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方言重叠式三音节词的结构特征

2022-07-25 08:38王楠润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表义词缀组词

王楠润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目前学界对关中方言重叠式词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关中某一单点方言进行词汇、语音或语法的系统研究时所作的简要分析。李斐从词性入手,对陕西潼关方言中名词、动词、形容词和拟声词的重叠式分别进行探究[1]。孙立新对西安方言中的名词、形容词和数量词重叠问题,对鄠邑话中的非小称名词、动词、形容词、数量词、代词、ABA 式等的重叠问题有深入讨论[2-3]。孙建华强调单音节量词在重叠成AA 式之后,主要起到描写的作用[4]。姚焰在对三原方言进行系统分析时,指出在名词“AA(儿)B”式的重叠中,有些名词是由第一个语素重叠后再带上另一个词根语素构成的偏正结构[5]。于新鑫对西安方言中“ABB”和“AA(儿)B”重叠式进行了简要分析[6]。孙立新对关中方言各个词类、各种词组的重叠问题作了类型学分析[7]。吴媛、韩宝育对岐山方言中语素和词的重叠问题展开讨论[8]。苗丽将定边话的重叠式分为简单重叠式和附加重叠式两类,并分别对这两类重叠式的结构形式、语义特征和语法功能进行详细描写[9]。刘珂从可重叠的词、重叠方式、重叠式的语音形式、意义及语法功能等五个方面对陕西三原方言中名词、动词、形容词、量词等的重叠式进行研究[10]。王凌晨将《白鹿原》中的方言重叠词作为研究对象,分析了名词、动词和形容词重叠式的构词方式和意义表达[11]。戚娇娇指出语素的重叠是关中方言一种重要的构词手段[12]。然而,这些研究均未将重叠式中的三音节词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讨论。基于此,本文拟以《关中方言语法研究》收录的重叠式三音节词为词条来源,深入探究重叠式三音节词的结构与语音、词性、语义和语用之间的关系,分析不同结构产生新词的能力。

根据词的音节形式差异,可将《关中方言语法研究》所收录的重叠式三音节词分为AAA式、ABA式、AAB式和ABB式四类。

一 AAA式

该类词数量较少,均由单音节语素A三叠而成,大多数词与单音节语素A 的词性一致。根据AAA式的词性差异,可将该类词分为六小类:

(a)组词均为动词,由单音节动词A 重叠而成,多用于祈使句,是对单音节动词所表动作的强调,在句子中起加强语气的作用。例如“地震了,跑跑跑!”与“跑”相比,“跑跑跑”更强调“跑”这一动作的紧迫,强化了语义表达。在关中方言的具体语境中,几乎每一个单音节动词均可重叠为AAA式。

(b)组词均为量词,由单音节量词A 重叠而成,表“每一A”的含义,例如“次次次”表示“每一次”。AAA式与AA式的表义相同,均表示周遍义,但所强调的周遍范围和说话人表达的主观情感不同:前者强调意味更浓,带有说话人对指称对象强烈的情感态度。例如“你回回回不交作业”与“你回回不交作业”相比,前者更强调未交作业的次数之多及说话人对指称对象强烈的批评义。

(c)组词均为代词,由单音节代词A 重叠而成,表达的感情色彩更浓厚。“谁谁谁”常用于不方便提及言说对象姓名的语境中,该言说对象为听说双方所共知,例如“谁谁谁今儿又没来”。“咋咋咋、啥啥啥”常用于说话人对听话人表达强烈不满的语境中。例如“你手奓起来想咋咋咋”含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强烈不满,而“你啥啥啥都不会”含有对指称对象强烈的批评义,而“你手奓起来想咋”“你啥都不会”则表示说话人的疑问。

(d)组词均为象声词,由单音节象声词A重叠而成。这组词数量较多,每个词往往可模拟多种声音,在淳化、旬邑一带,一律读31+24+31调式。

(e)组词均为形容词,由单音节象声词A重叠而成。这组词常用来形容与声音有关的跑动状态,尤其多用来形容小孩儿或小动物,例如“出出出”形容小孩儿跑得快。

(f)组词均为叹词,由单音节叹词A 重叠而成,数量有限,多用于句首或句末。与叹词A相比,AAA式感情色彩更浓,语义表达更强烈。例如“哎哎哎”与“哎”相比,前者表抱怨、谩骂的色彩更浓厚;“噢噢噢”与“噢”相比,前者表肯定的意味更深。

该结构的能产性较强,尤其是单音节动词、象声词通过三叠构成AAA 式的数量丰富。重叠后的三音节词多表示语义的加强、感情色彩的深化。

二 ABA式

该类词数量较少,根据词性的不同,可分为五小类:

(a)组词均为形容词,词中的语素A都是性质形容词,可受副词“很”修饰,表示事物性质程度的加深,而重叠后的ABA式本就含有加深词义表达的作用,因此不能再受副词“很”修饰。ABA式的概念义与词A基本一致,即在表义上ABA=A。在语音形式上,词内重音落在语素B上。在语法意义上,语素A起加深表义程度、强化词义表达的作用,形容事物性状的比较级,表示强调。例如“白咯白”形容颜色很白,与“白”的概念义一致,但表“白色”义的程度加深,不能前加副词“很”,重音落在语素“咯”上。

(b)组词均为副词,词中的语素A是动词性语素或形容词性语素,语素A 可单独使用,但词性、词义与ABA式不同。例如“动不动”表示“很容易发生某种行动”,是副词,多表示不好的或者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常与“就”连用,如“动不动就发烧”;而语素“动”是动词,表示动作、行动。这组词中的语素A读本调,语素B均读轻声。

(c)组词均为量词,词中的语素A是量词性或数词性语素。语素A 不能单独使用,但当语素A 为量词时,可以前加不同的数词构成多个数量短语。这组词与作量词的语素A相比,前者可直接后加名词,表示事物的数量和动作发生的次数是有限的少数少量;后者由于前加数词的不同,被修饰事物的数量和动作发生的次数也有所不同。在语用中,ABA 式可以独立成句,可以对有关事物数量进行提问的疑问句做出回答,但不能前加数词。例如“个把个”形容个数少,强调事物数量“少”的特征,不能前加数词,可直接后加名词,“这个玉米棒上有个把个玉米粒”。而量词“个”可前加数词组成数量短语,所修饰事物的数量不受限制,“这个玉米棒上有一个玉米粒”。另外,表示计量单位的数词也可进行这一形式的重叠,重叠后的ABA 式仍为数词,对事物的数量进行限定时需后加相应的量词,不能前加数词。例如“万达万”指一万多,对事物数量或金额数目进行限定,“这儿有万达万斤苹果”。而计量单位“万”表示很多,可以前加具体的数字,对金额数目、事物面积、人物数量等内容进行限定,“他家盖房花了一万元”。值得注意的是,“A达A”式的能产性较强,主要由数量词或时间词重叠构成新词,表示“一A 多”的数量,例如“亿达亿、亩达亩、斤达斤、年达年”等。

(d)组词均为动词,词中的语素A为动词性语素或形容词性语素,ABA式表义与语素A相近,但二者略有差别。一是在语音上,ABA 式中的第一个语素A是词内重音的承担者,第三个语素A读轻声,而语素A 单独使用时读本音。二是在词性上,语素A 是动词性语素或形容词性语素,但重叠后的ABA式三音节词均为动词。例如“回家回”为动词,表“回家”义,词内语素“回”仍为动词性语素,表“返回、回家”义;“紧巴紧”为动词,表“紧巴”义,词内语素“紧”为形容词性语素,表“物体受压力后呈现的状态”义。

(e)组词均为名词,ABA 式所表词义与AB 相同,重叠的语素A起到延长音节、强调指称对象特征的作用。例如“秃子秃”指“秃子”,重叠语素“秃”强化了指称对象“秃顶”的特征。

除(e)组词外,其余词均为语素A重叠后中间插入意义虚化的语素B,A大多可以单独使用。关中方言中的ABA式三音节词,大多是因人们的使用习惯逐步确定下来的,与人们的生活关系密切,使用频率较高。重叠后的三音节词表示事物性状加深、数量限定、动作持续时间延长,语义明确、语势加重,并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和生动的语气特征。该结构的三音节词,数量有限,能产性较低,构成的新词数量较少。

三 AAB式

该类词数量较多,在关中方言词汇中是非常重要的。本文在对AAB式三音节词进行探讨时,主要论及本身是词或是具有词化倾向的部分,不包括可以扩展的AAB结构。这类词在韵律上表现出2+1的特点,即前两个重叠语素语音联系紧密,后加语素B,成AAB 式。AAB 式三音节词的词义承担主体分AA承担和B承担两种情况。根据语素数量、语素性质,可将其划分为单纯词、附加式和复合式三类。

(一)单纯词

AAB 式单纯词多是表示自然事物的名词,词内不可进行语素拆分,例如“宝宝牙、光光爷”均指“月亮”;“咕咕等、金金刚、荆荆杠”均指“蒲公英”;“暴暴鹐”指啄木鸟;“拂拂子”指“拌汤”。这类词是关中方言的特有词,使用范围较广。

(二)附加式

词缀是重叠式三音节词的重要组成部分,由词根和词缀构成的词叫作派生词,因此这类词又可称为AAB 式派生词。关中方言中的这类词主要由重叠语素后加词缀语素“子/里”组成,可以分为两组:

(a)组词在概念义的表达上AAB=AA,二者有同义关系。语素A重叠为AA,后加“子/里”成AAB式,重叠语素AA 联系紧密。词义主要由AA 来呈现,“子/里”不表示词汇意义。重叠语素AA为名词或形容词,可以单独使用。词缀语素“子/里”起到扩充音节、改变读音或变化词性的作用:一是语音的改变,例如“角角里”第二个语素由上声调变为阳平调。二是词义的变化,AA 式附加“子/里”构成重叠式三音节词后,词的小称义增强,例如“角角里”与“角角”相比可以表示更小的角落,“疤疤子”与“疤疤”相比可以表示更小的伤疤。三是功能的不同,AA虽然表义清楚,能够单独使用,但在句子中一般不单独作为句子成分使用;附加词缀语素后构成的AAB式三音节词,在句子中多作宾语成分,例如“那是个精精子。”

(b)组词均为名词,词缀语素“子”表示“……的人/事物”,强调说话人对所谈及人/事物的特殊感情[13]。AA式形容人或事物所具有的某种显著特征,不能够单独使用。这组词在指称人时,多含有贬义色彩,例如“踅踅子”指蛮不讲理的人。

这类词在形式上表现出双音重叠语素附加词缀语素的特点,重音落在重叠语素AA 上,词缀语素“子/里”为轻声。在实际语用环境中,AAB式产生的新词数量较多,大多为表示事物性状的形容词或贬义指人的名词,例如“反反子、错错子、痂痂子”等。

(三)复合式

关中方言中词汇中的复合式AAB三音节词,主要是指由重叠式形容词性语素、重叠式名词性语素与名词性语素构成的词。根据词内部的层次关系,可将该类词分为两组:

(a)组词在内部构成层次上表现为:前两个语素先重叠,再与语素B 结合,构成AAB 式。重叠语素AA 联系紧密。在词义表达上,AAB 的概念义包含于语素B所指称事物的范围之内。例如“板板腔”是“陕西剧种之一”,属于“乐曲的调子”中的一类;“蹦蹦车”指“机动三轮货车”,属于“车”的一种。AA 既是重叠成分,也是修饰成分;B 为名词,是中心成分。AA 不仅对B 起到修饰作用,更起到区别作用,即重叠语素AA 凸显了名词B 某方面的显著特征。另外,语素AA 也是词内重音的承担者,对语素B 进行强调或描写;语素B读轻声,是词的理性义的主要承担者。例如“蛋蛋馍”指圆形小馍,重音落在“蛋蛋”上,强调这种馍在外形上具有的圆形特征。在这组词中,部分词的儿化色彩增加了词义表达的趣味性,丰富了词的表义内容,有细小、喜爱的语义特征,便于说话者更加通俗地表达思想感情和情绪状态,符合日常交际用语的口语性、便捷性和通俗性的特点。词内的“儿”化音节可以去掉,词的概念义不发生改变;但去掉“儿”化音节后的AAB 式表义生硬,随意、轻松、愉悦、亲切的表达效果缺失[14],音长变短,词的使用频率较低。在日常交际中,当说话人的语速加快时,附着在重叠语素后面的轻而短促的儿化色彩减弱,听话人在听觉上感受不到儿化色彩。

(b)组词的内部结构层次为:单音节语素A、B先组合成AB 式,再将语素A 重叠,成AAB 式。语素AB联系密切,可以独立使用。在词汇意义上,AAB=AB。与原词AB 相比,AAB 理性义不变,但词的表义程度加深,词的感情色彩、使用主体发生改变。在语音形式上,第一个语素A 是词内重音的承担者。例如“黑黑豆”指黑豆,重音落在第一个语素“黑”上,着重强调黑豆的颜色特征,而不是说明它的属类;“冻冻肉”与“冻肉”均指肉冻儿,但前者的重音落在第一个语素“冻”上,强调肉汁凝固成半固体的形态特征。“冻冻肉”与“冻肉”在使用主体上有差别,前者多为小孩儿使用,带有生动的语体色彩,后者成人和小孩儿均可使用,但在成人群体中的使用频率更高。这类词大多为名词,多含有生动、形象、偏小等语义特征。例如“眯眯儿眼”形容眼睛小得像一条缝隙,凸显出人物眯着眼睛的形象特征。词内的语素A 表示实际意义,对指称事物或进行的动作行为作某方面的修饰或说明,因此重叠语素AA也表实际意义,例如“拱拱睡”中的重叠语素表拱形的状态。该结构的部分词有基式AB,通过重叠语素A的方式构成AAB 式,重叠语素AA 与语素B 联系紧密。这部分词的基式AB 是偏正结构,重叠后的AAB 仍是偏正结构,如“冻肉—冻冻肉、恶云—恶恶云”等。

在关中方言词汇中,AAB 式多为生命力稳定的词,数量较多,极少数是具有词化倾向的短语。在这些词中,偏正结构的AAB式占多数。在实际语用环境中,可置于词缀“子/里”之前的重叠语素AA 数量较多,但在词根语素B 之前的表实际意义的重叠语素AA的数量非常有限。因此,总体来说,AAB式产生新词的能力较弱,词的数量较为稳定。

四 ABB式

该类词在韵律上表现出1+2的特点,即在第一个语素后面停顿,后两个双音语素连读。根据结构差异,可将ABB式分为单纯词、附加式和复合式三类。

(一)单纯词

部分ABB式三音节词只含有一个语素,为单纯词。这些词主要是表示亲属称谓的叠音词和表示事物名称的名词。例如“鹐包包”指啄木鸟;“碓啄啄”指白杵;“扑火火”形容年轻人皮肤白嫩、好看等。

(二)附加式

附加式ABB 三音节词,指由单音节语素A 后加词缀语素BB构成,或由词根语素B重叠后前加词缀语素A构成的三音节词。附加的词缀不表示词的理性意义,只表示词的附加色彩。根据词缀的不同,可将该类词分为四组:

(a)组词的概念义与词A的概念义相同,即在表义上ABB=A,重叠语素BB联系紧密,再与语素A组合成ABB 式。其中,语素A 是形容词,是词义的主要承担者,可以单独使用,例如“白、瓷、肥、黑”等。重叠语素BB 的实际意义比较虚,主要表示附加色彩,对词义表达起到增强表义程度、突出所指对象特征的作用,多读轻声,表示比较级,例如“瓷嘟嘟”形容东西挤压得很紧实的样子。这组词都是状态形容词,附加重叠语素后的ABB式既包含了原语素A的基本语义,又增加了说话人主观的情感输出,使词义表达更加丰富、饱满。另外,语素A 和语素BB 之间可以插入“圪”字,成“A圪BB式”。“圪”是嵌入成分,意义虚化,只起到增加音节的作用,不改变词义;也可以后加“的”字构成“的”字短语。这组词不能拆分为AB式,也不能倒序为BA式,更不能扩展为AABB式。词缀语素BB 的意义虚化,不可单用,多数发展为定位语素,具有定位性,附着在词根语素A 之后。不同词中的叠音语素BB的虚化程度存在差异,虚化程度越高的叠音语素,其构词能力越强,例如“巴巴、拉拉、乎乎、出出、光光”。

(b)组词中的词根语素B 先重叠为BB,再前加语素“圪”构成“圪BB”。单音节词B 是词义的主要承担者,可以单说;“圪”是前缀,不能单独成词,必须附着在词根语素上,构成的三音节词的词性由词根语素决定。需要注意的是,“圪”仍然是构词的有效成分,不能将其省略。根据词类差异,可将这组词分为两类:一类为“圪BB”式名词,数量丰富;一类为“圪BB”式象声词,数量较少。在“圪BB”式名词中,重叠语素BB 与原词根语素B 相比,强调了事物细小、微小的语义,“圪”的附加进一步突出细小义,表示词根语素B的形状或体积的缩小。例如“圪虫虫”指“较小的虫子”,“圪渠渠”指较小的渠道,“圪渣渣”指较小的渣子等。在具体语境中,“圪BB”式象声词可重叠为“圪BB圪BB”式,进一步加强语义表达,例如“这床圪吱吱圪吱吱光响”。

(c)组词均为象声词,词内各音节联系密切。在具体语境中,该组象声词可重叠为ABBABB 式,重叠后的象声词是对ABB 式象声词表义程度的加强。例如“这门哐当当哐当当光响”,更加突出门发出声响的特征。

(d)组词在结构上表现为:表示方位或方向的名词性词根语素后加带有儿化色彩的词缀语素“头头儿”组成“A头头儿”,儿化音节不能省略。在这组词中,语素A可与词缀语素“头儿”结合成“A头儿”,例如“北头儿”等。“头”本指“人身最上部或动物最前部长着口、鼻、眼等器官的部分”,加儿化色彩的“头儿”意义虚化,成为方位词后缀,重叠后的“头头儿”用法与之一致。词缀语素“头头儿”的虚化程度较高,可与表示不同方位的名词组合,指称不同的方位。重叠后的三音节词和双音节儿化方位名词均可表示某一方位或方向,但又存在些微差别。一是语音形式上,重叠后的三音节词中,前两个音节读本音,第三个音节读阳平音且必须带有卷舌色彩,例如“北头儿[pei31thour24]—北头头儿[pei31thou24thour25]、南头儿[24thour24]—南头头儿[24thou24thour25]”等。二是词汇意义上,带有卷舌色彩的双音节方位名词重叠成“A头头儿”后表示极限义,指某一方位的极限,不能再进行距离上的延伸。例如双音节词“里头儿”中的“头”重叠后成“里头头儿”,强调某一处的最里面。词缀语素“头头儿”构词能力较强,可与多个表方位的名词组合,例如“外头头儿、后头头儿、前头头儿”等。

在这类词中,作后缀的语素BB、作前缀的“圪”字和带儿化色彩的词缀“头头儿”的派生能力较强,可构成数量较多的ABB式新词。

(三)复合式

当ABB 式三音节词中的BB 不是词缀,并且具有非常明显的词汇意义时,重叠语素BB作为词根语素不可以单独使用。根据ABB结构类型的不同,可分为五类:

(a)组词都是主谓型,语素B先重叠成BB,再与语素A 组合,陈述语素A 的某种状态、性质或结果。例如“泪涟涟”形容极度悲痛伤心,“涟涟”是流泪后的状态;“心突突”形容惊慌不安,心跳加速,多因感情激动或内心恐惧所致,“突突”陈述心理的状态。

(b)组词都是补充型,语素A是动词性或者形容词性的,重叠语素BB对语素A的动作行为或性质状态进行状态、程度上的加深。语素BB 均为阴平调,联系密切,不可单独使用。例如“紧绷绷”形容捆扎得很紧,重叠语素“绷绷”对“紧”的程度进行加深。

(c)组词都是偏正型,语素A 对重叠语素BB 进行说明,起到修饰限定的作用。其中,语素BB 都是名词性的。这组词有AB、BB式,且两种形式均可单独使用,ABB 的词义基本等同于AB,但AB 的使用频率较低。例如“树股股”指小的树枝,“树股”和“股股”均可单独使用,“树股股”与“树股”的词义基本相同。与AB 式相比,ABB 式韵律和谐,表义更为完整,语气更为舒缓。这组词可以细分为两种:第一种意义上相当于“A 的BB”,A 均为名词,语素A、B 之间存有所属关系,例如“年罢罢”相当于“一年的最后”,“碳末末”相当于“碳的渣渣”;第二种意义上相当于“ABB是B的一种”,两者之间具有从属关系,A均为形容词,例如“干馍馍”是馍的一种,“豁唇唇”是嘴唇的一种。在关中方言中,可以对重叠语素BB进行限定的语素A数量较多,产生新词的能力较强,形成的新词较多。

(d)组词都是动宾型,语素A 均是动词性的,重叠语素BB均是名词性的。词内的重叠语素BB联系紧密,可以单独成词,表示语素A所支配或涉及的事物。例如“熬天天”指年迈的老人或患不治之症的病人过一天算一天,语素“天天”是“熬”所涉及的对象;“结痂痂”指伤口或创口表面凝结成块状物,语素“痂痂”是“结”这一动作所涉及的对象。

(e)组词都是联合型,语素A 和语素B 性质、意义相近或相同。语素BB联系紧密,再与语素A组合成ABB式。根据书写形式的差异,联合型可以细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语素A与重叠语素BB之间可插入意义虚化的“圪”字。语素BB 不能单独成词,但AB可以。例如“痴呆呆”形容人举止呆滞、傻里傻气的样子,词中的“痴”与“呆”均有词汇意义,表示呆滞,可改写为“痴圪呆呆”。“痴呆呆”中的“呆呆”不可单独使用,但“痴呆”可以独立使用。第二种是语素A可以进行重叠,成AABB 式,词义不变。BB、AB 均不可单独成词。例如“静悄悄”形容没有一点儿声音,可改写为“静静悄悄”;“空荡荡”形容房屋、场地等没有放置东西,可改写为“空空荡荡”。这组词以形容词居多,部分可改写为“ABAB(的)”。例如“阴森森”形容环境阴沉可怕的样子,可以扩展为“阴阴森森”,也可以改写为“阴森阴森(的)”,表义不变。值得注意的是,这组词中的“獾猪猪”,语素A、B都是名词性语素并且指称同一对象“猪”,该词可以缩合为AB 式“獾猪”,倒序为BA 式“猪獾”,改写为AAB式“獾獾猪”,所指称的内容不发生改变。

在这类词中,BB 具有明显的词汇意义,重叠后使原词的表义程度加深,主观情感更深切。除偏正型外,可以与A 组合的BB 较为固定,可以将B 进行重叠的AB 数量有限,因此这一结构的能产性较差,词的数量较为稳定。

五 结语

从《关中方言语法研究》收录的重叠式三音节词的重叠形式来看,词内语素部分重叠较为常见,构成的三音节词数量较多。从词义表达来看,部分重叠式三音节词在语用中即使脱离了形象生动的语言环境,其在具体语境中仍能满足个人抒发丰富情感的需要。从语用群体来看,成人和儿童均是使用主体。成人通过重叠词将主观感受深切地表现出来,展现出成人鲜明的性格特征和丰富的情感变化。同时,重叠词也逆向强化了人的主观感受。儿童的理解能力、认知能力对其语言表达形成制约,重叠式中相同音节的复现便于儿童形成记忆。因此,儿童本身所具有的独特的语言习得特点,使得成人在与儿童交谈时不自觉地运用词的重叠式,以实现理解词义的交流目的。当儿童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会在潜意识中模仿成人的语言而使用重叠词,增加了重叠词的数量。重叠式表义的丰富性、成人与儿童交流的需要等,一定程度上成为关中方言中部分重叠式能产性较强的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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