管二者之工艺源自同一基础,但在釉色设计上并无直接的继承关系。而现今一般将清代洒蓝釉之设计来源上溯至明宣德洒蓝釉,然此说仍存疑问。
从文献上看,《陶成纪事碑记》所列诸色,各述制釉缘由,如新制、仿古、仿旧、仿西洋、仿东洋等,但“吹红釉”、“吹青釉”二者仅列釉名而未述来源。稍晚之《南窑笔记》则直接记载“吹青、吹红”为“本朝所出”。说明二者并非仿古釉色。
从工艺上看,明窑洒蓝为中温釉,先素坯吹色,后入窑烧制,釉以铜、钴复合呈色,色彩深而浓,色调蓝而泛紫。此釉宣德(图14)、成化、弘治、嘉靖等朝皆有烧造,品质虽精粗不同,但工艺大抵一致;清代洒蓝则属高温色釉,乃先于素坯上吹淋青料(钴料),罩透明釉后入窑烧制,工序与青花相近。故二者的工艺系统完全不同。
图14 明 宣德 洒蓝釉钵英国伦敦大维德基金会 现存大英博物馆
此外,明代洒蓝釉虽数朝延烧,但并非例造品种,且生产数量较少,惟嘉靖所造稍多。民窑亦偶见烧造,多作为景德镇珐华器的地釉装饰出现,万历后几不复见。而康熙洒蓝釉虽暂未见纪年器,但从造型及常与洒蓝釉联合装饰的青花、五彩风格来看(图15),应集中烧造于康熙晚期,个别器物之写款出锋锐利,稍具中期风范,又因未见臧窑或明确中早期的作品,故推测其创烧以中期为限。其产量巨大,外销占比甚高。从宫禁深藏到广销寰宇,消费客群的巨大差异及时间上的链条缺失等,也为二者间的关系推定增加了疑问。为厘清两代洒蓝釉之关系,或还需对几项釉色名称作一考察。
图15 清 康熙 洒蓝地斗彩魁星点斗笔筒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实际上,就理化分析而言,明代洒蓝釉应与孔雀蓝釉属同一工艺系统。二者碱金属含量较高,皆以氧化钾及少量氧化钠为助溶剂,并皆以铜作基础呈色,主要区别在于洒蓝釉中含有少量钴以呈色,即加入青料,且洒蓝釉之烧成温度较孔雀蓝稍低。明嘉靖《江西大志·陶书》载“翠色”用“炼成古铜水、(硝)石”配成,而“金青”则用“炼成翠一斤,石子青一两” 合成,两色之配方正与孔雀蓝、洒蓝相对应,遂知二者彼时之名称。
孙九钺《南窑笔记》载“法蓝、法翠”二种,并文:“法蓝、法翠二色,旧惟成窑有,翡翠最佳。本朝有陶司马驻昌南,传此二色,云出自山东琉璃窑也。其制用涩胎上色,后入窑烧成者。用石末、铜花、牙硝为法翠,加入青料为法蓝。”就工艺而言,这与前引明代“翠色”、“金青”基本一致,故“法翠”即“翠色”,“法蓝”即“金青”。
唐英《陶成纪事碑记》则有“翡翠釉”及“法青釉”两条。以孙氏记载参校,“翡翠釉”应有两类,一为西洋新彩,以白瓷吹施上色,入炉烘烤而得;另即为前引“法蓝、法翠”釉中的一种。今见台北故宫收藏一例折沿浅盘(图16),施淡青色釉,所附包装木盒刻乾隆原名“磁胎洋彩翡翠果盘”,并见乾隆七年(1742)档案载其为“翡翠磁香橼盘”,这与孙氏记录之一相印证;再乾隆十二年档案记录有“宣窑白里飞(翡)翠撇口盘一件”及“无款白里飞(翡)翠碟二件”,前者即应指宣德孔雀蓝釉白里撇口盘,台北故宫所藏者可为其例(图17),此上又与孙氏记录之二相印证。而唐英注“翡翠釉”乃“仿内发素翠、青点、金点三种”,即为内廷发旧藏为样的传办品种,当与洋彩无关,应即指孔雀蓝釉。
图16 清 乾隆 洋彩翡翠果盘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17 明 宣德 孔雀蓝釉白里撇口盘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法青釉”的情况则稍显复杂。唐英文:“新制法青釉,系新试配之釉,较霁青泛(浓)红深翠,无橘皮棕眼。”然读此文意似不通顺。其所比较之“霁青”,见录同文:“仿宣窑霁青,色泽泛(浓)红,有橘皮棕眼。”谓“霁青”即今“霁蓝”,而蓝色何以泛(浓)红?当应指釉色深浓若紫,故有此言。比较雍正霁蓝诸器如撇口尊、折口瓶等(图18/19),确见其色泽蓝中泛紫。唐英将“法青釉”与霁蓝釉相较,其呈色在红、蓝二色调上皆较后者更为深浓(浓红深翠),且没有后者“橘皮棕眼”的特征。
图18 清 雍正 霁青釉撇口尊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限于材料缺乏,“法青釉”的指认较为困难,现据上文所述,稍作推想。按唐英记录,该釉色调较霁蓝釉更为深浓,若以彼时之窑业情况,得此效果亦需用钴呈色。遍览明清景德镇诸色釉,满足上述条件者,暂惟有“法蓝釉”一种可比,即“金青釉”。就今所见,嘉靖金青釉可分两种,一种即前曾述之“洒蓝釉”,其釉表斑驳变化,实物例见大英博物馆所蓄嘉靖青釉撇口杯(图20);另种则釉色浑然,色彩深浓,蓝中泛紫,釉中偶有细密开片,若鱼子纹样,釉表光滑明亮,实物例见台北故宫所蓄嘉靖青釉高足碗、马蹄杯、撇口小碟等(图21/22)。此二者尽管效果稍别,但制釉工艺基本一致,色彩亦相同。而乾隆御窑有一种中温青釉,今归为茄皮紫,例见北京故宫所蓄器例(图23)。其撇口瓶式,釉色深浓亦蓝中泛紫,开细密片纹,釉表光润明亮,质地莹澈,无“橘皮棕眼”,与嘉靖金青釉接近,或正是唐英所谓之“法青釉”。惜尚未进行理化检测,以探定其配釉成分,仅列此暂备一说。
图20 明 嘉靖 青釉撇口杯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藏
图21 明 嘉靖 青釉高足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3 清 乾隆 青釉撇口瓶 故宫博物院藏
台北故宫收藏数例洒蓝地孔雀蓝行龙纹盘,其器作撇口盘式,内里白釉,外施洒蓝釉地子,上填孔雀蓝行龙纹样,无款,乾隆四十年(1775)档案载此类为“霁青翡翠龙白里盘一件(无款)” (图24);又乾隆三十一年(1766)二月:“……胡世杰交成窑有盖鹭莲罇一件,传旨:着画样叫江西烧造一对送来,钦此。于本月初九日,催长四德、笔帖式五德将画得有盖鹭莲尊纸样一张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准发往江西照样烧造一对,要乾隆款,钦此。”该档案所指应即明景德镇窑珐华器皿,日本松冈美术馆所藏明洒蓝地莲池白鹭大罐应与此文所载相近(图25)。而景德镇御厂仿烧者,则可见台北故宫收藏一对乾隆洒蓝地莲池白鹭盖罐(图26)。此二者所记皆与前述唐英文献暗合,亦可为辅证。
图24 明 十五世纪 洒蓝地孔雀蓝行龙纹盘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5 明 十五世纪 洒蓝地莲池白鹭大罐日本东京松冈美术馆藏
图26 清 乾隆 仿珐华洒蓝地莲池白鹭盖罐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综上可知,诸文献中,嘉靖《江西大志》之“翠色”、唐英《陶成纪事碑记》之“翡翠釉”、孙九钺《南窑笔记》之“法翠”、今称之“孔雀蓝釉”,四词应指一物 ;“法青釉”的指认因材料受限而较为复杂,现推测其与嘉靖之“金青”、《南窑笔记》之“法蓝”应属同类。而今所称明窑“洒蓝釉”,应属明代“金青釉”之一种,至清代则推测其釉色概念或包含于“法青釉”之中,亦不排除属于“翡翠釉”的可能。故从文献及工艺情况来看,明、清两代“洒蓝釉”虽共用一名,但可能只是出于效果相似而产生的现代联想,从文献、工艺及历史情况来看,并无直接的有效证据可将二者相联系。
通过结合诸文献及实物情况,分析工艺系统,通过上述讨论可以明确,今谓“青金蓝釉”实即唐英所称“青点釉”,乃模拟石湾窑仿钧样貌,并非模拟青金石之色泽。其与康熙洒蓝釉之工艺基础相近,但二者在设计目的上应无相关。而康熙洒蓝釉实即清代文献所称之“吹青釉”,今日多将其上溯至明窑洒蓝釉,但文献、工艺及时空链条等各方面都缺乏相关证据,难以支持两代“洒蓝釉”间的溯源关系。
明窑洒蓝釉在工艺上与孔雀蓝釉属同一系统,二者在明代文献中称为“金青”与“翠色”,并对应清代孙九钺《南窑笔记》之“法蓝”与“法翠”。且“法翠”即”唐英文献之“翡翠釉”,并可与清宫档案相参照,至于唐英之“法青釉”可能与“法蓝釉”属同类,惜限于材料的缺乏,尚难以给予其更确凿的实物指认。
而明清两种“洒蓝釉”共用一名,易造成概念上的混淆,或可恢复清代洒蓝釉之“吹青”本名,这在概念上也更加准确。其工艺方法实际于明末已见。如天启、崇祯时出口日本之青花瓷即常见于月纹、梅纹、牡丹纹等处吹洒青料为地的装饰手法,日本称为“染付吹墨(Fukizumi)”,如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收藏之青花兔纹盘(图27),即于盘内大面积吹施青料,形成斑纹装饰。尽管该装饰手法可能并未获得当时国内市场的喜爱,并与康熙吹青未必有直接的继承关系,但仍说明吹青工艺至晚于明末已见端倪。
图27 明 天启 青花兔纹盘 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藏
康窑洒蓝釉曾历爆发式的流行,其广销海宇内外,随后又迅速消失在民窑市场。对于此釉的设计缘由及突然流行的原因尚待解答。殷弘绪在谈到“吹青釉”时还写到:“这里的瓷工们认为,如果不计成本,还可以在底色为黑色或蓝色的瓷器上吹上金色和银色,也就是说在瓷器上均匀地吹撒一层金粉或银粉。这种风格新颖的瓷器肯定会讨人喜欢。”在彼时海内外极速增长的瓷器需求下,或许吹青、吹红这样新颖而富有纹理的瓷器,是在康熙窑业兴旺,百新并迸,窑户竞奇的环境中,于原有的工艺基础上所自然形成的新制釉色,并无更深的来源追溯。此外,其色彩鲜丽不亚于霁蓝釉,却较后者更易控制的工艺特性,使其烧造更为稳定和装饰更为丰富,或许也是其流行的原因之一。
[1] 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清代部分》,页95,台北,学苑文化专业出版社。香港两木出版社本文字略有不同。
[2] 吕成龙:《中国古代颜色釉瓷器》,页115,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9年。
[3] 唐英(清):《陶成纪事碑记》,录于张发颖,《唐英督陶文档》,页5,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年。
[4] 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六,“金鱼缸”条,清康熙三十九年木天阁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
[5] 黄卫文:《清宫旧藏“宜兴挂釉”与广钧器(下篇)》,《收藏》,2014年01期,页30-38;同型菊瓣盘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多例,俱自清宫旧藏,已刊出者编号如下:故00144968、故00144973、故00144974;同馆亦另藏数例石湾窑仿钧釉器,虽非清宫旧藏,但年代亦可早至晚明清初,釉色面貌与清宫旧藏者相近,可供参考,略举如石湾窑仿钧釉叶型笔洗,馆藏编号:新00105319;石湾窑仿钧釉海棠式洗,馆藏编号:新00109875。
[6] 蒋复璁等:《故宫瓷器录·第二辑(明)·丁(上编)》,页184,台北,“故宫博物院”,1966年。
[7] 蒋复璁等(台):《故宫瓷器录·第二辑(明)·丁(下编)》,页43,台北,“故宫博物院”,1966年。
[8] 蒋复璁等:《故宫瓷器录·第二辑(明)·丁(下编)》,页40,台北,“故宫博物院”,1966年。
[9] 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八》,页693,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10] 见北京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馆藏编号:新00009578、新00054531、新00088342,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8721a70856854b75b837f840bd4aa2be&source=1&page=1;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6b00322f9c6f48d698209db0dd8ec0dc&source=1&page=1;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bdc2df055b624582929c3c2daf1bf88c&source=1&page=2
[11] 见注3
[12] 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十一》,页442,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13] 关于“广窑”及“宜兴挂釉”等器在样貌上的相近及清宫对二者之关系的检视等讨论,近年另见金立言:《日本を往還し清朝官窯 十二:乾隆炉鈞釉双耳瓶》,《陶說》,东京,日本陶磁协会,2022年02期(No.824),页32;本文初论见于笔者旧稿:《试谈雍正官窑中“青金蓝釉”的历史讹误及衍生问题》,《收藏》,2019年04期,页16-19。
[14] 孙九钺(清):《南窑笔记》,页21,广州图书馆主编,王婧点校,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按《南窑笔记》未署撰者,原稿为抄本,民国初黄宾虹、邓实编《美术丛书》,录抄本为刊本,亦佚其撰名,成书时间亦有雍、乾之争。2012年王婧重校抄本,始据《陶园年谱》记载,考证《南窑笔记》作者为孙九钺,乾隆四十二年(1777)撰成。但该说仍有些疑点未能尽澄。笔者通读全书,所载关于清代瓷业诸式详尽真确,诸名词之运用与唐英《陶成纪事碑记》相仿,故所作应晚于雍正。本文暂依孙九钺说。
[15] 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215~219,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16] 清宫虽确曾收藏有康熙洒蓝釉器皿,但大多数亦属民窑制品。南京博物院藏康熙洒蓝釉四方倭角折沿盆一例,或为康熙晚期所烧诸供御花盆之一,但亦非御窑厂生产。图见徐湖平等,《宫廷珍藏:中国清代官窑瓷器》,页115,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3年。
[17] 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92,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18] 耿宝昌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杂釉彩·素三彩》,页78,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
[19] 叶佩兰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珐琅彩、粉彩》,页184,香港,商务印书馆,1999年。
[20] 陆明华:《吹青与吹红》,《上海博物馆集刊》,1982年01期,页278。
[21] 殷弘绪[法]:《耶稣会传教士殷弘绪神父致本会某神父的信》,录于郑德弟、朱静译,《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第50号,页396,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年;法文原本见录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第十卷,页394,1819年法国里昂缩印本。
[22] 见注3.
[23] 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十三》,页347,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4] 廖宝秀(台)等:《华丽彩瓷—乾隆洋彩》,页208,台北,“故宫博物院”,2008年。廖宝秀已注意到此瓶与档案的对应,对所施“吹青釉”已予指认。
[25] 见注13,页43。
[26] 胡东波、张红燕、刘树林:《景德镇明代御窑遗址出土瓷器分析研究·下》,页497~499,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年。
[27] 王宗沐(明):《江西省大志》,页373,黄长椿、左行培、许怀林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
[28] 见注13,页39。
[29] 见注13,页35。
[30] 廖宝秀(台)等:《华丽彩瓷—乾隆洋彩》,页78,台北,“故宫博物院”,2008年。
[31] 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十一》,页9,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32] 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十五》,页244,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该条档案所录均为内府收蓄明窑诸器(发木作配座架),并非仿明瓷器,同档所录之明无款孔雀蓝白里盘,器例可见台北故宫收蓄,编号故瓷005551。
[33] 廖宝秀(台)等:《明代宣德官窑菁华特展图录》,页380,台北,“故宫博物院”,1998年。
[34] 见注3.
[35] 见注3.本文所用《陶成纪事碑记》为张发颖据乾隆八年《浮梁县志》录出,据乾隆四十八年《浮梁县志》校补。而乾隆本《江西通志》录唐英撰《陶务叙略碑记》,亦列五十七项御窑釉色,与《陶成纪事碑记》一致,但部分注文与《浮梁县志》本有异,如“法青釉”、“霁青釉”各有“泛红”一词,《江西通志》本皆作“浓红”,本文亦备于后。
[36] 见注3.页4.
[37] 见该馆官网,馆藏编号:1947,0712.282,检索见(2022.5.10):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A_1947-0712-282
[38] 见该馆官网,馆藏编号:故瓷003005、故瓷003018、故 瓷002421,图 自 官 网,检 索 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280&Dept=U;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293&Dept=U;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6344&Dept=U
[39] 尽管嘉靖金青釉可见斑驳、浑然两种效果,但有部分器例之釉色效果,介于二者之间。故二者效果区别是否由于施釉技法的不同,即源于吹淋与浸釉的不同,目前尚难定论。
[40] 见北京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馆藏编号:故00153709,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41fb5291c1b14b36bcae5d93a b5643ac&source=1&page=1
[41] 至于唐英将“法青釉”注为“新制”,或指此釉系经重新调配试验所得。而唐英此文之“新制”,一般指前代御窑未有烧造者,如“新制西洋紫色器皿”、“新制仿乌金釉”,并非全部意指釉色为创造新制。“吹红釉”、“吹青釉”二者虽未注明“新制”,但据孙氏记录为本朝所出,且康熙已有烧造,并非雍正新制,情况与前述不同。
[42] 蒋复璁等:《故宫瓷器录·第二辑(明)·丁(上编)》,页120,台北,“故宫博物院”,1966年。
[43]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三十八》,页403,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44]邢永福、林业强(港)主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卷三十》,页3332,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
[45]东京国立博物馆:《特别展 中国の陶磁》,页194,东京,东京国立博物馆,1994年。
[46]秦孝仪(台)等 :《清康、雍、乾名瓷》,页111,台北,“故宫博物院”,1986年。
[47]关于洒蓝釉及孔雀蓝釉之起源,学界素有讨论。略举如水既生,《试论法花的命名》,《山西省考古学会论文集》,1992年01期,页215-217;郭学雷,《法花初探》,《文物季刊》,1995年04期,页63-70;秦大树,《试论翠蓝釉瓷器的产生、发展与传播》,《文物季刊》,1999年03期,页59-67。皆对“法花”之名称及与清人文献的对应有所讨论,但尚有概念未能厘清。
[48]见日本國立文化財機構所藏品統合検索システム,检 索 见(2022.5.10):https://colbase.nich.go.jp/collection_items/kyuhaku/G52?locale=ja
[49]见注20
图1.清雍正,青金蓝釉石榴尊,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218,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2.清康熙,洒蓝釉多穆壶,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88,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3.明,石湾窑,仿钧釉菊瓣盘,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 :故00144973,图自北京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检 索 见(2022.5.10):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d3b3e532318e4ed7bbe3b7b45bb53624&source=1&page=1
图4.清,石湾窑,仿钧釉荷花香插,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故瓷017401,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7.18):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4153&Dept=U
图5.明,石湾窑,仿哥釉双耳三足炉,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中瓷001305,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19604&Dept=U
图6.清雍正,炉钧釉三孔花囊,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208,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7.明,宜兴窑,仿钧釉汉方瓶,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耿宝昌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紫砂器》,页233,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
图8.清雍正,青金蓝釉蒜头瓶,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215,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9.清雍正,青金蓝釉敛口缸,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216,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10. 清雍正,洒蓝釉菊瓣盘,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杨静荣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92,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
图11.清雍正,洒蓝地黄折枝花纹盘,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耿宝昌、吕成龙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页78,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
图12.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北京故宫博物院,图自叶佩兰等,《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珐琅彩、粉彩》,页184,香港,商务印书馆,1999年。
图13.清乾隆,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台北故宫博物院,图自廖宝秀等,《华丽彩瓷—乾隆洋彩》,页208,台北故宫博物院,2008年。
图14.明宣德,洒蓝釉钵,英国伦敦大维德基金会,现存大英博物馆,馆藏编号PDF.605,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A_PDF-605
图15.清康熙,洒蓝地斗彩魁星点斗笔筒,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新00142092,图自北京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8df629d7aa024bb082ab622a06ad0 ace&source=1&page=3
图16.清乾隆,洋彩翡翠果盘,台北故宫博物院,图自廖宝秀等,《华丽彩瓷—乾隆洋彩》,页78,台北故宫博物院,2008年。
图17.明宣德,孔雀蓝釉白里撇口盘,台北故宫博物院,图自廖宝秀等,《明代宣德官窑菁华特展图录》,页380,台北故宫博物院,1998年。
图18.清雍正,霁青釉撇口尊,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中瓷001859,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21736&Dept=U
图19.清雍正,霁青釉折口瓶,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故瓷012731,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993&Dept=U
图19 清 雍正 霁青釉折口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0.明嘉靖,青釉撇口杯,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馆藏编号:1947,0712.282,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A_1947-0712-282
图21.明嘉靖,青釉高足碗,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故瓷003005,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280&Dept=U
图22.明嘉靖,青釉马蹄杯,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故瓷003018,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293&Dept=U
图22 明 嘉靖 青釉马蹄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3.清乾隆,青釉撇口瓶,馆藏编号:故00153709,图自北京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col.dpm.org.cn/cultural/detail?id=41fb5 291c1b14b36bcae5d93ab5643ac&source=1&page=1
图24.明十五世纪,洒蓝地孔雀蓝行龙纹盘,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编号:故瓷015447,图自官网,检索见(2022.5.10):https://digitalarchive.npm.gov.tw/Antique/Content?uid=30956&Dept=U
图25.明十五世纪,洒蓝地莲池白鹭大罐,日本,东京松冈美术馆,图自东京国立博物馆,《特别展 中国の陶磁》,页194,东京,东京国立博物馆,1994年。
图26.清乾隆,仿珐华洒蓝地莲池白鹭盖罐,台北故宫博物院,图自秦孝仪等,《清康、雍、乾名瓷》,页111,台北故宫博物院,1986年。
图27.明天启,青花兔纹盘,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馆藏编号:G52,图自日本國立文化財機構所藏品統合検索システム,检索见(2022.5.10):https://colbase.nich.go.jp/collection_items/kyuhaku/G52?locale=j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