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瑜鑫, 王燕子, 刘海涛
(1. 华侨大学 华文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21;2. 华侨大学 华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3.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价本是化学概念,用以描述分子结构中各元素原子数目间的配比关系。法国语言学家特思尼耶尔(Lucien Tesniere)(1)Tesnière,L.Elèments de la Syntaxe Structurale.Paris[M].Klincksieck,1959.在语法学中引进“价”概念,用以说明一个动词所能支配的名词成分(行动元)的数量,并按照动词在实际语境中勾住的行动元数,将其分为零价、一价、二价、三价动词。朱德熙(2)朱德熙.“的”字结构和判断句[J].中国语文,1978,(1).首先将“价”概念引入汉语研究中,此后汉语的配价研究对象由动词扩大到形容词、名词。袁毓林(3)袁毓林.现代汉语名词的配价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1992,(3).最初将“价”推广至名词研究,用降级述谓结构“对NP的N(x)”来解读二价名词的语义结构,讨论了一价、二价名词的类型和语义特点;刘顺(4)刘顺.一价名词及其名元的句法实现形式考察[J].语言与翻译,2005,(2).认为名词配价体现为与名元的结合能力,并从句法结构层面重新判定名词配价的分类;耿国锋(5)耿国锋.关于二价名词的两个问题[J].北方论丛,2008,(2).以“对(于)Npa的Npa”结构为例,鉴别了二价名词的限制条件;高松(6)高松.基于依存树库的现代汉语名词语法功能的计量研究[J].华文教学与研究,2010,(2).对名词句法功能进行计量研究,论述了关联标记模式和概率配价模式。
名词指称物体类别,是三大类实词之一,在常用词中名词占42%左右。(7)朱景松.标准汉语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语言习得研究表明,由于名词指称的关于物件的知觉信息具有较强的内在联系,儿童最早获得是名词(8)李行德.用儿童语言来进行语言学论证——一些方法学上的考虑[J].当代语言学,2018,(4).,可见名词是语言使用和习得的关键内容之一。随着“汉语热”在全球范围内兴起,汉语二语习得研究日渐引起关注。目前将配价理论运用到汉语中介语的研究较少,如郝瑜鑫等(9)郝瑜鑫,王雪琳,刘海涛.基于句法标注语料库的汉语中介语动词配价发展计量研究[J].语言文字应用,2021,(1).基于句法标注中介语语料库,采用计量视角研究了不同年级英语母语学习者的汉语动词配价发展情况。但学界对汉语中介语名词配价的研究还不多见,目前已有研究尚局限于偏误考察,如张岚(10)张岚.母语为英语者对中文光杆名词的习得分析[J].世界汉语教学,2012,(2).对英语母语者习得汉语光杆名词定指和不定指功能的考察,蔡淑美、施春宏(11)蔡淑美,施春宏.基于汉语中介语语料库的二价名词习得研究[J].语言文字应用,2014,(2).对汉语二价名词配价偏误的分析;刘旭(12)刘旭.泰国大学生汉语名词习得机制探析[J].语言文字应用,2018,(3).对泰语母语学习者习得汉语名词的主要句法功能及其偏误的研究。综上可知,目前对汉语中介语名词配价的研究还存在明显不足:(1)从研究方法和对象来看,以往主要从传统偏误的角度研究某小类名词,过去受到技术手段的制约,缺乏从中介语系统获取所有名词配价信息的手段,这致使对整个名词系统配价习得研究缺乏关照;(2)从中介语发展的视角看,以往研究不区分学习者的习得阶段,缺乏对不同汉语水平中介语名词配价发展的研究;(3)以往多基于传统的配价理论,研究名词与其补足语的组配,但名词可以充当多种句法功能,以往忽略了对中介语系统名词与所有词类在句子中结合能力的系统考察。
传统配价理论仅关注词项与其补足语的关系,即狭义的配价。随着配价理论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发展出了广义的配价。(13)刘海涛,冯志伟.自然语言处理的概率配价模式理论[J].语言科学,2007,(3).广义配价理论认为,“价”是词的一种根本属性,是词和其他词结合的潜在能力,不仅包括补足语,还涉及说明语。一旦词汇进入句中,这种潜在的结合力便得以实现,呈现为一种或多种依存关系,依存关系是词在使用中配价实现的结果。(14)刘海涛.依存语法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广义配价理论基于计量视角和用法提出了“概率配价模式”,在定性描述词汇配价能力的基础上,进一步计算这些依存关系的出现概率,从而构建了概率配价模式。
在此背景下,本文以广义配价理论为指导,依托依存句法标注语料库,使用计量的基本方法对不同学习阶段汉语中介语名词的配价及其发展进行全面考察。本文拟探究以下问题:汉语中介语名词作从属词和支配词时的配价能力如何?是否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而变化?与汉语母语者相比有何差异?不同汉语水平学习者中介语名词的概率配价模式有何不同?
依存语法又称从属关系语法,主要描述词间依存关系,由支配词、从属词、依存关系三部分组成。在具备依存关系的两个语言单位中,处于主导地位、可支配其他词的为支配词,处于次要地位、被其他词支配的为从属词。依存关系就是支配词与从属词间的句法关系。依存关系具备有向性,带箭头的弧线由支配词指向从属词,弧上的标记为依存关系标记。当一个词被使用后,该词的广义配价就显现为与其他词结合产生的依存关系,其潜在的配价通过依存关系得以在运用中实现,可见依存关系是配价实现的结果。分析句中成分的依存关系不仅能够确定其句法结构,也能发掘词的潜在配价能力。词的结合力是广义配价理论的核心,依存关系的数和量是衡量配价能力大小的重要指标。在图1所示例句中,名词“员工”支配“核心”,同时被“是”支配,依存关系分别为定语(atr)和主语(subj),“公司”被“的”支配作“的”字补足语(dec),“支柱”支配“的”,同时被“是”支配,依存关系分别为定语(atr)和宾语(obj),名词“员工”和“支柱”所产生的依存关系比“核心”和“公司”多,在该语境中显现的配价能力更大。因此该理论不仅可以用于定性地研究中介语名词的配价,还可以定量地考察不同学习阶段中介语名词配价概率的变化。
图1 依存语法结构示例
本文所用语料为北京某高校汉语言专业的英语母语学习者的课堂作文。作者为99名年龄在20~30岁间、汉语零基础的留学生。所选作文体裁与题材一致,以记叙文为主,内容贴近日常生活,如“我的家乡”“介绍一位朋友”“我喜欢的一本书/一个节日”等。为考察不同等级学习者的习得情况,分别选取了一至四年级(G1-G4)对象的作文。四个年级的词数相当,语料共计1855个句子,25985个词。汉语母语者参考语料来自人民日报和当代经典小说。
作文中一切词汇、字母、标点和语法错误都被人工如实输入电脑,以保证语料的原始状态,随后对语料进行依存标注,然后从树库中抽出与名词相关的所有依存关系进行对比分析。我们分别分析了中介语名词作支配词与作从属词的依存关系,表1是4个等级名词作支配词与从属词的词数。
注:同一名词在做除谓语外的支配词时,还同时做其他词的从属词,故名词总词数并非等于二者之和。
从表1可知,名词的配价能力分布集中于被支配情况下,故先讨论其作从属词时的配价情况。表2为4个等级中介语名词、中介语名词整体与目的语名词作从属词时的依存关系出现比率。该比率是该阶段名词作为从属词时所构成的某种依存关系频数与总依存关系频数的比值,如G1阶段,宾语频数与总依存关系频数的比值为38.34%,也就是说名词作为从属词时,做宾语的比例为38.38%。
表2 中介语与母语名词作从属词时的依存关系比率表
从整体来看,中介语名词作从属词时与目的语均构成19种依存关系。但中介语某些功能使用过度或不足,图2直观地显示出:(1)宾语、状语、主语和“的”字结构补足语使用过度,其比率明显大于目的语,与目的语相差依次为5.43%、3.6%、1.98%和1.9%;(2)定语、方位结构补语、并列成分、同位语则使用不足,其比率低于目的语依次为11.39%、1.03%、0.72%和0.54%。
图2 中介语与母语名词主要依存关系占比
通过表2可知,中介语G1阶段名词共形成了14种依存关系,G2和G3阶段均形成了16种,G4形成了17种,而汉语母语者形成了19种。总体上中介语依存关系种类随汉语水平的提高逐渐丰富,但即便是到高级阶段仍不及目的语。
在第二语言习得中,学习过程不是单纯的线性过程,而是充满倒退、停滞与跳跃式前进的动态行为。(15)Larsen-Freeman,D.Chaos/complexity science an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J].Applied Linguistics,1997,(2).因此不同阶段中介语名词配价的多种依存关系呈现出的不是显著的线性发展趋势。就名词作为支配词而言,仅宾语(y=-0.202x+39.92,p=.039,R2=0.806)、状语(y=-1.382x + 12.4,p=.01,R2=0.918)和定语(y=0.25x+3.284,p=.096,R2=0.657)3种依存关系发展的回归方程(边缘)显著。“的”字结构补足语、方位结构补足语和并列关系基本呈上升趋势;补语下降。其余配价关系不同阶段的发展呈现出较明显的跳跃、甚至倒退趋势。下面分析宾语、主语、定语、状语和构成“的”字结构5种主要配价关系的变化情况。
如图3所示,G1-G4名词做宾语的频率始终高于目的语。这与英汉宾语的性质差异有关。Huang(16)Huang,C.T.J.On the distribution and reference of empty pronouns[J].Linguistic Inquiry,1984,(4).认为汉语是以语篇为中心的语言,含有“话题名词性短语删除规则(Topic NP Deletion Rule)”,只要话题能从语篇中得到恢复,就可以脱落。也就是说,汉语中存在许多“空宾语”,这是将宾语移位到话题,然后通过该规则删除的结果。(17)常辉,周岸勤.母语为英语的学习者汉语中的空论元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3,(3).汉语的宾语不是一个语法上的必需成分,而英语宾语的省略则受到很大限制。(18)吴静,石毓智.英汉主宾语性质的差别及其对话题化的影响[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5).因此,中介语名词做宾语的高频率受到其母语迁移影响,使得学习者写作时较少使用空论元,但其宾语使用趋势总体下降,随着进一步学习,可能接近目的语情况。
图3 重点依存关系发展趋势
做定语是名词的第二大功能,在目的语中占20.17%,排名第二,与莫彭龄、单青(19)莫彭龄,单青.三大类实词句法功能的统计分析[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3).的统计结果一致,然而在中介语中却排名第六,仅占7.78%,差异明显。图3显示任一等级中介语名词做定语的比例都不及目的语。学习者较少使用名词直接做定语,这与其母语英语的定语成分构成有关。汉语中充当定语的语法单位主要有形容词、数量词、名词和代词,而英语中有形容词、名词、代词、名词所属格、数词、冠词、分词或分词短语、动词不定式短语、从句、介词短语、固定词组、合成词或少量副词等。(20)胡铁生.汉英定语对比及翻译[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5,(4).汉语中名词是常见的定语成分,而英语中常见的定语是形容词等其他成分,其种类远比汉语丰富,使得中介语名词做定语的比例远低于目的语。
充当主语是名词的第三大功能,G1-G4名词做主语的频次呈“N”型发展趋势,平均约22%,略高于目的语,这与英汉句法成分的词类构成差异有关。英语中的主语必须是名词、名词性短语、名词性从句或其他具有名词性特征的成分,其中主要是名词,而汉语几乎是什么词都可以直接做主语(21)汪涛.英汉词类在句中的功能及差异探究[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这造成了学习者对名词做主语的过度使用。此外,该结果还受两者语言类型特点的影响。Chomsky(22)Chomsy,N.Lectures on Government and Binding[M].Dordrecht:Foris Publications,1981.将人类语言分为两类:空主语和非空主语,分别对应汉语和英语。汉语是话题突出型语言,英语是主语突出型语言(23)Li,Charles N.& Thompson,S.A.Subject and topic:A new typology of language[A].In Charles N.Li (eds.),Subject and Topic[C].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6.,汉语允许主语的省略或隐含(24)吕叔湘.汉语句法的灵活性[J].中国语文,1986,(1).,时常出现“零位主语”,而英语一般不允许省略主语。习得之初,母语主语的突出特点会产生负迁移(25)Jin,H.G.Topic-prominence and subject-prominence in L2 acquisition:Evidence of English-to-Chinese typological transfer[J].Language Learning,1994,(1).,学习者往往习惯性地添上主语,然而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学习者不断接近目的语参数,习得无主句。
此外,中介语名词做“的”字结构补足语的比例自G2后均高于目的语,说明学习者使用名词时过多产出“的”字结构。一是因为学习者在写作中采用补偿策略,当学习者词汇量受限时,会选择回避该单词或者采用其上位词、释义和迂回陈述的方式来替代(26)Petric,B.& Czarl,B.Validating a writing strategy questionnaire[J].System,2003,(31).,以致在很多不必要情况下使用了“的”,如“当地的人(当地人)”“中国人的话(中国话)”“大学的学生(大学生)”“好的人(好人)”等;二是由于结构助词“的”用法复杂,难以掌握其隐现规律。当名词做定语时,表示领属关系需加“的”,表示描写关系不用“的”(27)刘月华.实用现代汉语语法[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3.,但在表领属关系的“N1+的+N2”结构中,如果N1与N2的关联性强,或者N1表示专指限定时,也不能用“的”,如“门把手”“北大校长”。(28)王维民.“N1+的+N2”短语结构中“的”的隐现规律考察[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11,(3).学习者所使用的名词定语大多偏向领属性,432条语料中有60%以上表示领属,“的”频繁出现,如“北京的情况”“中国的历史”等,加之受困于繁复的规则,不能较好掌握“的”字隐现规律,常常出现如“破晓的时”“政治的问题”“中国的政府”“在会计的公司工作”等多余情况。
名词做状语是一类特殊语法现象,时间名词、处所名词、方位名词能直接做状语是学界共识,而孙德金(29)孙德金.现代汉语名词做状语的考察[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5,(4).、刘慧清(30)刘慧清.名词性的“名词+动词”词组的功能考察[J].汉语学习,2005,(2).等指出非时地一般名词同样具备做状语的能力。本文所考察的名词包括一般名词和时地名词,统计发现,学习者4个阶段使用名词做状语的比例均高于目的语。结合语料,以下可能是造成高频使用状语的原因:(1)学习者使用时间名词做状语的比例(53%)远大于目的语(46%),如“我去年来到北京”“三年前我开始学习汉语”等,而时间名词作为名词状语中的第一大类,其出现频次直接影响名词做状语的比值;(2)学习者反复使用同一名词做状语,如重复使用“一个人+V”,导致频次多类型少,而目的语名词状语的重复率很低;(3)学习者高频使用被“字”句,“把”字句、“被”字句等句型在教学中是重点训练项目,过度训练很可能导致过度使用(31)罗青松.外国人汉语学习过程中的回避策略分析[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6).,出现较多“被”“叫”及其引介宾语做谓语状语的情况。
表3显示,整体看来,中介语与目的语一致,名词作支配词时均构成了11种依存关系,但不同阶段名词作支配词时的配价功能分布并不平衡。各依存关系最晚到G2时已全部出现,但G4时的依存关系种类反而少于G2、G3。这表明学习者早中期习得的名词配价功能随汉语水平提升而逐渐改善,符合中介语发展的规律,但是到了G3、G4阶段,这种提升变得不明显,甚至出现减退,尤其是出现频率较低的种类(如名词支配句末语气词、连带关系、主语、复句关系等)。可见二语习得过程远比想象中复杂多变,这进一步印证了中介语的发展是一种充满停滞、跳跃,甚至是倒退现象的观点。
表3 中介语与母语名词作支配词时的依存关系比率表
名词作为支配词构成的主要依存关系是带定语、方位结构补语、支配量词和与其他名词并列(中介语平均百分比超过1%),而诸如名词支配助词、句末语气词、连词、小句和主语等成分、作为句子谓语核心的比例非常小,这符合传统上现代汉语名词较少做谓语的观点。
名词支配定语的能力是最强的,从G1的81.22%发展为G4的86.54%。郭锐(32)郭锐.现代汉语词类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认为约60%的名词可以受另一个词直接修饰。名词支配定语十分普遍,且可支配的定语构成成分极其丰富,有形容词、名词、“的”字结构补足语、数量词、代词以及动词等。方位结构补足语是名词的次类方位名词支配其他词语的情况,如在“桌子旁边”“湖里”“基础上”中,划双横线的方位名词支配其他名词形成方位结构。学习者对该类依存关系的习得随着二语水平的提升逐渐接近目的语。名词与其并列成分的组合也较普遍,多用于列举、陈述等语境中,这除了受到名词所指代的事物数量≥2的客观原因影响,还受到韵律对词汇形态的影响。汉语的词语单位须有一定程度的弹性以适应语言组合中音韵的要求(33)申小龙.中国语言文字之文化通观[J].语言文字应用,1994,(2).,而成对或排比出现的单双音节名词恰好满足这个要求,在听觉上朗朗上口,更富音乐性。然而,学习者由于词汇量、语感、文采等方面不足,对多个名词的并列使用少于母语者。学习者使用量词补足语的比例大于母语者,这与英汉数名短语的形式差异和学习者未能熟练掌握汉语“光杆名词”的用法有关。英语中没有量词,数词直接修饰中心名词,而汉语一般需在数词与中心名词间加上对应的量词。汉语量词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用法繁难,同时汉语中存在一些可以自由充当主宾语等论元的“光杆名词”,而英语中单数可数名词进入语句时通常要在前加冠词。(34)张岚.母语为英语者对中文光杆名词的习得分析[J].世界汉语教学,2012,(2).光杆名词进入语句时不需要加数量结构,但是学习者受其母语影响,将“a(an、the)+n”的结构迁移过来,高频使用“一(些)、几”等不必要成分修饰名词,造成很多误加,如“一教室在图书馆的左边”“我周末常常看几电影”等,这可能使得量词补足语的比例明显高出目的语。
把依存关系和词类联系到一起就可以形成一个初步的现代汉语词类组合能力的模式,即汉语词类的配价模式;由于一个词在不同语境中实现的价不同,支配的各种依存关系比重也不均衡,为更清晰地描述并研究词类的配价能力,刘海涛、冯志伟(35)刘海涛,冯志伟.自然语言处理的概率配价模式理论[J].语言科学,2007,(3).基于广义配价理论和计量视角,提出了概率配价模式理论。该理论不仅能定性说明词可支配或被什么样的词支配,还可通过真实语料中一个词类所能支配的依存关系的数和量(权重或概率)来定量描述其配价能力,使词的配价能力得到精确的定量厘定。(36)Liu,H.Probability Distribution of Dependency Distance[J].Glottometrics,2007,(15).词的结合力可分为向心力与离心力,向心力表示被其他词支配的能力,离心力表示支配其他词的能力,当一个词扮演支配词时,就发挥了离心力,反之扮演从属词时,则发挥了向心力。在概率配价模式图中,某种依存关系概率分布大,出现频率高,线条上的数据就越大,词的该项配价能力就越强。
在数据统计的基础上,我们勾勒出汉语学习者和母语者名词作支配词和从属词时的概率配价模式,箭头向外表示名词作支配词,箭头向内表示名词作从属词,如图4、图5所示。
图4 目的语名词概率配价模式
从图4可知,名词作为从属词时目的语的依存关系有19种,作为支配词11种。名词为从属词时的结合能力要强于作为支配词,可见名词在句子中的主要角色是作从属词。作为从属词的依存关系中补足语11种,配价概率为70.63%;说明语8种,配价概率为29.37%。而作为支配词时补足语2种,配价概率为11.65%;说明语9种,配价概率为88.35%,其中仅定语占到82.95%。可见名词作为从属词,以补足语出现的概率远高于说明语,作为支配词出现时则相反。名词作为从属词时,宾语、主语的配价概率位居前列,名词支配定语占绝对优势,平均一个名词支配0.8个定语。
Rickheit(37)Rickheit,G.Zur Entwicklung der Syntax im Grundschulalter[M].Düsseldorf:Schwann,1975.提出,依存关系是儿童语言能力发展的有效指标。实际上,依存关系可以是任何一种语言能力发展的指标,我们也可将其作为衡量学习者语言能力发展情况的参照。总体来看,随着学时的增长,学习者名词各类依存关系的数量和比率总体呈增长趋势,名词总体配价能力不断增强,其中名词作从属词时的配价能力发展更趋于逐步递增,更遵循循序渐进的习得规律。依存关系的数和量能反映其配价能力的大小,依存关系的种类数越多,说明某个词类通过与其他词结合能填补的空位越多,配价能力越丰富;某一依存关系的出现频率越大,说明某个词类的某一种配价能力越显著。在图5中,G1-G4名词配价关系虽然也停止甚至倒退,但是总体上随二语水平的提升逐渐丰富,但即便是高级阶段仍达不到目的语水平。
图5 不同等级汉语学习者名词概率配价模式
从量上来看,目的语出现比率高的依存关系种类,在中介语中出现早且比率高,如名词作为从属词时宾语和主语均在第一个阶段出现,并且出现比率高于目的语,作为支配词时定语和方位结构补足语亦是如此;反之,目的语中比率低的依存关系种类,在中介语中出现晚且比率低,如作为从属词复句关系、间接宾语等,作为支配词时主语、复句关系、连带关系等。这可以从基于用法的语言学习理论得到解释。语言的本质来自它们在使用上的相互关系。(38)Nick C.Ellis.Cognition,Corpora,and Computing:Triangulating Research in Usage-Based Language Learning[J].Language Learning,2017,(67).Ringbom(39)Ringbom H.Vocabulary frequencies in advanced learner English:Across-linguistic approach[A].GrangerS(ed.),Learner English on Computer[C].London:Longman,1998.、文秋芳(40)文秋芳,丁言仁,王文宇.中国大学生英语书面语中的口语化倾向——高水平英语学习者语料对比分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3,(4).等学者认为习得受到学习者平时对语言输入频率分布特征分析影响,频率是语言习得的关键。目的语中的频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折射出目的语环境下学习者的输入。但是二语习得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除了频率之外还不断受到母语和目的语规则的渗透(41)Adjemian,C.On the nature of interlanguage systems[J].Language learning,1976,(2).,如名词作为从属词时定语在目的语中的比率为第2位,但由于受到其母语等因素的影响,中介语中仅排第6位,远低于目的语;“的”字结构补足语远高于目的语的原因则是受到目的语规则复杂程度的影响。
本文基于真实语料,在广义配价视域下定量分析了4个等级英语母语者汉语中介语名词配价能力的发展情况,着重讨论了名词概率配价发展模式以及学习者母语和目的语规则渗透对中介语名词配价发展的影响。就整个习得过程来看,二语者能够习得相当数量的配价关系,但与目的语大都有一定差距。名词作为从属词时,宾语、主语、状语、“的”字结构补足语等使用频率过高,定语等使用频率较低;名词作为支配词时,定语、量词补足语等使用频率较高,方位结构补足语等使用频率低。
就名词的主要句法功能看,作从属词时共有19种依存关系,宾语、主语的配价概率远高于其他依存关系;作支配词时共有11种依存关系,定语的配价概率超过80%。
中介语名词的配价发展受到如下因素影响:(1)输入频次的影响,这主要体现在目的语中频次高的在中介语中也高,如作为从属词时的宾语、主语、介词宾语等,作为支配词时的定语和方位结构补足语;反之,在目的语中出现频次低的在中介语中缺失或出现晚且频率低。(2)母语的影响,如名词做定语,由于学习者母语中名词做定语远不如汉语普遍、自由,因此学习者发展此类配价关系受限。(3)目的语规则复杂性的影响,如中介语过度使用“的”字结构补足语,这与结构助词“的”之隐现规律的复杂多变不无关系。
本文将广义配价和概率配价模式理论的研究拓展到了中介语,对促动语言习得研究和语言学普遍研究模式相结合进行了初步探索。所得结论不仅深化了对中介语名词系统配价发展的认识,也进一步验证了名词句法功能的相关传统理论。研究结果对汉语教学也有一定启示,名词配价功能十分丰富,但各功能分布不均,教师应按照其功能的典型性及难度分阶段来规划教学,既不能过分强调名词的显著功能,也不能忽略某些次要用法,对于其中难以习得的用法还应辅以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