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悦萍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艺术学院20级硕士研究生
“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画”是表达自我和完善个人成长的一个方式,而创作更是一个觉知自己,将现实介入理想的过程。如老子所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漫漫艺术路,我愿始终如婴儿般,保持纯真,见素抱朴,随万物生长,而能够画出陆俨少先生所谓“有意义的画”来。也许是齐鲁人文对传统心怀的滋养,也许是学院“创造时代艺术”的感召,我的画面追求传达“传统的现代形式感”,汲取传统优秀书画的涵养,微至笔笔生发的传统山水树石的书写性用笔,同时加入现代的形式感构图,辅助设色呈现画面意味。
传统经典书画作品犹如珍瑰宝库,富含取之不尽的艺术养分。我每每观赏品读其中,时常被历史长河下诸位画者那极强的生命力与慈悲的能量所震颤,感动如流水缓缓沁入心田,受益良多,若将这些营养注入我的“画”,必有所成——怀着此心去研究前人的宝贵遗产,自觉力量的增进。如郭熙于《林泉高志》中提出“平远、高远、深远”,一幅好的山水画,应该呈现这三个方向的气韵。《早春图》画面所呈现的艺术形式,并不符合一般绘画的透视原则,它就没有西方所谓的透视。画家将读者直接带入画中,让他在风景中畅游。欣赏如此画作,视野是移动的,并无固定视点;那是随心所至,随足所至,进入画面的节奏。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由右至左,顺富春江的江流将这一段山水完整地呈现于观画者眼前。读者设想自己身在扁舟,于画中移动,并不定着于一点,一路观赏山光水色。从《早春图》和《富春山居图》的局部来看,人随时间流动,人亦与时间、空间融为一体,此即是说做到物我两忘的无对立审美境界。人与自然彼此息息相连,不可分割。在如此的美学原则之下,才会出现中国文化中道家的思想——人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人不能离自然而生存,人也不能自我异化于自然之外而成为独立的生命。
霞光 138cm×69cm 2021年
《霞光》是2021年冬我研究生学习期间的一幅山水画习作。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到“董源善画,龙工秋岚远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笔”,又称“其用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近视”一幅画,一笔一笔皆书写性用笔,全是有分量的笔的痕迹;而笔与笔之间的结合,以及笔与笔的生发构建出扎实的笔墨结构。再“远观”之,这些笔的痕迹组合起来则成为“象”,遂会“景物粲然”。又因每个人的审美、视觉经验、多年形成的习惯、读书修为、内在心性的不同,所视角度亦不同,以致每个人眼中的“景物粲然”便呈现出不同面貌、不同特质。在学习过程中,我谨记不离传统碑帖临摹,强化书写性用笔,进行对景写生练习,将自我心性借由笔墨传达流淌于画面之上,这也是此作形成的语境。而自我心性能够自然流淌,并非易事。《诗品》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如能抛弃分解性的、概念性的分析和分别之念,不受后天知识的裹挟,剩下的便是虚而待物的纯知觉活动,只凭借觉知发生作用,“小我”暂退,如实关照当下,直观其本质,自然山川,四季更迭,便会洞察到物之内部,这便似通向自然之心,画面便倾注了极具生命的感染力。
《中国艺术精神》一书提及“达到心斋、坐忘的历程,主要是通过两条路。一是消解由生理而来的欲望,使欲望不给心以奴役,于是心便从欲望的要挟中解放出来;另一条路是与物相接时,不让心对物作知识的活动。”第一条路,是达到无用之用的釜底抽薪的办法。实用观念的产生由欲望而来,欲望解消,“用”的观念自然无处安放,精神便于当下得到自由。如同进入孩子眼里的东西,都是美的,可以用作游戏取乐。因为,孩子没有“实用”作基底的知觉活动,只有单纯的觉知活动,可以将事物看作美的对象,产生美的享受,而感到一种满足。不过这种满足,不能上升到美的自觉的程度。第二条路,不让由知识活动而来的是非判断给心以烦扰,心便从对知识无穷的追逐中得到解放,于是便增加精神的自由。我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人很容易被表象世界所迷惑,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如果听信了表象世界,就容易与实相擦肩而过。”在这个世界上,人生短长,并无别事,一切都是由发生、延展,而走向消亡。在三维的空间下,所见之物,恰是虚空中的一粒“微尘”,并非永久,它飘忽不定,但往往迷惑心性,因而使人易生“执着”之情,这是不必要的。艺术创作即如此,艺术家见物起兴,心发感动,通过画面呈现各自心中的“粲然”景象。在此前提下,作画时秉持不执着传统所为传统的主张,画面自然而然会生发出鲜活的现代意识。王羲之说:“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 山河大地,宇宙万物各不相同,给我们的感受都是崭新的,不执着一时一物,一丘一壑,亦是不执着“我心”。 又曰,龚贤曾引禅语说绘事:“一僧问古德:何以忽有山河大地?答云:何以忽有山河大地?画家能悟到此,则丘壑不穷。”亦如禅宗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情绪、感受、思维、念头就如同是无常自动播放的影像,知道它们的存在,而不执着;于清静本然的觉性中,丘壑无穷,才能“无所住”。
古往今来,正因无数艺德高深的先辈们在艺术创作中的“无所住”,方产生中国文人画系统真正的审美体系,而且能一直流传下来。漫漫艺术长路,各位贤人珠玉在前,吾侪当瓦砾在后。《霞光》将汇入我艺术的长河,也祈愿它能够给读者以快乐。
颂雅风·艺术月刊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