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中始终保持一种荒野精神（组章）

哑鸣

乡村鸽群

围着村庄的天空飞，从我的童年一直飞到中年，没有一只飞去远方，始终守着村子。

阴雨天它们在屋顶上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在屋瓦上走来走去，偶尔的打斗屋檐上飘落下几片灰色的羽毛。一群鸽子就像一封封准备寄出村庄的信，而天空是个偷懒的邮差，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封信也没有送出去。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发黄的信再也没有人去打开阅读，就像一堆尘埃在村庄堆积下来，任风吹不走雨水冲刷不掉。

堆积在村庄多年的尘埃，某个时刻就像一个神秘的光环罩在村庄，让村庄一下进入永恒。

堆积在村庄多年的尘埃，整个村庄自始至终就像一堆古老的灰尘，鸽群一生都在天空中打扫这堆古老的灰尘。

乡村铁路

通过的火车越来越少，早没有多年前的忙碌与喧闹。那个冒黑烟的火车头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洪亮的汽笛声在记忆深处时不时发出空鸣。寂寞的铁轨依旧闪闪发亮，远去的人早已远去，归来的人早已归来。枕木下的碎石大小还是那么匀净，捡起一枚朝田野扔过去，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要过去，黄昏一步步到来。

金色的夕阳照在铁轨上，就像照在一条村道上，我缓慢行走的身影就像一只蜗牛。那列隆隆的火车从一片庄稼一只蜗牛面前快速驶过远去，消失在远方。以后蜗牛就是这条铁轨上的列车，不论蜗牛的速度多么慢，村庄都耐心地等它慢慢通过。

乡村竹林

屋前还剩了几根，大片的竹林早已消失。说到竹林，以前的土地或许是太肥沃才长出那么多竹子，也或许是太单薄只能长出竹子。

一个童年的身影在空旷的竹林中扒地上厚厚的竹叶背回去当柴烧，那些薄薄的轻盈的竹叶成千上万片聚集在一起，每次把它们搂入背篓的时候，总感觉每一片竹叶上都有文字，而我不认识上面的字，拿起一片竹叶对着天空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那些文字神秘地藏进了天空中。

最不能让我忘记的不是竹林的空旷，也不是竹叶上的文字，而是竹林中住着一个年龄很大的婆婆，很老了，就像竹林中最老的一根竹子。满脸的皱纹，有太阳的时候她的儿媳会把她从家中抬出来晒太阳，她安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坐在竹林空隙处晒太阳，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话，只有眼神，像一片深深的竹林。

竹林消失了，老太婆也死了很多年了，老太婆死的时候那片竹林还在，又过了多年，那片竹林才消失。由此我觉得每个村庄应有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太婆，老太婆必住在一片竹林中，这样的村庄才有魂魄。

乡村医生

她年轻漂亮，经常从我家门前经过，尽管那时只是个孩童，仍对一个成年的年轻异性表现出好感与喜爱。

草帽下文静的面容，白衬衣，两条不短也不长的辫子，乡村路上一道轻柔的夏日风景。还记得她姓吴，村子里的人路上碰到都笑容满面地喊她吴老师（川西坝子农村习惯把医生喊作老师），她对每个村民的招呼都报之以浅浅一笑然后嗯一声。

多年后，还记得她温和的笑容和纤弱的身影，尽管她只能医治一些简单的感冒发烧，有她和没有她好像没有多大区别，但在那些穷困的年月里，所有的检查一个听诊器就完成，所有的药就小纸包里的几粒，而善良美丽的吴医生就是村庄疗效最好的一粒药。

狗地芽把每个村庄的位置做下标记

农人在新翻的土上覆盖上白色的塑料薄膜，金色的油菜花在阳光中热烈盛开，沿着田地转悠，童年的身影在田野上并没有走远……

泥土的气味还是那么熟悉，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气味还是那么单纯，没有掺杂进任何其他的东西，泥土永远忠实泥土，除了农人的身影，只有粮食庄稼蔬菜可以融入。

一眼看到田埂上的狗地芽，它们还是喜欢在菜地的旁边在田埂上一簇簇生长，嫩嫩的尖被人掐去了不少。抬头朝不远处望去，有些村子在新农村统建政策的规划下已从田野上消失了，走遍村子的各个角落，只有狗地芽的身影一直未消失，在那些人去屋空的村子里，狗地芽大量地生长。当村子的身影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狗地芽把每个村子的位置做下标记，多少年过后那些离开村庄多年的人，通过狗地芽一眼找到村庄的位置。

田野上的斑鸠

田埂上几只斑鸠埋头寻找食物，我试图轻轻靠近它们，还是被它们发现了，扑腾一下全飞了，飞得不远又降落下。

村子里以前养鸽子的人家多，田野上鸽子多，现在养鸽子的人家少了，田野上的鸽子也少了。鸽子少了，田野上却多出斑鸠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以前田野上很少看到斑鸠，我一直好奇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斑鸠，更好奇斑鸠与鸽子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不细看还以为就是鸽子。这大地上的事情有很多说不清的交替。

鸽子喜欢成群结队飞在天空，斑鸠不。鸽子喜欢人家和屋顶，斑鸠喜欢田野和大树。

斑鸠在田野中觅食筑巢，像蚯蚓和青蛙一样占据在村庄低处，不靠近炊烟不靠近灯火，在田野中始终保持一种荒野精神。

田野上热烈的画眉鸟

在竹林边，在油菜地，在河边上，画眉鸟热烈地鸣叫，想靠近它们很难，只能站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看着它们。春天的气温逐步上升，田野上各种庄稼生长茂盛，悦耳的叫声让庄稼生长得更加愉快，一群画眉鸟就像田野和农人的好帮手。画眉明亮的喉咙唤醒沉睡的泥土和泥土之下的各种昆虫，流水中的鱼儿也听到了画眉悦耳的声音，在流水中兴奋地游动。

田野上大片的油菜花，油菜花上嗡嗡的蜜蜂，田野上正在演奏一场热烈的音乐会，画眉鸟婉转的喉咙是这场音乐会的主角，每一个身临田野的人都享受着一场免费的乡村田野音乐会。

《阳 光》（油画） 马小宝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