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圃集

2022-08-10 04:19
回族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粽子母亲

昌吉,元代准噶尔语,主要释义,意为场圃。可以想见,准噶尔盆地之场圃,沃野宽阔,四境田畴,足资耕收,是名副其实的场圃。场圃意味着生机盎然,养育冀望。《回族文学》作为昌吉地区面向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自2022年第一期始,以“场圃集”为长期固定专栏,就是用心良苦为本土各族青年作者尽培育之力,知责于心,相扶相携,奋发有为,跋涉于文学漫漫路。

瑞雪丰年我的梦

哈那提汗·阿布力哈力

你瞧,凛冬已至。一天之内,大地已被洁白的雪花所覆盖。我们很想念白绒绒的雪花,大地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被褥,尘土也不再飞扬。对大自然这样的馈赠,我们很是欣喜,时常会真心诚意地祝愿:“大雪,继续下吧!”对大自然而言,白雪带来的欢乐是与众不同的。

这让我想起20年前的第一场雪,那一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即我刚刚迈向新生活的一个时期。

在天山巍峨连绵的怀抱里有一个祥和安宁的村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它坐落在天山脚下,位于距离市区150公里的山间。即便交通不便,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但依山傍水的村民们却豁达开朗,慷慨大方,邻里间也非常和谐。

那一天是10月17日,阴云密布。近午时分,刮起了微风。那条夏季水流湍急,让人望而却步的河流,此时也不再那么汹涌。河岸弥漫着浓雾,河水晶莹剔透,清澈见底。

午休过后去上班的路上,下起了雪。一进办公室才发现,午休回家时放进炉灶的煤块儿此时烧得正旺,炉子的两侧和排烟管底部被烧得通红。还没有通电的办公室显得有些阴暗,我不记得自己接下来伏案批改作业坐了多久。

那天,我比往日来得早一些。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同事们也先后来到了办公室。我们的同事兼长辈斯兰木老师也赶来上班,进门之前在门口跺跺脚清理着鞋底,挥动帽子拍打着全身的雪花,然后走了进来。

“来吧,来吧,请你准备下雪书吧。”斯兰木老师开玩笑地对我说道。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瞬间有了一点生气。我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外面早已大雪纷飞。

“刚刚还万里晴空呢,是您把严寒和瑞雪带了过来呀!”我也开着玩笑回道。

斯兰木老师看到从虚掩着的门缝吹进来的寒气便顺手将门关上了。

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随风缓缓飘落在地上。办公室的后面是一面高耸的崖壁,并一直朝后延伸,最后与耸入云霄的山峰连在一起。还没有被牲畜啃吃过的野草和芨芨草都耷拉着脑袋,纤细的根茎也随风弯曲,落在它们身上的雪花唰的一声掉落在地面。

从山谷到那个叫作巴拉拜的山峰一带,有无数只雪白的蝴蝶纷纷起舞,随风飘飞,又惬意地落下。

“你在想什么呢?”斯兰木老师走来问道。

“啊,我吗?这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多么清新的大自然哪!”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如是回答。

“那你就拿起笔把这个景色描写下来吧!”斯兰木老师跷起二郎腿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接连猛吸了几口香烟。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一只眼睛是眯着的,甚至连皱纹也像有了生命,整个脸部都在颤动。

“我可没有那个能耐呀。”我忐忑不安地回道。但此时我已经心潮澎湃。

斯兰木老师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抽完了手中的香烟,然后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支红墨水钢笔开始批改学生们的作业。

“那好吧,我就不妨碍你继续遐想了。我下午没有课程安排,那就批改作业吧。”他挤弄了一下眼睛,露出一副笑脸开始批改作业。

《静 极》(油画) 马小宝 作

我依旧透过玻璃望着窗外。学生们早已坐进教室里开始上课,没有一点响声。此时,寂静无声的原野掖紧雪花棉被,将一切都收拢起来了。此时,一种思绪开始在我的内心深处喷涌。

飘落的初雪你是多么神奇,

我的梦想已随你迎风飘舞。

高耸的山峰戴上白色纱巾,

茂密的树林披上白色长衫。

广袤原野披上洁白的雪被,

入云山峰熠熠生辉耀双目。

你是滋润生命万物的馈赠,

将洁白的雪绒花献给世界。

大地万物像白衣天使一般,

所有的生灵显得神采奕奕。

弱者发出了充满悲苦的声音,

尊崇纯洁还有悲天悯人情怀。

在随风飘舞的洁白雪绒花中,

人们已经激情涌荡灵感迸发。

他们不忍踩踏洁白的雪绒花,

有些人已小心翼翼脚步轻轻。

孩子们在雪绒花中嬉戏玩耍,

在雪堆上打闹翻滚喜笑颜开。

如果能用白雪堆砌一尊雪雕,

对所有的人来说无疑很新颖。

洁白的雪花让黑夜不再幽暗,

没有亮光小路照常依稀可辨。

雪绒花也带来了刺骨的寒冷,

将晶莹剔透的冰凌挂满树梢。

我心底的梦想因为你而勃发,

温暖已经充斥我的浑身上下。

因为平日经常身着单薄衣裤,

你飘飘洒洒落下令人羞红脸。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跑出来课间休息。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朝对方扔雪球兴奋不已。宽阔的操场好像容不下这群活泼好动欢乐万分的孩子们。有的孩子甚至绕着房子跑来跑去,也不忘绕着办公室跑几圈。

我再次默念了刚刚写好的那首诗歌。而一直在批改作业的斯兰木老师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之前翻动作业本和钢笔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头,又挤弄了一下眼睛,依然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说道:

“好了,孩子,你朗诵一下,我来听听!今天你写的诗歌就算是你给我下的雪书吧。”斯兰木老师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那我就朗诵一下吧,您可别批评我啊。”随后我就朗诵了起来。

“哎哟,真妙啊!你还真是个诗人啊,不错!”斯兰木老师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加以称赞。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这话真不假!斯兰木老师的夸赞着实让我高兴了很久。

如今,那一天过去已经整整20年了。来到平原上的学校之后,我才感觉到在山区的学校度过的三年仿佛就像三天一样转瞬即逝。

我在一群拥有雄伟大山一般开阔胸怀的师长们之间成为一名教师,在那样一个和谐的氛围中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暂且不提我在山区那些年读过的那些书籍,因为与一群心底坦荡、勤勉奋进的人一起生活,我从他们的宽广胸怀与坚韧不拔的精神之中学到了人生必须具备的博大胸怀与渊博学识,让我懂得了保持精神纯洁与荣辱不惊的奥秘。

今天,第一场雪来了。我们等这一场初雪整整一个月了。这一场初雪比往年来得要晚一些。这一带顿时银装素裹。

即便过去了20年,大自然依然保持着以往的景色,丝毫没有变化。而人呢?当初在我刚参加工作时,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额头,心疼呵护我的一些年长的同事已撒手人寰,离我远去了。每当大雪飘落,我仿佛会在洁白的雪绒花中看到他们那一张张慈爱的脸庞。

我一直心存善念——保持深切的良知与纯洁的友爱。

这会儿,刚刚还纷飞起舞的大雪已经停了,天空偶尔还会出现零星飘落的雪花。下班铃声已响,停在大门口的校车载着一部分学生发动了引擎,孩子们个个喜笑颜开。

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里,学生们都背着书包散去了,教师们也准备打道回府。即便下了初雪,室外也不太冷,还比较暖。同事们伸出手刮着汽车玻璃上那些霜花,个个面带笑容。

通往市区的道路相当湿滑,路面上结了薄薄的冰。往日疾驰的车辆此时放缓了速度,司机们都小心翼翼的,极力避开落在路面上并结成冰的积雪。路上也有因打滑冲出路面停在路边的几辆车。

相比初雪带来的喜悦,看到路面结了冰的积雪更会让我忐忑不安。以至于看到路上冲出道路的车辆时,忘记了播放手机里的那几首优美的歌曲。我跟随缓缓前行的车辆终于来到了市区。

市区的道路干干净净,也很宽阔,但没有雪。天空阴云密布,略显昏暗,既没有风,也没有一滴雨。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匆忙赶路的人流都显得繁忙,甚至无暇前去各家探望做客。路上到处都是驼着背,埋头看手机,机械地迈动脚步的人们。

我穿行在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楼宇之中,来到一座居民楼前,乘电梯来到了第18层。我敲了敲一扇门,门被打开了。看见我的一刹那,10岁的女儿欣喜若狂地扑进了我的怀抱,搂住了我的脖子。拄着拐杖的母亲也满脸笑容地迎接了我。家里暖洋洋的,刚才那彻骨的寒冷与雪花已没了踪影。

我来到了窗边向外打量着。西南部的丘陵地带早已被白雪覆盖。再往上天山山脉的一座座山峰已经变得朦朦胧胧。看来那边已经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了。我最初参加工作的地方,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已经留在了那片暮霭之中。

母亲粽子里的故乡情

徐 云

端午临仲夏,而新疆的夏季才刚刚开始。今年天气热得早,雨水也多,快到端午节的时候,芦苇叶子已经很大了,母亲又开始忙碌起来,那就是包粽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母亲把所有需要的物品搬到了大落地窗前,一边包着粽子,一边絮叨着过往。趁着这个热度,解开了我埋藏在心底的一个疑惑。那就是:母亲为什么总是热衷于包粽子?

6月初的江南水乡,正是水稻抽穗扬花的季节,田野、村庄弥漫在稻花的香氛里,家家户户从早忙到晚,在这个节骨眼上抓紧时间施足肥,好让成熟的稻谷粒大饱满。

一位能干的母亲穿梭在稻田里,回到家里更是顾不上换衣或是掸去衣服上沾满的稻花,随着她走进走出做饭洗衣服,那稻花的香气便在屋里弥漫开来。她有三个孩子,大闺女已经出嫁,儿子也有了媳妇。母亲和小女儿一起生活,她辛劳而满足,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美妙的场景在一个早晨突然停止了。这位母亲刚刚拿起耙子,她要把小沟渠的草清理掉,然后把水引到稻田里。她的肚子绞肉般地疼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镇上的医院里,是被村民发现后送去的。

诊断结果是宫颈癌晚期,医院告知让回家调养。突然的变故,让这个家像钟停止了摆动。

这家的男人早几年在挑河(冬季把河道的淤泥挖出来放到岸边,人工用扁担和筐把泥巴挑到别处)中咯血,不久后去世。

这位母亲陷入昏迷。小女儿哭得昏天黑地。家里来了姨妈、舅舅,还有几位亲戚帮着准备后事。

一天下午,昏迷中的母亲突然醒了过来,说了一句:“端午节到了吧,想吃粽子啊。”

可是,她的女儿还不会包粽子。看看日历,第二天就是端午节,女儿决定去姨妈那里讨粽子。

天刚蒙蒙亮,女孩安顿好母亲,便赶往离家20里地的姨妈家。姨妈用一块白色方布包了10个粽子,催促她快点赶路,好让母亲趁热吃。

回到家后,她当母亲和以往一样睡着了或是昏迷中。可是,母亲再也没有醒来,也没有吃到这最后的粽子。

凄厉的哭声在村子的上空回荡。这一天是1959年的端午节。

接下来,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号召年轻人去新疆支边,宣传动员紧锣密鼓,很多年轻人都相继报名,这个女孩也报了名。

得知要去新疆,姨妈用剩下的糯米包了20个粽子,又包了一小包白砂糖递到女孩手中,叮嘱道:“我可怜的孩子,你要坚强,好好活着。路上饿了或是想我们了就吃个粽子吧。”女孩用那块白色方布包了粽子,和姨妈、哥哥、姐姐告别,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这个母亲是我的姥姥,这个女孩是我的母亲。那一年,我的母亲15岁。

5月,草长莺飞,天山以北的中部地区渐渐进入了夏季。

天气炎热,阳光暴晒,田里干活的母亲实在困倦得厉害,便到田埂上歇息。这时,一小片芦苇丛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过去摘下了一片叶子。那宽宽的芦苇叶,瞬间在姥姥宽厚的手掌中变成了锥形的小角粽子;姥姥将母亲揽入怀中,靠在姥姥宽厚的肩膀上;一片一片的芦苇叶,慢慢地变成了姥姥床前的粽子……

啜泣声引来了姐妹们,大家七嘴八舌起来,故乡那热闹的端午节场景浮现在眼前,赛龙舟、买香包,还有那白白胖胖的小角粽子……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大家的衣服染成了土黄色,脸上一摸一层土,头发里全是沙土。“这鬼天气,就别想过端午节了吧。”“有沙子吃,就别想有粽子吃。”

“我给你们包粽子吃。”母亲突然说了一句。姑娘们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有了包粽子的念头,母亲也只是将这个心思藏在了心底。

村子里的原住民,他们大都来自甘肃,在新疆生活了几代人,我们称他们为新疆人。那时候的村庄,散落在沙漠戈壁上,杳无人烟,非常荒凉,方圆3公里的村子,只有5户原住民,人口不到100人。那时候的新疆人是不会包粽子的,过端午节也没有粽子,他们过端午节时,做一种美食叫粽糕,就是烫面油饼里夹着米饭的那种。这个米饭是用笼屉蒸的,蒸的时候,先在笼屉上铺一层芦苇叶子,再把泡好的大米摊在上面,米的上面再铺一层芦苇叶,这样蒸出来的米饭就有了芦苇叶的清香。端午节的时候,天气非常热,有条件的,把蒸好的米饭用瓷盆装好,盖好,用布包严实了,放在筐里,再用绳子把筐吊在菜窖的半空,这样吊个一天一夜,拿上来的米饭是冰凉的。这期间,主妇们开始做烫面油饼,面粉用开水烫过后炸出的油饼是甜的。把菜窖里拿上来的凉米饭摊在一个炸好的油饼上,再在米饭上撒些白砂糖,然后将油饼卷起来,这样一个粽糕就做成了。吃一口,冰冰凉凉,香香甜甜,沁人心脾,非常好吃。

包粽子是一门手艺活儿,别看是把泡好的糯米包在粽叶里,但凡是做过的人都知道不好包,不是松松垮垮不像样子就是到处露馅。包得好的粽子应该是整齐紧致、有棱有角的。

那时候的新疆,糯米非常少,母亲要经常去街上的商店里看看,只要有糯米,母亲都要买一些,一点一点地攒起来。

实际上,我的母亲是不会包粽子的。为了学会包粽子,她想出一个办法,用土、沙子、芦苇叶、芨芨草学着包粽子。这样,在田间地头、渠边沙堆旁,总能看到年轻的母亲抱了一堆芦苇叶、一把芨芨草,一遍一遍地包了散,散了包,虽然能包出一个粽子,那就不叫粽子,是个用芦苇叶裹出来的土疙瘩、沙疙瘩。怎么才能把那个锥形的小角粽子包得有棱有角呢?像过慢镜头般,记忆中,姥姥包粽子的画面在母亲面前浮现,大拇指在哪个位置,二拇指、三拇指怎么配合,无名指和小拇指好像也没闲着,慢慢地,母亲开悟了,包粽子是要两只手配合起来,十个指头不够用,还要牙齿帮忙拉紧芨芨草的技术活儿。手指上划出了一个个小口子,把手伸进沙土里和一下,母亲继续包她的土粽子、沙粽子。

一天,太阳落了山,天快黑的时候,母亲那双干裂、粗糙、小口子上还结着疤的手,捧回了一堆有棱有角的土粽子、沙粽子。

从此,母亲会包粽子了。对于我年轻的母亲,对于一个在新疆开始新生活的南方女孩来说,内心是多么地激动。

粽子对于母亲,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那记忆就是姥姥床前的粽子。那粽子里有愧疚,更有母亲的精神寄托。有了粽子,就像姥姥在身边。

当满屋子飘着苇叶的清香时,姑娘们别提有多高兴,“真香啊,这是我们家乡的味道。”

来新疆后,母亲和一起来的几位姑娘被分配到了阜康乡下的一个村子里,大家住在一间土房子里,睡在一个大炕上。她们和村民一样,早出晚归去劳动,三顿饭也是自己做了吃。到了冬天,四处漏风的房子像冰窖一样,她们挤在一起取暖,学着用大块煤烧火做饭。

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人生地不熟,年龄尚小,从环境到心理的巨大反差,让小姐妹们感到非常孤独,劳累一天的女孩子们因为想家,思念亲人,常常会伤心落泪,屋子里总是静悄悄的。

母亲用那块白方布,包了煮好的粽子,送到各个庄户人家,她要让这里的新疆人尝尝家乡的粽子。

村里人第一次见到了粽子,第一次尝到了粽子的味道。村里人看到有棱有角的粽子,不相信是个小姑娘包的。当然,村民们也送来了自己家做的粽糕、烙的锅盔、洋芋做的搅团。从此,姐妹们的小屋里,会不时地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姐妹们跟着母亲学会了包粽子,每到端午节,姑娘们分头去各家帮忙,村里人都有粽子吃了。

小小的粽子,维系着姑娘们姐妹般的亲情,也维系着母亲和村里老百姓至纯质朴的感情。

眼看着姑娘们陆续离开了村子,端午节给乡亲们包粽子的人越来越少。这事触动了母亲,确实,要是没人包了,村里人就真的吃不上粽子了。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要留在村子里生活,把包粽子的事情做下去。

后来,母亲和同来的同乡小伙成了家。他就是我的父亲。母亲和父亲一起,把包粽子的事情坚持了下来。

小时候,我们对端午节总是充满了期待,几天前就摘好了苇叶,想让母亲早早包了尝鲜,但母亲每次都是端午节的那天下午才想起我们,摘回来的芦苇叶子已经干枯。端午节前的一个多月里,终日里不见母亲的身影,找她包粽子的老乡排起了队。母亲忙于包粽子,端午节,我们吃粽子却是望眼欲穿。

村子里的老乡大都是北方人,他们视粽子为稀罕物,也早已习惯了母亲包的粽子,或者是喜欢小角粽子好看的样子。母亲赶在节前帮大家包好,老乡们把粽子当作礼物送给各自的亲朋好友。

母亲包的粽子煮熟后,粽子表面是淡绿色,亮晶晶的,吃一口,黏黏糯糯,蘸点糖稀,香香甜甜。

一年四季的任何时候,都会看到母亲在包粽子。邻里往来中总是看到母亲拎着粽子送东家,送西家。我们总是打趣:粽子里有母亲的魂。

有一年的年三十,邻居阿姨送来一个奇台大锅盔,她立马拿出冷藏的粽叶,赶在天黑前送过去20个热气腾腾的粽子。一位老乡传话来:“德龙(化名)临终时,嘴里念叨‘想吃兰(母亲的名)的粽子啊’。”母亲内疚,眼眶也湿了。我们去医院看望病人,会带去鸡蛋水果等礼物,母亲却要再加上20个现包现煮的热粽子,她的理由是:吃了热粽子,病就好得快。

父亲病逝后,母亲离开了村子,随孩子们居住。离开农村的母亲,依然保留着爱包粽子的习惯。

在阜康和昌吉两地,母亲总是乐此不疲地为新结识的伙伴们包粽子。有天夜里12点多了,母亲开门进来,着实吓我们一跳,“我早上就回来了,阜康的几家找我包粽子,前楼那个陈家刚包完。”从昌吉到阜康,母亲独自来来回回,只为赶场包粽子,这夸张又哭笑不得的事情真是数不胜数。和母亲谈起包粽子,我们颇多怨言:“你天天包粽子,咋没见拎一个回来。”“帮人家包一下哪能就带回来,不像话。”粽子于母亲,是她精神上的一种富足,这种富足是纯粹的。可以说,母亲包粽子没有过酬劳,也没有吃过谁家的粽子。日夜辛劳的母亲,每包完一家就匆匆离开,根本没有时间等到粽子熟。最让母亲自豪的,是她参加了我们社区组织的包粽子大赛,那次她得了第一名,社区给她奖励了一个钢精锅。“包粽子也能拿奖啊,都说我的粽子好看哟。”包了一辈子的粽子,这是母亲最值得炫耀的时刻。

耄耋之年的母亲已少有人请她包粽子了,我们尊重她包粽子的习惯。姊妹们每家都准备有芦苇叶和芨芨草,母亲想包了很方便。

母亲娴熟地包着粽子,那粽子,有棱有角、清清爽爽,看上去很是精致。我拿起一个,心生感慨:小小的粽子,一定浓缩着母亲浓浓的故乡情。我的母亲,就像这粽子一样啊,浑身散发着朴素的、馨香的、甜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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