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中人物对话情感分析

2022-07-15 06:37王玙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上海200433
名作欣赏 2022年24期
关键词:娜塔莉情感

⊙王玙[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上海 200433]

文学是人类生活的艺术形式,产生于文化语境中,反映了人的精神和心理状态,体现了人物的思想感情。文学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表达人物的情感,人物的丰富情感描述让作品更具真实性,增加了作品的感染力。小说创作更是如此,小说中人物众多,如果只是平铺直叙来描写人物的情感变化起伏,就会显得枯燥乏味,但如果从人物对话来表现情感,既能让人物形象鲜活,又能增加作品的可读性。小说《静静的顿河》是俄罗斯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该作品包含大量的人物对话,本文将探讨《静静的顿河》中人物对话的情感表达,以了解该作品中人物对道德、生活和信仰等看法,展现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和社会问题。

一、《静静的顿河》研究概述

《静静的顿河》是俄罗斯作家米·肖洛霍夫的作品,米·肖洛霍夫凭借此小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静静的顿河》以1912—1922年间的二月革命、十月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通过描写主人公葛利高里的曲折生活历程,反映了当时俄罗斯的社会现实和时代风貌。学术界对《静静的顿河》的研究很多,在宏观层面上,有研究从主题意蕴和艺术特征两个方面对该小说展开分析:在主题意蕴上,挖掘哥萨克民族的群体性格、命运悲剧性、归宿等;在艺术特征上,从叙事的架构、视角和时空进行探索,从而得出《静静的顿河》既是一部社会史又是一部自然史的结论。在中观层面上,有研究基于伦理学理论,从身份的伦理悖论、情感的伦理困境、性格的伦理矛盾、人性的伦理选择等方面出发,分析该作品的伦理思想及教育意义。在微观层面上,有研究对《静静的顿河》中的动物形象所包含的文化意义进行了探索,并且认为在战争背景下,动物寄予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人的“兽性”与动物的“人性”形成鲜明对照,以此控诉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黑暗面;通过运用动物形象,《静静的顿河》在构成人物活动背景、表现人物心理的情感方面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从上述对《静静的顿河》的研究来看,宏观层面的论述较为深入,虽然在论述其他主题时涉及作品中人物的情感,但对人物情感的分析还没有专门细致的研究。情感根据价值的不同、正负变化的方向,可以分为正向情感和负向情感:正向情感包括感激、信任、愉快等,是正向价值增加对人产生的情感;负向情感包括仇恨、痛苦、愤怒和不满等,是负向价值的增加对人所产生的情感。人是有情感的,文学离不开人,离不开人的情感,如果没有情感表达,文学则不成为文学。本文将对《静静的顿河》中的人物对话进行分析,探索人物对话中的情感表达。

二、《静静的顿河》人物对话中的情感

(一)表达惊讶的对话

米·肖洛霍夫的史诗巨作《静静的顿河》,以高超的艺术手法、精细的笔触,描绘了历史转折期顿河哥萨克地区真实而广阔的生活画卷。在哥萨克人真实而广阔的生活画卷中,有大量的对话,这些对话带有喜怒哀乐的感情,反映了顿河人的文化思想。在表达惊讶感情的对话中,多带有不满的成分,例如第一卷第四章中描述了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天气,葛利高里和汗流满面的葛利什卡从房间里拖出一张渔网,想趁下雨时到河里网鱼,但渔网有些破败,便招呼杜妮亚什卡缝补渔网,杜妮亚什卡不满地嘟囔着:“你们疯了,这个天出去捕鱼,我的天哪……雨下得多大啊!”当大批的布尔什维克军队来到村庄,哥萨克村民惊慌失措:“天哪,这么多啊,都是些什么人啊!”在第六十二章中,葛利高里正处于和红军的战斗中,阿克西妮亚·阿司培霍娃来找他,住在维申斯克的一个远房姑妈家里,由于是在战争时期,大街小巷都是子弹的呼啸声,不时还能听到轰隆隆的炮声,此时,老姑妈坐在窗前织毛袜子,每当她听到一声炮响后,就会在胸前画个十字:“哦,天哪!真吓人呀!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呀?他们为什么要互相咬住不放啊!”文中还有很多类似的惊讶感情表达,这样的表达带有不满的意味,是负向情感,但这样的情感语言贴近真实的生活,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增强作品的感染力。

(二)表达请求的对话

除了表达惊讶的感情,《静静的顿河》中还有一些表达请求的对话。在第一卷第十三章中,彼得罗、司捷潘、赫里斯托尼亚、安得烈·托米林、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五人一起赶马车离开营房回家,在路上,马意外受伤,五人深更半夜来到格尼罗夫斯克镇村头的一个宅院借宿,赫里斯托尼亚对着宅院主人喊:“看在老天爷的面上,让我们住一夜吧,您是善人啊!”在格利高里和娜塔莉亚结婚的典礼上,彼得罗领着葛利高里来到娜塔莉亚的家里,从门廊到厨房去的门关着,于是彼得罗敲门:“主啊,宽恕我们吧!”门里回应:“阿门。”当白军司务长驱赶的炮车陷在泥地不能动弹时,他寻求帮助,央告村民:“乡亲们!红军正在追我们,帮帮我们吧,帮我们拖出炮车吧!”在遇到需要他人帮助的情况下,人们在表达请求时,常会恳求对方伸出援助之手,因为大家都有共同的情感,请求哀求的话语自然会引起对方的同情心,从而获得帮助。即使平时看起来强悍、从不求人的葛利高里在遇到危难时,也是把一只手贴在胸前,声音里充满了乞怜,近乎祈祷地说:“看在上帝的面上,善人们哪!”可以看出,表达请求的情感属于正向情感,可以增加正向价值,在人们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三)表示感谢、祝愿的对话

在《静静的顿河》中,当人们接受帮助或得人恩惠时,会用感激的对话来表达谢意。例如,当苏维埃的施托克曼在使用哥萨克人的马拉爬犁后,施托克曼付给哥萨克人四十卢布的克伦斯基票子,哥萨克推让说:“同志,给什么钱呀!天哪,谢谢啦!”红军来到葛利高里的家里借宿,临走时给孩子留下两块砂糖,潘苔莱·普罗珂非耶维奇十分感激:“这么好的礼物!同志,老天爷保佑你!一年半没有见过砂糖啦……”在表达祝愿时也是如此,红军来到村里鼓动人们暴动以反抗白军的到来,葛利高里受到鼓舞,从马棚里牵出马,对着马棚的主人大喊一声:“老天保佑你,我走啦!”对话中的“谢谢”“您好”,是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用语,是正向情感的表达,这些话语的使用,使得作品贴近生活,能够真实地反映现实。

(四)表达高兴快乐的对话

高兴快乐是正向情感。《静静的顿河》中通过对话渲染欢乐气氛,带动读者的情绪。在娜塔莉亚结婚时,一群孩子在科尔舒诺夫家的大门旁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当看到迎亲的队伍要到来,孩子们纷纷涌进院子,大声叫着:“来啦!已经看见啦!花车来啦!”大人们则对着孩子们喊:“叽叽喳喳,把人的耳朵都吵聋啦!”

在婚礼的酒宴上,喝得醉醺醺的、脸色鲜红的达丽亚在厨房里唱起歌,大家听到她的歌声后,都一起跟着她唱起来。歌声也传进了堂屋:“看啊,小河一条,河上还搭了桥……”歌声交织,婚宴的气氛立刻被调动起来,赫里斯托尼亚的歌声震天:“咱们来开怀畅饮,多美啊,谁给咱们端酒来呀!”窗户玻璃都被歌声震得吱吱直响。酒宴上一片欢乐景象,人们嬉闹道:“好人们哪!咱们尽情地玩乐吧……”“尝尝羊肉”“缩回你的爪子去……”“怎么能这样对待媒人呀,这个傧相真够放肆了。”“来,咱们再干一杯,这会使你心花怒放……”从婚宴上的对话就可以体会到人们的兴奋程度,这种正向情感的表达,再配上文字描述:“女人在尖叫声中跳起舞来,地板颤动,玻璃杯掉到地上,响声淹没在喧闹声中。”高兴快乐的对话向读者展示了婚宴的热闹场景,读者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仿佛置身于婚宴中。

(五)表达宽容善良的对话

善良宽容是人的优秀品质,也是人性的体现,除了在行动上,对话中的善良宽容让人感到温暖,正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良言所表达的是正向情感。小说中叛军把俘虏的战士从维申斯克押到杜布罗夫卡的途中,一个年轻的战士处于疯癫状态,他把路上采来的薄荷花捂在胸前,又是哭又是唱又是跳。在经过一个村庄时,一些心地善良的婆娘围住了押送兵,一位仪态不凡、胖胖的老太太对押送队长严厉劝说道:“把这个疯了的年轻人放了吧,你们要杀这样的人,可是造大孽啊!”但押送队长不同意,婆娘们都同声附和老太太,老太太也很执拗,队长没有办法只好放了这个年轻的战士。

老太太把年轻的战士带到自己家里,给他吃饱饭。老太太对年轻人说:“可怜的人,不要装疯卖傻了,你脑子没毛病,你骗不了我。”老太太继续说:“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我爱怜在战场上打仗的年轻人和在军队服役的人,因为我有两个儿子都死在打德国人的战场上……我给他们吃,给他们喝,从年轻的时候就为他们担惊受怕,夜里睡不着。”老太太的话语终于感动了年轻人,取得了年轻人的信任,于是年轻的战士和老太太一起商量如何逃走。老太太又说:“要快走,要在夜里走,不要走大道,从草地、树林走。我给你准备点干粮,让我小孙子给你带路,我的好孩子!”天黑前,老太太对准备启程的十二岁的孙子和战士说:“老天保佑,你们走吧!要小心,别让敌人看到……孩子,用不着!不要谢我,我们做母亲的,都是善良的,不仅我一个人这样。”老太太话语里的善良情感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让人看到了真善美,这种积极正向的情感令人感动。

(六)表现厌恶的对话

人们对不同的事件和事物会产生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觉得可以接受,有的人感觉到厌恶,这在对话中可以表现出来。例如,达丽亚淹死后,牧师听说她是自尽,于是不愿给她主持葬礼,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动肝火:“难道她不是受过洗礼的好人吗,你怎么能不主持丧仪呀?”牧师说:“我不能给自戕的人主持葬仪,这是不符合规定的。你愿意怎么安葬就怎么安葬,愿意埋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就是不能埋在公墓里,因为那里埋葬的全是正常离世的虔诚的教徒。”牧师的话透露出厌恶之情,让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无法接受。

在红军与反对力量对峙的过程中,反对力量极端憎恨红军,这在话语中明显表现出来。当驻守村子的红军从顿河撤走时,伊莉妮奇娜兴高采烈地叫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匆忙呢?是咱们的人把他们打垮啦!该死的家伙们在撤退哩!天杀的坏东西逃走啦!”当赤卫队的哥萨克们被用计围捕后,参加追捕波乔尔科夫的各村代表匆忙拼凑起一个军事法庭,在法庭会议上,来自米柳京斯克镇的旧教徒费夫拉廖夫歇斯底里地喊道:“绝不能饶恕这些出卖上帝的叛徒!他们都是些最凶恶的坏蛋,统统枪毙,枪毙!……杀死他们!”这些对话的字里行间,表现出说话者的极端厌恶之情。

(七)表达愤怒的对话

愤怒是一个人的常见情绪,《静静的顿河》描绘的是顿河两岸人民的真实日常生活,愤怒的情感自然不可缺少。老头子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脾气暴躁,干活不顺时总是拿东西出气。有一次,晚上因为干活不顺,老头子狠狠地踩马套出气,他刚躺下的老伴听到声音,起来一看,气愤不已,怒道:“该死的老东西,马套怎么得罪你了,越老越糊涂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气冲冲地瞅了妻子一眼,抓起破马套,照着老太婆扔过去。大声吼叫起来:“住口,混账玩意儿!”杜妮亚什卡看到这样的情形笑得喘不过气来,飞快地跑到门廊里。一怒一笑,让读者忍俊不禁。

而当娜塔莉亚准备出嫁时,格里沙卡爷爷很伤心,他说:“娜塔莉亚,没有了你,我的日子将很难过,坏丫头,你应该等我死了之后再嫁人……”他们的对话被躲在厨房的米吉卡偷听到了,米吉卡大声说道:“爷爷,你这是什么把戏,你要是活到一百岁,娜塔莉亚还要等你到一百岁吗?”听到这话,格里沙卡爷爷气得说不出话,脸涨得由红变青,跺着脚,用拐杖戳着地,怒骂:“滚!……滚!狗崽子,混蛋,住嘴!偷听别人的话,恶鬼!”米吉卡边笑边溜到院子里,可是格里沙卡爷爷气得腿直哆嗦,不停地咒骂着米吉卡,生了大半天的气。

三、结语

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人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方面是人具有丰富的情感,情感是心理思想的重要方面,是文学作品的关键因素。文学艺术如果抓住了人的情感,就容易抓住读者、观众的心。肖洛霍夫站在人性的角度来描述革命和战争,反映战争给哥萨克民族带来的苦难,小说中,人的正向情感和负向情感交织,构成一幅幅鲜活的场景,共同刻画顿河岸边哥萨克人的真实社会生活。日常对话在某种程度上是人真实思想精神的反映,哥萨克人的心理情感自然体现在日常对话中,他们用对话表达喜爱、憎恶等多种情感。《静静的顿河》是一部俄罗斯人民的生活史诗,描写的是一户户家庭、每一个普通人的真实生活,正是他们对话中的情感元素,使得人物形象更为鲜活,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审美兴趣,引起强烈的共鸣。

①〔俄〕米哈依尔·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金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文中所引用的对话内容均来自金人翻译的《静静的顿河》,人名、地名等的中文翻译也采用金人的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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