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龙范 岑正祺
太空是维护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的重要领域。自20世纪80年代美国里根政府提出“高边疆”战略(1)“高边疆”战略指20世纪80年代美国里根政府为与苏联争夺太空优势所提出的一项战略,旨在建立空间武器系统,防御苏联进行战略核武器攻击。以来,太空领域日益成为世界强国争夺的战略制高点。韩国文在寅总统执政后十分注重太空战略的规划与实施,先后出台一系列纲领性文件,在其任期内推动国家太空事业取得显著飞跃,不断向“世界第七大航天强国”(2)韩国认为世界前六大航天强国分别为美国、中国、俄罗斯、印度、日本和欧盟。的目标迈进。
韩国文在寅政府敏锐地捕捉到太空这一战略新高地的重要性,先后出台了《第三次航天开发振兴基本计划(2018-2040)》、各年度《太空开发振兴实施计划》等战略规划文件。通过这些文件可以看出,文在寅政府太空战略的总体目标和国政目标一脉相承,主要通过制定富有挑战性和强有力的太空开发战略,保障国家安全、提升国民生活质量。具体到不同领域,文在寅政府的太空战略则表现出迥然相异的目标导向性。
2017年11月,朝鲜成功试射“火星-15”型洲际弹道导弹,其后一直进行短程弹道导弹、潜射弹道导弹的研发活动。2022年3月,朝鲜时隔近5年发射“火星-17”型洲际弹道导弹。面对朝鲜发射活动,文在寅政府认为,亟需构建全天候、全方位的军事通信系统,以强化战场信息联通。
为有效强化对朝情报搜集与研判能力,文在寅政府希望通过开发超小型卫星系统,依托军事侦察卫星,对朝鲜移动式导弹发射平台等限时性紧急目标进行有效监控,以实现不间断地监视朝鲜军事动向,提高韩国军队的情报获取能力。
根据韩国科学技术信息通信部的统计数据显示,目前韩国国内共有359家企业、34个研究机构和56所大学参与太空领域相关研发工作。文在寅政府希望拓展太空产业参与者的群体范围,加大投资规模,带动更多企业实现科技转型,拉动国防经济持续增长。
文在寅政府一直将提高国民获得感作为其太空战略的一项重要目标。一方面,这与其施政理念相契合。文在寅政府希望成为“国民作主的政府”。政府五大国政目标之一就是“建设普济民生的国家”。因此,政府十分注重太空项目对民生的贡献度。另一方面,为了塑造良好的国内舆论环境。由于太空项目作为一项系统性工程,耗资巨大,所以太空项目的顺利推进,离不开社会舆论的肯定和民众的支持。
为实现既定太空战略总体目标,文在寅政府从构建政策制度框架、建设太空基础卫星体系、提升太空作战能力、加强太空国际合作、鼓励官民合作等五个方面具体实施。
面对“新太空时代”日趋变化的竞争环境,文在寅政府重视顶层设计,为韩国太空力量发展提供政策指导和战略规划,主要通过出台一系列发展路线图,评估太空安全环境,确立太空战略目标,阐明太空能力建设重点,通过推进机构改革重组,理顺行政隶属和指挥协调关系,确定力量整合范围,支撑太空战略有序实施。
二是机构改革重组。2021年6月,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完成大规模改组,新设国防太空技术中心,形成了导弹(运载火箭)研究院、国防尖端科学技术研究院和国防试验研究院的“三轴”体系。作为国防尖端技术开发核心机构,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此次改组体现出以研究开发为核心的横向结构形态,凸显太空防卫的重要地位。2021年8月,韩国防卫事业厅成立“太空防卫事业发展专门小组”(英文缩写TF),由韩国防卫事业厅副厅长任组长,统筹韩国国防部、韩国联合参谋本部、韩国防卫事业厅、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韩国国防技术振兴研究所等太空国防领域各部门的具体工作,着眼于构筑支撑宇宙防卫事业的法律制度、运行体系和组织架构,负责制定“太空防卫事业综合计划”和探索“太空防卫产业培育方案”等。通过改革重组,相关机构将进一步提高研发效率和行政效率,为韩国在太空领域的技术进步奠定组织架构基础。
太空领域中的通信和遥感观测对一国的态势感知能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前,在轨运行的航天器数量激增。太空碎片随时威胁航天器的安全。为顺畅进行天地通信、准确获取气象环境等监测数据,文在寅政府投入大量资金进行卫星体系的升级和改造。
三是开发对太空碎片的跟踪与处理技术。威胁太空空间安全和太空航天器持续运行的因素之一,就是大量不可预知的太空碎片。2020年7月,韩国科学技术信息通信部发布《为减少太空垃圾而研发运行航天器的建议》,提出一系列针对航天器抗撞设计标准、紧急机动回避技术方面的建议,并决定启动太空碎片收集机器人的研发工作。2021年1月,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召开研究会议,制定对太空碎片精确跟踪、识别及应对技术的发展计划,决定通过激光技术对太空碎片进行监测和跟踪,提高保护在轨太空资产的能力。
韩国通过逐步完善通信、遥感观测、太空碎片监测等基础卫星体系建设,监测半岛地区各类情况,满足国家对提升态势感知能力和信息获取能力的战略需求,有利于提升韩国对朝鲜半岛地区状况的掌控能力。
目前,太空竞争环境已发生深刻变化。太空力量不断智能化、多能化、一体化。文在寅政府将太空领域视为未来战略竞争的新高地,着眼太空作战需要,提出未来太空作战构想,指导太空作战力量建设。
二是制定太空作战体系构建方案。韩国空军早在2013年就制定了《空军太空力量发展促进计划》,确立并发展太空作战的概念。在2021年11月召开的韩国国防太空力量发展评估会议上,韩国联合参谋本部称“联合太空作战”概念包括太空情报支援、太空识别、太空控制和太空作战力量等。韩国联合参谋本部提出,为保障太空资产安全,可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导弹拦截敌方卫星。
三是与美国开展太空作战对话。目前,韩美两国在太空作战方面主要存在两个对话会议机制。一是2013年正式启动的韩美“国防太空合作会议”(英文缩写SCWG)。在2021年举行的第十六次SCWG会议上,韩美两国就联合太空作战演习问题进行商讨。二是2015年正式启动的韩美“太空政策对话”(英文名称Space Policy Dialogue)。在2021年8月韩美第四次“太空政策对话”中,双方商讨如何应对太空安全威胁及加强太空识别领域的合作,提出增强对太空漂浮物坠落和碰撞位置的分析预测能力。此外,韩美两国还决定建立韩国空军和美国太空军的太空政策协商机制。双方将定期召开太空政策协商机制会议,进行人员、信息交流和太空技术合作。依托韩美同盟的密切合作,韩美两国大力开展太空作战相关对话,不断完善太空作战基本架构。
由于韩国有关太空开发的研究起步较晚,1989年才正式成立韩国航空宇宙研究院,负责牵头太空领域的技术研发,所以追赶太空强国的研发步伐,加强太空国际合作就成为文在寅政府推行太空战略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政策选项。
二是增加共同发射频次。由于韩国自主研发的运载火箭技术水平和发射能力有限,发射频次无法满足卫星发射需求,所以韩国利用航天强国的运载火箭搭载本国卫星,增加共同发射的频次。2020年3月,韩国的“千里眼2B号”观测卫星,由法国的“阿丽亚娜-5”型运载火箭搭载,在法属圭亚那航天中心发射升空。2020年7月,韩国的军事通信卫星“Anasis-2号”,由美国“猎鹰9号”火箭搭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发射升空。2021年3月,韩国新一代“中型观测卫星1号”,由俄罗斯“联盟-2.1a”运载火箭搭载,在哈萨克斯坦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发射升空。通过与航天强国展开合作,韩国得以快速掌握相关技术,完成卫星的研发与发射。
太空项目所需资金庞大,研发成本一直是各国太空研发重点考虑的因素。文在寅政府着力扩大太空产业参与者的群体范围,推动太空商业化进程,通过政府主导,建立高效的官民合作机制、人才引导政策和投资研发流程。
文在寅政府通过一系列举措激发企业活力,鼓励企业和研发机构参与太空项目,扩大国内企业的主体作用,以官民合作催生新的尖端技术,为太空战略有序实施提供了有力支撑。
2021年3月,文在寅总统在“大韩民国太空战略报告会”上表示,“大韩民国的太空时代”业已到来,韩国正式参与由民间推动太空产业创新的“新空间”竞争。文在寅政府的太空战略朝着总体目标,按照既定实施路径,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由于起步较晚,深受美国因素制约等,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在文在寅政府太空战略的宏观指导下,韩国太空力量构建取得实质性进展,太空行动能力进一步增强,太空产业经济释放出强劲活力。
1.太空领域重点方向取得进展
2.太空产业出口贸易大幅增长
由于深受美国对韩国太空战略的制约、韩国自身研发力量的薄弱和太空企业难成规模等因素影响,文在寅政府的太空战略虽然成效显著,但也存在一定局限。
1.太空战略进程与方向取决于美国
韩美同盟作为保障韩国国家安全的基石,深刻影响着韩国太空战略的进程和方向。美国一方面积极与韩国展开太空合作,为其提供卫星技术支持,将韩美同盟的共同安全体系扩展到太空;另一方面又限制韩国对关键核心技术的开发和应用,特别是对于有战略威慑潜力的运载火箭技术,严格控制其进行相关研发。随着对华遏制的加剧,美国为联合盟友在太空领域对中国实施威慑和围堵,于是逐步放宽甚至解除了对韩国导弹运载能力的限制,使韩国开发大推力运载火箭成为可能。然而,美国近年来抹黑中国开发太空武器对地区安全造成“威胁”,以太空合作的名义将中国排除在外,试图将韩国纳入“反华阵营”,积极拉拢韩国加入“太空小圈子”。这造成韩国的太空战略不得不被美国的反华、遏华战略捆绑而受制约。因此,文在寅政府的太空战略既得益于美国的战略松绑,又受制于美国的反华、遏华需要,具体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韩国太空技术的推进得益于美国的战略松绑。太空领域里的运载火箭技术和卫星探测技术是构成太空行动能力的两个关键要素。运载火箭和远程弹道导弹技术原理极为相似。因此,各国发展运载火箭一般是从研发弹道导弹起步的。早在韩国研发弹道导弹初期,美国就严格控制韩国的研发步伐。1970年,韩国国防科学研究所成立。1978年,韩国研制出首枚短程地对地导弹,由此引起美国关注。为限制韩国弹道导弹技术发展,1979年美国与韩国朴正熙政府签订《韩美导弹指南》。根据该协议,韩国自主研发导弹最大射程不得超过150公里,导弹弹头重量不得超过500公斤。这实际上限制了韩国运载火箭的最大推力,导致韩国发射卫星不得不依赖美国等航天大国的运载火箭。2001年和2012年,韩美两国对协议分别进行了两次修改,将最大射程放宽至800公里。由于中国空间技术迅速发展,也出于降低太空经营成本的需要,美国再次提出修订《韩美导弹指南》,于2017年解除了对韩国弹道导弹弹头重量的限制,又于2020年解除了对韩国运载火箭固体燃料的使用限制。拜登政府上台后的2021年5月,美韩宣布终止《韩美导弹指南》,完全解除了对韩国弹道导弹最大射程的限制,使得韩国终获“导弹主权”。美国的一步步松绑为韩国运载火箭技术开发提供了先决条件。韩国所有企业和研究机构在研制航天器时将不再受任何限制,这极大地促进了韩国对大推力运载火箭、“一箭多星”发射技术的研发进程。
2.韩国太空研发力量薄弱,实际效能有待提高
尽管文在寅政府大力推进太空基础设施建设,通过与其他航天强国技术合作来培育太空领域研发团队,但韩国从事太空领域研究的力量仍然较为薄弱。目前,韩国专门进行太空领域研究的机构数量较少,研发人员数量相对不足,研发进程总体起步较晚。对于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韩国仍然有待突破。许多技术研发稍显冒进,技术准备略显仓促,导致发射计划推迟或失败。
二是实际效能有待提高。虽然韩国已开发出诸如“阿里郎5号”光学卫星等多功能实用卫星,但实际效果还不能完全满足需要。虽然韩国宣布将启动超小型卫星系统项目,但从已公布的研发进度看,2035年前超小型卫星系统组网可能难以完成。由于关键技术准备不充分、发射计划冒进,韩国运载火箭发射已多次失败。从2009年到2012年间,韩国“罗老号”运载火箭两次发射失败、一次发射推迟,其中一次点火后第137秒运载火箭发生爆炸。2021年10月,韩国进行了新一代运载火箭“世界号”的发射,但由于三级火箭发动机提前关机,导致卫星速度不足,未能成功入轨。
3.太空企业难成规模,经济效益有待提升
文在寅政府期望通过扩大太空产业投资规模,带动相关行业新技术研发,拉动经济增长,但目前韩国投资太空领域的企业大多只将太空产业作为经营选项之一,而非专营太空业务。太空产业在大多数企业总收入中的占比很低。根据韩国政府发布的数据显示,太空企业中有46.2%的企业太空产业收入占比不足10%,专营太空产业的企业仅占13.6%。
虽然文在寅政府大力推进官民合作,吸引民间企业投资太空产业,但韩国企业对太空产业的参与大多停留在产业链和技术链的低端,主要为从事与卫星应用服务开发或卫星地面配套设备安装调试相关联的产业,而对于科技含量高、战略价值高的卫星制造、运载火箭制造等领域参与度则较低,对于太空探测等具有战略前瞻性的领域更是鲜有参与。根据韩国政府发布的数据显示,太空企业中有40.6%集中在卫星应用服务及设备领域,有20.7%从事卫星地面设备相关领域,从事卫星制造、运载火箭制造的企业占15%和19.4%,从事太空科学研究和太空安全的企业仅占3.5%,从事太空探测的企业只占0.8%。
另外,韩国太空企业的业务创收能力普遍较低,难以形成规模化的太空产业,对太空经济的拉动作用有限。韩国从事太空领域的359家企业中,有63.2%的企业年收入不足10亿韩元(约合人民币600万元),收入超过100亿韩元的企业仅占9.8%。在各类太空产业中,卫星应用服务开发及卫星地面配套设备安装调试领域的创收占比达80.3%,太空探测领域的创收则不足0.1%。在逐利心理影响下,各类太空产业创收比例严重失衡,进一步加剧了企业对太空领域投资的不均衡。在战略领域和前瞻性领域,企业的参与度将进一步下降。
韩国视太空领域为新一轮战略技术竞争的新高地。近年,韩国通过成立太空作战领导机构、使用军事通信卫星、构建侦察卫星体系等方式,显著提升国家的太空战力,对推动韩国成为“世界第七大航天强国”具有重要意义。然而,目前韩美同盟依然是韩国外交和安保的基石,韩国“安美经中”的战略布局短时间内难以发生改变。在拜登政府的新版“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日益加紧在太空领域联合盟友,以强势姿态与中国展开“太空竞争”,营造对美国及其盟友伙伴有利的战略环境。在美国的支持与援助下,韩国的太空战略逐渐带有扩张性、对抗性和军事化的特点,增加了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的不稳定因素。
总体而言,文在寅政府的太空战略目标明确,实施路径清晰,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存在一定局限,难以完全实现既定规划目标。作为一届务实的进步派政权,文在寅政府着眼于未来战略环境,立足于民生福祉,前瞻性部署太空战略,推动规划具体落实。但需要注意的是,在拜登政府拉拢盟友围堵、打压中国的背景下,更具亲美色彩的韩国尹锡悦政府在实施太空战略过程中难免融入反华、遏华元素。未来,韩国是否会跟随美国步伐成立太空军、韩美同盟的联合太空作战体系向何种方向发展,这些问题都值得继续予以跟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