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浊声母上声字的演变分析

2022-07-21 01:57任杰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2年3期

◎任杰

一、全浊声母上声字的演变类型

据史料分析与当代学者研究表明,全浊声母上声字在历史发展中为适应语音变化与社会交际不断演变并融合发展。在演变的过程中,大量全浊声母上声字由于其声调的特殊性导致它逐步趋向去声;但依然有少量全浊上声字依旧保持上声,并没有归入去声。这些保留下来的原全浊上声字并非是偶然,而是有一定的内在原因。本文以研究“浊上变去”为主,辅之“浊音清化”加以说明“浊上变去”与“浊上不变”这两类主要的演变类型。

二、“浊上变去”产生的原因

(一)中古上去声的声调

悉昙家安然在《悉昙藏》中对上声的声调有所记录:“我日本国元传二音……上声直昂,有轻无重;去声稍引,无轻无重;……上中重音与去不分。金则声势低昂与表不殊,始重终轻,呼之为异。”其中的“元传二音”指的是流传于日本的两种汉字读音系统,一种是表信公所传的“汉音”,另一种则是朝鲜学者金礼信所传的“吴音”。下面我们将以这两种语音系统为主要研究对象对中古上去声的调值做一个分析。

1.上声的声调

表信公的汉音中对上声的描述为 “上声直昂”指的就是上声为“直昂”调,直为平,昂为高,直昂作为声调的形容词时指的就是高平调,也就是说上声是高平调。

但金礼信所传的“吴音”中对上声的表述是:“始重终轻,呼之有异。”也就是说金礼信认为上声是有一个升调的过程,这与表信公所认为的上声是一个持续高昂高平调是有所差别的,那么,上声究竟是否有升调这一过程呢?

曾在唐朝长安留学的日本空海法师在公元804年所著的《文镜秘府论》中对上声有这样的记载:“上声厉而举。”唐代的《元和韵谱》中关于上声的记载与其高度一致,所以空海法师的记载应该是比较可信的。“上声厉而举。”其中厉为高扬,举为上托,厉而举应该是一个上升为高调的过程,这与金礼信的意思一致。但升调与高平调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表信公与金礼信所记载的上声声调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不会相混的,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高平调与升调相混的情况呢?我们不妨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上声的声调是高平调与升调的结合体。

这个猜测也在敦煌出土的藏汉对音佛经中得到了证实。在藏汉对译中汉语上声字往往会用两个元音对译,也就是说一个上声应该是由两个声调组成的,并且这两个声调应该是高低不同并且遵循由低到高的顺序,这也就解释了金礼信所传“吴音”与《文镜秘府论》以及《元和韵谱》中对于上声的升调记载。与此同时,为满足表信公的“直昂”,我们可以推测出这两个高低不同的声调应该是两个平调。换言之,上声是由两个高低不同的平调由低到高组成的一个组合型声调,这样既符合前者的“高平调论”,也符合后者的“升调论”。

2.去声的声调

《悉昙藏》中对于去声的记载为:“去声稍引。”引为延长之意,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出去声其实是一个长调,这一点与现代汉语中去声为短调是相冲突的,但是在《文镜秘府论》中对去声的记载:“去声清而远。”同样也可以说明去声并非是短调,而确确实实是一个长调。并且根据我们的音理学常识可知,如果中古去声也同现代汉语的去声一样是个降调,而它同时又是一个长调,那么这两者之间就是自相矛盾的,降调无法满足我们对音节延长的要求,只有升调或平调才能有“清而远”的长调效果。根据日本真言宗里的“四座讲式”与“祭文”的佛教歌曲中去声唱上升调的记载,我们可以推测出去声是一个长调的升调,这与我们现代汉语中对去声的定义是截然相反的。

(二)全浊声母上声字与去声字声调接近的原因

1.清声母音节的发音方式

根据音理学知识我们可以得知,我们在发清声母音节的时候声门处于松弛状态,同时声带舒张;在除阻完成的同时舌位移至适当的元音发音位置时,声门才闭合、紧张,此时声带振动,发出可听见的声音。在整个过程中语音易保持一定的强度与较高的振动频率。

2.浊声母音节的发音方式

与清声母音节发音方式不同的是,发浊音时发音器官各部位都很紧张,并且清音是在除阻完成时舌位移动后声门才闭合;而发浊音时,在成阻阶段声门就已经闭合,声带就已经振动了;等到了除阻阶段,舌位才移到适当位置发出可听见的声音,此时声带振动已经逐渐减弱了,并且难以维持均衡音势和较高的振动频率,这就导致了声音变低。

3.全浊声母上声字脱离上声

上述已经提及由于浊声母特有的发音方式导致其声音一开始就处于一个低沉的状态,也就导致了它无法跟清上声一样为高调的状态;与此同时全浊上声又保留了它作为上声的本质特点,即尽量无限趋向于高调,又因为其平调的特质,所以这个过程是缓慢上升的,因此也就导致了发全浊上声时有类似于升调的行为,这就与同为上升调的去声非常接近。也就导致了全浊声母上声字逐步脱离了上声而无限接近于去声,即我们所说的“浊上变去”。

三、“浊上不变”出现的原因

(一)“浊音清化”的出现

根据上述对清浊音发音方式的表述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清音长而强,浊音短而弱。因此清音往往更加响亮,易于被对方听见。为了满足社会交际的需要,人们会潜意识地偏向于清音的发音方式,即在潜移默化中刻意地加强气流量与气流速度,因此浊音会逐渐向清音过渡。语音自身的属性与社会交际的需要促使浊音清化现象的产生。

(二)“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发生的时间

1.“浊音清化”的始末时间

“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的始末时间节点众说纷纭。就“浊音清化”的时间而言,多数学者认为其开始于唐朝中晚期,如《悉昙藏》中表信公将汉音分为轻重两类,此间的轻重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清浊,它对上声的表述是“有轻无重”,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上声有清无浊,也就是说,在安然著《悉昙藏》的年代已经发生了浊音清化,以此推出唐朝中晚期已经出现浊音清化的现象;但周长楫在《浊音清化溯源及相关问题》中认为早在秦汉或是更早的时期就已经发生了“浊音清化”。各家论述都依附于一定的史料依据,关于“浊音清化”的起始时间目前来说仍值得商榷。

根据李新魁先生提出的关于浊音清化“以平声始,以去声终”的推断,我们可以判断出浊音清化的结束时间应该是去声的浊音完全消失之后,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元末北宋初期。

2.“浊上变去”的始末时间

安然在唐晚期所著的《悉昙藏》中提道:“上中重声与去不分。”其中“重”即为“浊”,由此可看出唐晚期已经出现了“浊上变去”现象,由于暂时找不到早于唐晚期之前的关于“浊上变去”的证明材料,笔者暂时将“浊上变去”起始时间定为唐晚期。

贾善翔在为《南华真经》中给全浊上声字注音时,将《广韵》中的全浊上声字与全浊去声字看成了同音字,由此可以推断出北宋时期“浊上变去”的现象已经发生,这进一步佐证了“浊上变去”起码开始于唐晚期。根据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对有关“浊上变去”的记录能看出“浊上变去”在元代已经结束。

(三)“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发展的先后顺序

根据上述材料论证,我们已经能够对“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的始末时间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下面笔者将根据始末范围的划分来阐述“浊上不变”的原因。现今学者对“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产生的先后顺序依然持怀疑与不确定的态度,仅根据目前能参考的史料与前辈学者的研究笔者并不能给出确切的先后顺序,因此,笔者将根据现有的判断做出以下两种假设情况。

1.假设一——“浊音清化”比“浊上变去”出现的时间早

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以周长楫为代表,根据他的推测,我们暂且将“浊音清化”出现的时间定为秦汉前的某一时间点,假设此时间点为A,所以“浊音清化”的发展时期即为A——元末;同时,“浊上变去”的发展时期即为唐晚期——元代。因为元末与元初时间相隔不远,为方便推理,可姑且将元初与元末模糊为元,因此,“浊音清化”的发展时期为A——元(A为秦汉前的某一时间节点);“浊上变去”的发展时间为唐晚期——元。(以上所有出现的时间点或朝代通通按照数学上的时间点,不看做可延长的历史时期)下面笔者将根据上述几个重要的时间点进行分类讨论。

(1)A——唐晚期

浊音清化的发展情况:假设全浊声母上声字在变化前共有X个,在这一时间段中变为清音的有Y个,因此全浊声母上声字在唐晚期后的剩余量为X-Y个。同时,这一时期不发生“浊上变去”。(上述未知数代表的都不是明确的全浊声母上声字的个数,仅仅只是作为一种数学手段进行的模糊化数字处理,下面出现的未知数也与之同理。)

(2)唐晚期——元

浊音清化的发展情况:由上述可知全浊声母上声字到唐晚期这一节点剩余X-Y个,假设这一时期变为清声母的有Z个,则理论上元后全浊声母上声字为X-Y-Z个。

浊上变去的发展情况:假设这一时期全浊声母上声字变为去声字的数量为K,除去上述变为清声母的上声字,在理论上可以认为“浊上不变”的数量为X-Y-Z-K个。

2.假设二——“浊音清化”比“浊上变去”出现的时间晚

持这一观点的以夏俐萍、李琴等学者为代表。根据他们的推测,可将“浊音清化”出现的时间定于晚于唐晚期的某一时间节点(这里的唐晚期非真正意义上的历史时期,仅仅代表“浊上变去”出现的唐晚期中某一特定时间节点),笔者将这一时间节点设为B。因此,“浊音清化”的发展时期则为B——元;“浊上变去”的发展时期依然为唐晚期——元。下面依旧进行分类讨论。

(1)唐晚期——B

浊上变去的发展情况:假设全浊声母上声字在唐晚期前为X,在唐晚期——B这一时间段变为去声字的数量为Y,则B后全浊声母上声字的剩余量为X-Y。这一时期未出现浊音清化。

(2)B——元

浊音清化的变化情况:由上述分析可知,B后全浊声母上声字为X-Y,假设这一时期全浊声母上声字变为清声母的数量为Z,则全浊声母上声字剩余量为X-Y-Z。

浊上变去的变化情况:假设这一时期全浊声母上声字变为去声字的数量为K,除去上述“浊音清化”的数量,在理论上可认为“浊上不变”的数量为X-YZ-K个。

(3)对比分析

将上述两个假设情况的结论进行对比分析可发现尽管未知数代表的时间段有所差异,但最终所得出的“浊上不变”的情况是一致的,即都剩下X-Y-Z-K个,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浊音清化”与“浊上变去”出现的先后顺序对“浊上不变”情况的影响并不大。根据上述的两个假设分析,我们可发现全浊上声字X在没有浊音清化的干扰下演变的最终结果应该是X-Y-Z,这个结果与理论上的推算结果即X-Y-Z-K的差异就在与它多减去了一个K量。这个K值即变为清声母的上声字,因此“浊上不变”现象的出现其实是全浊声母上声字在演变的过程中受到了浊音清化的影响。王士元的词汇扩散理论即“全浊声母是浊上变去的前提条件。”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换言之,若全浊声母上声字失去了全浊的前提,即浊音清化,那么浊上变去就不能发生,也就导致了浊上不变现象的出现。

(四)“浊音清化”导致“浊上不变”的音理学原因

根据上述所提及的音理学知识,我们可以知道由于全浊声母自身的音理属性,浊音低沉无法发出高调,且无法维持均衡音势,因此全浊上声字无法发出与其他上声字一样的高平调,这样就会导致它转变为去声。但是当全浊声母转为清声母后,原本无法发出高平调的全浊声母上声字就能转变为可发生高平调的清声母上声字了,所以目前仍保留上声的现清声母上声字有一部分就是由古全浊声母上声字转化而来的,他们保留了上声的本质属性,也就是相对于“浊上变去”的“浊上不变”。

四、结语

综上所述,全浊声母上声字的演变过程是复杂且漫长的。本文从“浊上变去”发生的原因以及其受“浊音清化”的影响使得部分被清化的全浊声母上声字未演变为去声,而是保留了其上声的声调的史实完整地说明了全浊声母上声字发展演变的全过程以及演变的内外在原因。对于全浊声母上声字演变机制的探讨对我国语音学中语流音变的进一步研究分析有非常显著的作用,为现代语音的形成与发展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