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蕾, 李天贽, 张婷婷
(西藏大学 教育学院,西藏 拉萨 850000)
阅读是一个从辨识字、词开始,到理解篇章意义为止的意义建构过程[1-2]。词汇识别作为阅读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其首要任务是将词汇从文本中切分出来,这一过程被称为“词切分”[3-4]。词切分在阅读过程中的作用非常重要,而清晰的词边界信息则在词切分过程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5-6]。在大多数拼音文字中,词与词之间都存在着“空格”这一明显的词边界信息。研究发现,空格能够帮助读者选择每一次注视的最佳位置[7],删除空格会显著降低读者的阅读速度[6]。但是也有一些语言,如日语和泰语,它们的正常文本中不存在空格这样的词边界信息。研究发现,如果人为插入空格,则泰语母语者阅读泰语文本,以及日语母语者阅读纯平假名日语文本的速度都会得到提高[8-9]。
汉语文本中同样不存在空格这样的词边界信息[10-11]。因此,在阅读汉语过程中,词边界信息的缺失会使读者在判断单个汉字是词还是词素时产生困扰,多种可能的词切分方案很可能会导致词汇的错误切分,进而影响对句子的理解[12]。那么,在汉语文本中人为插入空格,是否会提高读者的阅读速度并表现出对阅读的促进作用呢?有研究发现了阻碍作用,读者阅读插入空格文本的速度慢于无空格文本[13];有研究发现了促进作用,与插入半个空格的文本和无空格文本相比,10~11岁儿童阅读插入完整空格文本的速度更快[14];也有研究发现,插入空格对读者的阅读速度既没有产生促进作用,也没有产生阻碍作用,并不会影响阅读[15-17]。然而,上述结果均是基于母语被试得出的,当被试为二语者时结果可能会有所不同。
因此,本研究以藏族大学生为被试,采用眼动追踪技术,考察词切分对藏-汉读者汉语阅读的影响。Bai等人曾以汉族大学生为被试探讨了词切分对汉语母语者汉语阅读的影响,他们采用了空格标记、加灰标记两类词切分标记,设置了四种空格条件和四种加灰条件[15]。空格是最常采用的词切分标记方式,加灰标记也可以作为词边界信息[17]。加灰标记可以排除不同空格条件下空间信息分布的差异对实验结果的影响[19]。Bai等人的研究发现,加灰标记对汉语母语者的阅读没有影响;而Ma等人和Yu等人的研究则发现,加灰标记会显著延长被试的句子阅读时间和降低阅读速度[15,17,20]。可见,加灰标记的作用还需实验进一步验证。
因此,本研究使用空格和加灰两种词切分标记方式,设置四种词切分呈现方式,拟解决如下两个问题:(1)不同的词切分标记对藏-汉读者汉语阅读的影响;(2)不同切分方式对藏-汉读者汉语阅读的影响。提出两个假设:(1)空格和加灰标记具有相同的作用,影响阅读;(2)不同切分方式作用不同,词间切分对阅读促进作用最大。
在本实验中,采用两种词切分标记方式(空格、加灰)和四种词切分呈现方式(正常句子、字间切分、词间切分、非词切分),考察不同词切分标记方式和呈现方式对藏-汉读者汉语阅读的影响。
本研究选取西藏大学藏族本科生40名(男女比例为1∶1),平均年龄为M=20.73(SD=1.81),藏语高考平均成绩为M=124.00(SD=8.24),汉语高考平均成绩为M=100.93(SD=8.25),所有被试母语均为藏语,且主观报告可以熟练使用汉语,智力正常,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无躯体和精神疾病,均为右利手。
实验采用2(标记方式:空格、加灰)×4(呈现方式:正常句子、字间切分、词间切分、非词切分)两因素被试内实验设计。因变量为阅读速度及眼动指标。
从《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2001年,修订版)的甲级词表中选词造句259个句子。分别请30名藏族本科生对以上259个句子进行难度的五点量表评定(“1”代表“非常容易理解”,“5”代表“非常难理解”)和通顺性的五点量表评定(“1”代表“非常不通顺”,“5”代表“非常通顺”),最终选取128个句子作为正式实验材料。
正式实验句的字数在13~16个字之间(M=13.89,SD=0.95)。难度评定结果为M=1.24(SD=0.47);通顺性评定结果为M=4.76(SD=0.50)。此外,按照《现代汉语词典》词语标准对作为正式实验材料的句子进行词切分,请15名汉族硕士研究生评定了作为正式实验材料的128个句子的词切分一致性,结果表明,一致性为93%。参与材料评定的学生未参加后续正式实验。
在正式实验中,实验句以八种词切分方式呈现:正常无空格、字间空格、词间空格和非词空格,正常无加灰、字间加灰、词间加灰和非词加灰。空格和加灰的操作参照了已有同类研究的做法[15,19],见表1。
表1 不同呈现条件下的实验材料举例
采用拉丁方设计,构成各词切分方式(14句)呈现顺序不同的八组实验材料,每名被试只阅读其中一组实验材料。此外,在每种呈现方式下设置5个阅读理解问题,“是”“否”答案各半,以考察被试是否认真阅读并理解了句子。与此同时,在每种呈现方式下设置两个练习句。
采用EyeLink 1000 Plus型眼动记录仪采集眼动数据,采样频率为1 000 Hz。被试机屏幕刷新频率为140 Hz,分辨率为1 024×768像素。被试眼睛与被试机屏幕之间的距离约为70 cm,刺激以宋体21号字呈现,每个汉字大小为0.9×0.9 cm(28×28像素),白底黑字,每个汉字形成约0.7度视角。
(1)被试进入实验室后坐在实验指定位置,保证头部稳定置于实验要求的正确位置。为保证实验数据的准确性,主试告知被试在实验过程中尽量保持不动,然后请被试开始默读被试机屏幕上的指导语。被试示意阅读完毕后,主试再向被试简述指导语,以确保被试正确理解实验进程及进程中需要做出的反应,并强调:实验开始后,屏幕上会逐屏呈现一些汉语句子,每一屏只会呈现一个句子,请按照自己平常的阅读速度默读。告知被试翻页键及“是”“否”判断键的位置,在盯着屏幕中央左侧注视点的同时按翻页键,开始下一个句子的阅读。(2)校准。三点校准误差值控制在0.25以下[18]。(3)正式实验,大约需要25分钟。
参考以往文献[15,17],选取平均注视时间、平均眼跳幅度、注视次数和阅读速度作为分析指标。
被试回答问题的平均正确率为95.25%,说明被试认真阅读并理解了句子。参考已有研究[17,18],依据以下四个标准对数据进行剔除:(1)被试过早按键或错误按键导致句子呈现中断;(2)追踪丢失的无效数据;(3)注视时间小于 80 ms 或大于1 200 ms的数据;(4)三个标准差以外的数据。剔除的无效数据占总数据的5.17%。使用SPSS20.0对数据进行统计处理。
采用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方法,对所有变量进行被试分析(F1)和项目分析(F2)。不同词切分方式下各眼动指标的平均值和标准差见表2。
表2 不同词切分方式下各眼动指标的平均值和标准差(M±SD)
研究发现,在阅读速度上,正常句子条件与词间空格条件之间无显著差异,这表明在词间插入空格对阅读既无促进,也无干扰,与Bai等人和Ma等人的研究结果一致[15,17,21]。基于沈德立等人词切分自动化的观点[19],藏族大学生作为汉语二语者,已经形成了某种稳定的汉语阅读策略。所以,在他们的汉语词汇识别过程中,词切分标记并没有提高他们加工词汇的速度。在加灰标记方式下,正常句子条件下的阅读速度与词间加灰条件之间无显著差异,这说明加灰将词标记出来既没有促进阅读,也没有干扰阅读,这与Bai等人和沈德立等人的研究结果类似[15,19],但与Yu等人的研究结果不一致[20]。Yu等人认为,加灰效应可能只有当词是按照韵律词而不是国家词切分标准标记时才起作用[20],而本研究是按照《现代汉语词典》词语标准对词进行标记的,这可能是加灰效应没有显现的原因。Bai等人认为,词切分没有干扰阅读,实际上也是一种促进[15]。因此,在本研究中,可以认为空格和加灰的词切分标记方式均有利于藏-汉读者的汉语阅读。
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中字间空格对阅读同样表现出了既无促进也无干扰的作用,这与闫国利等人的研究结果一致[22],但与Bai等人的研究结果不一致[15]。Bai等人研究发现,字间空格干扰了阅读。本研究被试为藏族大学生,Bai等人研究中的被试是汉族大学生。闫国利等人认为,不同读者使用的阅读策略可能不同。如果读者的词汇量小、阅读水平低,则倾向于采用逐字阅读的策略[22]。据此推测,本研究结果可能是由于藏族大学生汉语词汇量相对较小,从而采用了逐字阅读的策略。另外,本研究中非词空格并没有干扰阅读,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不一致。白学军等人认为,非词空格会增加句子加工的难度[12]。按照这一逻辑,非词空格应该会对阅读起到阻碍作用。由此推测本研究的结果可能受到了空格和加灰两种文本混合呈现的干扰。
实验结果也显示,与阅读空格文本相比,藏族大学生阅读加灰文本的平均注视时间更长,平均眼跳幅度更小,阅读速度更慢。在阅读速度指标上,标记方式与呈现方式的交互作用分析发现,与阅读正常句子相比,藏族大学生阅读词间空格文本的速度稍快,而阅读词间加灰文本的速度稍慢,并且阅读词间空格文本的速度快于阅读词间加灰文本,表明空格词切分标记方式更有利于阅读。E-Z读者模型认为,在视觉加工的前意识阶段,读者能够运用低空间频率信息引导眼跳目标选择。在词间插入空格后,由于读者对低空间频率信息很敏感,因此,他们在遵循格式塔理论的临近法则的基础上,能够利用副中央凹视野将相邻的字组合成对象词,从而缩短了词切分所需要的时间,进而提高了词汇识别的速度和整体的阅读速度[17]。
总之,在本研究条件下,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词间空格和词间加灰同样有利于藏-汉读者的汉语阅读。与加灰词切分标记方式相比,空格词切分标记方式更有利于读者的汉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