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杰
历史地考察,西方哲学经历了从“仰望星空”到“脚踏实地”的艰难转变,以苏格拉底“诘问”的方式探究真理,作为哲学研究的开端,到柏拉图以“理念世界——现实世界——有序世界”来构筑解释世界的基本图式,再到亚里士多德,系统化、分门别类式地深入研究,探究知识的边界,规定认识的范式。沿着这一路径,古希腊三贤完成了西方世界思维认知的整体图式:以理性思考,以思辨分析方法,解释世界,以逻辑规范推演,展望世界的未来。这一表达方式,是以合理化方式作为开端,也成为后来西方哲学进行建构的基本逻辑遵循。
古希腊神话故事中,有着诸多离奇古怪与荒诞不经,它却深度契合着“神谕”和“宿命”,神话故事的经过都是对神谕的根本遵循和对宿命的充分演绎,这体现出先天既定与后天契合之间存在着最大的统一,这就从本初上体现出西方世界的合理化思想,也是潜在其意念中的“完美构筑”。在亚里士多德的世界里,“世界乃是由各种本身的形式与质料和谐一致的事物所组成的”,“形式”与“质料”的“和谐一致”,较为贴切地表达出世界构成的合理化意蕴。马克斯·韦伯面对的是德国工业生产迅速膨胀的社会现实,作为一名学者,他要从学理的角度解释资本主义生产大行其道的合法合理性,同时,他又十分重视精神、宗教、机制和制度等非物质性方面的原因,因此以反实证的研究方法,从宗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资本主义组织机制的高效化等方面突出强调精神、意志等因素产生的巨大作用,通过对比中国宗教、印度宗教、古犹太教对当地社会产生的不同影响,进而得出西方工业文明所谓的当然优越性。可以这样说,承袭西方浓厚文化气质的马克斯·韦伯,先入为主地有着西方工业文明合理化的“蓝本”,而后在资本主义世界中反复寻找脚注佐证,得出其构思的合理性。因此,韦伯的学术视域中,合理化是被头脑思维所左右了的,而不是被实践生产决定的,他只是以学者身份宣扬西方根深蒂固的合理化思想,由此造成他的思辨深度不足,建设力度不够,影响广度有限。由于韦伯过早离世,使他对合理化思想的挖掘和展示中表达不充分:以天职为归旨的合理化思想,表现出为完善资本主义制度积极佐证,为构筑资本主义精神努力做支撑,由于在实证方面存在着巨大瑕疵,很容易为后来学者扬弃,但是,韦伯对合理化思想研究中所关注的非物质性作用的传统、学术建构中表现出来的特有气质,都是在正确的立场上承载着西方哲学所禀赋的合理化思想。
根据《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的解释,“合法性”是指“某个政权、政权的代表及其‘命令’在某个或某些方面是合法的 ”,它是一种以价值观念或建立在价值观念基础上的特殊判定。虽然韦伯始终没有给“合理化”下定义,但合理化是他学术体系中一贯秉持和追求的思想。
韦伯出生于1864年,去世于1920年,他目睹了德意志民族从四分五裂走向统一,目睹德国在短短时间内实现经济腾飞的巨大变迁,又经历了德国挑战国际秩序失败的落寞,使他在精神层面思考德国资本主义的优越性何在,总结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够高涨的机制何在,同时,结合西方文化合理化观念对韦伯的耳濡目染,使他当然相信:合理化,是西方历史、德国现实和资本主义世界未来逃脱不了的“神谕”和历史宿命。因此,在韦伯的研究潜旨中,不知不觉为合理化理论给足了思想空间,合理化思想在学术研究中,就能以充足的勇气担当起解释德国资本主义当然合法性的理论假设,以此为“官僚组织理论”“合理化”理论的出场提供了充足的假象空间和学理背景。这是韦伯在展现合理化思想中的一条基本之纲,也以此,韦伯的合理化思想包含着诸多丰富的内容要素,并随着学术研究的逐渐深入不断推进,从而使“合理化”思想在韦伯的视域中不断获得丰满。
在学术研究中,韦伯始终带有很强的问题意识与独特的研究方法,他阐述了统治的“正当性”或“合法性”问题,指明了现代社会政治合法性的演进方向即在追求“法理型”统治,同时指出,现代社会的演进趋势是,实质理性不断萎缩和形式理性日益扩大这一看似悖论却又无法克服的矛盾现实。在现实分析中,通过对于宗教和职业关系的研究,韦伯发现,研究不同的宗教,对比职业选择、技能程度、精神气质、财富状况与宗教信仰,弄清它们现在或曾经具有哪些特殊因素可能引起研究需要的行为,能够搭建起新教和资本主义之间的直接联系,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一个根本要素,即以天职观念为基础的合理行为,乃产生于基督教的禁欲伦理。这恰恰表达出韦伯以天职观念为归旨的合理化追求,主要意思是:1.天职观念是合理化思想的立论基础,“天职”本身包含人的认识合理化和目的合理化。2.天职观念是合理化的全部表达,服从天职就是顺乎了合理化。3.合理行为将使合理化在具体实践中以更加科学有效的方式向着“合理化”目标推进。这一思想的成熟过程,显得异常艰难而又十分重要。
韦伯与马克思、涂尔干并列为现代社会学三大奠基人。马克思基于“现实人”即无产阶级的劳动者出发,深刻批判资本主义的生产性危机,揭露出危机只能酝酿更严重的危机,最后摧毁资本主义制度,并以此呼吁,实现每个人的全面发展达到“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科学社会主义。涂尔干把孔德的实证主义研究嫁接到社会学领域,开启了社会学的实证主义分析研究。与之不同,韦伯的“天职”“合理化”思想的建构,是面对现实的反实证的复杂性思考,是对精神力量的“物质性”考量,是在强调,合理化既包含物质组成,包括一整套制度设计,还包括潜藏其中的精神文化,而其各构成之间有机协调、契合缜密,各归各位是谓“天职”,共同推动着资本主义的飞速发展。韦伯以社会学研究视角,解释了德国资本主义的当然合理性,为长期四分五裂的德意志民族重归统一助长起一股精神自信。
如果说涂尔干的成功是“嫁接”了孔德的实证主义理论,那么韦伯就是吸收黑格尔关于“合理”的表达、马克思关于社会理论丰富性的表述,建构更为全面的“合理性”,一厢情愿捍卫资本主义正当性。在《经济与社会》中,合理性是指人们逐渐强调通过理性的计算而自由选择适当的手段去实现目的,它区分为工具合理性和实质的合理性。他通过研究得出“近现代理性观念所经历的是一个实质理性不断萎缩,工具理性不断扩展的演变过程”,把研究伸向工具理性,特别是1889年《中世纪贸易公司的历史》和1891年《罗马的农业历史和其对公共法及私法的重要性》两篇文章,使他意识到历史地考察事物发展变化规律的重要作用,与马克思不同,韦伯没有能够深刻揭露劳动异化而产生剩余价值,而是从组织生产的各要素分析正当合理性,证明现代组织结构的重要性,论证资本主义精神的有效性,直到诠释资本主义何以能蓬勃向上。他进一步指出,德国的飞跃是新教伦理精神与帝国制度的完美结合,展现出一整套文化、精神、制度在合理化过程中的自洽,展现出新教伦理精神驱动的优越性,这是韦伯非理性思维的全方位表达脉络,然而,却又陷入现实的重重矛盾和无法克服。
我们看到,在描述社会大工业生产时,韦伯以盲目乐观向上的心态为资本主义大唱赞歌,从宗教改革的积极因素中探究新教伦理对生成资本主义精神的重要作用,赞扬所谓的资本主义制度在德国表现出的优越性和西方工业文明的优越性。然而,他没有从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深厚根基出发剖析整个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造成了“合理化”思想没有力度和深度,既不成熟也不完善,我们看到,韦伯学术成就的背后,始终无法调解一个复杂局面,致使他的精神一度失常甚至崩溃,这也就注定“合理化”思想是戛然而止的半成品,然而,他对解释世界的尝试、对追求美好制度的期望的满腔热忱,无疑具有重大的启迪意义。
通过对当时德国资本主义社会的考察,韦伯发现了资本主义合理化的另一面——因为异化而扭曲了合理化,使科学技术、工业文明走向邪恶化,人类社会的牢笼化,对单个个体的禁锢,健康向上的资本主义精神的被淡化甚至可能走向它的反面,从而形成一种十足的无序和“非理性”。韦伯对资本主义的系统性诊断,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深刻警惕,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精神的充足自信上,其目的是对资本主义精神的坚守、捍卫和宣扬,而不是对其鄙夷和排弃,所以,为了克服这些问题,就要恢复实质理性的应有地位,把价值、目的、意义等重新引入科学的范畴,对科学技术在工业社会及其文化系统中的角色加以重新定位,从而更好地推动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化进程。然而,克服异化显得异常艰难和艰巨。
韦伯所处的时代,是实证主义和唯物主义蓬勃兴盛的时期,而他独辟蹊径地引入与唯物主义、实证主义相反的研究方法,在捍卫资本主义世界合理性的同时,他试图探求复杂性历史因素中的非物质力量的重大作用,他说:“我们只想探究,在什么程度上这种文化的特定性质可以归因于宗教改革的影响。同时,我们必须摆脱那种认为宗教改革可以从一定的经济变化中源起,并且是历史必然结果的思想。”可以说,韦伯面临的问题是对当时占主导地位的主流思想的全面与否的深刻隐忧,是对用一种方法、一种主义解释并涵盖世界全面性的怀疑与困惑,他在强调新教伦理能够催生出资本主义精神、资本主义制度的同时,更是把人类认知世界的视野引向深远的复杂性和全面性的领域。这是韦伯开启的一片研究界域,而这一任务任重道远。
韦伯通过社会调查、归纳分析、综合演绎的一系列社会学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的准确性和有效性有待于进一步佐证,并以兹跨度到宗教、精神领域,横向比较新教与中国宗教、印度宗教、古犹太教的优劣差异,探寻精神的实际效用,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形式化运动过程。他曾自豪地说“今天,流传最广的合法性形式是对‘合法律性’的信仰”,至此,“马克斯·韦伯构建的现代合法性模式已经完全变成形式主义”。而韦伯的矛盾恰恰在于:复杂性地考量资本主义社会的全景式问题时,却是由现实的“个案”甚至是精确到“个人”的理性算计、实证对比研究来完成,因为过于注重形式理性的重要作用而忽视了实质理性的内涵,不可避免地使合理化存在瑕疵,其中缺乏严密的逻辑衔接,由此而产生的对接裂痕无法消弥。
韦伯对合理化的描述和对“天职”观念的构建,亟待在当今社会实践中进一步讨论挖掘,使合理化思想在服务现实的科学发展中,更加具有正确的引导功能和科学的构建功能,使前人的丰富思想成果能够科学地服务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我国的新发展理念、新发展战略贡献出应有的理论养分和思想价值,使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新发展理念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愿景更生动地贡献出全新的“中国方案”。
颂雅风·艺术月刊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