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辰璐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文学院
当因升学而来到中原大地时,我在干燥的空气与尘土飞沙中频频咳嗽,不能不生出了一丝怨气,又不得不想起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一直生活在海边,从未离开过。那儿气候宜人,宛若仙境。
人们在海滨之城享受着自然的无上优待。碧海一望无际,总是倒映出透彻的冰蓝,太阳光辉透过薄雾飘洒在海面上,打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域,像是阳光幻化为随海潮漂浮的海岛。从天际翻腾而至的浪花到岸边已经没了力气,便只能虚张声势地喊几声,终于乖乖伏在人们脚下。沙滩上的细沙都是软绵绵的,脚趾一踩上便就陷进去,尽情享受太阳留存在细软中的暖意。海风不远万里越过海面,忠实履行着一位信使的职责,带来海水的咸湿味道。人们多么幸运,在此慢慢陷入温柔乡,沉醉在风与浪、沙与沫共同织造的美丽幻梦里。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梦乡中,眯着眼不愿睁开。所以即使我在这世上已经生活了十八年,却看不见粗糙,看不见厚重,看不见泥也看不见土。但是,如今我来到了这座身处中原的城市。当在刚入秋时的干燥气候和时常扬起的沙土中居住了两三个月后,我才看见生活的另一个侧面。
唐代诗人王维有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大概是玲珑精致之地的秋景吧。而身在祖国的另一边,从第一片叶子飘落伊始,一切便都要变成泥土色了。这其中有黄土色,也有褐土色,但无论深浅,都与脚下的土地是无法分离的。树干与攀附在它身上的、干枯的叶子成了泥土色;秋天照射下来的阳光成了泥土色;飞驰在马路上的车被蒙了一层土;快递柜前堆成小山的纸壳和纸箱好似土堆。今天中午吃了栗子鸡,是泥土色,用的木头筷子也是泥土色;路上匆忙来往的人和我自己是泥土色,因为皮肤是泥土色,眼睛也是泥土色的。第一次,我感到自己真实地生活在大地上,生活在泥土里,感到了自己与一片土地的联结。
可这样的景象只在此处能见到吗?水田连片的江南菏泽也有这样的泥土色吗?沙滩椰林的海南小岛也有这样的泥土色吗?那遥远的雪国呢?北极圈里的幽深峡湾与赤道上郁郁森森的热带雨林呢?它们有没有这样厚重的泥土之色?我没有那么幸运,尚未到达过那么遥远的地方,所以对于答案也自然无从知晓。但是当我生活在开封,自然就窥见了泥土给人们留下的深深烙印。
黄河裹挟着泥沙从河道中奔涌而过,中国北方自此携沙带泥,再也离不开黄土深厚的渲染。这沙土随着黄河翻滚了千百年,自然而然地冲进了我们的身体里,淌进了我们的血脉里。在原始的大地面前人抬不起头,于是只能匍匐在脚下的泥土里,忙碌着寻找一线生机。先民们生长在大地上,浑身浸润着泥土气息,自此生活、劳作、繁衍……结结实实地把个人, 家族,乃至民族的根都深深扎在了泥土里,等待未来的某一天这茁壮的根能够发芽生长,枝繁叶茂,最后开花结果。
泥土生养的华夏民族自然不生活在幻梦里,不生活在乌托邦里,而是脚踏黄土,实实在在地于这大地上耕耘。从此,房子在这土地上盖起来,马路在这土地上铺起来,人在这土地上走起来。人们解决了如洪水般一浪接一浪拍打过来的所有困难,也曾慌乱过、无助过、崩溃哭泣过,但我们还依然顽强地站立在这里,守护住脚下的土地,也守护住在这土地上生活的人民。面对着身上布满的污浊泥点,我们不自卑,不害羞,更不因此怯懦,因为这是千百年来民族盛衰的见证,更是未来民族延续的依靠。古有诗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这风常常时有时无,好风更是十分难得。于是我们还是选择了泥土,选择了创造机会而不是等待机会。
黄皮肤的人们,生于泥长于土的人们,带着泥土赋予人们、赋予这个民族的淳朴特质。我们把油盐酱醋茶与酸甜苦辣咸都托付给脚下的这片土地,把生活和梦想都建筑在泥土上,而把未来交付给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的自己。
最终,我们也都要归根于这一捧黄土之中。
颂雅风·艺术月刊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