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妹

2022-08-10 04:19李永晖
回族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桦树园子羊群

李永晖

山妹是个羊倌。牧羊点在大山深处。一条狭长的山谷,两边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松林密布,杂草丛生。

羊圈在半山坡,是用木桩和树枝围起来的,外圈又用铁丝网进行了加固。羊圈的北边,傍山而建了两间矮土坯房,那是她的蜗居。山谷僻静,荒无人烟,除了羊的“咩咩”叫声之外,一片死寂。偶尔掠过一只小鸟,转眼间便消失在山的那边。

山妹独自一人,整天与山和羊为伴。白天,她把羊撒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任由它们随意奔跑,啃食小草,而自己则独坐山梁,放飞心情;晚上孤寂难眠,提心吊胆,像被黑色包裹着挤压在笼中无法挣脱的小兔。时间在孤寂而平淡中悄然流逝,而她的牧羊生涯却似乎永无尽头。

山里的雪来得比较早,刚进10月,就接连下了三场。山妹让代羊的农户往回拉羊,可是大家因手头还有农活,让再帮忙多管几天。山妹想,管几天就管几天吧,不为钱,谁能静守大山,虚度青春年华?

早上,山妹像往常一样去放羊,发现圈门是敞开的,往日挤得满满当当的羊圈一个边角空了下来。她驱散挤在一起的羊,抖动着手,用手指点着一下一下数。事与愿违,再细致也无济于事,少了二十几只羊。她顿时慌了,那一小群羊呢?四处张望,远近连个羊的影子都没有。她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像爆炸了一般。她又发现,时常围着她转悠的小黄也不见了,这真是个谜!山妹百思不得其解。

“贼?”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字眼。让贼惦记上了,这可咋办呀?山妹捶胸顿足,用手撕扯着头发,不停地哭喊着。钱没挣到,还得赔羊,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她泪眼蒙眬,恍惚中像看到了志明,目光孤独无助,纤细柔弱,像夜空中的微弱星光,随着徐徐飘浮的云,渐渐暗淡下去。

山妹像被电击了一样,身子无力而疲软,摊开双手,僵硬地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如果当初让代羊的人把羊拉回去,能有这档子事吗?她不由得悲伤起来,顷刻间泪如雨下,号啕大哭,眼泪伴着心酸与痛楚,整个人近乎崩溃。多少年了,苦与累,使她觉得自己就像风中那株飘摇的芦苇,无依无靠。

山妹的羊房子在杨家沟北坡,坡顶是山崖,山崖上和沟沟壑壑里长满了川地柏和兔儿条,还有千层皮。山崖地势险要,怪石兀立,荆棘丛生。南边的山坡上,全是黑森森密密匝匝的松树和白杨树。山坡的草皮上呈现着大大小小的山石,坑洼不平。山妹不顾一切,跌跌撞撞,顺着山沟去查看,没有发现车轮碾轧的痕迹。裸露的草地上只有羊群踩踏留下的蹄印,分不出是新是旧。没有车辙印,贼只有赶着羊走。羊的习性是黑夜不喜欢走路,喜欢扎堆,硬赶就得闹出很大的动静。

山妹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许睡得太死了?这不可能。山妹独自一人在山里,睡觉警醒得像山猫一样。她的腿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动步。小路好像被一夜的风抹平了。门前小溪潺潺,伴着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从山顶一直通往沟口。山沟成喇叭状,上小下大。沟口是一块平整的河滩,夏日绿草如茵,秋季水草丰茂。紧靠河滩是一条马路,往西是一条小河。天山雪水和泉水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河流,奔腾不息。遇上山洪暴发便汇成一片汪洋,汹涌澎湃,一泻而下。这条大马路往南直通天山深处,翻过连绵起伏的峰峦通往鄯善、吐鲁番;往北就进了县城,穿越县城通往奇台、吉木萨尔。要是拉羊的车上了大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无法寻找。

一定是狼来了。

山妹转念一想:“不对呀,狼会吃羊的,可没见到血啊!”

山妹的内心交织着茫然与恐惧,两种思想在不停地争斗,一种是空虚与无助,一种是清醒、理智和决断。她昨晚疲惫不堪,早早便睡了。半夜,小黄狂吠,特别厉害。

小黄是一条狗,她称小黄是自己的跟班,每天跟着她一起放羊,只要羊乱跑,它就会挡在前头,把羊群看管起来。它的重点目标是头羊,只要把头羊制服,其他羊就得乖乖听话。小黄经过多年训练,有超强的看家本领,还有一个特殊功能——绝不允许羊群偷吃庄稼,它能给羊群画一个“魔法圈”,圈住它们的行踪。小黄和山妹几乎形影不离。山妹来山里牧羊快十年了,小黄一直跟着她。小黄从一个小不点儿变成现在的“老黄”了。

山妹是个俊俏的女子,天生丽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加上浓密细长的睫毛,白皙俊俏的脸蛋,甚是惹人喜爱。这些年,风吹日晒,早出晚归,她经历了多少风雨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村里人都喜欢把羊代给山妹,她家草场大,守着一道沟。山谷里水草丰茂,郁郁葱葱,有羊吃不完的草。山妹吃苦耐劳,为人实在,不论刮风下雨,她的羊群总是按时出圈。她家山上有羊圈,不用来回跑,羊跑的路少,不溜膘。大山陪伴着山妹,山妹跟着羊屁股,过了一年又一年。有时,儿子龙龙会偶尔来个电话,但声音时断时续。她只好爬上山顶,那里信号好。

她对儿子说:“儿子,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听奶奶的话,别老惦记妈了,省下几个钱吃饭用。别委屈了自己。你安心上学,多帮奶奶干点活。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龙龙没好气地说:“妈,你别骗我了,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咣当一声,那边的电话挂了。

山妹眼泪盈眶,长叹了一口气,说:“儿子啊,妈妈给你说什么好呢?”

山妹望着远处的山,泪水在眼眶打转。龙龙还是个孩子啊,他怎么能懂大人的艰苦与心酸?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志明病了,需要钱救命,她的天塌了。有一首歌不是叫《可可托海的牧羊女》吗,那个牧羊女该是多么幸福,还被人家深情惦念,写进了歌里,她的爱情故事凄美感人。山妹没有那么幸运,虽然她也有相似的经历,也有缠缠绵绵的爱情。人家的牧羊生涯充满了别离后的思念,而她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有呼出的气没吸入的气,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在这寂寞清苦的日子里,山妹静静地忍受着煎熬。静默的山伴着静默的山妹,静默的山妹守望着静默的山。她已习惯了这种孤独的生活,在这条山谷静静守着简单朴素的日子与希望。

到了冬天,她只管自己家的那百十来只羊,守着志明,生活安逸而又消闲。冬天里,她最忙最累的活儿是接冬羔。那时正好过年,她的喜悦总要比平时来得多一些。对她来说,那十天半月的忙累不算啥。那些新生的羊羔子,就是一张张大票子。那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饿狼,恨不得将每只羊都吞在肚子里。一想起狼,她总是担心在深山老林与狼不期而遇。还好,这么多年并没有遭遇过狼。有次找羊,她见到一匹马鹿,卧在深深的草丛里,伸着脖子,抖动着机灵的双耳,灵敏地嗅着山间湿润的空气与生人的气息。山顶北边一个松树洞里有一只狐狸,生了狐狸崽子。那只狐狸前些日子趁她去放羊时偷了她的大公鸡。

当时太阳快落山了,她赶着羊群往回走,突然发现一只长着长尾巴的狐狸叼着一只大红公鸡,沿着小路向坡顶急匆匆地跑了上去。

夕阳西下,太阳坠落西山,晚霞一片通红,东山上一条长长的影子划过。在光影里,那只狐狸拖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叼着鸡,神气十足,满载而归。远山、蓝天、夕阳的金光和狐狸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令她惊叹不已。

山妹愣怔地看着,她的内心深处掠过了一丝不快,随即便消失了。不知为什么,狐狸叼走了她的鸡,她竟没有产生一点怨恨,也没有想着去把鸡夺回来。她真的说不清楚,这种心态是对狐狸产生了同情还是自己的感觉麻木了。她的脸上滑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几滴心酸的泪水旋即滑落了下来。

山妹和那只狐狸相邻已久,她俩互不相侵。狐狸挺守规矩,之前从未侵犯过她的利益。这次不一样,狐狸新生了几个孩子。山妹知道,母性的力量是伟大的。她没有去追击狐狸。其实,一个女人家,她也不敢去追击。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哥哥柱子,过后又考虑到还是不说的好。她明白自己的那些泪水为何而流。她打算用石头垒一个鸡舍,给鸡打造一个安全的家。可转念一想,修了鸡舍只能让狐狸“瓮中捉鸡”。山妹把鸡养成了野鸡,也没个准确数字,三五成群的。有时朋友来看她,她就会宰杀一只。有时一只老母鸡找不见了,过上二十多天,它会领着一群黄茸茸的小毛球出现在低矮的房子前。那些小家伙行走在密密匝匝的草丛中,有时被草茎支棱起来,挣扎半天也跑不到妈妈的身边。这群大大小小的鸡,肉嘟嘟的,馋得狐狸直流口水。直到羊丢了,山妹才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狐狸,羊是被狐狸惊跑的。它们不可能跑得太远,但她却不知道它们究竟隐藏在哪个山洼里。她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山梁,穿越了一条又一条山谷。她实在走不动了,也彻底绝望了。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猛然看到杨家沟南边的东桦树园子隐约出现了一群羊,在桦树林中时隐时现。那个桦树园子是天然长成的,是她小时候就爱去放羊的地方,像天堂一样。到了秋天,桦树的叶子变成金黄色,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她倚靠着白桦树,仰望澄澈的天空,几朵白云像轻纱缓缓飘过,那景色充满了诗情画意。她真想放养几朵白云,不远不近,悠然自得。山妹看到了那些羊,狂蹦乱跳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她不由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得赶快把跑散的羊赶回去,把圈着的羊放出来吃草。可是,当她站起身向桦树园子望去时,林中一片空寂,哪有羊的影子呢?

山妹今年代放了二百多只羊,加上自己家的一百多只,一共达到三百六十多只了。清明过后,她就开始做羊倌了。老辈人形容牧羊人说:放上三年羊,给个官都不当。难得那份清闲和高收入啊!可对于山妹来说,不是给个官不当,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只有足够多的钱才能让志明活下去,才能治好志明的病。

山妹不敢想志明的病。她在和时间赛跑,和死神争夺志明。她不能让死神跑在她的前面,带走志明。她内心深处所承受的苦难和压力只有自己扛着。她把自己装在一个特大的容器中,封闭起来,过一种无法想象的孤寂生活。她又把自己投入到大自然,用清新的空气和空旷的山野缓解心中的压力,释放自己的情感。只有融入大自然,她才能感觉到一点舒缓、释怀,那种压抑、郁闷才能减轻。在空旷的山野,她能暂时把自己的内心清空,没有杂念、烦恼,似乎一下子忘记了自己面临的所有苦难。一来到这个地方,看到自己失而复得,但一眨眼又跑得无影无踪的羊群,万般感慨和无奈又来到心间。她真怨恨造物主对她的捉弄和不公,让她心中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无情地浇灭。

志明得了哮喘病,很严重的那种,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死人的。不得已,山妹便重操旧业,又拿起了放羊鞭。其实,山妹当羊倌从她小时候就开始了。八九岁的时候她就跟着哥哥柱子常去桦树园子放羊。她很羡慕哥哥,赶着羊,啥心也不用操,不用学习,不用管家里的事。那时她虽小,却特别爱学习。她带着自己的课本,跟在羊群后面,有时坐在桦树林里面,对着大山高声朗读课文,她的读书声和蝉鸣鸟叫声可以一决高下。看着明净的天空,她想,也应该有这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山妹更渴望外面的世界。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她想去山外的世界看看。学习使她懂得了很多知识,产生了很多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但随着包产到户,家里的农活儿多了起来,她成了正式的羊倌。从此,羊群后面的尘土淹没了她的理想和到外面世界去看看的美好憧憬。但山妹并没有死心,她还是不肯撂下手中的书,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课本了,她读起了小说。在她懵懵懂懂的年龄,她迷上了琼瑶的《一帘幽梦》,还有金庸的《书剑恩仇录》等小说。她看的这些书都是柱子从志明那里借的。有一天,志明随柱子到她家玩。高大帅气的志明一身西装,显得笔挺帅气。山妹放羊回家,碰上了志明,她的眼睛一亮,眸子里生出了爱恋。从此,志明的样子就印在了她的心里。其实,那天志明见到她也是怦然心动,对她也产生了怜爱。志明从她那捂得严严实实的花头巾下看到了她眸子里的光,清澈透明,像一湖清幽幽的碧水。那时,志明在外面打工,平时很少回家。自见了山妹后,他便经常找理由请假回家,有事无事去山妹家。他们都爱读书,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一来二去,两人便开始恋爱了。志明经常带山妹去东桦树园子游玩。那时,桦树园子比较清幽,是他们谈情说爱的浪漫之地。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那里留下了他们许多欢乐的记忆。可是,他俩的婚姻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而且态度明确,坚决不同意。原因是志明的姑姑嫁给了山妹的大伯,山妺大伯的大儿子(她的堂哥)又娶了志明的三姐,这关系听起来有点乱,挺别扭。如果他俩结婚了,亲戚关系就更复杂了,互相碰在一起该怎么称呼啊?家里人百般阻挠,就是不同意。可姑娘家一旦爱上一个人,总是死心塌地的,就是用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山妹不顾长辈阻挠和世俗冷语,她对志明的爱毫不动摇。山妹觉得,不能因为这些世俗偏见就拆散两个相爱的人。她死缠硬磨,父母终究拗不过她,她终究还是和志明结婚了。

婚后,山妹跟随志明去了屯河水泥厂打工,他们租住在两间小屋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只要两个人相爱,长相厮守,小日子就无比幸福甜蜜。一年后,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山妹生了个儿子,小两口无比开心,他们的生活又增加了一份乐趣,更有奔头了。志明想及早搬出狭小的出租屋,给他们娘儿俩创造一个安稳、宽敞的居住环境。为了挣钱在市区买一套楼房,他总是加班加点没明没夜地干活。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终因长年处于灰尘之中,肺部有了炎症,可他一直瞒着山妹,不管不顾拼命挣钱,终究是病倒了。志明的身体开始虚胖,总是喘不上气。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他得了哮喘病。渐渐,志明不能去上班了,只能在家静养,只有山妹一个人出去工作。儿子龙龙开始上幼儿园了,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山妹微薄的收入渐渐不能支付志明昂贵的医药费,她东挪西借,费尽周折,一心想救丈夫的命。很快,她的家便一贫如洗。如果不是左邻右舍接济,锅都揭不开了。山妹向亲戚朋友都张过口了,借到的那点钱不起什么作用。她已经家徒四壁,熟悉的人和亲戚见了她都像躲瘟神一样绕着走,怕她又张口借钱。志明时常面带忧郁,神情恍惚,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山妹只好回到老家,依靠放羊的代场钱维持生计。她努力赚钱,东挪西借给志明买药医病,试图把自己的男人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山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志明的时间不多了。志明看到山妹整天爬山放羊,皮肤晒得黝黑皲裂的,他的心犹如刀子在剜啊!他把山妹给他的买药钱偷偷攒起来,在自己家开了一个小商店,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也好减轻山妹的负担。志明的房子在城乡接合部,附近人不是很多,但却是乡下人走县城的必经之路。过路的人图方便,去他的店里买点烟酒糖茶之类的日用品。一来二去,人熟了,他店里的顾客也多了起来。由于他有病,他开店得到了许多朋友的帮助。

张刚是开批发部的,志明店里的货几乎都是张刚供应,而且,张刚还给他跑烟草公司办理了烟草专卖许可证,为他店里生意逐渐好转助了一把力。只是,志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他行走艰难,不得不靠双拐帮助才能勉强取货、算账。到后来双拐也不起作用了。志明所在乡镇的残联给他送了一个轮椅,他便坐在轮椅上。虽然几乎成半瘫了,但他依旧照看着小店。其实,他的小店成了自选店,顾客进店自己取货,自己算账,自己交钱,自己找零钱。钱在他身边的一个纸盒子里放着,货物有明码标价,顾客挑选好货物用计算机一算,把钱放在钱盒子里,把该找的零钱一拿便走了。后来,时兴微信扫码,付款更方便了,新科技也给志明省了不少事呢!

山妹有时回家取一些生活用品,看到志明这样,背着他流了许多泪。她没有阻止他,她知道,让他干一些事,他的内心会好受一点。一个男人,在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也是需要尊严的。她理解自己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减轻负担,是一种爱的表现啊!志明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稍微挪动一下都非常吃力,呼吸困难,有呼出的气没有吸入的气,脸涨得通红,就像一股气在很遥远的地方,半天都没法吸入他的肺腑。他整天忧虑不安,面对着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他却帮不上一点忙,而且,还成了老母亲的拖累。他又担心山妹的安危,一个女人独自一人在荒无人烟的山谷放羊,遇到野兽怎么办?遇到不怀好意的男人怎么办?志明曾向山妹提出过几次离婚的请求,他想给山妹自由,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真不愿意看着山妹为他去受苦,更不愿意让山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他真希望自己能早早死去,让山妹得到彻底的解脱。

志明对山妹说了自己的想法,却遭到了山妹的一顿痛斥:“你想得美。你解脱了,把老的小的扔给我,我怎么办?你给我好好活着,好好治病,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想离婚,想死,想都别想。你尽快打消这些念头,龙龙不能没有爸爸,不能让老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志明望着日渐消瘦下去的山妹,眼中扑闪着泪花。他再也经受不住感情的折磨,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山妹和志明四目相对,瞬间都变成泪人了。往事不堪回首,点点滴滴都是心酸。

山妺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腿费力地向东桦树园子走去。她不能让那二十几只羊丢失,就是丢一只也不行,必须把它们都找回来。志明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她的肩上,她的内心得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想着从前的一切,山妹的眼前像是在放一部电影,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有快乐的,也有酸楚的。一阵风吹过,雪花簌簌地从树上落下来,随风飘落的雪沫子星星点点地被吹进了她的脖颈。山妹止住了无休止的想象,回过神。正当她艰难地往上攀爬时,风猛然大了。从山谷吹来了一股强劲的风,随即,大片大片的黑云突然间随风而至,山野顿时飘起鹅毛大雪,很快便密密匝匝地连成了一片,模糊了她的视线。

山妹暗叫一声“糟糕”,不顾一切地向桦树园子攀爬而去。突然,她脚下一滑,一个前扑摔倒了,一脚蹬空把鞋子也甩了出去。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用手撑着向下滑行,手和屁股都摔得生疼。山妹找到了鞋,把雪倒出来,穿上鞋继续向上爬。桦树园子是她常去的地方,她熟悉那里的地形,只要羊在桦树园子,她就一定能把它们找回来。这时,雪更大了。呼啸的寒风顺着山谷扑面而来,她的眼睛被雪粒打得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睛,透过雪花寻找去桦树园子的路。其实,那里根本就没有路,不下雪也没有路,她只是在雪中凭着感觉走。山妹害怕那些羊在暴风雪中迷路,走散,不敢有丝毫怠慢,跪着,爬着,跌跌撞撞地向桦树园子移动。雪像一堵墙,她的眼前一片白茫茫,飘舞的雪花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想着志明和羊,她的眼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正当山妹万念俱灰时,她的眼前闪过了一道黄光,紧接着,从雪中依稀走出了几只羊。她揉揉眼,透过雪花向前看去,的确是她的羊。一只,两只……她看到了一群羊。她的心激动得怦怦狂跳起来。小黄在风雪中来回穿梭,像一个黄色的精灵,穿行在迎面扑来的飞雪中,把雪花弄得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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