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韵和融成彩虹
—— 论赵振岭唱汉语歌,兼论整身唱法

2022-07-15 08:50赵世民
歌唱艺术 2022年3期
关键词:高音唱法

赵世民

听了赵振岭演唱的《我们是黄河泰山》(曹勇词、士心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席慕蓉词、乌兰托嘎曲)、《芦花》(贺东久词、印青曲)、《我的深情为你守候》(陈道斌词、栾凯曲)、《采桑子》([宋]辛弃疾词、赵振岭曲)、《后生再不愁娶妻难》(阎璞词,宋国生、赵振岭编曲)等数十首歌,感觉好听、亲切、高级,忍不住几年没分析歌唱家的笔又要流泻出一些文字,说说高级在哪儿?

我为什么不论赵振岭的演唱呢?因为他唱过洋唱法,如意大利语的歌剧咏叹调和艺术歌曲,我只想分析他唱的中国歌、汉语歌,论域越窄,我越有说话的自由。因为我是汉字的亲人,我能咂摸(mo)出汉字的味儿,所以我把论题就窄窄地定在《论赵振岭唱汉语歌》。我媳妇儿范立芝副教授(教钢琴、爱唱歌)说这不像论文题目,我说这好办,再加个浪漫的主题呗——“亲韵和融成彩虹”。

这是我从赵振岭唱的《百姓的追求》(李维福词、方石曲)中的两句词找到的灵感:“待风雨终成彩虹,付出是我真诚的感受。”确实,听赵振岭唱歌,我眼前幻化出彩虹,倒是我得到的真实感受。

在大自然的万千气象中,彩虹是最高级的,比朝霞、晚霞都高级。不仅是它在天接地的七彩虹桥,最主要是太难得了,得有细雨,得有阳光,且阳光投射得有合适的角度。我见过景区人造的彩虹,但都太小气、匠气,哪赶得上大自然雨后的彩虹壮观天成?

在大自然的万物中,单说草木就数不清有多少种,每一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这样才构成了生态平衡。在这生态平衡中,总有少数高级树种处在这平衡的顶端。比如,金丝楠木,要不然帝王怎么选金丝楠木来造紫禁城的宫殿?

赵振岭唱的汉语歌,就像金丝楠木,在众多汉语歌的演唱生态平衡中,处在高端。真像他的名字,振岭,歌振山岭。

赵振岭这么好听的歌声是从哪来的?经过我七天的反复审听研究,再加上与他交谈,现在得出了结论,找到了他歌声的源泉和血脉,有诗为证:

六亲相认摄精神,

丰韵细密摩三轮,

谐和共振声贯顶,

通融提纯歌暖人。

一、亲——六亲相认摄精神

赵振岭有一个经典的民族声乐“六亲说”。他说:“从事民族声乐的歌者要亲近中国传统文化,包括中国的文字、古典诗词和吟诵、传统戏曲与曲艺、传统民歌和民族器乐曲、书法绘画、民族民间舞蹈,我把它们称为民族声乐的‘六亲’。‘六亲不认’的民族声乐,不能代表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质,也难以被中国观众接受和喜爱的。”

这“六亲”,都是赵振岭亲践过的。赵振岭用“亲”这个字特别精准。我见有些人谈这些姊妹艺术多用“借鉴”一词。其实在操作层面讲,“借鉴”不是特别准确。“鉴”本义是镜子,“史鉴”就是以史为鉴,拿历史当镜子。借鉴,就是借别人的镜子照自己,具体指吸取别人的经验或教训。

赵振岭说的“六亲”,显然是别人的精华,用“借用”这词或许更合适。但歌唱的借用可不像大厨做饭那么容易,用点醋、胡椒、花椒、糖,拿来直接放菜里就成了。一个歌者,即使知道这歌唱的六大要素,你说拿来就能用吗?绝对不成!我见得多了,说起来想“借鉴”的东西头头是道,比赵振岭的“六亲”还多,但就是一唱起歌来,声白、情浅、味淡,“借鉴”的那些全用不上。

而赵振岭为什么能用上?就因为“六亲”都是他亲践过的,与“六亲”相亲相爱,所以他能吸摄这“六亲”的精神气质。

“亲”的古字形“親”,由“辛”“見”拼象而成。“見”的甲骨文像人突出他的目,其实单一个“目”就能表象出人的视觉器官——眼目,为什么还要加上人呢?古人就知道,看见不仅是目,还包括人的大脑和心灵。“辛”的甲骨文像细锥子,可以扎进人身体,也可以在脸上、身上刺字,是古代的一种刑具。“親”的本义是交配,后引申为交配的对象及交配后生育的人;再后来引申为有血缘关系的人,如“六亲不认”;然后引申出关系近、感情好,如“亲密”“亲近”“亲民”,等等。

这样从源头上释“亲”,更觉赵振岭的“亲”字用得妙。

对于赵振岭亲践的“六亲”,我稍做点调整和补充:一亲整身唱法,二亲民族歌舞,三亲民族戏曲,四亲书法绘画,五亲民族器乐,六亲国学。国学里包括《黄帝内经》的中医理论,《诗经》、唐诗、宋词等古典诗词。

1. 亲整身唱法

赵振岭在天津音乐学院本科学的是美声唱法,师从张松益、曹悦荪,这两位老师都曾师从沈湘。沈湘倡导的整身唱法,就是意大利歌剧唱法。整身唱法,通俗地说,即在全身放松的基础上,身体所有部位都参考共鸣,为歌唱服务。这样练成,达到的音量可以穿过或爬过乐队音墙,把歌声送到剧场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且音质是相同的,高音以头声为主并伴有胸声,低音以胸声为主并伴有头声,这种唱法1920年前中国没有。沈湘是中国本土第一代整身唱法歌唱家。

赵振岭四年本科认认真真学习整身唱法,循序渐进地演唱意大利艺术歌曲及歌剧咏叹调等整身唱法发源地的作品。同时,他也认真学习整身唱法的歌唱家如何唱汉语歌,如男高音李双江、吴雁泽等名家。赵振岭学习的方法首先是模仿,两位歌唱家的代表性曲目,他仿唱得极象,在有机会时也会深入拜访。如2011年“全国高师院校声乐比赛”期间,难得有一个下午休息,担任评委的赵振岭专程来到评委会主席吴雁泽先生的房间请教,赵振岭一边唱,吴雁泽一边指点,持续一下午。

仿唱这些大师的结果,使赵振岭多少摸到点整身唱法唱汉语歌的窍门。

2. 亲民族歌舞

亲近民族民间舞蹈,对获得外在形体表演与音乐内在律动的协调统一大有帮助。赵振岭说,不少民歌的律动感就是从民间舞蹈中来的,广泛地了解、欣赏民族民间舞蹈,使他在后来的歌唱中能敏锐地捕捉到民歌类作品的味道。

3. 亲戏曲

赵振岭从小就能唱整出的革命现代京剧,如《沙家浜》《红灯记》《杜鹃山》《智取威虎山》等。因为他从小就喜欢习唱“样板戏”,又生长在天津,喝着海河水长大,会唱不少北方曲艺,如鼓曲、时调。

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上的联系,赵振岭有机会经常接触多位天津的京剧名家,演出之余他反复请教,一招一式,从道白练起。俗话说“千斤白四两唱”,过去他以为这是夸张的说法,为了让人重视道白,等他真练了,感觉是真理。京剧科班都是先练道白。赵振岭练了一年以上的道白,再一唱发现特别顺。他说,鉴别一个唱京剧的人是票友还是科班,就看道白了。票友往往唱段能拿下来,但一道白,就露馅儿了。赵振岭毕业时,高音的演唱还没完全解决,毕业多年后借助京剧的唱法才真正解决了高音。除了京剧之外,赵振岭还学唱过河北梆子、豫剧、评剧、黄梅戏等剧种。

4. 亲民族器乐

1988年,赵振岭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他参加“第三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闯进决赛,并获得优秀奖。当时进入决赛的男声只有四位,包括歌唱家阎维文。后来,他又获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观众最喜欢的歌”创作演唱一等奖,凭的是《后生再不愁娶妻难》。时任天津主要领导听了他的演唱,觉得是个好苗子,推荐给天津歌舞剧院,天津音乐学院得知后抢先将他留校任教,并专门成立了民族声乐教研室,最开始这个教研室设在民乐系。时任民乐系主任、二胡演奏家宋飞的父亲宋国生教授除二胡拉得一流之外,还是作曲家,于是他写的歌多让民乐队伴奏、赵振岭首唱。赵振岭在民乐队里一“泡”就是三年,每当有新作品他不知怎么处理时,板胡演奏员就说这儿的音色你往板胡靠一靠,另一首歌唢呐演奏员会说你要唱得像唢呐那么高亢。再一首歌管子演奏员告诉他音色要像管子那么深沉、悲凉。几年下来,赵振岭对民族器乐艺术建立了很高的审美,这种潜移默化的学习和审美的建立,对他后来在演唱民族风格声乐作品时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格产生了深刻影响。

研究区岩性主要为沉积岩.1928年,我国著名地质学家杨曾威、李春昱和黄汲清等在此作了很多工作,并研究了杨家坨煤系的沉积特征,对本地区杨家坨煤系地层进行了划分;1963年,杨士恭对下杨家坨煤系上部地层,首次使用了灰峪组之名,1976年北京矿务局也将其命名为灰峪组,使该地层成为石炭系上统北京地区代表剖面[5].同年(1976年),北京矿务局分别在本地区的岔儿沟东侧及岔儿沟与阴山沟分水岭上测得二叠系下统地层代表剖面,并分别命名为岔儿沟组和阴山沟组[5].至此,以军庄镇地名命名的石炭系上统和二叠系下统的地层剖面,成为北京地区上古生界地层的代表剖面.

5. 亲书法绘画

赵振岭喜欢书法艺术,也研习书法。唱歌时,有时会用到音断情连的感觉,这就是书法的笔断意不断。特别是唱古诗词歌曲,要讲究留白,不能一笔全黑,变成涂鸦。

6. 亲国学

赵振岭闲暇时喜欢学习《黄帝内经》中的中医理论,通经络、穴位。他说,练声就相当于每天练气功,“气行于背”那就是经络通了,小周天循环。

赵振岭也喜欢阅读《诗经》、唐诗、宋词,经常吟诵古诗词,还给古诗词谱曲。《采桑子》一曲就是他反复吟诵“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诗句后找到的旋律灵感,创作了一首古风曲。

赵振岭还好用汉字作文,我看过他发表的多篇文章,尤其让我惊讶的是,他写过沈洋独唱音乐会的现场乐评。在音乐评论这个行当,现场乐评是最难写的。首先要有很好的音乐记忆力,因为在写乐评时,大脑得能回想出听到的转瞬即逝的音乐,那可是只听了一遍的现场呀,然后调出大脑的相关音响库存,与这一场进行比较、鉴别,最后才用准确的文字呈现自己的感觉。

读赵振岭评沈洋音乐会现场的文字,顿觉赵振岭可是中外通吃,沈洋这场音乐会既唱了汉语作品,又唱了西方语种作品。嗨,赵振岭的主科学的就是意大利“美声”,又唱汉语歌30多年,所以他的评论文字具体、准确、生动。看过他的现场乐评,我庆幸赵振岭主要精力放在唱汉语歌和整身唱法教学上,要不然我就没饭吃了。

赵振岭的亲践“六亲”,不一定是每个歌唱家的必经之路,或有的歌唱家的“六亲”种类和他不一样,但这的确是赵振岭的成才之路。赵振岭“六亲相认”的结果,使他的感觉与理性,体验与演唱、技术与感情达到完美的平衡。一句话:深刻的感悟融进丰富的情感,透过灵巧的嗓子,流出生命的律动。

我发现赵振岭亲践“六亲”,还一个结果是使他成为罕见的一副嗓子能唱多种唱法的奇人。整身唱法后面还要详谈,这里就不说了。他的嗓子还能唱京剧。虽老生、青衣、花脸、小生,这四个行当都属于京剧,但唱法有别。我听过他唱青衣,如果闭眼听,以为是窈窕美女在唱。他自认为老生唱得专业,曾和天津京剧团的专业演员同台唱折子戏,如《沙家浜》里《智斗》一段唱刁德一,你不管猛一听还是再细品,就觉是坐过科的专业老生。赵振岭还能学唱小彩舞(骆玉笙)式的京韵大鼓,也曾给天津的专业戏曲演员和曲艺演员上过几个学期的专业课。他就像一个人既会拉小提琴又会弹琵琶还能吹唢呐,等于他一副嗓子能驾驭风格差距很大的多种作品。

我为什么不能认同把民歌学院派的一种唱法提升为“中国声乐学派”?因为中国的唱法多了,就连赵振岭一人都能掌握那么多种唱法,更何况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有成千上万的唱中国歌的歌者呢!

二、韵——丰韵细密摩三轮

这里的“三轮”不是三轮车,是三个十二年轮回,即三十六年。

“韵”的古字形是“音”“員”拼象成“韻”。“音”的古字形不是“立”“日”拼象,“音”像人张嘴吐出的舌头,即人发出的声音,进而泛指一切声音。“員”的甲骨文像鼎,鼎是古代的炊具,由早先的土陶制到后来的金属制,如青铜器的鼎。古代的鼎,鼎口多是圆形的,而且多种金属依一定比例铸成的鼎,敲击时发出的声既圆润又传远。“韻”就是声音如鼎那么圆润。

整身唱法练出的声音就特像古文字“韻”。

赵振岭在练整身唱法时,就是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如鼎这么大的空间。几乎所有的美声歌唱理论都强调要打开腔体,如口腔、咽腔、头腔、胸腔、腹腔等,但一个学唱者顶多能顺利地打开口腔。有人说,深吸气、扩张胸,不也可以主动地打开胸腔、腹腔吗?其实不然。

赵振岭把这复杂的理论都化简,抓住可控制的关键器官,如喉头。赵振岭说,喉头就像弦乐器的琴码,码子摆放的位置,决定乐器的音色、共鸣。整身唱法,就要把喉头放下,但应是自然放下,不是硬压;放下后,人唱歌时,才能打开所有的通道和腔体。喉头上提,就相当于宽敞的大门只开了一点缝,阻挡了基音向各通道与腔体的波动。

我为什么要说“摩三轮”呢?

赵振岭本科学的是整身唱法,之后演出、教学十多年,但他在36岁时,又不满足自己的演唱。他作为民歌手唱了十几年,唱的作品数百首,但他想再上一个台阶。于是他又回炉,重新按整身唱法的要求练声、唱作品,在专业考核汇报音乐会上,在没有硬性规定的情况下,作为民族声乐专业教师的他都会坚持唱两首意大利艺术歌曲和咏叹调类作品。我算了一下,他前后练了有36年的声音。

“丰韵细密摩三轮”,为什么用“摩”字?人常说“十年磨一剑”,那该是磨刀的“磨”,而赵振岭“摩”音质是按摩的“摩”。“十年磨一剑”,那是磨出剑的光亮和锋利,但改变不了剑的材质,而赵振岭按摩三轮(36年)却改变了他的音质。

还拿“韻”字来说,鼎能发出那么悦耳的声音主要是因为其金属材质,再加上鼎壁围成的圆形空间。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个中空的鼎,但人体解剖学证实人的头腔多是脑浆,几乎没有空间;人的胸腔,心、肺占了很大的地儿,空隙也不大;人的腹腔,内脏也挤满了。人们想象胃是个皮囊,肠子是管道,膀胱像个气球,但没有食物、粪便、尿液时,它们是瘪的,没有空间,也只有口腔、鼻腔,食道、气管等有一定的空间。

所以,人歌唱的音质、共鸣更多的是“实体”决定的,就如同那鼎壁。

人的“实体”(肌体)为什么能共振?就因为肌体由细胞构成,细胞有70%的水,水能传导声波。赵振岭天天固定时间练整身唱法,相当于声波在给肌体的细胞按摩。和(huó)过面的人都知道,面越揉越细密,做出的面食越发筋道、好吃。按摩细胞构成的肌体就像揉面,揉了36年,当然就改变了肌体的质量,这样的声音自然越来越高级。

我比较过赵振岭现在和30年前唱《后生再不愁娶妻难》这首陕北民歌风的创作歌曲。别看赵振岭现在近60岁(1963年生),其音质如30年前般年轻,但却比以前更细密、空间感更大,就像“韻”左边的鼎壁更厚了,材质更精细了,鼎壁圈的空间也更大了。通俗地讲,原来的鼎能盛10升汤,现在能盛30升汤。

我听过多个陕北民歌手唱《后生再不愁娶妻难》的原型《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声音多干扁、尖酸,这是原生态唱法。我在陕北榆林等地山野里听过,也在剧场音乐厅里听过。如果我在山沟这边,听山沟那边歌手这样唱,觉得挺圆润的,可在剧场音乐厅里听就觉声尖扎耳。后来,我想明白了。在室外,如果不用这高亢、尖利的歌唱,声就传不到沟那边的人,这尖利的歌声经远距离空气的打磨,到欣赏者的耳边,已变得柔和了。而在音乐厅,没那么大空间,尖利的声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打磨,所以唱时声多尖利,到听众耳边还是那样尖利。

我不知道赵振岭是怎么悟到的这一点?在音乐厅唱这首歌,就特别讲究音质的柔和、圆润。如,他唱“一个道道梁(欧)”,那“梁”后面的衬字“欧”,一般人(音)升高时声音都拔尖了。可赵振岭却不拔尖,而像在高处开了一朵喇叭花,圆润、柔和。除去干、扁、尖之外,赵振岭保留了酸味,取代干、扁、尖的是润、圆、柔。当然,歌曲的后部酸改为甜。因为从前是娶妻难,现在是不愁娶妻了。

“丰韵”一词多形容婀娜的女士,如“丰韵犹存”是说这女人年龄已经不小了,但还保留着优美的丰韵。“丰韵”是“丰满韵律”的缩写。“丰”指丰满,“韵律”指圆和曲线有律动。男人眼里的美女,就是胸、臀丰满而圆,腰臀连接不论正面看还是侧面看都有圆的曲线。我用“丰韵细密”形容赵振岭的歌声,就是强调他的歌声丰满有韵律,如音、員,音如鼎那么圆而细密,而旋律的走向及小装饰音又如曲线和小弯儿。

如赵振岭唱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引子部分有一男声长调唱法,女声是“薄片”唱法,以烘托草原辽阔的氛围,然后是赵振岭从容地唱出“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音质圆润、细密,真像是席慕蓉回到草原,想起父亲、母亲对家乡的思恋。他唱到蒙古族长调特有的小颤音,如“啊嗬”等,还有反复时的高音“心里有一首歌”等,真是一个个小圈或小弯。再加上歌曲的整个旋律线,真如内蒙古草原有弧度的曲折河流。他唱得韵味十足,如喝了陈年的“蒙古大曲”,使身上血脉里的“生命原浆”也加快了循环。

三、和——谐和共振声贯顶

“和”的甲骨文像古代的乐器——“竽”,发展到今天就是“笙”。笙是人类最早的和声乐器。八千年前,贾湖骨笛是华夏人造的最早管乐器,人为追求声音的丰富,用不同长短的竹管绑在一起,让它们同时发声而不冲突,这就是“和”字的原始形象。西方的管风琴就是照着“和”字所像乐器“笙”,改变材质并扩大而建造的。

声乐,就是人声管乐器,一是人的九窍就是通道,极像肉质的笙乐器。二是人的口腔、咽腔、头腔、胸腔、上腹腔、下腹腔也可以看作是不同的管子。赵振岭用三轮时间的整身唱法训练,已经打通了他身上所有的管道和腔体。他的歌声为什么高级?首先,他已经造成了一个高级的乐器,在他演唱作品时,这些管道和腔体都能谐和地共振。

如赵振岭唱《长征组歌》选曲《过雪山草地》,在开始“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部分,歌是弱起,但他照样用了全部管道和腔体的共振,不过就是幅度小一些,就像一对大功率的音箱放小声。尤其是唱“红军都是钢铁汉”是在低声区,赵振岭唱得照样有头声。到高声区时“风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那个“雨”“兵”两字,声儿贯顶不说,还带有很厚的胸声。最后那个高音“革命理想高于天”的“于”,一般人唱时高度有,但由于用了假声多的混声,所以就不实,而赵振岭唱得和“兵”一样实。所以,他的高音就避免了尖、挤、虚的问题。

赵振岭最反对唱高音像拔天线,越高越尖细。口头反对容易,自己做到才最难。如他唱《芦花》,第一段的高声区“情和爱……千里万里梦相随”,带胸声的高音已经让人很满足了。可在第二段的“早戴红花报春晖”的“报”字,不但延长,还升到High C的高度,就觉这音质穿过了云层,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彩虹一样的光芒。这带胸声的High C太罕见了,太高级了!

我听过的民歌手也有上百了,高音很少能通中低音,因而他们的高音就尖、细、挤了。当然也有一种唱法就追求浅通道、薄共鸣,这也是一种唱法,只要观众喜欢,就有存在的理由。

有一些浅通道、薄共鸣唱法的歌手唱歌,听起来就觉他们唱的调特别高,歌曲的高音区似乎已经到了他们高音的极限,让观众为他们捏一把汗。

可这类歌由赵振岭唱来,感觉好像没那么高,好像降调了。一对比,发现唱的是原调,唱到高音,觉得上面还有富余,远没到极限。这就是他的管道、肌体都共鸣的结果,如“和”字所像的乐器笙,所有的竹管同时发声。

如赵振岭唱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最后乐句翻高到High C以上仍带胸声,所以听起来不尖、不挤。再如,他唱的《我的深情为你守候》,觉得很轻松,好像降了调。但一般人要跟着唱,却很吃力,一到高音,就变形没质量了。其实,他唱的是原调。尤其唱到“不管什么地方”的“地”,既是窄母音,又是小字二组的降b的高音,他仍是稳稳地轻松站住,而且这个高音的字是“地”,归韵“i”,音形、音质还和中声区一致,甚至感觉空间更广阔了。这就是整身唱的高级,让身体所有的管道、肌体都共鸣。有的歌手唱这类高音会把胸声都放弃掉,这样的高音确实方便、灵巧了,但沈湘跟我说过,这不是正宗的意大利美声唱法。沈湘还跟我说,他年轻时,不带胸声的高音早就有了,但就觉不地道,可一带胸声,高音唱得就费劲。于是,他遍访当时能唱高音的人,但多数人不教他,“你会唱了,我不就没饭碗了吗?”最后还是意大利人,卡鲁索的钢琴伴奏,也是艺术指导帕契(也叫梅百器)帮他解决了带胸声的高音难题。掌握了这门技术,沈湘在上海兰心大剧院开独唱音乐会,引起轰动,被誉为“中国的卡鲁索”,那是20世纪40年代的事。作为沈湘的徒孙,赵振岭获得这样的高音,也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

唱高音还咬准汉字,尤其是窄母音,让字不变形,要打开所有的腔体,让整身共鸣,赵振岭有什么秘诀吗?

赵振岭有一句名言:“逮着字儿,就逮着了劲儿。”“我结识了京剧名家杨乃彭、李莉、康万生等,通过拜师学习京剧,我逐渐发现唱京剧时咬字不躲、不空、不虚、不抠,这让我慢慢找到了演唱高音的着力点,突破了音域,高音也稳定下来,形成了贯通而统一的音色。”

字和音乐的关系有很多种说法,如“依腔行字”“以字带声”“字正腔圆”“字正腔纯”等。可我听赵振岭唱汉语歌,就特别直接、简单,那就是“字正腔随”。

其实,腔有两个意思,一指“口腔”。有人受“字正腔圆”的影响,不管唱什么字,最后口腔都要归为圆形或接近圆形。这就是有些学了意大利“美声”的人唱汉语歌让人听不清词的原因。而赵振岭,唱歌逮着字,绝不让字音变形,所以,他的口腔都是随字走。这就是“字正腔随”。

腔的第二个意思是“唱腔”,如“唱腔设计”,就相当于作曲了。如何逮着字的唱腔还能整身唱,尤其是窄母音?这就又回到赵振岭说的“琴码”,即喉头的摆放位置。京剧老生、小生唱法毕竟不是整身唱法。赵振岭养成了很好的喉头放下而又不压的习惯,解决了气息通道和基音传送,通道永远是顺畅的,不挤、不扁、不勒、不卡,再加上他整身唱的意念,这也是几十年训练的结果。这就使得他身体的各个管道和肌体都打开了,参与了歌唱的共鸣,达到了“和”字所像的乐器笙,所有的竹管都同时发声。

赵振岭在教学中

赵振岭还一句名言:“气力,力气,你不用力,哪有气?”这真是唱歌的用气真理。通常人们都说“气息是歌唱的动力”,而人的呼吸器官主要是肺。肌无力患者或叫渐冻人最后多是呼吸衰竭而死,可他的肺却好好的,是因为肌肉无力,肺无法正常工作了。所以,歌唱真正的动力是肌肉使劲儿。“气息如弓嗓是弦”,操控气息这个弓子的是胸肌、腹肌、背肌、会阴肌等多组肌肉的谐和用力,不仅是扩张胸和横膈肌的支撑。

歌唱的吸气,肯定要用劲,更重要的是呼气会使劲。让肌肉控制气息这把“弓子”奏响嗓子两根弦时,既可匀匀地拉弓,又可猛冲琴弦,还可以运用抖、颤、甩等多种用弓技巧。

整身唱法是身体多组肌肉谐和地控制气息,加上整身的管道和肌体谐和地共振,以达到美妙的歌声。

力、气、字、味、声,这五要素在赵振岭唱汉语歌时达到了高级谐和的境界。

四、融——通融提纯歌暖人

“融”的甲骨文由“鬲”“虫”拼象而成。“鬲”的甲骨文像古代的三足炊具,似今天的砂锅。“虫”的甲骨文像蛇,后来“虫”泛指所有的动物,如老虎,叫“大虫”。鬲锅里煮着各种动物、植物食材,它们的营养和味道都融进汤里。

前面说了,赵振岭亲近“六亲”最终都是为唱汉语歌服务,那就相当于多种元素如多种食材,都在这鬲锅里煲煮通融,最后通过他唱出有旋律的汉字来提纯各种味道。

如他唱的《我们是黄河泰山》,就透出浓郁的北方戏曲味道。“我漫步黄河岸边”的“边”,“浊浪滔天向我呼唤”的“唤”等,这几个字的拖腔音不高,却有河南豫剧和山东吕剧的味道。刚好,黄河中下游就流经河南、山东,泰山就在山东,我是崂山人,听到家乡的味道就觉特别亲切。所以,这种演唱一下就抓住了我,暖得我心直往眼眶涌泪。而他最后唱那个高音“我们就是黄河泰山”,又有京剧老生的味道,使得这首歌有沧桑、稳重、大气的风格。

赵振岭依着一歌一象、一象一味的原则,分析歌词的意象。“我漫步黄河岸边,浊浪滔天向我呼唤,祖先的历史像黄河万古奔流,载着多少辛酸多少愤怒多少苦难,黄河向我呼唤……”里面有“浊浪”“辛酸”“愤怒”“苦难”等关键词,如果唱清亮了,就不符合这首歌性格。刚好,豫剧老生、吕剧老生也多以沧桑音色为特征,再加上士心谱曲又吸取了豫剧的一些元素,这就奠定了赵振岭唱这首歌的基调。可以说,赵振岭的《我们是黄河泰山》是词、曲、唱完美结合的一版,可当教材的范唱。

同样是黄河流域陕北民歌风的《战士歌唱毛主席》,赵振岭就唱得清亮、高亢。第一句,“延河”就出亮音;“流水光闪闪”,就觉歌声也闪闪发光;“战士饮马走河边”,“河边”的小颤音似清亮的延河水波纹反射出光斑。

又是一歌一象,一象一味。赵振岭在分析歌词时,觉得这是歌颂毛主席的,为什么歌颂?因为在革命圣地延安,“毛主席指路红旗展,……培育了英雄千千万”。刚好,李有源填词的陕北民歌《东方红》,就把毛主席比作太阳,再加上歌词的主体形象就是光闪闪的延河水,所以这首歌的基调当然和《我们是黄河泰山》不同。于是,赵振岭就想到了以前唱过的高亢的陕北信天游。巧的是,作曲也吸收了陕北信天游的音乐元素。赵振岭这首歌唱得又是词、曲、唱谐和的统一。尤其这首歌的高潮,最后乐句又在高音上,“扬鞭催马永向前”,“鞭”字似甩鞭的脆声,“永”也唱得亮亮的,且“向前”一亮到底。

这又回到赵振岭的唱字,上面谈到的是字和腔的关系,现在谈字和味的关系。百歌百象,百象百味。歌曲的味道,最后全靠唱字体现出来,我没用“吐字”“咬字”“说字”这类的词,也许这在歌手训练时用得着。我用“唱字”,就意味着有起伏、强弱、快慢等的变化,且字在唱的旋律里。赵振岭唱出的字为什么味道那么浓呢?就是因为他唱的每一个字,都在“融”这个鬲锅里煮过各种食材的汤里浸泡过。

川菜有道看家名菜,叫“开水白菜”。呈现的样子似白开水里泡着几叶白菜,但一吃那菜,却觉鲜美无比。为什么?原来那“开水”是海鲜、天鲜、地鲜放在鬲锅里炖煮、熬出的浓汤,然后再提纯成白开水的颜色,也就是无色,用这种高汤炖的白菜能不集天鲜、地鲜、海鲜的味道于一身?

我觉用橄榄比喻赵振岭的唱字更准确。这橄榄经赵振岭“六亲”元素熬出的汤的浸泡,当然就散发着浓郁的“六亲”味道。

“六亲”味道是一般的说法,就像做不同口味的汤,各种调料、食材的比例也不一样。赵振岭会根据歌曲的象、味,准确地往鬲锅里投放食材和调料,熬出适合这首歌的味道,然后再浸泡这唱字的橄榄。

赵振岭唱的《芦花》较《我们是黄河泰山》和《战士歌唱毛主席》味道又不一样。唱的字是茸茸的、暖暖的,真如芦花随风飘舞的姿态,也如梦幻朦朦胧胧。但,如果从头到尾一直茸茸的也不符合歌曲的性格,因为歌是借芦花这意象表现人物追求和韧性,别看柔,却要“追过山,追过水”,所以赵振岭在“情和爱,花为媒,千里万里梦相随”的高潮里唱出实心钢的音质,以唱出外茸内韧的字,再反复升向第二个高潮。直到“报春晖”的“报”实心钢柱般地升向High C,让欣赏者达到最高的审美体验。

正如同赵振岭有“六亲”的功夫,所以他唱的字亲人,亲人的唱字听众当然觉得亲切、温暖。因为他演唱一首歌,理解了作品,意念到了,那些“六亲”的要素自动就会合比例地融进这鬲锅的汤里,浸染他所唱的字(这个橄榄),达到他所要的味道。

再如赵振岭唱自己谱曲的宋词,辛弃疾的《采桑子》,那又是深沉、含蓄的味儿。整曲他多是收敛地唱,哪怕是最后句的高音,他都不放开,用半声弱弱地延长。“却道天凉好个秋”,体现了一个经历坎坷、丰富的对愁滋味的轻叹。别看唱“天凉”,歌声照样让人温暖,因为触动了一些人的内心,产生了共鸣。

题外的话

我写《中国歌唱史记》,既要记录像沈湘、刘秉义、冯健雪等家喻户晓或同行尽人皆知的大师,也要关注因本人低调不太在媒体曝光,但在歌唱界真正凭实力有贡献的大家。今年(2021年),我写了王宏伟的早期老师齐宏恩和赵振岭,他们就是后一类。我枕边放着司马迁的《史记》,我爱读《史记》。司马迁在《史记》里,既有《秦始皇本纪》《项羽本纪》,又有《孔子世家》,还有《老子韩非列传》,更有《刺客列传》《滑稽列传》《游侠列传》《货殖列传》等。

从1985年我写第一篇音乐文字谈范竞马,到1987年写第二篇论沈湘声乐教学,至今已写了36年音乐评论,也如赵振岭“摩”了三轮声音。写下的音乐文章出版已过1000多万字,如果按30万字编一本书,也有36卷了。我也算是老乐评人了。我想用我的“老”资格多写一些类似齐宏恩、赵振岭这样的大家,让更多的人了解他们,学习他们。这也是在学司马迁,丰富完善《中国歌唱史记》。

注 释

①李华盛《一种唱法,两种能力——赵振岭教授歌唱理念漫谈》,《歌唱艺术》2019年第12期。

②同注①。

③详见赵世民访赵振岭,2021年7月9日录制视频,未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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