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代际传递与劳动力迁移

2022-08-11 06:18:32蔡宏波韩金镕王子方
上海商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代际方言劳动力

蔡宏波 韩金镕 王子方

一、引言

语言是地域文化的象征。一直以来,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指出,截至2015 年底全国普通话普及率已从20 世纪末的53.06%提升至70%以上,至2020 年我国基本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①参见:《2020 年我国将基本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http://www.gov.cn/xinwen/2016-09/13/content_5108063.htm。普通话的推广不仅能够降低交流成本,还能促进思想文化的传播,这是社会进步与发展的必然趋势和要求。实际上,推广通用语言古已有之,《论语》中记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早在孔子所处的春秋时期就已经有使用通用语“雅言”之风了。清朝雍正时期设立的正音书馆也让士子们学习统一的“北京官话”来进行交流。然而,在当下普通话逐渐走入大众生活的同时,原本通行于各个民族和村落的“乡音”——方言却有回退之势。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介绍,我国约有130 多种语言、30 种文字。除民族语言外,我国的汉语方言可大致分为七种: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粤方言和闽方言。①参见《语言文字概况》。http://www.gov.cn/shuju/2016-12/19/content_5149979.htm#1。但随着学校推行普及普通话的教育,加上外出求学或打工人群的不断增加,个体对方言的学习和使用意愿减弱,一些口口相传的方言代际传承更显衰落。

方言和地方习俗在代际间传递的这种衰落趋势也伴随着越发凸显的代际隔离状态和越来越大规模的劳动力迁移现象。随着我国城镇化的发展以及对外开放步伐的加快,方言的代际传递究竟发挥怎样的作用?方言的代际传递是否会限制劳动力的迁移流动?如今中国的大街小巷,偶能听到夹杂地方特色的语音语调,爽亮的东北话、朴实的京腔、温婉的吴语,在交融碰撞中产生独特的社会文化产物。然而,一项以四川省邻水县为研究地点的语言使用现状调查显示,不标准的普通话限制了外出务工人员与其他群体的交流及其就业②邹芳、张萍、陈思萌:《外出务工人员语言使用现状调查——以四川省邻水县为个案》,《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6 年第4 期,第144—146 页。,即方言的使用不利于劳动力流动。不仅如此,相关文献表明,方言对个体的英语学习能力③姜玉宇:《闽、吴方言区英语学习者元音声学实验研究》,《外语研究》2010 年第4 期,第36—40 页。以及地区间收入差距均有显著影响,因此本文尝试从语言学习能力和收入能力两个角度解释方言代际传递影响劳动力迁移的作用机制,据此提出发挥普通话的作用以促进劳动力在全国范围内合理流动的同时兼顾保护传承优秀的地方文化和习俗。

二、文献综述

方言是文化的载体,国内学者分别研究了方言差异对经济增长、技术扩散、资源错配、收入差距、市场制度等的影响。其中,徐现祥等提出,方言多样性通过阻碍知识与技术的传播,对经济增长产生负向影响。④徐现祥、刘毓芸、肖泽凯:《方言与经济增长》,《经济学报》2015 年第2 期,第1—32 页。林建浩和赵子乐发现方言距离阻碍了技术从前沿地区向其他地区的扩散。⑤林建浩、赵子乐:《均衡发展的隐形壁垒:方言、制度与技术扩散》,《经济研究》2017 年第9 期,第182—197 页。刘毓芸等认为,方言的差异会显著增强相邻两县的资源错配。⑥刘毓芸、戴天仕、徐现祥:《汉语方言、市场分割与资源错配》,《经济学(季刊)》2017 年第4 期,第1583—1600 页。赵子乐和林建浩也提出相较于基因距离,语言距离对于中国地区收入差距具有更强的解释力。⑦赵子乐、林建浩:《经济发展差距的文化假说:从基因到语言》,《管理世界》2017 年第1 期,第65—77 页。阮建青和王凌实证检验了语言差异越大的地区市场制度差异也越大。⑧阮建青、王凌:《语言差异与市场制度发展》,《管理世界》2017 年第4 期,第80—91+187—188 页。此外,戴亦一等从微观层面研究得出,企业中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方言一致性会显著降低代理成本,且方言使用的地域范围越小,效果越显著。⑨戴亦一、肖金利、潘越:《“乡音”能否降低公司代理成本?——基于方言视角的研究》,《经济研究》2016 年第12 期,第147—160+186 页。对于方言引发经济效果的影响渠道,相关学者分别从技术传播、社会信任①黄玖立、刘畅:《方言与社会信任》,《财经研究》2017 年第7 期,第83—94 页。、交流障碍与文化观念差异等角度进行了论证。

此外,较多文献研究了方言差异对贸易的影响,例如李光勤等的研究表明一个城市每增加一种方言,对外开放程度约降低2—2.4 个百分点。②李光勤、曹建华、邵帅:《语言多样性与中国对外开放的地区差异》,《世界经济》2017 年第3 期,第144—168 页。地区语言多样性的提高会阻碍人力资本积累,从而抑制对外开放。高超等提出方言所代表的地域文化差异对区域间贸易有重要影响,企业所在地和销售目的地之间的方言距离越大,则企业跨区域销售的可能性越小。③高超、黄玖立、李坤望:《方言、移民史与区域间贸易》,《管理世界》2019 年第2 期,第43—57 页。国外学者也大多支持共同的语言有利于国际贸易的发生。④Melitz J,Toubal F,“Native Language,Spoken Language,Translation and Trade”,i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4,Vol.93,No.2,pp.351—363;Lameli A,Nitsch V,Südekum J,et al.,“Same Same But Different:Dialects and Trade”,in German Economic Review,2015,No.3,pp.290—306;Egger P H,Lassmann A,“The Causal Impact of Common Native Language on International Trade:Evidence from a Spatial Regression Discontinuity Design”,in The Economic Journal,2015,Vol.125,No.584,pp.699—745.

劳动力的迁移流动现象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较多文献研究了导致劳动力迁移的因素,如Dohmen 认为搬迁成本不利于区域间劳动力的迁移。⑤Dohmen T J,“Housing,Mobility and Unemployment”,in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2005,Vol.35,No.3,pp.305—325.邢春冰等提出教育回报率的地区差异对不同教育水平下的劳动力迁移概率产生显著影响。⑥邢春冰、贾淑艳、李实:《教育回报率的地区差异及其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经济研究》2013 年第11期,第114—126 页。夏怡然和陆铭研究了城市公共服务对劳动力流向的影响,劳动人口偏好于向公共服务好的城市聚集。⑦夏怡然、陆铭:《城市间的“孟母三迁”——公共服务影响劳动力流向的经验研究》,《管理世界》2015年第10 期,第78—90 页。张莉等实证检验了房价对劳动力流动产生先吸引后抑制的倒U 型影响。⑧张莉、何晶、马润泓:《房价如何影响劳动力流动?》,《经济研究》2017 年第8 期,第155—170 页。另有范剑勇等⑨范剑勇、王立军、沈林洁:《产业集聚与农村劳动力的跨区域流动》,《管理世界》2004 年第4 期,第22—29+155 页。、郭云南和姚洋⑩郭云南、姚洋:《宗族网络与农村劳动力流动》,《管理世界》2013 年第3 期,第69—81+187—188 页。聚焦于农村劳动力群体,分别考察了产业聚集和宗族网络对农村劳动力流动的影响。此外,也有相关文献检验了劳动力流动的经济影响,如增强市场效率⑪Poncet S,“Provincial Migration Dynamics in China:Borders,Costs and Economic Motivations”,in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2006,Vol.36,No.3,pp.385—398.、避免代际低收入传承⑫孙三百、黄薇、洪俊杰:《劳动力自由迁移为何如此重要?——基于代际收入流动的视角》,《经济研究》2012 年第5 期,第147—159 页。、提高流入地和流出地的就业率①张熠、汪伟、刘玉飞:《延迟退休年龄、就业率与劳动力流动:岗位占用还是创造?》,《经济学(季刊)》2017 年第3 期,第897—920 页。、缩小地区收入差距②李兰冰、姚彦青、张志强:《农村劳动力跨部门流动能否缩小中国地区收入差距?》,《南开经济研究》2020 年第4 期,第127—143 页。以及净减贫效应③邹薇、樊增增:《劳动力外流与资金汇回的净减贫效应》,《中国人口科学》2020 年第4 期,第15—30+126 页。等。

较少文献考虑了方言与劳动力迁移流动的关系。Falck 等提出方言相似性作为文化纽带,可促进移民的跨区域流动。④Falck O,Heblich S,Lameli A,et al.,“Dialects,Cultural Identity,and Economic Exchange”,in Journal of Urban Economics,2012,Vol.72,No.2-3,pp.225—239.李秦和孟岭生的研究表明劳动力倾向于流动到普通话沟通障碍小且拥有共同文化背景的地方工作,且随着性别、户口、教育水平的不同表现不同。⑤李秦、孟岭生:《方言、普通话与中国劳动力区域流动》,《经济学报》2014 年第4 期,第68—84 页。刘毓芸等认为劳动力流动大多发生在同一方言大区内部,并提出了方言距离先促进后抑制劳动力流动的倒U 型影响。⑥刘毓芸、徐现祥、肖泽凯:《劳动力跨方言流动的倒U 型模式》,《经济研究》2015 年第10 期,第134—146+162 页。魏下海等使用2013—2014 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研究方言技能对流动人口创业选择的影响,发现会讲当地方言的流动人口更倾向于成为创业者。⑦魏下海、陈思宇、黎嘉辉:《方言技能与流动人口的创业选择》,《中国人口科学》2016 年第6 期,第36—46+126—127 页。张楠等发现方言障碍会阻碍流动人口接受和获取公共卫生服务。⑧张楠、高梦媛、寇璇:《卫生公平的文化壁垒——跨方言区流动降低了公共卫生服务可及性吗》,《财贸经济》2021 年第2 期,第36—50 页。此外,对迁入地语言的使用程度也会显著影响流动人口的收入水平。Chiswick 和Miller 提出能熟练使用迁入地官方语言的成年男性移民将获得更高的收入。⑨Chiswick B R,Miller P W,“The Complementarity of Language and Other Human Capital:Immigrant Earnings in Canada”,in 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2003,Vol.22,No.5,pp.469—480.Chen 等发现在上海的流动人口对于上海话的流利程度会显著影响其个人收入以及职业选择。⑩Chen Z,Lu M,Xu L,“Returns to Dialect:Identity Exposure through Language in the Chinese Labor Market”,in China Economic Review,2014,Vol.30,pp.27—43.金江等基于2012和2014 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研究劳动力跨方言区流动对收入的影响,认为跨方言区流动的个体的收入相较于同一方言区流动的个体提高31.9%,且进一步发现跨方言区流动的劳动力即使选择同一方言区流动,也能获得更高的收入。⑪金江、孟勇、张莉:《跨方言区流动、自选择与劳动力收入》,《统计研究》2018 年第8 期,第94—103 页。

综合已有文献,关于方言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方言差异的经济影响,如经济增长、技术扩散、资源错配、收入差距、市场制度等。对于劳动力迁移流动的研究也非常丰富,主要集中于劳动力迁移的影响因素或经济后果。但较少文献将方言与劳动力迁移流动联系在一起。本文将使用2016 年和2018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从理论和实证角度创新性地研究方言代际传递对劳动力迁移的影响以及潜在的作用机制。

三、方言代际传递影响劳动力迁移的理论分析

党和国家一直重视普通话的全国推广工作,各种形式的“推普周”活动风生水起,当然这确实也对方言的传承和使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一方面,弱势方言逐渐从日常用语中退出,甚至随着老一辈人的离世而无法继续传承下去,人们逐渐开始接触非本地语言和文化并对其产生浓厚兴趣,从而增大了迁移离开本地的意愿。另一方面,对于讲普通话的劳动力的需求日益增大,导致以方言为主要语言的劳动力面临摩擦性失业。随着国内市场的逐渐统一,地区间劳动力迁移障碍有所降低①Poncet S,“Provincial Migration Dynamics in China:Borders,Costs and Economic Motivations”,in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2006,Vol.36,No.3,pp.385—398.,劳动人口逐渐习得普通话甚至外语以降低交流障碍,进而选择迁移至发达地区以获取更多的就业机会和劳动收入。据此,本文提出假说1:方言的代际传递不利于劳动力的迁移流动。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象征,那么方言的代际传递如何对劳动力迁移流动造成了阻碍?本文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方言的使用不利于其语言学习能力的提升。一方面,长期以来我国各级学校均普及普通话教育,方言的代际传递性越高,即在日常交流中使用方言,则可以认为个体接受到的学校教育越少,英语使用能力越弱。另一方面,范小月和王瑞明证明了方言会影响个体的词汇通达能力。②范小月、王瑞明:《方言和外语学习对词汇通达能力的影响》,《心理与行为研究》2013 年第3 期,第318—324 页。个体长期使用方言作为日常交流和工作用语,对其英语学习能力有显著的负向影响。③姜玉宇:《闽、吴方言区英语学习者元音声学实验研究》,《外语研究》2010 年第4 期,第36—40 页。符能在研究中也发现铜仁地区的方言特色对学生的英语学习造成不利影响,导致学生英语语感缓慢、语言思维地域化。④符能:《方言对英语学习的不利影响分析及纠正的方法——以铜仁地区为例》,《教育探索》2012 年第3 期,第66—67 页。随着我国对外开放进程的加快,社会各行业对个体的语言学习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劳动力若想迁移至发达城市,尤其东部高度开放的城市寻求工作,需熟练掌握普通话,还需掌握英语甚至多门外语,而仅说方言的劳动力在离开本地后将会面临更加严峻的就业形势。综合来看,本文提出假说2:方言的代际传递不利于语言学习能力的提升,进而不利于劳动力跨省份迁移。

另一个潜在的机制是收入能力。现有研究大多从地区层面研究方言的经济影响,包括使用方言距离解释中国地区收入差距。⑤赵子乐、林建浩:《经济发展差距的文化假说:从基因到语言》,《管理世界》2017 年第1 期,第65—77 页。事实上,方言的代际传递对于个体的收入能力也会产生影响。一方面,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和普及,当前我国大多数行业均使用普通话作为工作语言,尤其服务业等部门对语言要求更为挑剔。在这种就业环境下,使用方言的劳动力大多只能从事低技能工作,发展空间有限且工作收入较低。另一方面,即使是在已经就业的工作环境中,方言的使用也会增大交流障碍和文化距离,导致劳动力易受孤立和排挤,难以获得升职加薪的机会。我国地区之间劳动力迁移依然存在障碍,较高的搬迁成本、子女教育成本,以及寻找新工作的机会成本等都会给劳动者带来财务压力,因此较低的收入能力不利于劳动力的跨区域迁移。据此,本文提出假说3:方言的代际传递对个体收入能力有负向影响,进而不利于劳动力跨省份迁移。

四、研究设计与实证模型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研究方言代际传递与劳动力迁移的关系。CFPS 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实施,旨在通过跟踪收集个体、家庭、社区三个层次的数据,反映中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和健康的变迁。该项调查共覆盖25 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样本规模16 000 户家庭,于2010 年正式开始,此后每两年一次跟踪调查。本文使用CFPS2016 和CFPS2018 两次最新调查数据进行实证研究,按照不随年份变化的个人编码pid 筛选出2016 年和2018 年持续追踪的个体数据,再进一步根据家庭编码fid16(16 年的家庭编码)剔除2016 年和2018 年中不一致的数据,并删去“方言代际传递”和“劳动力迁移”两个关键信息缺失的数据后最终得到9 970 个有效样本,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

(二)变量与描述性统计

1.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劳动力迁移(migration)。根据CFPS 数据特点,通过劳动力是否发生跨区域流动来构建“劳动力迁移”虚拟变量。具体的,对比受访者2016 年和2018 年的所在省份信息,若二者不一致,说明受访者在两次追踪调查间发生了跨省份流动,则被解释变量“劳动力迁移”识别为1;反之,两次调查的省份信息未发生变化,则“劳动力迁移”识别为0。

2.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方言代际传递(dialect)。一般而言,方言的代际传递程度高的家庭,成员更倾向于在日常交流中使用方言。因此,本文创新性地使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6 年问卷中“访问使用的主要语言”这一问题来构建“方言代际传递”虚拟变量,若访问时使用的主要语言为“方言”,则核心解释变量“方言代际传递”识别为1;反之,若回答为“普通话”,则识别为0。

3.控制变量

方言的代际传递以及个体迁移决策均受到个体特征的影响,且已有研究表明不同性别、户口、教育水平下劳动力的迁移流动呈现不同特点,①李秦、孟岭生:《方言、普通话与中国劳动力区域流动》,《经济学报》2014 年第4 期,第68—84 页。故而本文选取以下个体层面控制变量:①性别(gender)。男性受访者取值为1,女性取值为0。②户口类型(hukou)。根据CFPS2016 年受访者的户口状态,非农户口取值为1,农业户口取值为0。③教育水平(edu)。根据CFPS2016 个人问卷中“受访者已完成的最高学历”这一问题,按照“文盲/半文盲、小学、初中、高中/中专/技校/职高、大专、大学本科、本科以上”的顺序分别赋值为1~7,构建教育水平变量。④工作收入/万元(income_w)。考虑到个体迁移决策与经济水平密切相关,本文使用CFPS2016中受访者的工作总收入作为控制变量。⑤人均家庭收入分位数(p1—p4)。进一步控制家庭经济状况,本文使用调查问卷中的“人均家庭纯收入分位数”信息,将样本中的人均家庭纯收入排序后从高到低分成“最高25%”“中上25%”“中下25%”“最低25%”四个等级,分别设置为四个虚拟变量p1、p2、p3、p4以进一步控制收入的影响。

除以上个体特征外,方言的代际传递以及劳动力迁移与各省份的地理区位、人口规模等可能相关,本文进一步控制如下体现地区异质性的因素:①地区人口规模/千万人(popu16_k)。人口规模越大的省份易产生规模效应,有利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对劳动力的吸引力也越大。但与此同时,人口规模增大引发的交通、环境等问题也会产生对劳动力的排斥效应,所以研究劳动力迁移问题需控制地区人口规模。本文选取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中各省份2016 年年末人口数构建“人口规模”变量。②地区生产总值/万亿元(GDP16_w)。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会对劳动力迁移流动造成影响,本文进一步控制各省份的地区生产总值。③中西部地区(mid_west)。我国东、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具有显著差异,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劳动力迁移。同时,我国中西部地区拥有较多少数民族聚居区,方言的代际传递现象或与东部地区有所差异。本文设置虚拟变量“中西部地区”,若个体2016 年所处省份为中西部地区,取值为1,反之为0。本文所用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三)模型设定

由于被解释变量“劳动力迁移”为虚拟变量,本文拟选用logit 模型进行实证检验。logit 模型是非线性回归模型,一般选用极大似然估计法作为模型参数的计算方法。logit函数和logit 回归模型的基本设定为:

式中:α为截距项;β为回归系数向量;xi为个体i事件发生的解释变量向量。为“对数几率比”(log-odds ratio),回归系数表示变量xi增加一个微小量时对数几率比的边际变化,取对数意味着百分比的变化。

基于以上模型设定,本文构建如下基准回归模型:

其中,i为个体;migration为劳动力迁移的虚拟变量;dialect为主要解释变量,表示方言代际传递;β为本文主要关心的回归系数,β若为正,表明方言的代际传递有利于劳动力的跨区域迁移,若β为负,则表明方言的代际传递会抑制劳动力迁移,本文预期的符号为负;Xi为影响劳动力迁移的其他控制变量矩阵,包括性别、户口类型、教育水平、工作收入、人均家庭纯收入、地区人口规模、地区生产总值、中西部地区等;εi为随机误差项。

五、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基于logit 模型的基准回归结果如表2 所示。模型1 仅以方言代际传递作为解释变量,其系数在5%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方言代际传递会显著抑制劳动力迁移,符合本文的研究假说1。考虑到劳动力的迁移决策会受个体特征的影响,模型2 中控制了个体性别、户口类型、工作收入以及教育水平后,主要解释变量的系数依然显著为负。模型3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入人均家庭收入分位数以更好地控制家庭经济条件的影响。①为防止出现共线性问题,模型3 只引入前三个人均家庭收入分位数p1、p2、p3。除个体因素外,本文认为劳动力是否迁移与迁出地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规模、所处区位等密切相关。因此,模型4 在模型3 的基础上控制了地区人口规模和地区生产总值,模型5 进一步引入中西部地区虚拟变量以控制地区差异。结果显示,随着控制变量的逐渐增加,方言代际传递的系数始终显著为负,有力地证明了本文的研究假说1,即方言的代际传递不利于劳动力的迁移流动。

表2 方言代际传递影响劳动力迁移的基准回归结果

此外,各个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也基本符合我们的常规认知。其中,性别的系数显著为正,男性劳动者相较女性而言更易发生跨省份流动,女性大多出于照顾家庭等原因较少选择长距离迁移。户口类型的系数显著为正,即城镇居民更易发生劳动力迁移。本文认为迁移劳动力大多为寻求更好的工作机会或工作待遇,城镇居民一般具有更高的教育水平和工作能力,因此发生跨省份迁移的概率更高。工作收入和教育水平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工作收入越高、学历越高的劳动力发生迁移的概率越大。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我国各省份间存在迁移障碍,收入越高的个体越易在迁入地安家定居,且高学历个体更能适应迁入地劳动力市场需求,降低寻找工作的机会成本。最后,中西部地区的系数也显著为正,即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劳动力流动性相较于东部地区更强。

(二)稳健性检验

本文通过更换回归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采用如下probit 形式构造回归模型:

使用probit 模型的回归结果如表3 所示,模型1 同样仅以方言代际传递为解释变量,劳动力迁移为被解释变量,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进一步证明方言的代际传递的确会抑制劳动力的跨省迁移。模型2~5 在此基础上分别引入了个体特征、家庭特征、地区特征等控制变量后,方言代际传递的系数依然显著为负。其他控制变量的系数符号也未发生变化,即男性、非农业户口、工作收入更高、教育水平更高,以及中西部省份的个体发生跨省份迁移的概率更高。本文的研究结论通过了稳健性检验。

表3 稳健性检验:probit 模型回归结果

(三)影响机制检验

基准回归结果和稳健性检验结果均表明,方言的代际传递会显著降低劳动力迁移概率,那么这一结论的传导机制如何?一方面,随着普通话教育的普及,方言的代际传递性越高,即在日常交流中使用方言,则可以认为个体受到的学校教育越少,从而语言学习能力越差,且已有相关研究证明长期使用方言对个体的英语学习能力有不利影响。①姜玉宇:《闽、吴方言区英语学习者元音声学实验研究》,《外语研究》2010 年第4 期,第36—40 页;符能:《方言对英语学习的不利影响分析及纠正的方法——以铜仁地区为例》,《教育探索》2012 年第3 期,第66—67 页。能否使用普通话和外语对于劳动力的迁移具有显著影响。随着我国劳动力迁移障碍的降低,中西部技能型劳动力逐渐向东部地区流动以获取高技术型工作岗位。②彭国华:《技术能力匹配、劳动力流动与中国地区差距》,《经济研究》2015 年第1 期,第99—110 页。劳动力向东部沿海和发达城市迁移需要拥有更高的教育水平和更加丰富的劳动技能,语言学习能力较差的个体劳动力可能不易发生跨省迁移。另一方面,方言代际传递对个体的收入能力产生影响。我国大多数工作岗位均使用普通话作为工作语言,方言使用者大多从事低技能型行业且面临较小的发展空间,且方言的使用在工作环境中往往会造成交流障碍,导致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中处于竞争劣势,收入水平自然相对较低。鉴于我国地区间存在搬迁成本和劳动力流动限制,收入水平低的个体较难进行跨区域迁移。根据以上分析,本文将方言代际传递影响劳动力迁移的影响机制归结为语言学习能力和收入能力。

构建如下中介效应模型分别检验两种影响机制:

其中,Mi为中介变量语言学习能力或收入能力。语言学习能力通过CFPS2016 问卷中“从事的这份工作是否需要用到外语”来衡量,若工作时需要使用外语,则“语言学习能力”取值为1,反之为0。收入能力则通过问卷中的“过去12 个月的工作总收入”来衡量。该中介效应模型首先以方言代际传递作为解释变量、中介变量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第一步回归,其次,再以方言代际传递和中介变量同时为解释变量,劳动力迁移为被解释变量进行第二步回归。本文预期α1的系数为负,λ2的系数为正,即方言代际传递负向影响了中介变量,进而对劳动力迁移流动产生负向作用。具体的回归结果见表4。

1.语言学习能力

对语言学习能力的中介效应检验如表4 模型1 和模型2 所示。由于语言学习能力也为虚拟变量,继续沿用上文基准回归的logit 模型。模型1 的回归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个体特征和地区特征后,方言代际传递对语言学习能力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模型2 中以语言学习能力为主要解释变量、劳动力迁移为被解释变量后,语言学习能力的系数显著为正,而方言代际传递的符号与显著性未发生明显改变,因此语言学习能力可正向影响劳动力迁移。综上,本文的假说2 成立,即方言的代际传递不利于语言学习能力的提升,进而对劳动力跨区域迁移产生负向影响。

2.收入能力

表4 中模型3 和模型4 展示了收入能力的中介效应回归结果。由于收入能力以过去一年中的工作总收入来衡量,为连续变量,因此模型3 使用OLS 回归模型,模型4 则继续使用logit 模型。由模型3 中的回归系数可知,方言代际传递对个体的工作收入产生负向影响。模型4 中同时以方言代际传递和工作收入为解释变量后发现,方言代际传递的系数依然显著为负,而工作收入的系数显著为正,即工作收入越高的个体越易发生跨省份迁移。因此可证明本文的研究假设3 成立,即方言的代际传递对个体收入能力有负向影响,进而不利于劳动力的跨省份迁移。

表4 影响机制检验的回归结果

六、研究结论与建议

本文使用2016 和2018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实证检验了方言代际传递对于劳动力迁移的影响,并探讨了两种影响机制。结果显示:(1)方言代际传递对劳动力的迁移流动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即使用方言不利于个体的跨省份迁移。(2)在引入一系列控制变量后,该研究结论不受个体特征或地区特征的影响。各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男性较女性而言更易发生跨省份流动,城镇居民更易发生迁移,且工作收入越高、学历越高的劳动力发生迁移的概率越大。在地区异质性上,我国中西部地区个体的流动性比东部地区更强。(3)机制检验结果表明,方言代际传递对个体的语言学习能力产生不利影响,而能力较差的个体难以适应迁入地劳动力市场需求,因此不易发生劳动力迁移。此外,方言代际传递也会对个体收入能力产生负向影响,进而不利于劳动力的迁移流动。

由上述研究结论可知,方言在劳动力的迁移流动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推广普通话有利于劳动力迁移和个体收入水平的提高,而劳动力的迁移流动有利于在全国范围内合理配置生产要素,对我国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保护和传承方言与习俗,尤其兼顾地方文化的代际传递也至关重要。因此,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1)在全国各级学校继续加大力度推广普通话教育,举办“推普周”活动,尤其要加强我国中西部地区的语言教育,提高劳动力的就业能力和学历水平,并鼓励贫困地区劳动力掌握工作技能后前往大城市就业,通过资金汇回为家乡带来净减贫效应。(2)中西部地区劳动人口乃是劳动力迁移的主力军,政府需要为其做好就业和职业培训,以提升劳动力迁移人口的就业水平和质量。(3)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象征,虽然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有利于促进各民族各地区的沟通交流,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但与此同时也应大力保护优秀的地方文化和习俗,鼓励年轻一代传承当地文化遗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通过政府扶持、引导和宣传等方式保证优秀传统文化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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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河南新增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45.81万人
今日农业(2021年1期)2021-03-19 08:35:16
广东:实现贫困劳动力未就业动态清零
今日农业(2020年24期)2020-12-15 16:16:00
教育扶贫: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
甘肃教育(2020年12期)2020-04-13 06:24:24
说说方言
留住方言
“这里为什么叫1933?”——铜川“红色基因”代际传承
当代陕西(2019年18期)2019-10-17 01:48:54
论人权的代际划分
家族企业代际传承中的权力过渡与绩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