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梓睿
(天津社会科学院资源环境与生态研究所,天津 300191)
我国实施农村全面深化改革以来,在“三农”工作上做出了举世瞩目的成绩,这与党中央对农村问题的高度重视是密不可分的。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并明确了“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和生活富裕”等五个方面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总要求。相继而至的2018 年中央一号文件继续以乡村振兴为主题,明确了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点,指出“乡村振兴,生态宜居是关键,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农村最大优势和宝贵财富”,要加强对农村突出的环境问题进行综合治理,并持续改善农村人居环境。可见,农村环境治理工作在乡村振兴战略中至关重要,不容忽视。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农村人居环境整治提升五年行动方案(2021—2025 年)》,对农村生态环境治理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具体实施方案。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对农村环境治理问题的重新审视,不仅推进了乡村振兴战略中的生态振兴,也对生态文明建设在农村工作中的应用有重大现实意义。
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的农村环境治理议题不仅得到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高度关注,也成为国内学者们的研究热点。目前,学界对农村环境治理问题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农村生态环境问题的治理主体[1-2],学者们普遍认为我国农村环境治理主体应该多元化,并明确各治理主体的相应责任等,其中戚晓明[3]梳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农村环境治理的主体变迁,并提出了应由政府主导、村镇负责、社会群团组织协同以及村民参与的治理新格局。二是农村环境治理模式问题[4-6],学者们认为应发挥多元共治模式在农村环境治理中的应用,并讨论了社会资本如何参与农村环境治理等;此外,张诚等[7]提出整体性治理模式在农村环境治理中的实际应用路径。三是农村环境治理的标准和政策[8-9],张金俊[10]基于农村环境治理体系的现代化视角,研究了我国农村环境治理政策的演化过程和发展方向。四是国外农村环境治理的经验研究[11-13],研究者从法治、环境规制手段以及社会组织等角度对国外农村环境治理经验进行了介绍,并对我国农村环境治理工作提出借鉴思路。
梳理上述研究成果发现,我国农村环境治理问题的研究主要从宏观角度出发,鲜有涉及微观层面,如农村环境治理的驱动因素等。对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的研究不仅可以找到我国农村环境治理工作改善的落脚点,也能为政策制定者提出操作性强的政策提供思路。因此,本文以天津9 个涉农区县为研究样本,采用扎根理论分析乡村振兴战略下农村环境治理的驱动因素,并深入探索农村环境治理各驱动因素的作用机制和影响路径。
本研究采用一种较为科学的质性研究方法——扎根理论。扎根理论最早由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领域学者Glaster 和Strauss 在1967 年提出,该研究方法首先针对某研究问题收集原始资料,并将整理好的原始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编码过程中同时对资料进行归纳,提炼出可用的概念和范畴,最后上升到理论[14]。扎根理论是一种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其关键是收集资料和分析资料两项工作同时进行,在原始资料和理论之间不断比较、总结和修正,直到形成最终理论,该理论能够体现某研究问题或某现象的本质和内涵。
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对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的研究选取扎根理论为研究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一是现阶段对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研究还没有完备的测量量表、评价体系和研究结论,需要探索性研究;二是我国农村环境治理问题具有特殊性和时代性,不能完全照搬国内外前期研究的理论、模型和方法;三是扎根理论本身强调了理论源于原始资料的收集和分析,并不依靠某个程序或公式,而是根据原始资料不断总结、归纳和修正,自然涌现出概念并上升为理论,研究前期不用做假设而是扎根于收集的原始资料,有利于笔者对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研究提出原创性理论模型。因此,本文采用扎根理论展开研究,其核心步骤为对原始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轴心编码以及选择编码,最后进行饱和度检验来确定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理论模型,并阐释其研究结论。
本研究数据收集以天津市10 个涉农区为主,其中东丽区基本实现城镇化被排除,因此最终确定武清区、西青区、北辰区、宁河区、静海区、滨海新区、津南区、宝坻区、蓟州区等9 个涉农区县。
课题组成员采用半结构式访谈与座谈提纲进行深度访谈,为保证被访问者能准确理解研究主题涉及的问题,在访谈过程中至少保持四名课题组成员在场。深度访谈从2019 年3 月到7 月,课题组成员先后与天津市农委、9 个区农委以及部分镇农委和村委会等组织进行了19 次深度访谈。每场访谈基本在30 min 到60 min 之间,征得被访问者同意的前提下对访问过程进行录音,全部录音文件转录为文字版本以便储存分析,共计12 万字,并且在整理原始资料过程中发现疑问及时与被访者进行沟通,对资料进行修正和补充。
开放式编码是将深度访谈获取的原始资料进行分析、比较和归纳,进而获得初始概念和范畴。本研究进行开放式编码时,利用软件Nvivo 11 对访谈资料进行挖掘,一共获取300 多条有用的原始语句。由于部分初始概念逻辑层次低、内容交叉和重复,需要进一步提炼,最后得到14 个概念范畴,并将其用“A+数字”进行编码,从而建立了本研究开放式编码的范畴框架(见表1)。此外,考虑到篇幅限制,对应每一条范畴仅选取2 条原始信息(用“a+数字”表示)进行说明。
表1 开放式编码范畴与初始概念(续表)
表1 开放式编码范畴与初始概念
轴心编码是将开放式编码资料做聚类分析,对农村环境治理的驱动因素进行主范畴归纳和提炼,并且从上述开放式范畴中找到潜在的因果关系或者脉络层次,进而构建关联、挖掘出轴心编码。本研究提炼出的4 个轴心编码范畴是村民环境需求、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和资源控制权,具体的轴心编码范畴与关系内涵见表2。
表2 轴心编码范畴与关系内涵
选择式编码是从轴心编码资料中提炼出核心范畴,解析其他范畴与核心范畴之间的关联,并采用“故事线”的形式描述农村环境治理的行为现象和内在关联,也就是轴心编码的典型关系结构(见表3)。
基于上述典型关系结构,可以归纳为村民环境需求和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分别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外在和内在驱动因素,而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和资源控制权则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外在和内在情境条件等结论,并构建出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理论模型(见图1)。
图1 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理论模型
从上述理论模型可以发现,影响农村环境治理的驱动因素体现为村民环境需求、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和资源控制权等方面,但是理论模型中的四个驱动因素对农村环境治理的影响方式和作用机制存在差异,故根据研究结论提出以下阐释。
村民环境需求(由村民生态意识、村民生活质量要求和村民监督反馈机制等因素决定)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外在驱动因素,通过影响基础政府从而促进治理行为的产生,间接影响了农村环境治理。基层政府主要行动者会根据村民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以及村民自发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而对未来的环境治理行动做出选择,同时村民监督反馈机制对基层政府的环境治理行为进行了修正。首先,村民生态环境保护意识的提高是村民环境需求的直接体现,也直接制约着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在访谈资料中,不少基层政府官员强调村民自发的环保意识越来越高,不仅自家周围的环境干净卫生,村里的公共区域也要干净卫生,尤其是近年来村民生活越来越富裕,对村里的生态环境保护要求更高。其次,村民对生活质量要求的提高是村民环境需求因素的间接体现,主要表现在村民对农村基础设施的要求,如路面平整、自来水管道修缮和户厕改造等,以及村内环境保护设施如垃圾箱的数量、垃圾清洁车等。部分基层政府官员的访谈涉及到此内容,并反映有些村民可以接受集体付费购置环境保护设施,归村内集体所有。最后,村民监督反馈机制是村民环境需求的保障,不仅对基层政府的环境治理行为有监督作用,也对已经发生的行为起到一定的修正作用。这与村委会选举办法密不可分,由于村委会是村民投票选举组成,代表了大部分村民的利益,所以村委会的环境治理行为也要符合大部分村民的环境利益。多位基层政府官员的访谈内容印证了这一观点,基层政府做的每一项生态保护、环境治理规划都要充分考虑村民的利益。
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包括基层政府经济利益、政治利益和基层政府声誉等因素,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内在驱动因素,主要通过影响基层政府行为者对环境治理利益的整体评估从而激发治理行为的产生,直接影响了农村环境治理。第一,基层政府经济利益因素主要体现在生态环境方面绩效考核后的奖励以及生态环境保护的财政补贴等,是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的主要驱动力。不少基层政府官员的访谈资料都反映出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直接影响他们自身的绩效考核以及未来的奖励。第二,基层政府政治利益对农村环境治理有显著影响,主要表现为生态环境责任审计以及生态环境终身追责等制度。这些利于生态环境保护的制度颁布,改善了原有聘用制度的遗留问题,如基层政府官员对生态环境保护的忽视以及为了追逐任期内的政绩最大化不惜损害生态环境利益等。多位基层政府访谈者都强调了这一影响,现在的生态环境追责体制倒逼基层政府加大力度进行农村环境整治,保障村民的环境利益。第三,新闻媒体曝光、网络舆论导向以及生态环境保护荣誉称号等基层政府声誉对农村环境治理有显著影响,主要体现为基层政府官员非常重视这种来自于社会的评估,尤其是针对基层政府环境治理的行为能力以及诚实守信的社会评估。
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是影响农村环境治理的外在情境条件,主要包括村民绿色行为、乡镇企业环境要求、农业绿色发展以及旅游业绿色发展。它同时也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外在约束条件,主要体现在村民、乡镇企业以及农村产业对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决策的影响,是基层政府农村环境治理行为的落脚点。环境利益的内涵将表现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转化过程,将生态、环境和资源资本化,其关键是利益相关者的生态、环境和资源转化为环境资本,生态、环境和资源优势转化为环境效益,乡镇企业、农业以及农村旅游业绿色发展及转型升级倒逼基层政府农村环境治理,不仅改善了农村生态环境,也推动了农村生态、环境和资源经济的发展[15]。首先,村民绿色行为主要包括村规民约、环境保护教育等方面,对农村环境治理的长效性有一定影响。不少基层政府访谈者都反映将保护生态环境写进村规民约,对村民的绿色行为有一定的引导作用,同时对村民的环境保护教育也有利于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的顺利进行。其次,乡镇企业环境要求直接影响基层政府环境治理实际的工作内容。一方面乡镇企业环境要求的提高直接影响生态环境治理标准,调动了基层政府环境治理的积极性,从而推动农村环境治理进程;另一方面,乡镇企业生产过程对生态环境的影响也是基层政府日常管理与监督的任务之一。部分基层政府官员强调乡镇企业生产行为应该是环境友好型的,不能损害生态环境利益,同时生态环境改善了,有更多的企业愿意来当地办厂。再者,农业和农村旅游业的绿色发展对农村环境治理的发展方向具有引导作用。一是绿色农业发展体现在绿色、无公害农业种植等方面,吸引了大量采购者,占据了一定的农业市场份额,同时由于农业生产过程中限药减肥也对农业用地起到保护作用,是基层政府环境治理工作的重要方向;二是农村旅游业绿色发展体现在农村环境保护基础设施的改善以及农村生态环境保护标准的提高等方面,这些内容同样涉及到农村环境治理的发展方向。在访谈中,多位基层政府官员表示农业和农村旅游业的绿色发展是一箭双雕,不仅可以发展经济,也治理了农村环境。
资源控制权(由土地使用权、资金、行业标准和经营许可等因素决定)是农村环境治理的内在情境因素。它作为基层政府开展环境治理行为的重要手段,不仅有助于农村环境治理实现,也是基层政府开展治理行为的切入点。一方面可以归纳为基础性资源,如土地使用权(土地流转和生态功能区划分等),然而基层政府对于基础性资源扮演着双重角色,不仅是生态环境和资源的保护者,通过发展规划对生态环境、资源开发速度和规模的控制来开展环境治理、生态保护行为,也是生态环境和资源的利用者,通过对基础设施的建设等鼓励发展农家乐等产业,促进当地经济发展[16]。另一方面,可以归纳为战略性资源,如资金(投资额和绿色信贷等)、行业标准(农村旅游业和农家乐行业标准等)和经营许可(行业资质证明、食品安全与卫生等),基层政府从当前环境治理面临问题出发,通过对战略性资源的控制不仅保护生态环境,也发展了当地经济,实现双赢[17]。
本研究通过构建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理论模型,探索分析了村民环境需求、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和资源控制权等因素之间的密切联系,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整合这些因素的深层内涵,为研究农村环境治理的作用机制和路径选择做依据。同时,为基层政府推进乡村振兴战略中的环境治理创新、实现生态文明思想中的“两山论”提供理论指导,也为政策制定者设计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提供思路。
第一,政策制定者应通过政策或机制的设计拓宽村民环境需求的获取途径,据此对基层政府官员提出环境治理的新要求,同时也是衡量基层政府农村环境治理的考核标准之一。另外,基层政府更全面了解村民环境需求,可以激发村民改造村容、改善环境的内生动力,自发地保护生态环境、保持村内公共卫生以及为农村环境治理献言献策,并且对基层政府环境治理工作做到有效监督。
第二,政策设计者应建立科学合理的农村环境治理绩效评价指标以及评价机制,提升基层政府对农村环境治理预期收益的深刻认识。首先从增加考核主体入手,构建由上级政府为主导、村民广泛参与以及媒体、网络有效监督的农村环境治理绩效评价机制,突出评价过程的公正性和透明化;其次完善检查监督体制,基层政府农村环境治理执行情况不能仅仅依靠上级政府检查监督,应发动社会各种力量参与到农村环境治理监督工作中,特别是新闻媒体、报刊网络以及科研院所等组织,从而提升农村环境治理工作实效;再者为了防范基层政府中在任期内的“机会主义者”,应将生态环境追究责任与追加奖赏等机制纳入现行的政治锦标赛,不但考核基层政府官员的经济绩效,更要考核潜在的环境绩效。
第三,政策制定者应科学合理运用资源控制权等工具规范基层政府环境治理行为。基层政府充当资本和生态环境的中间桥梁,并指导农村生产资源的分配,所以应利用科学规划以及行业高标准使农村环境治理规范化。政策制定者应因地制宜,针对每个村镇特有的生态环境问题,将中央与地方已经颁布的政策整合,利用土地、资金和经营许可等要素手段规范农村环境治理工作,实现多种产业的融合发展、绿色发展;另外政策制定者应召集相关产业部门和行业协会成立专业的农村行业标准化委员会,建立统一而详尽的生态环境保护、农业食品质量安全等方面标准体系,提升基层政府环境治理水平。
第四,政策设计者通过政策设计的创新实现农村生态、环境与资源转化为经济价值,从而提高利益相关者的环境利益。一方面利用政策引导利益相关者在环境保护意识与生态素养上的提升,从而影响农村传统产业扩大绿色生产,提高绿色农产品的市场份额;另一方面通过政策改革推进现行制度向生态保护、绿色发展转变,从而影响利益相关者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实现农村生态、环境与资源的资本化。
本文利用扎根理论方法,对乡村振兴战略下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进行了探索性研究,梳理了驱动农村环境治理的相关因素范畴,并总结提炼出以下主范畴轴心:村民环境需求、基层政府预期收益、利益相关者环境利益与资源控制权。在范畴归纳总结的过程中,构建了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理论模型,系统阐释了各驱动因素影响农村环境治理的作用机制,并据此对政策制定者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路径提供思路。
本研究主题由于局限性可以进行后续研究:一是本研究构建农村环境治理驱动因素模型是基于天津9 个涉农区县小样本深度访谈的质性分析得出,并没有对分析结果的信度和效度进行大样本数据的统计检验,在今后研究中还需要进行大样本的数据调查,并通过结构方程模型对各驱动因素之间的关系进行检验。二是乡村振兴战略下,我国农村环境治理政策实施以来表现如何,还存在哪些改进地方等,这些问题仍值得学者们对我国农村环境治理政策的评估进行分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