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经部》元人著作提要辨误七则

2022-07-15 01:18高俊
贵州文史丛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

摘 要:《四库全书总目》虽为中国古典目录学史上的集大成之作,但疏误也在所难免。前辈学者已做了大量的辨误工作,然尚有错误未被纠正,且个别辨误还需通过论据的补充来增加考辨的说服力。今就经部元人著作提要发现的错误考辨为七则,分为三类:一是书名记载错误。《周易本义启蒙翼传》,《四库全书总目》误作《易学启蒙翼传》;《春秋阙疑》,《四库全书总目》误作《春秋经传阙疑》。二是作者记载错误。《书义断法》作者应作邹次陈,或作邹悦道,《四库全书总目》误作陈悦道。三是作者生平经历论述错误。曾贯官绍兴路照磨,《四库全书总目》误作绍兴府照磨;王充耘授承事郎,《四库全书总目》误作承务郎;赵汸师从黄泽习得“六经”传注疑义千馀条,《四库全书总目》误作十馀条;余载为元文宗天历中人,《四库全书总目》误作元仁宗天历中人。这也提醒我们,在研读提要的过程中,切不可盲信馆臣的论述。在使用《四库全书总目》时,要辩证地看待其学术价值。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 经部 元人著作 辨误

中图分类号:G2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2)02-62-71

《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是中国古典目录学史上的集大成著作,从最初的分纂稿,到定本《总目》,经过数次改写修订后才呈现如今面目,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但因起初分纂稿成于众手,待至总纂官审校时又因体量庞大,在修订润色过程中难免出现疏漏错谬之处。对此,学者们或以专著,或以论文的形式已做了大量考辨、订误的工作。专著如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李裕民《四库提要订误》、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杨武泉《四库全书总目辨误》、魏小虎《四库全书总目汇订》等。以论文形式的考订更是数量庞大,如杨洪升《〈四库全书总目〉辨误六则》、樊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辨误十则》等,恕不赘述。然因《总目》卷帙浩繁,依然存在相当数量的错误尚未被纠正,而前辈学者的考辨通过对史料的筛查梳理可做进一步补充。今就经部元人著作提要所发现的错误,结合前辈学者的研究,考辨出易类两则、书类两则、春秋类两则、乐类一则,凡七则。

一、胡一桂《易学启蒙翼传》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四·易类四》,书名题为《易学启蒙翼传》。1

按:《易学启蒙翼传》当作《周易本义启蒙翼传》。

从版本著录情况来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著录该书有六个版本:其一,元刻本,存上篇、下篇、外篇三卷;其二,明刻本,存上篇、中篇、外篇三卷;其三,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刻本,存上篇、中篇、外篇三卷;其四,明末胡之珩刻本,存上篇、中篇、外篇三卷;其五,明范氏天一阁抄本,存上篇、中篇、外篇三卷;其六,清抄本,存外篇一卷。然六个版本书名均题为《周易本义启蒙翼传》。1《中国古籍善本总目·经部》同样著录有这六个版本,除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刻本书名题作《周易翼传》外,其馀均题为《周易本义启蒙翼传》,并详细著录元刻本的刊刻时间为:“元皇庆二年刻本。”2且上海图书馆所藏元刻本书名题为《周易本义启蒙翼传》,《中华再造善本》即据此影印。雒竹筠遗稿,李新乾编补《元史艺文志辑本》称:“北大藏明刊本,十一行二十一字,题‘新安前乡贡进士胡一桂学’,卷端有皇庆二年一桂自序,一桂、庭方、双湖刻印记,书中夹有楷书签条一纸,题:《周易本义启蒙翼传》,原一套八本,五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畅春园发下,去衬纸改一套两本。元皇庆年进士胡一桂著并序。元板。”3由最早的皇庆二年(1313)元刻本,至明刻本、抄本,清抄本,书名均作《周易本义启蒙翼传》。

从该书文本内容以及胡一桂自述来看。按朱熹《易学启蒙》载:“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4胡一桂所著该书也载有此句,并于句下按语引用朱熹《周易本义》道:“按,此简本在第十章之首,《本义》从程子说,移在第九章之首。”5考《周易本义》于《周易系辞上传》同样载有此句,且句下按语正作:“此简本在第十章之首,程子曰宜在此,今从之。”6又如《易学启蒙》载:“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7胡一桂于此句按语亦引用《周易本义》道:“按,此简本在大衍之后,《本义》移在‘天九,地十’之下。”8考《周易本义》于《周易系辞上传》亦载有此句,并且按语正作:“此简本在大衍之后,今按宜在此。”9证明胡一桂在撰写该书时内容取自朱熹《周易本义》与《易学启蒙》,所以书名当涵盖朱熹两书书名为宜。另据胡一桂所著《双湖先生文集》卷一载有為他的父亲胡方平所作《周易本义启蒙通释序》,并于《周易翼传序》中自称:“朱子于《易》有《本义》,有《启蒙》……先君子惧予不敏,既为《启蒙通释》以诲之,愚不谅浅陋,复为《本义附录纂疏》以承先志。今重加增纂之馀,又成《翼传》四篇者。”10按胡一桂此说,他是在其父胡方平《周易本义启蒙通释》基础上根柢朱熹《周易本义》《易学启蒙》二书撰成《本义附录纂疏》和《翼传》。因此书名当为《周易本义附录纂疏》和《周易本义启蒙翼传》。

从胡一桂友朋及后人对其著作的记载来看。元人熊禾《送胡庭芳序》载:“著有《史纂通要》,公为之序。又著有《周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易传》。”11《元史》卷一百八十九《列传》载:“所著书有《周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朱子诗传附录纂疏》《十七史纂》,并行于世。”1冯时来《周易翼传序》称:“《翼传》者,双湖胡先生耑为发明《本义》《启蒙》而著也。”2余懋孳《重刻周易翼传序》亦称:“先生后朱子百年而生同里,其学以朱为宗。所云《翼传》,盖因朱子之《本义》《启蒙》而旁引博证以阐发之,欲学者因《启蒙》以通《本义》,因《本义》以见四圣人,此作书之大旨也。”3冯时来、余懋孳两人所作《序》均说明胡一桂《翼传》是兼宗朱熹《周易本义》《易学启蒙》二书而成,在参酌二书基础上旁征博引加以扩充考证,将二书糅合一体加以阐发,因而书名当为《周易本义启蒙翼传》为恰,目的在发明《周易本义》《易学启蒙》的大旨。考《新安文献志》卷七十载有汪师泰所撰胡一桂传记,附于胡方平传记后。文中载:“裒集诸家之说,疏朱子之言,为《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4而胡一桂二十五世孙胡士贤于崇祯甲戌年(1634)所撰《双湖先生行实》同样称:“裒集诸家之说以疏朱子之言,为《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5

从方志的记载来看。嘉靖《徽州府志》卷十五《儒林》载:“裒集诸家之说以疏朱子之言,为《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6《明一统志》卷十六《徽州府·人物》载:“所著有《周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7

综上可证,《易学启蒙翼传》当作《周易本义启蒙翼传》。

二、曾贯《易学变通》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四·易类四》,提要称:“元曾贯撰。贯字传道,泰和人。天历辛巳举于乡,官绍兴府照磨。”8

按:天历无辛巳年,且“绍兴府”当为“绍兴路”之误。

杨武泉已发现《总目》“天历辛巳举于乡”的说法存在错误,他根据雍正《江西通志》所载曾贯天历己巳举于乡的记载对《总目》辨误道:“《总目》上文‘辛巳’乃‘己巳’之误。”9指明《总目》的错误在于误记干支。但我们通过核检史料发现,明修嘉靖《江西通志》和清修同治《泰和县志》记载曾贯有三次乡试经历,雍正《江西通志》仅记载了其中的一次,由曾贯另外两次乡试经历的时间可以证明,《总目》的错误还可以是误记年号,即将“至正”误作“天历”。因此,我们认为杨先生对《总目》错误的认识足够准确,但由于史料的局限,致使杨先生遗漏了纠正《总目》错误的另一种可能。将杨先生的考辨结论与我们的考证结果相结合便会发现,《总目》的错误不在于误记干支,而是对曾贯两次举于乡时间的杂糅。并且《总目》对元时行政区划所述亦误,杨先生疏漏未辨,不免遗憾。为此我们引述更早的史料,在杨先生考证的基础上对《总目》的错误予以补充考辨。

从年号与所对应的干支时间来看。天历为元文宗所用年号,其在位共使用过两个年号,分别是天历元年戊辰(1328)、天历二年己巳(1329),并于天历三年庚午(1330)改元至顺元年,后又经历至顺二年辛未(1331)、至顺三年壬申(1332)1,而天历年号无辛巳年。

从方志对曾贯乡试经历的记载来看。按嘉靖《江西通志》于“天历二年己巳乡试”条目载:“曾贯,泰和人。”2同样列曾贯姓名与里籍的还有“至顺三年壬申乡试”3和“至正元年辛巳乡试”4。但康熙《江西通志》仅于“天历己巳科”乡试载有“曾贯”的名字5,且雍正《江西通志》6、光绪《江西通志》7与康熙《江西通志》所载内容相同。康熙、雍正、光绪三朝所修方志忽略了嘉靖朝所修方志对曾贯“至顺三年壬申”和“至正元年辛巳”两次乡试经历的记载,杨先生以雍正朝所修方志为据,因材料所限所以未关注到此重要信息。据同治《泰和县志》卷八《政典》载:“至治癸亥萧云龙、白云瑞、杨升云又继之。大历8己巳,曾贯继之,讫至顺壬申,曾贯再贡。一十九年之间登名者六人焉。至顺9乙亥科废,至正辛巳复兴,而小更其制。”10知曾贯经历三次乡试,分别为天历二年己巳(1329)、至顺三年壬申(1332)和至正元年辛巳(1341),与嘉靖《江西通志》相合。据武玉环等著《中国科举制度通史·辽金元卷》称:“元代乡试自延祐元年首科起,迄文宗至顺三年,凡七科;其后中断七年,至元六年恢复,直至元末,科举再未中断。”并且书中所列元代举行乡试的年份即包括天历二年己巳(1329)、至顺三年壬申(1332)和至正元年辛巳(1341)11。由此可知,嘉靖《江西通志》、同治《泰和县志》载曾贯至正元年辛巳(1341)举于乡,符合事实,史料可信。

综上可知,《总目》称曾贯“天历辛巳举于乡”错误明显,因曾贯有三次乡试经历,所以《总目》的错误或如杨武泉所辨,将“己巳”误作“辛巳”,此为干支记载错误,曾贯举于乡的时间应为天历己巳;亦或如本文的考证,《总目》将“至正”误作“天历”,此为年号记载错误,曾贯举于乡的时间应为至正辛巳。因此,《总目》所谓“天历辛巳”明显是对天历己巳与至正辛巳的杂糅。

《总目》所谓曾贯“官绍兴府照磨”亦存在错误。在元朝,路与府为两个不同行政区划单位。按《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载:“唐以前以郡领县而已,元则有路、府、州、县四等。大率以路领州、领县,而腹里或有以路领府、府领州、州领县者,其府与州又有不隶于路而直隶省者。”12明确说明路与府级别的不同。考《大元混一方舆胜览》13与《元史》14均称“绍兴路”,并且《元史》卷六十二《地理志》载:“宋为绍兴府。元至元十三年,改绍兴路。”15按元朝以至元为年号的皇帝共有两人,分别是元世祖与元惠宗,而元惠宗使用至元年号只有六年,此至元十三年当为元世祖在位时期。因此,以曾贯举于乡的时间上限即元文宗天历二年己巳(1329)计算,距离至元十三年丙子(1276)相差五十四年,可见曾贯拜官时“绍兴府”早已改为“绍兴路”,《总目》错误明显。

从各史部著作的记载来看。据《元史类编》卷三十六《文翰二》载:“至正中为绍兴路照磨。”1《元史艺文志》称曾贯:“绍兴路照磨。”2《元史新编》卷九十一《艺文》亦載:“绍兴路照磨。”3 《元书》卷九十二《忠义传下》载:“泰和曾贯传道,为绍兴路照磨。”4《新元史》卷二百三十六《列传》载:“泰和曾贯,字传道……至正中为绍兴路照磨。”5

综上可证,《总目》所谓“绍兴府”在元朝行政区划为“绍兴路”,曾贯官职当为“绍兴路照磨”,而非《总目》所称“绍兴府照磨”。

三、王充耘《读书管见》

《总目》将该书著录于《经部十二·书类二》,提要称:“元统甲戌进士,授承务郎,同知永新州事。”6

按:“承务郎”当为“承事郎”之误。

从墓志、目录著作、方志、史传等关于王充耘官职的记载来看。据元人虞集为王充耘父亲所撰《万安王县尹(孟)墓志铭》称:“吉水王充耘,以泰定丙寅之九月丧其父,而葬诸其州之孤蛟坑。八年,为元统癸酉,充耘登进士第,除承事郎、同知永新州事。”7并且《墓志铭》中称:“充耘以告前太史虞集,请为之辞。”8可见此《墓志铭》为王充耘亲自所求,虞集关于王充耘生平事迹的记载有据可依,可信度最高。目录著作、方志、史传对王充耘官职的记载分为两类,一类认为他为“永州同知”,如《千顷堂书目》卷一《书类》载:“授永州同知。”9康熙《江西通志》卷十七《选举》“元统癸酉科李齐榜”下录有王充耘,并载:“吉水人,官永州同知。”10《浙江采集遗书总录》称:“永州同知吉水王充耘。”11《元史艺文志》称王充耘:“字与畊,吉水人。永州同知。”12《元史新编》卷九十一《艺文》也称王充耘:“字与畊,吉水人。永州同知。”13另一类认为他为“永新州同知”,如《宋元学案》卷六十七《九峰学案》载:“元统初,以《书经》成进士,授同知永新州事。”14同治《永新县志》卷九《职官志·文职表》载:“元统甲戌进士,授承务郎,同知永新州事。”15《元史类编》卷三十四《儒学》载:“授同知永新州事。”16

从《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与各阁书前提要的记载来看。《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所撰《读书管见》提要载:“充耘,字耕野,吉水人。元统甲戌进士,授承务郎,同知永新州事。”1《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载:“授承务郎,同知永新州事。”2《文溯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3、《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4与《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所载相同。

综合以上征引的史料来看,对“承务郎”或“承事郎”的记载较少,诸家的分歧是王充耘官为“永州同知”还是“永新州同知”,这也是考辨王充耘为“承务郎”还是“承事郎”问题的关键。

考《元史》卷六十三《地理志》载:“永州路,下。唐改零陵郡为永州,宋因之。元至元十三年,置安抚司。十四年,改永州路总管府。”5而“永新州,下。唐为县。元元贞元年,升州。”6则永州级别为下路,属路一级行政区划;而永新级别为下州,属州一级行政区划。另据《元史》卷九十一《百官志》记载官员品阶称:“诸路总管府,至元初置。……上路秩正三品。达鲁花赤一员,总管一员,并正三品,兼管劝农事,江北则兼诸军奥鲁。同知、治中、判官各一员。下路秩从三品,不置治中员,而同知如治中之秩,馀悉同上。”7“诸州。……上州:达鲁花赤、州尹秩从四品,同知秩正六品,判官秩正七品。中州:达鲁花赤、知州并正五品,同知从六品,判官从七品。下州:达鲁花赤、知州并从五品,同知正七品,判官正八品,兼捕盗之事。”8并载:“儒林郎,承务郎,以上从六品。文林郎,承事郎,以上正七品。”9由此知,作为下路的永州,同知级别的官员品阶为从三品,无论是承务郎还是承事郎均与此级别相差甚远,所以《千顷堂书目》、康熙《江西通志》、《元史艺文志》、《元史新编》、《浙江采集遗书总录》称王充耘“永州同知”为误,他应官为“永新州同知”,元人虞集与王充耘同时代,所撰《墓志》又为王充耘亲自嘱托,所以虞集的记载可作为王充耘“同知永新州事”的有力证据。并且据《元史》知“承务郎”为“从六品”,“承事郎”为“正七品”。吕宗力先生主编《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修订版)》也明确称“承务郎”在元朝属“从六品”,“承事郎”属“正七品”。10而永新州为下州,其同知级别的官员品阶应为正七品,所以王充耘当授承事郎,同知永新州事,而非《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总目》以及各阁书前提要所谓“授承务郎,同知永新州事”。沈仁国先生在《元朝进士集证》中虽未引述大量文献进行辨证,但以按语形式对《总目》错误纠正道:“‘承务郎’应为‘承事郎’。”11沈先生的辨误可作为我们考证结论的有力支撑。

四、陈悦道《书义断法》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十二·书类二》,提要称:“元陈悦道撰。其自题曰邹次,不知何许人。”12

按:“陈悦道”当为“邹次陈”或“邹悦道”之误。

据浙江省第十一次呈送书目所呈此书作者记为:“元陈悦道。”13馆臣在撰写《书义断法》提要时虽称“不知何许人”,对作者有所怀疑,但依然将作者题为“元陈悦道撰”。

考邹次陈确有其人,《总目》称“其自题曰邹次”,应是在“邹次陈悦道”的断法上出现了错误。关于邹次陈,元人吴澄为其所撰《故咸淳进士邹君墓志铭》称:“君讳次陈,字周弼,一字悦道,抚宜黄人。少驰俊誉,年二十三以《书》经义第一贡礼部。”1可见邹次陈专长在《尚书》学。

《千顷堂书目》与《补辽金元艺文志》将《书义断法》作者题为陈悦道,清人钱大昕据此辩驳道:“邹其姓,次陈其名,悦道则其字也。次陈,宜黄人,其字悦道,见于《吴草庐集》,证据分明。今乃以陈为姓,悦道为名,岂其然乎?”2足见钱大昕认为《书义断法》作者为邹次陈,而非陈悦道。

从版本著录情况来看。邵章于《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续录道:“元刊本作邹次陈撰。”3王重民依据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校正《四库全书》署名问题称:“又邹悦道《书义断法》,《四库》本乃作陈悦道,《提要》云:‘自题曰邹次,不知何许人。’亦未援《大典》互证。”4《元史艺文志辑本》载:“雒竹筠先生经手元刊本《科场备用书义断法》六卷,邹次陈撰,据此证明《四库》等皆误。”5《中国古籍总目·经部》记载该书有两个版本,其一为北京大学藏元刻本“《科场备用书义断法》六卷附《作义要诀》一卷”6,作者题为:“元邹次陈(悦道)编(作义要诀)元倪士毅辑。”7另一版本为《四库全书》本“《书义断法》六卷”8,作者依然题为:“元邹次陈(悦道)编。”9知《中国古籍总目·经部》认为该书作者为邹次陈,以括号形式说明其字悦道。

从艺文志的记载来看。《元书》卷二十三《艺文志上》载:“邹次陈《书义断法》六卷。字周弼,宜黄人。宋亡不仕。”10光绪《抚州府志》卷七十七《艺文》载:“《书义断法》六卷。俱邹次陈撰。”11光绪《江西通志》卷一百《艺文略·经部二》载:“《书义断法》六卷。邹次陈撰。《宜黄县志》:字周弼,一字悦道。”12

综上可证,《书义断法》作者当题为邹次陈,或题为邹悦道。虽然《总目》对作者有所怀疑,但最终依然误作“陈悦道”。

五、郑玉《春秋经传阙疑》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二十八·春秋类三》,书名题为《春秋经传阙疑》。13

按:《春秋经传阙疑》当作《春秋阙疑》。

从郑玉自述来看。郑玉于《属王季温刊〈春秋阙疑〉》明确称:“予所注《春秋阙疑》幸已脱稿,若夫梓而行之,是则诸生之责也。”14可见,《春秋阙疑》是郑玉亲自命名的书名。

从记载郑玉的行状、哀词来看。元人汪克宽为郑玉所作《师山先生郑公行状》称:“于是稽诸经以证传之谬,因朱子《通鉴纲目凡例》以经为纲,以传为目,凡诸说之合于理者则取之,其或经有脱误无从质证则宁阙之以俟知者,命曰《春秋阙疑》。”1元末明初人汪仲鲁为郑玉所作《师山郑先生哀词》亦称:“讨论《春秋》笔削之旨,为之注释曰《春秋阙疑》。”2

从文集、目录著作、方志的记载来看。明人孙遇所撰《新安文粹序》中称:“郑师山《春秋阙疑》。”3明人朱睦《授经图义例》卷十六载:“《春秋阙疑》八卷,郑玉。”4乾隆《江南通志》于卷一百九十《艺文志》同样载:“《春秋阙疑》歙郑玉。”5清人翁方纲《经義考补正》称:“今传郑玉《春秋阙疑》四十五卷,此作三十卷,与《千顷堂书目》同。”6并引述道:“陆元辅曰:‘《春秋阙疑》,师山集群儒之说而略参己意为之。’”7

从《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四库全书荟要》《文渊阁四库全书》对该书书名的记载来看。《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题为:“《春秋阙疑》四十五卷。”8《四库全书荟要》书前提要书名题为《春秋阙疑》9,所录正文书名题识与提要相同。10《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11与所录该书正文在书名题识上均作《春秋阙疑》12。

从《总目》以及各阁书前提要对郑玉另一著作《师山文集》的记载来看。《总目》称:“玉有《春秋阙疑》,已著录。”13此处显然与《春秋经传阙疑》的书名题识存在矛盾。《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载:“玉有《春秋阙疑》已著录。”14《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载:“其学尤邃于《春秋》,所作《春秋阙疑》一书已别著录。”15《文溯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所载与《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相同16。则《总目》、三部阁书书前提要均称书名为《春秋阙疑》。

综上所述,《春秋经传阙疑》当作《春秋阙疑》。

六、赵汸《春秋师说》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二十八·春秋类三》,提要称:“汸常师九江黄泽,其初一再登门,得‘六经’疑义十馀条以归。”17

按:“十馀条”当为“千馀条”之误。

据《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载:“汸常师九江黄泽,其初,一再登门,得《六经疑义》千馀条以归。”1江庆柏根据金居敬所撰《春秋师说跋》、詹烜所作《东山赵先生汸行状》、《明史》、沈佳《明儒言行录》、朱彝尊《经义考》、《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相关记载考证认为:“《总目》作‘十馀条’,非是。”2我们赞同江先生运用旁证法,以诸家记载为论据的考证结论,但江先生疏漏了赵汸《文集》中的记载,本证法也是考证的重要方法,特别是赵汸自述作为一手文献对纠正《总目》的错误具有重要价值,而《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的记载亦可佐证《总目》的错误。因此,我们通过引用赵汸自述以及《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的记载对江先生的辨误有所补充,使得辩驳《总目》错误的论据更充分、全面。

考赵汸为他的老师黄泽所作《黄楚望先生行状》称:“是时行省巨公犹有尊贤敬学者,屡以书院山长之禄起先生,教授江之景星、洪之东湖。考满即归,闭门授徒以为养。悉取‘六经’百氏传注疑义千馀条,离析辩难以致其思,不复言仕矣。”3并且他称黄泽曾以《春秋》为例教诲他道:“然‘六经’疑义若此者众矣,当务完养而慎思之,毋轻发也。”4“众”字非《总目》所称“十馀条”所能涵盖。在赵汸所作《春秋师说题辞》中再次称:“黄先生所著经说曰《六经辨释补注》、曰《翼经罪言》、曰《经学复古枢要》等凡十馀书,所举‘六经’疑义共千有馀条。”5赵汸当受黄泽所考千馀疑义的影响,带着黄泽主于辨疑的治学精神学成而归,而此观点在他所作《留别范季贤序》中得到了证实,文中明确称:“闻有黄楚望先生者,尝起家文学,俄弃去,侨居城中杜门著书馀四十年矣。因即求之,得其纂释之目千馀条,皆‘六经’传注中疑义。”6通过赵汸自述可知,他师从黄泽实乃习得“六经”传注疑义千馀条以归,而非《总目》所谓“得‘六经’疑义十馀条以归”。另据《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于《春秋师说》载:“汸常师九江黄泽,其初一再登门,得‘六经’疑义千馀条以归。”7证明赵汸携“‘六经’疑义千馀条以归”的事实。

由此可证,《总目》所述“十馀条”当为“千馀条”之误。

七、余载《韶舞九成乐补》

《总目》著录该书于《经部三十八·乐类》,提要称:“元余载撰。载始末无考,惟据其进书原序自称‘三山布衣前福州路儒学录’。又据其门人新安朱模进《乐通韶舞补略序》,知为仁宗天历中人,其字曰大车。”8

按:“仁宗”当为“文宗”之误。

考元仁宗在位共使用过两个年号,分别是皇庆与延祐9,无《总目》所称“天历”,此年号当为元文宗年号,前揭元文宗在位共使用过两个年号,分别是天历和至顺。另据《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明确作:“据其门人新安朱模进《乐通韶舞补略序》知为文宗天历中人,其字曰大车。”10《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亦作:“知为文宗天历中人。”1考《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五十八《经籍考》称:“载字大车,天历时人。”2可见,《总目》将元文宗误作元仁宗。

通过以上考辨可见,《总目》经部元人著作提要的错误是多方面的,具体可分为如下三类:一是书名记载错误。《周易本义启蒙翼传》,《总目》误作《易学启蒙翼传》;《春秋阙疑》,《总目》误作《春秋经传阙疑》。二是作者记载错误。《书义断法》作者应题为邹次陈,或题为邹悦道,《总目》误作陈悦道。三是作者生平经历论述错误。曾贯官绍兴路照磨,《总目》误作绍兴府照磨;王充耘授承事郎,《总目》误作承务郎;赵汸师从黄泽习得“六经”传注疑义千馀条,《总目》误作十馀条;余载为元文宗天歷中人,《总目》误作元仁宗天历中人。由此可知,《总目》虽为中国古典目录学史上的集大成之作,但疏误之处在所难免。这也提醒我们,在研读提要的过程中,切不可盲信馆臣的论述。在使用《总目》时,要辩证地看待其学术价值。

Revising the seven errors in the works of Confucianism by scholars of the Yuan Dynasty evaluated by the Si Ku Quan Shu Zong Mu

Gao Jun

Abstract:Although SiKuQuanShu ZongMu is a masterpiec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 and their errors are inevitable. Senior scholars have done a lot of work to distinguish the errors, but there are still some errors that have not been revised, and the correction of individual errors also requires supplementary evidence to increase persuasiveness. There are seven mistakes found in the summary of the works of the Yuan Dynasty: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Zhouyi Enlightenment Yizhuan, and the title of the SiKuQuanShu ZongMu was mistaken as The Yixue Enlightenment Yizhuan; Zeng Guan's official position is Shaoxing Lu Zhaomo , SiKuQuanShu ZongMu was mistaken as Shaoxing Prefecture Zhaomo; Wang Chongyun awarded Chengshi Lang, and the Si Ku Quan Shu Zong Mu was mistaken as Chengwu Lang; the author of The Judgment of Book Righteousness was Zou Cichen, SiKuQuanShu ZongMu was mistaken for Chen Yuedao; the title of Chunqiu Que Yi and the SiKuQuanShu ZongMu was mistaken as Chuanqiu Jing Zhuan Que Yi; Zhao Fang learned more than a thousand doubts about the "Six Classics" from Huang Ze. SiKuQuaShu ZongMu was mistaken for more than ten articles; Yu Zai was a member of the Yuan Wenzong Tianli, and the "General SiKuQuanShu ZongMu was mistaken as a member of the Yuan Renzong Tianli.

Key words:SiKuQuanShu ZongMu;Jingbu;the works of scholars in the Yuan Dynasty;modification

(责任编辑:胡海琴)

(“四库学研究”栏目主持:西南大学文学院何宗美教授 栏目组稿: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张晓芝副教授)

作者简介:高俊,1993年生,内蒙古通辽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

1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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