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声
(无锡市惠山古镇景区管理处,江苏无锡 214035)
祠堂及其宗祠谱牒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之一,在惠山古镇核心区约0.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现在仍保存着较为完整的古代祠堂及遗址共一百余处。这些祠堂的陆续兴建,从公元8世纪起至1949年止,时间跨度长达1200余年,形成了近寺、临街、靠山、沿河密集的祠堂群落,比较完整和系统地保存着中国祠堂文化发展的千年历史年轮,是国内外正在不断消失中的这一传统文化的唯一例证。本文从史源学和文献研究出发,结合历史传承和民间传说,选取大量祠堂作为案例剖析,提出惠山祠堂群成因之风水说、空间说、风俗说、时世说、衍生说、榜样说等诸论。
惠山处于地质断裂带上,多泉水,自唐代陆羽评定惠山泉为天下第二泉以来,声名鹊起,自元代即被称为“江南第一山”,从此以胜地名泉而闻名于世。另一方面,此地位于无锡城西郊乡下,锡惠二山之间多陵谷之地,是阴湿气滞之地,并不适合居住,也不适于耕作,倒适合葬人和建祠堂,故多坟墓祠堂。
祠堂和坟墓本来是在一起,祠堂是坟墓的附着物,遗骸入土,灵魂在祠。后来,祠堂和墓葬渐渐分离。再后来,活人和生人也分离,阴性空间和阳性空间不再混合一起,阴不能压阳,祠堂的建筑不能盖过活人居住的住房,甚至祠堂空间不能建筑在生人空间。
所谓风水,不是去改变自然,而是调整自己一方去顺应自然。古人认为祖宗安息之地是一种风水,直接影响后世子孙之福祉。通过对祠堂墓地的选择来达到福佑生人的目的,是风水学的重要观点。将已故老祖宗在惠山安顿好,那么活着的这些子孙也会生活得美好,这就是一种风水。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山上葬人、山下(山中)立祠、城中住人成为无锡人的一种共识。惠山有山有水,人们期望坟墓和祠堂与山水同在,成为与山一样的永恒。所以,城里人看中这个地方,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将此地作为立祠之地。
惠山古镇祠堂分布图(无锡惠山古镇景区管理处 提供)
此外,把祠堂建在惠山,与这里的交通也有关系。惠山镇过去与无锡城的联系,主要有陆路与水路两条主要的交通线。一条是陆路,由五里街连通惠山与西门,路程大约5华里;另一条是水路,由寺塘泾向东连接黄埠墩,全长2.5华里。过去,人们来惠山上坟,到祠堂祭祖大多通过水路,因为船舶运量大,可以运载更多的人和物来满足家族聚会祭扫的目的。
惠山祠堂群陆续兴起,其建造得益于某些历史时期所形成的广大而相对封闭的地域空间。
明代之前惠山少有祠堂。明初诗人浦长源有诗赞惠山:“出郭楼台三四里,游人不得见山谷。”后来还有民谣“惠山街,五里长。踏花归,满鞋香”流传民间。可见惠山已是邑人踏青游玩之地。明代万历年间,惠山建起了寄畅园和愚公谷,又有王园、黄园等文人园林存在。后来,书院、诗社相继建立,散布于山间的楼阁、酒楼等休闲设施也应运而生,惠山镇当时成为无锡的文化高地,江南文人如沈周、吴宽、文徵明、王稚登、屠隆等纷至沓来,留下许多诗词翰章。
惠山的愚公谷因园主之殁导致林谷变迁。愚公谷废后,其广大的园林(约有50多亩)陆续被有力者割据,先建有恒道院,后建节孝祠。清顺治年间胡氏胡家渡和村前两大族群开始合力在惠山愚公谷旧址建造胡祠。康熙十年(1671)胡瑗22世孙、时任户部主事胡献徵奉檄建胡文昭公祠。康熙南巡,御笔题写“经术造士”匾额,赐给“龙章”“凤藻”题额。故在胡祠内有御书厅,悬挂御匾,胡祠也因此可用龙凤装饰。从这个例子看出,此时祠堂的兴建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受胡祠兴建风气影响,在愚公谷的废址上后又陆续建造了至德祠、尊贤祠、苏氏家祠、蔡氏祠等数个祠堂。
清 王石谷绘《康熙南巡图》无锡段
从明代万历年间的《九龙山图》(载于明代万历谈修所撰《惠山古今考》),可以看到惠山的地形和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以及山地、村落、风景分布情况,可以对上述事件作一参考。
太平天国战争以后,惠山寺和惠山一些房屋的被毁也为祠堂的营建腾出了空间,变换了土地的主人,此时陆续建造了淮湘昭忠祠、潘孝子祠等。
惠山的祠堂从天下第二泉开始沿着惠山寺引向锡山之北麓,自西向东依次展开,后又依上下河塘至惠山浜发育成群。到了清中晚期、民国,祠堂越造越大,占地也越来越多。从现实可以看,惠山浜的祠堂几乎不受原有建筑规制限定,大的祠堂有七进,比如民国年间兴建的陈文正公祠,进深有百米。位于上河塘的张义庄祠也深七进,有一条著名的备弄被当地人称为“长弄堂”,可见当时祠堂的兴盛,也看得出,祠堂主人经济的雄厚及对祀主的尊崇,以及儒家文化在无锡的盛行。而这些祠堂建造需要大量的空间,则完全得益于锡惠山麓至烧香浜、惠山浜延伸至大运河(古芙蓉湖、蓉湖庄)的大片空地。
按照惠山当地老人的说法,惠山本地仅有“三家半”人家,即本地的原住民只有三个姓氏,还有一家是招女婿,只能算半家。惠山镇其他的居民都是外来的,或是船户在此停泊,后来上岸占地建屋,成为当地居民,或是外来人口被当地人雇佣当作杂工,砍柴担水看祠堂。真正的本地人聚居在宝善桥以西的上下河塘、秀嶂街、秦园街和听松坊内街观泉街一带,而宝善桥以东的惠山浜则属于第二等级的外来人口,此地空地甚多。从清道光二十年(1840)《无锡金匮续志》的“惠山图”上能看出惠山一带人烟稀少,山下有大片的田地。
从清代秦仪《芙蓉湖图》上可看到惠山山下有大片空地
上述这个空间说或者说空地说,之前并不被学界所认识。而笔者认为,惠山拥有大量这样的阴性空间是惠山祠堂群形成最重要的条件,无锡别的地方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而且这种条件是在山水俱佳的风水绝佳地。
除了这样的空间有田地之外,惠山镇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相对的封闭性。惠山镇的南北两方均被锡、惠二山环抱,其西北、西南方均枕惠山,而惠山的东南方为山脚东延形成的坡地和湿地,水路一直延伸到古芙蓉湖,陆路则仅由五里街通往无锡城之西门,其他全为荒地。交通仅一条水路一条陆路,如此惠山就独立于无锡城西,成为受外界影响小的一个遗世独立的空间,这为祠堂几百年的存续创造了很好的条件。祠堂空间不为经济的发展而开发占用,具有较高的稳定性,直到现代由于驻军和建设风景区,这些祠堂的功能才有所改变。
中国的儒家文化本质上是农耕文明,其核心是礼教,强调社会秩序。古代社会政府的功能包括“礼乐刑政”这四项,掌教化就是奖励贞节孝廉、和睦地方、颁读圣训等。与农耕时代人们对世界的认识相适应,各式各样的祠堂也有他们的信仰和归宿,包括祭祀自然神、行业神的神庙神祠。因惠山镇属于山地,古代这个地方具有农樵作业的特征,老百姓要来山中祭祀各种神灵。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万物有灵,有灵必祭。祭花神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所以惠山便有花神庙,位于秀嶂街山门口北侧。清末,此花神庙为锡金山货公所的一部分。传统的祭花神仪式后,往往要看一台戏,然后进行山货贸易交流,类似于今天的订货会。从山货公所这种形式,看出在农耕文明靠天吃饭的时代,不讨好花神山神,这个行业也就没法生存,而通过所有交易的人一起祭花神看社戏,以这种形式来统一大家的价值观,以这种文化认同礼乐有情。
古代蝗虫的危害给农业带来毁灭性的危害,无锡方志中多有记述。惠山在清代道光年间便建有刘猛将庙,庙虽小而神灵大,可以护佑种田人免遭虫害。刘猛将祀主刘锜以擅用法术收纳蝗虫而被封为虫神,吴地农民每年正月过了十五就开始筹办猛将庙会来田间驱蝗。民间所说的“轧闹猛”就是猛将庙会留下的语言遗产。惠山刘猛将军庙先是在云起楼朱衣阁附近,后移到邵宝祠旁边,2002年恢复,反映了惠山地区保留的这种民俗。
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无锡农村普遍种植桑树,以养蚕为副业,蚕茧的好坏、产量的多少关系到乡民的收入甚至一家的生活。此时,蚕神庙应运而生,民国时在惠山头茅峰或者二茅峰设有蚕神娘娘庙。每届春天,桑叶萌芽时,四乡八镇的农民就坐船来到惠山,他们会登山来到蚕神庙做一番祭祀,然后下山游玩,在惠山街上请点泥制的蚕猫回家放在蚕匾旁边,以阻吓老鼠吞吃肥蚕。
惠山镇过去还有一些土地庙、财神庙、关帝庙,都表达了人们的信仰,也是我国民间多种信仰的实物见证。另外一个特色是有一些行业公所和行业祠,如晚清民国间的盐业公所、泥人业的耍货公所、无锡建筑营造业公所,照例有一些神的祭祀活动。鲁班殿是建筑行业的一个行业祠庙,祭祀木匠业的鼻祖公输班,过去凡是要去做木匠的必须要去庙里祭祀一番。惠山过去也是采石场,又多产木材,因此将无锡建筑营造业公所设在庙里也是顺理成章。
惠山水陆交通示意图(无锡惠山古镇景区管理处 提供)
“时世说”的意思是祠堂是因当时的形势造成,是因某些事件而建造,特别是为纪念战争而亡的忠烈纪念祠堂。
太平天国战争在无锡十分惨烈,清代同治年间施建烈《纪无锡县城失守克复本末》云:“守贼黄和锦上表于洪逆,其略云:狗官叨天父天兄天王恩庇,打破无锡金匮,计城厢内外离城五里之地,共杀男妇老幼妖民十九万七千八百余口,请天恩降敇封刀。”后来,李鸿章率领李鹤章、刘铭传等淮军剿灭了无锡的天平军。战斗中,惠山寺被烧毁。同治皇帝于同治三年十二月初二日颁旨“即着李鸿章于无锡县城惠泉山,建立昭忠祠。查明历次阵亡员弁兵勇,分别设位,由地方官春秋致祭,以彰恤典,而慰忠魂”。李鹤章云“惠山为是役驻军之处,当贼常宜两归路之冲……而慰我死事者之忠魂,所以宜”“惠山有昭忠祠者也,祀淮湘将士死事于东征者,即惠山寺既毁之旧址,奉敕而新之,而又一再廓其规模者也”(《惠山记·惠山记续编》第127—128页)。
李鸿章之所以在惠山设昭忠祠,是认为阴不压阳,死人不能与活人争地,既然惠山寺已毁,重新恢复寺庙意义不大,干脆在此地建祠堂以安息为战而死的“河狱英灵”,地尽其用,另一方面来悼念这些跟随他死去的战士们,况且清代雍正年间朝廷就立有昭忠祠制度,他们是为大清国而死,应该建祠悼念他们。
因为清廷有令,可以在将军的立功地建祠,而李鹤章的立功地之一是在无锡,惠山又有淮军的昭忠祠,因此淮军在离昭忠祠三里许的烧香浜择地建李公祠以纪念李鹤章。建造昭忠祠和李公祠的费用都来自淮军。
军人阵亡由官方造军祠祭祀,那么,民间怎么办?老百姓也是人,不能白死,他们的亡灵必须有安息之地。清同治年间,由地方奏请礼部,由皇帝批准在惠山建祠,由邑人秦凤翔集资在惠山宝善桥寺塘泾九峰禅院故址建造了占地2.59亩的忠节祠,祀咸丰庚申殉难士女及邑绅殉难于他省者。其享堂神位及无位而仅将姓名书于屏上者,其(共)计男女6619人。另外,还买了近50亩祠田,收入供维修之用。同治十年(1871)忠节祠建成时,四乡八路百姓乘着船来跪拜亲人,一时船塞河道。这个祠堂相对于淮军昭忠祠和李鹤章祠,它存在的意义是邑绅的慈悲,他们认为生命同价,老百姓不能在这场战争中白死,不能成为孤魂野鬼而游荡于人间。这样的祠堂非常有价值和教育意义,也是此地独有的,表达了无锡人的普世价值观、生命观。它揭露了战争的残酷,向我们昭示和平的可贵。
除了以上三个祠堂外,惠山还有杨四褒祠、王武愍公祠都是因太平天国战争而立,都是官修祠堂。
在惠山的陈巷地区大德桥附近过去有三义庙,是纪念三国时候人物刘关张三结义的。晚清到民国间,整个社会处于动荡战乱状态,民不聊生。本地的民众无法依靠种田养活自己,只能出外谋生,闯荡江湖。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那么,出去之前就要先结个帮,他们会相约到三义庙祭祀一下,然后歃血为盟,秘密结为异姓兄弟。三义庙是清代帮会文化的重要设施和独特例证,反映了那个时期一种独有的文化。
所谓衍生,是指从A祠中衍生出B祠,或说为“胎生说”。这样的例子在惠山祠堂群中很多。比如张中丞祠在宋元期间依附于锡山北麓的东岳行宫,到了成化九年(1473),张中丞祠在距东岳行宫不到百米的山麓新建,就是说由东岳行宫衍生出了张中丞祠。后此祠规模渐大,成为张中丞庙。
惠山秀嶂街上有范文正公祠,此祠原由苏州范氏无锡堰桥之后裔范章辂于乾隆五年(1740)请建。此祠堂在秀嶂街一面为主祠,而在北面另设有一祠名报本祠。之所以出现一祠中有两祠,乃因此祠主祀宋参知政事范仲淹,以元儒学提举范晞文衬,而建祠者为清代乾隆年间的范章辂系祀主在无锡的裔孙。据资料显示,无锡范氏并不是范仲淹的直系裔孙,而范仲淹的名气之大足够光耀门第,所以不排除范氏认祖归宗的目的性,在他们的祠后另辟有“报本祠”以纪念他们自己家的列祖列宗。
明初江南巡抚周忱(1381—1453)因在江南治水整顿税粮而有政声,他在惠山筑“案墩”而与此地结缘,后人为纪念他,就在“案墩”附近筑周文襄公祠。而其南侧的二泉书院系始建于正德年间的1516年,邵宝因敬慕祀主周忱而曾作有《周文襄公颂》,现仍保存于五中丞祠内。而周文襄公祠后渐增建为四中丞祠,最后定名为五中丞祠,祭祀“惠泽江东”的五位清官周忱、汤斌、海瑞、李星沅、周孔教。从此三祠位置,可看出衍生关系。
明代官员邵宝与无锡秦氏结交,欲在惠山兴复碧山吟社。他还与惠山寺法师结交,买赠良田给寺院作为功德。惠山寺也与邵宝交厚,提供相邻土地给邵宝用于建造二泉书院,书院宏大,有十五景,几乎和惠山寺在空间上相邻并行,邵宝在此倚石听松,讲学交友,自号“二泉山人”。巧的是,同时代的秦金与邵宝同在南京为官,将原属惠山寺的沤寓房僧舍辟“凤谷行窝”,此处与二泉书院相邻。邵宝去世后,二泉书院改为祠堂,名“邵文庄公祠”。而寄畅园在清代乾隆年间也因园地被钱王祠、贞节祠等祠堂侵占分割而激发起护持家园的想法,将寄畅园改筑为“双孝祠”并园林,藉以保园。
惠山有著名的尊贤祠,现在观泉街上,而祠址多有变迁。在南宋以前,此祠创建于二泉之畔,为纪念陆处士羽,宋杨万里有《题陆子泉上祠堂》之句。宋末,祠中增祀湛挺、李绅,遂名三贤祠,明宣德间废,正统间巡抚又建为陆子祠,后又改为三贤祠,之后祀主增多为十贤、十二贤,万历年间更名为尊贤祠。以后此祠中增祀华宝等三孝子,名贤孝流芳。因前有三贤祠,即有三孝祠。明景泰间,华宝专祠从中析出,名华孝子祠,后又有三孝祠之反复,最后又复为华孝子祠。但华宝仍列入尊贤祠中,至清道光三十年(1850),尊贤祠中人物竟然达到48人。
从这个祠堂的变迁实例看,祠堂这种文化承续儒家文化道德观,这类祠堂与姓氏血缘宗祠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当时官府和民间推崇的结果,从一小祠演变增为一大祠,或者从一群祠中独立出一个专祠。有时又会反复,分合不定,但总的来说,孝贤并举,是当时主流的价值观。
民国年间,陈梅轩兄弟在宝善桥边建造陈文正公祠,以纪念其先祖陈康伯。陈康伯(1097—1165),南宋大臣,抗金宰相,宋高宗曾称赞陈康伯“静重明敏,一语不妄发,真宰相也”。根据1935年陈文正公第二十七世孙陈作霖所撰的《陈文正公祠建筑记》记载,锡山之北麓先有陈文范先生祠,而陈文正公祠则脱胎于陈文范先生祠,由陈梅轩兄弟侄儿花费二万七千余金在1935年于宝善桥堍以东百十米处落成,是为专祠,其目的“使吾家文正公祠宇常留惠麓,虽隔十世百世以至千万世而俎豆弗替”。现在,这个祠堂已修复,是惠山古镇目前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最大的一个祠堂。
从上述例子看,祠堂不断的衍生,惠山祠堂依次增多,形成群落。
西汉戴圣的《礼记·祭法》罗列五种祭祀对象“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也就是说,有功于民的,为公务而死的,有安邦定国勋劳的,为大众防止灾害的,保卫民众不使受苦的,凡是这些人死了,都要祭祀。这些祠堂都是官方建立用以教化社会子民的专祠,这些祠堂在惠山大量存在,是惠山祠堂群最明显的特点。
清同治年间邵涵初在他的著作《惠山记续编》中感慨于惠山祠庙的增多,他说:《慧山记》(明代所编)记载只有东岳及张中丞二庙(俱在锡山)。今殿宇之多,非昔比矣。
惠山张中丞庙位于锡山北麓,祀唐御史中丞张巡、睢阳太守许远,民间俗称“大老爷殿”。无锡人民为了纪念他们,于南宋建炎二年(1128)在惠山建张中丞庙,原附祭于惠山乐岳行宫。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五是张巡生日,“合邑敬奉香火,比户悬灯,匝月方罢”。明成化九年(1473)张中丞庙从东岳庙析出建于此庙之东百米处,由此看出此二庙的相邻相从关系。张巡和东岳大帝黄飞虎有着同样的忠勇事迹,所以两庙汇在一起。
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在张巡庙的西侧建造了松滋王公祠,纪念明代嘉靖年间无锡知县王其勤,附祭何五路等义士。王其勤,明湖广松滋(今湖北松滋县)人,嘉靖间任无锡知县。时倭寇侵扰我国东南沿海,无锡告急。其勤到任第三天,就会同锡城各方人士共商抗倭与筑城事宜,并训练义兵,加强战备。嘉靖三十三年(1554)四月二十三日,倭寇侵犯无锡,其勤亲自督战,历时18天,痛歼、击溃倭寇,全城得以保全。当政时期,其勤在锡抑豪强,减田赋,深得民心。嘉靖三十六年调升南京户部主事,锡城民众夹道相送,无锡士人将歌颂其德政的诗文汇编成一册《锡山揽袂集》流传至今。万历间邑人高攀龙认为王其勤事迹与张巡相同,都是保境安民,所以他的祠堂一定要建在张巡庙旁边,遂倡建惠山松滋王公祠。有意思的是,王其勤的祠堂除了惠山外,另有南水仙庙和三公祠,一个清官在无锡工作过,但竟然有三个祠堂,这是绝无仅有的,可见凡是为老百姓做好事的,人民都不会忘记他,这就是古礼所记“有功于民则祀之,能御大患则祀之”。这些祠堂的存在反映了当时的价值观,也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松滋王公祠的对面,有一个薛义士祠,祀明义士薛旦、薛灏、薛昶兄弟三人。该祠是松滋王公祠已建二三百年后的同治十年(1871)才由锡人秦赓彤等请建的。薛旦,字子明,家富有巨产,慷慨好气节。嘉靖中,知县王其勤筑城抵御倭寇,费用浩大,无处筹措。旦与弟灏、昶倾其所有,全力捐助,终使筑城工程告竣,获得了抗击倭寇斗争的胜利。此祠与王其勤抗倭筑城事迹直接相关,所以他们的祠堂建在一起或有紧密的关联性。
有意思的是,在明代万历年间,在锡山北麓,张巡庙以南山坡上由邑人吴澄时建造了于文肃公祠,又称梦神殿(祭祀梦神于谦),纪念明代少保于谦。康熙间无锡知县吴兴祚将其列入祀典。现存殿之遗址上的清代同治八年(1869)所镌《重建梦神殿碑记》中说此祠是“万历间邑绅创建,仰荷神灵御灾捍患,功在生民,载明邑志”。细细分析这个祠堂建造的原因是祀主的功绩和上述黄飞虎、张巡、许远和王其勤具有相似的性质,说到底都是保境爱民,保家卫国,忠君爱国,都符合《礼记·祭法》所罗列的五种祭祀对象。
几乎在清代重修梦神殿的同时,同治九年(1870)又在此祠旁边建造了史光禄祠,祀江苏候补道史保悠。史保悠,举人,咸丰八年(1858)驻兵无锡北塘,死于太平天国战事。
听松坊毗邻惠山天王殿的顾端文公祠建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此祠为祭祀明东林书院创始人顾宪成而筑,顾端文公祠的北邻便是著名的二泉书院,也就是邵文庄公邵宝的祠堂。邵宝于嘉靖六年(1527)去世后他的书院不久就改成他的祠堂。顾祠建在这里的原因是“金屋买邻”。自从北宋政和元年(1111)杨时在无锡开办东林书院以后,无锡文人立志仿效,先是元人虞薇山先生主持无锡县学,举起东林旗帜,被后人称为“承先启后”“学者津梁”“宋季完人”,这些匾现仍悬挂于惠山虞祠。继而邵宝在无锡南门保安寺再举东林旗号,史称“南东林”,后来邵宝又在惠山创办尚德书院和二泉书院。而顾宪成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从京师吏部文选司郎中罢官回锡才44岁,正当年壮,他有心要办学,常在惠泉山举办讲座,但讲无定所,后来他受邵宝创办书院事迹的影响,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和高攀龙等八人续举东林旗号,办成东林书院,声振琼林。顾宪成担任山长八年后去世,翌年其后人就在邵文庄公祠旁边建造了祠堂。
李忠定公祠是为了纪念李纲而建,先是在邵宝的尚德书院中,明正德五年(1510)建。后又移入二泉书院。邵宝生前崇敬李纲,所以才在他的书院设祭。邵宝去世后,二泉书院改为邵文庄公祠以祭祀邵宝。后来,李氏后裔在康熙二年(1663)择地惠山寺香花桥旁边建立专祠,距邵祠约百米。
这或者就是榜样的力量,也是惠山祠堂建得越来越多、一家挨着一家的重要原因。
从以上分析中窥探出惠山祠堂群成因之端倪,从中体会到其独特性。惠山祠堂群具有自然和人文双重属性,更具有社会的、历史的、民俗的、政治的、经济的诸多属性。在千百年的演进过程中,表现出旺盛的再生能力,具有相当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是一个即将消失的社会文化现象,符合世界文化遗产的属性。惠山祠堂群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基因,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黎民百姓,成为他们思想道德、家风家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修齐治平等行为规范的重要来源,其价值必将为更多的人所认识。正确认识惠山祠堂群成因,对于我们认识祠堂的价值,保护、研究和传承利用这些祠堂有着现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