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西班牙统一过程中王朝联姻的作用

◎何雯

美国历史学家汤普逊曾指出：“中世纪的婚姻关系，远不是像小说描述的那样，是感情的结合，而大多是一种利害关系上的婚姻，也是一种野蛮强制的婚姻。”在欧洲的中世纪，王室成员的婚姻往往被统治集团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王朝联姻在欧洲民族国家统一过程中曾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历史上有几桩王朝联姻尤具典型意义，其中西班牙统一过程中伊莎贝拉与费迪南的婚姻就是典例之一。伊比利亚半岛上卡斯提尔和阿拉冈正是通过联姻的方式联合起来，伊莎贝拉和费迪南婚姻关系的缔结经历了曲折的过程，对西班牙的统一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一、欧洲中世纪王朝联姻的作用

联姻是一种以个人集权为基础，通过与另一个权力集团的婚姻关系建立起一种相互联系和依托的国家间关系或地区间关系的手段。恩格斯认为：“对于骑士或男爵，以及对于王公本身，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这种联姻在中世纪的欧洲可以视作是一种外交手段，许多国家通过联姻建立起与他国的血缘关系，并进一步紧密国家间的联系，以实现更多的利益。联姻最早可以追溯到欧洲的奴隶社会时期，但在当时这种手段的运用并没有中世纪这么频繁，联姻大多局限在王室的内部，用以保证王室血统的纯正。到了中世纪时期的欧洲，奴隶制瓦解，封建制度建立，国家间的争夺以领土为主，拥有土地继承权的王室继承人自然成为各国实现利益交换的筹码。联姻外交产生的背景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一是欧洲中世纪中后期是民族国家开始产生的时期，王朝之间进行联姻有利于加强中央集权，防止权力的分裂。二是从16世纪开始，政治联姻就广泛被各国运用于国际关系之中，各国间复杂的往来关系形成一个网络。三是以《萨利克法典》为代表的法典明确规定了女性可以拥有土地的继承权，再加上中世纪继承法中男性与女性享有同等的继承权，这些都让王室成员的婚姻成为外交谈判和国际关系变化时所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王朝联姻主要是以国家利益或者统治集团利益为建立的基础，所以这种婚姻关系缔结考虑得更多的是其对国家的作用。从王朝联姻对国家的作用来看，具体又可以从积极和消极两个大的方面来分析。

从积极方面来讲，联姻所起的作用在第三方国家与联姻两国发起争端或者是发生小规模战争的时候凸显得最为明显。联姻国之间不仅有共同利益的驱使，而且王室之间还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这两者都指引着联姻国联合起来，共同面对第三方国家的威胁。这种联合既巩固了两国之间的关系，又保证了各自的利益不受到威胁，对于双方来说都起着积极的作用。但联姻发挥积极作用也是建立在国家实力基础之上的，如果联姻两国的联合实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打败第三方国家，这时联姻双方从王朝联姻中获取的就是积极的作用，这种积极作用不仅让联姻双方获得战争的胜利，保护各自的国家利益，还能进一步巩固国家间的关系。

从消极方面来讲，当一国遭受另外一国的挑衅或者是攻击时，遭受挑衅的国家单凭一国的实力无法打败另一国，它自然就会去寻求联姻国的帮助。联姻国基于血缘关系和共同利益，顺势卷入混战，战争规模逐渐扩大。如果联姻两国实力不敌第三方国家，两个国家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出于这种联姻关系不得不出手相助的国家此时就被迫承担了原本与它毫无关系的连带责任。例如英国女王玛丽一世与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联姻就曾让英国卷入西班牙的对法战争，英国参与对法战争是为捍卫西班牙的国家利益，这与英国本国的利益并无直接的关系。

由此可见，王朝联姻建立的基础是国家或统治集团的利益，而其所起的作用与联姻双方国家的实力密切相关。西班牙统一是伊比利亚半岛上卡斯提尔和阿拉冈两国联姻的结果，但联姻并非是两国走向统一的决定性因素。首先对于西班牙统一前的政治生态进行分析，有利于窥探伊莎贝拉和费迪南联姻前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基本政治情况。

二、西班牙统一前的政治生态

在西班牙统一以前，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政治生态主要围绕几个主要的王国而展开。随着再征服运动的持续进行，伊比利亚半岛上各基督教公国的势力也随之得到不断的加强。至15世纪，卡斯提尔和阿拉冈成了其中最强大的王国。1406年，卡斯提尔国王恩里克三世去世，其弟费迪南一世与恩里克三世的遗孀一起辅佐年幼的胡安二世，两人成为卡斯提尔的摄政王。1412年，阿拉冈国王马丁一世去世，在无嗣的情况下，费迪南一世以侄子的身份继承了阿拉冈的王位，就这样费迪南一世成了这两个国家的掌权者。但即便是这样，费迪南一世也不能直接将两国合并成一个国家。就王室权力而言，费迪南一世周到谨慎的治国谋略得到了世人的称赞，但他始终是卡斯提尔的摄政王，还必须考虑胡安二世及其母亲的因素。就两国内部来看，再征服运动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人们将关注点集中在收复失地之中，对于两国是否合并并没有太多的关心。

在历经阿方索五世及其子胡安二世之后，恩利克四世成了卡斯提尔的继任者，但其在位期间国内外矛盾激化，不能让国内众贵族臣服，被称为“无能者”。卡斯提尔国王胡安二世先后有两位妻子，一位是恩利克四世的母亲玛利亚，另一位则是伊莎贝拉和阿方索的母亲伊莎贝拉。胡安二世去世后，恩利克四世自然成为卡斯提尔的继承人。但是针对下一任继承人，贵族们对于恩利克四世血统流言颇多的女儿小胡安娜并不满意，开始积极寻找另一个王室继承人。阿方索患病死后，贵族们就将目光转向了其同父同母的姐姐——伊莎贝拉。伊莎贝拉自幼受到母亲的严格要求，虽然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但是她不仅学习了诸如文法、修辞、绘画、历史、哲学等方面的知识，还懂得许多与自然科学有关的学问，是一位具有较高素质和修养的女性。1468年，伊莎贝拉被贵族们推选确立为王位继承人，对于联姻的问题，伊莎贝拉与其同父异母的哥哥恩利克四世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伊莎贝拉想综合考量并自主决定结婚对象，恩利克四世则怕伊莎贝拉借此将卡斯提尔和其一直想要打压的阿拉冈合并，怂恿伊莎贝拉与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联姻。此时的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已经有很大的年纪了，伊莎贝拉自然是不愿意遵从哥哥的意见。她最终选择了阿拉冈的费迪南，并积极寻求与他私下的联系。

费迪南在阿拉冈的王位继承是在其父胡安二世与其同父异母的哥哥卡洛斯的斗争中确立的。纳瓦尔国王胡安二世在与第二任妻子结婚后，遭到其与第一任妻子所生儿子卡洛斯的反对，胡安二世一怒之下将王位继承权给了费迪南。费迪南本人是一个精明且具有独断能力的人，从小身在王权斗争的环境之中，也让他具备了作为一名政治家的素质。伊莎贝拉与费迪南私下偷偷接触，费迪南表示会遵守卡斯提尔的法律，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妻子伊莎贝拉，就这样两人签订了婚约。1469年10月，伊莎贝拉和费迪南在巴利亚多利德的胡安·比维罗宫完婚。因为两人是近亲，所以结婚必须寻求教皇的许可，但是迫于时间的紧迫，就由当时的阿拉冈大主教伪造了两人的结婚许可。恩利克四世知道两人私自成婚后十分愤怒，对夫妇二人展开了一系列打击报复的活动。为取得胜利，恩利克四世将女儿嫁给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想要进一步打击伊莎贝拉与费迪南，阿方索五世的军队与伊莎贝拉的军队展开激烈的战争。1479年，费迪南继承了阿拉冈的王位，战争最后以卡斯提尔和阿拉冈联军队伍的胜利而告终。

三、王朝联姻对西班牙统一的促进作用

从表面来看，伊莎贝拉和费迪南的联姻让卡斯提尔和阿拉冈这两个伊比利亚半岛上当时最有实力的国家走向统一，但究其根本，联姻只是促成这一统一的催化剂。学界已有许多围绕西班牙统一标志性事件和时间的研究，在此不做赘述。从总体上而言，就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一般的观点都认为伊莎贝拉和费迪南的婚姻是促成西班牙统一的标志性事件，同时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卡斯提尔和阿拉冈两国合二为一。其实早在两人结婚之前，卡斯提尔和阿拉冈两国内部就已具备了走向统一的条件。现从精神、经济、宗教政治等方面对两国走向统一进行梳理和分析。

首先，就精神方面而言，从718年到1492年，伊比利亚岛上各国一直致力于收复被阿拉伯人占领的土地，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收复失地运动。这种强烈的收回故土的期望让卡斯提尔和阿拉冈的民众对外统一起来，有了共同的反抗对象，进而奠定了统一的精神基础。其次，就社会经济发展的趋势来看，一方面随着商路逐渐向大西洋沿岸转移，西班牙当时所处的位置处在商业贸易必须经过的直布罗陀海峡旁，这一有利条件促进了西班牙经济的发展，为促进商业贸易的进一步发展，对内就需要一个统一的王权作为支撑。另一方面出于商业贸易发展的需要，卡斯提尔和阿拉冈国内许多商业贸易者也纷纷支持两国的统一，贵族也想从中获益，进一步从社会经济的发展上促使了两国民众想要统一的愿望。

再次，就宗教信仰而言，当时的卡斯提尔和阿拉冈国内大多信奉天主教，伊莎贝拉和费迪南都是狂热的天主教徒，两人的联姻自然是受到天主教徒的欢迎。最后，就政治形势来看，卡斯提尔和阿拉冈已经是半岛上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家，两个国家之间历来关系复杂，既存在着血缘关系，又时常产生冲突。为求得和平进一步发展，两国强强联合成为形成稳定因素的最佳选择。再加上恩利克四世的暴政，卡斯提尔的民众和部分贵族更是对他不满，选择放弃这个无能的国王以及他提出的联合葡萄牙的方案，转而选择支持有智慧有胆识的伊莎贝拉。根据精神、经济、宗教、政治这几个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卡斯提尔和阿拉冈走向联合是必然的。

虽然伊莎贝拉和费迪南的婚姻使两个国家走向统一，但实际上两人在权力的分配上属于共治，这说明两国国家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合二为一。一方面，婚后费迪南因其是伊莎贝拉的丈夫，获得了卡斯提尔的王位头衔及共治的权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卡斯提尔王位的继承权。1504年，伊莎贝拉女王去世，将王位留给了“疯女”胡安娜。费迪南想要与胡安娜的丈夫腓力一世争夺卡斯提尔，一场内战即将触发。1506年，腓力一世患病去世，费迪南设法从自己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女儿胡安娜那里获得了卡斯提尔的共治权，最终成为卡斯提尔的摄政王。从这里可以看出，在伊莎贝拉在世的时候，费迪南尚且拥有卡斯提尔名义上的王位头衔，但在伊莎贝拉去世以后，这种权力就不复存在了。卡斯提尔和阿拉冈在表面上趋于统一，但实际上内部的王权还是相对独立的。另一方面，即便是伊莎贝拉和费迪南两人已经成了婚，阿拉冈的贵族也不愿意将伊莎贝拉视作阿拉冈的女王。由始至终，伊莎贝拉和费迪南都是共治，并未实现两个王国权力的统一。王朝联姻在西班牙统一过程当中并非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是起了促进作用。“况且，在伊莎贝拉和斐迪南联姻前，西班牙的收复失地运动在13世纪末已基本完成。所以，他们的联姻在西班牙统一过程中，是必然性中的偶然性，起了‘催化剂’的作用”。如果要说这段联姻在西班牙统一过程中起的是决定作用，那么在伊莎贝拉去世之后，费迪南应该自然而然地得到卡斯提尔的王位，他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去对付自己的女婿和设法控制自己的女儿了。

在涉及王朝联姻的问题中，很容易夸大联姻的实际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王朝联姻只是特定时期的一种特殊的外交手段，并不能完全用以解决国家间纷繁复杂的关系问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伊莎贝拉与费迪南的联姻，成功将伊比利亚半岛上两个最为强大的基督教国家联合起来，实现了卡斯提尔和阿拉冈两国人民和贵族长期以来一直想要联合的愿望，同时也为后来西班牙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由此看来，在考察中世纪的国际关系时，必须重视王朝联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但同时又需要警惕片面地去分析问题，从各国政治、经济、军事等具体的层面去分析，才能更加清晰地去厘清纷繁复杂的国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