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对《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的研究一直备受学界关注,但专门研究《总目》术数类的并不多。清代中叶,四库馆臣重新审查为数甚巨的古代术数书籍,在术数类小序与各书提要中,从作者、源流、版本、流传、辞章义理、史料价值等角度对术数书籍考证论述,顺应自然科学技术的发展潮流,将天文、医学、兵法与术数划定界限,他们纂修无疑存在时代局限性,但所进行的整理考证勘误,客观上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历史资料。
关键词:纂修观 目录学 学术史 《四库全书总目》术数类
中图分类号:G257;B9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2)02-54-61
余嘉锡先生曾指出:“今《四库提要》叙作者之爵里,详典籍之源流,别白是非,旁通曲证,使瑕瑜不掩,淄渑以别。”1《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兼具学术性与思想性一直备受学界关注。笔者曾留心各类研究,发现成果颇丰,但专门研究《总目》术数类的并不多。有的学者侧重于探讨馆臣考据之,有的则注重于研究星占、堪舆等术数小类2。概而言之,鲜有从文献学与目录学的视角去系统思考。徐有富在《目录学与学术史》一书中结合术数类小序曾作出过简要的评述,仅有“四库馆臣对迷信持否定态度”一条结论3。有鉴于此,本文拟在前辈学者的研究基础之上,力图从《总目》术数类小序及提要中全面梳理与总结,进一步窥视四库馆臣的纂修观,以期促进学界对古代目录学与学术史互动关系之认识。
一、术数类小序所含馆臣纂修术数书籍的文献观
众所周知,《总目》在其下四十三类之首“亦各冠以小序,详述其分并改隶,以析条目。如其义有未尽,例有未该,则或于子目之末,或于本条之下,附注案语,以明通变之由”4。术数类小序是对馆臣文献观的高度凝练。
术数之兴,多在秦、汉以后。要其旨不出乎阴阳五行,生克制化,实皆《易》之支派,傅以杂说耳。物生有象,象生有数,乘除推阐,务究造化之源者,是为数学。星土云物,见于经典,流传妖妄,浸失其真,然不可谓古无其说,是为占候。自是以外,末流猥杂,不可殚名,史志总概以五行。今参验古书,旁稽近法,析而别之者三,曰相宅相墓,曰占卜,曰命书相书。并而合之者一,曰阴阳五行。杂技术之有成书者,亦别为一类附焉。中惟数学一家为《易》外别传,不切事而犹近理,其馀则皆百伪一真,递相煽动。1
四库馆臣将术数纳入到易学的视野范围内考察,提出《周易》为本,术数是《周易》衍生的支流,分为“数学”“占候”“相宅相墓”“占卜”“命书相书”“阴阳五行”“杂技术”(仅有存目)七类。根据各类目案语补充的信息,唯有“数学”是四库馆臣新设的三级类目,却居于术数类首位,其他依据历代目录演变而来的三级子目(“占候”脱胎于《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等历代史志的“天文”类;“相宅相墓”“命书相书”源于《汉书·艺文志》数术略“形法”;“占卜”取自《汉书·艺文志》数术略“蓍龟”;“阴阳五行”融汇了《汉书·艺文志》诸子略“阴阳家”与数术略“五行”;“杂技术”来自《汉书·艺文志》数术略“杂占”)置于后位。究其缘由,“中惟数学一家为《易》外别传,不切事而犹近理,其馀则皆百伪一真,递相煽动”。关于“《易》外别传”《总目·易类》小序就作出过阐释:
故《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为京、焦,入于祥。再变而为陈、邵,务穷造化,《易》遂不切于民用。……今参校诸家,以因象立教者为宗,而其他《易》外别传者,亦兼收以尽其变,各为条论,具列于左。2
四库馆臣认为,凡是不以卦爻注疏阐释儒家义理宗旨的易学文献都是《易》外别传。《易》外别传自然不只“数学”一家,同在术数类占卜之属的《易林》《京氏易传》也在此范围内,“则汉学之有孟、京,亦犹宋学之有陈、邵,均所谓《易》外别传也”3。换言之,“《易》外别传”的身份不是“数学”冠以术数类之首的主要原因,其要点在于后半句“不切事而犹近理”。《周易》本“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之书,那么“不切事”即“不切人事”,《总目·易类》案语亦可佐证“宋人以数言《易》,已不甚近于人事”4。 而“邵子《皇极经世》虽皆阐《易》理,而实于外别自为说”5,只能是近似《周易》的观点,亦有别于正宗的儒家之《易》,“程子不信邵子之数,故邵子以数言《易》,而程子此《传》则言理,一阐天道,一切人事”6。但相对于汉易禨祥宗,评价还是高出了不少,“其书(《京氏易传》)虽以《易传》为名,而绝不诠释经文,亦绝不附合易义”7。四库馆臣完全以与《周易》的亲疏衡量术数类首位的归属,正所谓“类例既分,学术自明,以其先后本末具在”8。这种易本术末的观点在《总目》各类著存的术数文献数量上有着明确的显现。
表一 《总目》子部术数类著录文献卷帙分类分布情况
根据上述表中统计的数字,《总目》术数类共计著存一百九十七部一千四百二十八卷,与《隋书·经籍志》五行类二百七十二部一千零二十二卷,《宋史·艺文志》五行类八百五十三部二千四百二十卷相比,呈下降趋势。这种反差对应于《总目》“盖圣朝编录遗文,以阐圣学明王道者为主,不以百氏杂学为重”1的纂修意图。进一步考察各类目,“数学”无论在著录与存目的文献部数上都居于首位,其中“占候”仅有两部文献著录更是直接受制于《周易》的影响力。
作《易》本以垂教,而流为趋避祸福;占天本以授时,而流为测验灾祥。皆末流迁变,失其本初。……此类本不足錄,以《灵台祕苑》《开元占经》皆唐以前书,古籍之不存者,多赖其征引以传。故附收之,非通例也。2
四库馆臣认为,圣人作《易》本示垂戒之教,后人掺杂占验禨祥,妄图利用星占之法趋利避害,背离了先圣的学术初衷。此类本不能著录,有赖于《灵台祕苑》《开元占经》二书征引众多今不传世古书的学术价值,“占候”小类才得以保全。在四库馆臣眼中,传统术数早已无法成为学术因子的主要构成部分,如今只不过是依附在《周易》门下的方术小道。
二、术数类提要所含馆臣纂修术数书籍的学术观
书录解题发轫于西汉刘向、刘歆父子,宋代趋于完善,如王尧臣《崇文总目》、晁公武《群斋读书志》与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解》。至清代,《总目》全面总结自刘向以来公私藏书目录编写提要的方法,汲取了明清著作题写序跋的经验,构成了部有总序、类有小序、子目有案语、每书附有提要的完整目录学体系。尤其《总目》每书附有提要,简洁叙述了书籍撰写者的生平、书籍内容得失、校勘与流传等等,体现了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宗旨。术数之法虽是小道,但也蕴含着前人的智慧,四库馆臣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百家方技,或有益,或无益,而其说久行,理难竟废,故次以术数。”3《总目》术数类提要则集中代表了四库馆臣对古代术数类书籍的学术认知。
(一)提要详尽考察了大量伪托、篡改、添附的术数书籍
古代中国社会,书籍的编纂者往往有着“托之古人,以自尊其道”4的学术惯习,术数类书籍就是典型代表。对此,四库馆臣从“率以考证精核,辨论明确为主”5的学术态度出发,对术数书籍进行了大规模的考证。在考证过程中,馆臣还发现术数书籍存在大量篡改、抄袭的现象,进而对此类行径表示深恶痛绝,“盖儒者讲求古义,务得源流,稍笃实者,皆不敢窜乱旧文。方技家一知半解,则必以新说相附益。”1
术数类提要随处可见“旧本题某代某人撰”,即四库馆臣判定为赝造的文献。如《葬书》“旧本题郭璞撰”;《撼龙经》《疑龙经》《葬法倒杖》“旧本题唐杨筠松撰”;《灵城精义》“旧本题南唐何溥撰”;《灵棋经》“旧本题汉东方朔撰”;《李虚中命书》“旧本题鬼谷子撰,唐李虚中注”等等。这些伪托的文献都有明显的逻辑漏洞,与史书记载不符。如四库馆臣考据《星命总括》一书的作者,“旧本题辽耶律纯撰,有纯原序一篇,末署‘统和二年八月十三日’。自称为翰林学士,‘奉使高丽议地界,因得彼国国师传授星躔之学’云云”2。四库馆臣查阅《辽史·本纪》,统和二年(984)辽泽没有遣派使者去高丽,再查《二国外纪》,统和三年(985)大规模用兵高丽,因辽国行军不便作罢,也没有记载派遣使者前往高丽议地界之事。辽代权贵无不出耶律氏、萧氏二族,遍检列传,无耶律纯之名,故四库馆臣推断此书有依托之嫌。再有《太清神鉴》一书作者的考辩:
旧本题后周王朴撰。乃专论相法之书也。……欧阳修《新五代史》称朴“为人明敏,多材质,非独当世之务,至于阴阳律法,莫不通焉”。薛居正《旧五代史》亦谓朴“多所该综,星纬声律,莫不毕殚”。然皆不言其善于相法。且此书前有自序,称:“离林屋洞下山三载,遍搜古今,集成此书。”考朴家世东平,入仕中朝,游迹未尝一至江左,安得有隐居林屋山事?其为依托无疑。盖朴以精通术数知名,故世所传奇异诡怪之事,往往皆归之于朴。如王铚《默记》所载,“朴与周世宗微行,中夜至五丈河旁,见火轮小儿,知宋将代周”,其事绝诞妄不可信,而小说家顾乐道之。宜作此书者亦假朴名以行矣。3
四库馆臣翻阅《新五代史》《旧五代史》记述王朴的史料都没有提及其擅长相术。《太清神鉴》一书的自序称在离林隐居三年集成此书。王朴出生于东平,入仕在开封府,未见有隐居之事,殆依托无疑。四库馆臣还指出,因王朴本人以精通术数而闻名于当世,所以世间捕风捉影的故事风传喜欢托于其名下,如北宋王銍《默记》载王朴预言宋代后周的事情就荒诞不经。
除去伪托名家之外,四库馆臣还发现许多术数文献都是坊间刻本肆意剽窃而成。如《披肝露胆经》若干内容就是直接抄袭《葬书》《撼龙经》,“然观书中所分《龙诀》《穴情》两篇,大半剽剟《撼龙》《葬法》诸书”4。又或是随意挑选几本书的内容,稍加裁剪合并就潦草成书。如《地理玉函纂要》“末附《黑囊经口诀》《捉穴心印》《造理赋》数条。大抵剽取坊本伪书,随意窜入,不足据为定论也”5。坊间刻本抄袭原书,只需稍加检阅即可区分,但许多文献本身就是由不同时间段的术数家添附成书。如四库馆臣考辩《李虚中命书》一书“且其他职官称谓,多涉宋代之事。其不尽出虚中手,尤为明甚。中间文笔有古奥难解者,似属唐人所为”6。再如《三命通会》“自明以来谈星命者,皆以此本为总汇,几于家有其书。中间所载仕宦八字,往往及明季之人”7。后人增添得当尚可著录,但更多的术数文献添加肤浅,如《天机素书》“是书尤词旨猥鄙,不类唐以前书。二卷以下图说参半,所谓《三仙讲》《五虎讲》诸图,冗复牵缀,皆无意义。大抵明代地师因景鸾之说所为,又非宋人相传之本矣”8。对于此类通病的术数书籍,四库馆臣大都收录在存目之中,予以批判,借此警醒后人。
(二)提要从文辞义理采纳伪托的术数书籍
鉴于术数文献伪托的普遍性,四库馆臣采取了开明的姿态,“术数之书无非依托,所言可采,即录存以备一家”1。
如《宅经》《葬书》二书是堪舆学的经典之作,但都流于伪托,《总目》在文辞义理方面给予了肯定。《宅经》“作书之时本不伪称黄帝,特方技之流欲神其说,诡题黄帝作耳……而主于阴阳相得,颇有义理。文辞亦皆雅驯”2。《葬书》“书中词意简质,犹术士通文义者所作。必以为出自璞手,则无可征信”3。对于一些文辞较好的字词句,他们有“其义颇精”“明白简当”4等评语。在《天玉经内传》更是直言不讳指出术数文献辞简义赅的重要性,“其为筠松所撰与否,更在影响之间矣。特其流传稍远,词旨亦颇有义意,故言理气者至今宗之,其真伪可置勿论也。”5因此,不少伪托的术数书籍得以著录保留,如《灵城精义》旧题南唐何溥撰,四库馆臣认为“虽出于赝作”,“但就其书而论……胜他书之弇鄙,犹解文义者之所为”6。注释流畅,文义条理清晰的书籍都会受到馆臣的青睐。但对那些词旨肤浅又系伪托的书籍,四库馆臣也会严厉的剖析抨击。如《相掌金龟卦》“旧本题鬼谷子撰。其法用草一莖,五指各自尖量至穷坑,复自拇指比至中纹,逐一截断,排列成龟,用以推断其成格。左右手共图三十四,以格之全与不全判人祸福。盖俚俗猥鄙之谈,托之古人也”7。以蓍草与手指掌纹结合的办法来片面的判断人之祸福,且妄托鬼谷名下,实为谬论。再有馆臣批评《白猿经风雨占候说》杂拾祥瑞灾异之说,注释与序文均浅陋粗俗,“旧本题刘基撰……书中专论风雨雷电霪旱晦明之兆,末附以《日星云气图》,殆好事者于天文祥异书中掇拾而成。注文及序均浅陋 ,亦决非基作”8。
《总目·凡例》所云:“说经主于明义理,然不得其文字之训诂,则义理何自而推”9同样适用于术数文献。四库馆臣通过赞扬一批文义通达的古典文本,批判江湖术士的摭拾浮谈,其一以贯之的主张得到充分的阐释和宣扬。
(三)提要从实用角度厘析纷杂的术数书籍
术数之法与古代天文学、医学、兵法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史志目录就有着直观的反映。《汉书·艺文志》“数术略”列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种,天文置于数术之下;医经小序云:“医经者,原人血脉、经(络)〔落〕、骨髓、阴阳表里。”10以术数的阴阳五行与人体相结合。兵阴阳家小序:“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以为助者也。”11针对如此情景,《总目》与前代史官的观点截然不同,强调实用之学与术数的分流,在各类小序就初现端倪。
《子部·兵家类》小序:“然风后以下,皆出依托。其间孤虚、王相之说,杂以阴阳五行、风云气色之说,又杂以占候,故兵家恒与术数相出入,术数亦恒与兵家相出入,要非古兵法也。”12
《子部·医家类》小序:“《太素脉法》不关治疗,今别收入术数家,兹不著录。”1
《子部·天文算法类》小序:“若夫占验禨祥,率多诡说。郑当再火,裨灶先诬,旧史各自为类,今亦别入之术数家。”2
四库馆臣认为孤虚术、风云气候占等术不足以指导战争,亦不能与兵法相提并论。故《总目》将这类书籍归于术数类,一律持贬斥态度,如批评《戎事类占》:“郭京六甲神兵,岂足以拒金源耶?此真妖妄之言,法所必斥者也。”3相似的言论在《参筹秘书》《六壬行军指南》《六壬兵占》《七元六甲天书》的解题中俯拾皆是;有医书之名,无医理之实的术数文献被逐一筛选而出,如《太素脉法》“诊脉辨人贵贱吉凶”4,又如《元珠密语》“其书本《素问》五运六气之说而敷衍之,始言医术,浸淫及于测望占候”5。显现出四库馆臣辨别术数与中医之间的知识边界愈加明确;四库馆臣引用《左传·昭公十七年》子产拒绝裨灶星占预报的史实质疑星占术的可靠性,申明天文与星占应分属两类。《总目》对古星占术的否定,一方面是认识到占星理论存在诸多学理缺陷。如地理学知识的拓展使得分野理论难以自洽,分野说见于《周礼·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观妖详。”简而言之,天上的星宿都对应地上分封的诸侯国,随后九州分野演化为十二次分野说与二十八宿分野说。四库馆臣在《清类天文分野之书》的提要中予以驳斥:“以天之广大,而仅取中国舆地分析隶属,本不足信。”6另一方面,西方天文学的引进,在天文算法类就收录了不少西洋传教士的著作,如利玛窦《乾坤体义》,熊三拔《表度说》《简平仪说》,阳玛诺《天文略》等。恰如梁启超所言:“历学脱离占验迷信而超然独立于真正的科学基础之上,自利7、徐8始启其绪,至定九9乃确定。”10
术数类列于儒、兵、法、农、医、天文算法之后,很大程度就是术数自身虚妄无征而造成的。尽管如此,四库馆臣贯彻了乾隆皇帝所提倡的“旁暨九流百家之言,有裨实用,亦应备为甄择”11的思想,积极发掘术数的现实意义。
比如在《开元占经》的解题中四库馆臣列举了三處文献学价值:其一,《开元占经》所载《九执历》并不是简单的译作,是昙悉达采补中印历法精华之处编译而成,可补《玉海》之错讹。“惟其中卷一百四、一百五全载《麟德》《九执》二历。《九执历》不载于《唐志》,他书亦不过标撮大旨。此书所载,全法具著,为近世推步家所不及窥。又《玉海》载《九执历》以开元二年二月朔为历首,今考此书明云:‘今起明庆二年丁巳岁(案,改显庆为明庆,盖避中宗讳)。二月一日以为历首。’亦足以订《玉海》所传之误”12。其二,所载李淳风编纂的《麟德历》可与新旧《唐书》互相考证,同时也补充了推入蚀限术、月食所在辰术、日月蚀分术等史书未载的内容。“至《麟德历》虽载《唐志》,而以此书校之,多有异同。若推入蚀限术、月食所在辰术、日月蚀分术诸类,《唐志》俱未之载。又此书载章岁、章月、半总、章闰、闰分、历周、月法、弦法、气法、历法诸名,与《新唐书》所载全不合,其相合者惟辰率、总法等目。盖悉达所据当为《麟德历》,见行本《唐志》远出其后,不无传闻异词。是又可订史传之订,有裨于考证不少矣”。其三、辑佚《隋书·经籍志》记载的古书,“又征引古籍,极为浩博。如《隋志》所称纬书八十一篇,此书尚存其七八,尤为罕觏”1。
又如,四库馆臣称赞《钦定协纪辨方书》一书的颁布不仅弥补了《御定星历考原》的欠缺之处,“我圣祖仁皇帝尝纂《星历考原》一书,以纠其失,而于通书旧本尚未改定。是书乃一一驳正,以祛群疑”2。而且极大修正了民间通书内容附会、错讹、互相抵牾的弊病,方便民众在婚娶嫁丧、破土动工、出行祭祀等方面选择良辰吉日,趋吉避凶。“如通书所载子月、巳月天德之误,五月、十二月月恩之误,甲日丑时为喜神之误,正月庚日、七月甲日为复日之误,九空、大败等日之误,并条分缕析,指陈其谬。甚至荒诞无稽,如男女合婚嫁娶大小利月及诸妄托许真君《玉匣记》者,则从删削。于趋吉避凶之中,存崇正辟邪之义。于以破除拘忌,允足以利用前民”3。
三、《总目》术数类提要纂修的缺失之处
《四库全书》开馆纂修之时正是汉学繁荣之际。皖派代表人物戴震入四库馆,与纪昀、周永年、任大椿等学者一道致力于典籍的辨伪与考证,整个四库馆内考据风气极盛。馆臣选择书籍的标准更加客观公允,提要评述力戒主观。从历史的视角来看,《总目》术数类的学术价值不言而喻。但限于四库馆臣轻视方技末流,考证态度多有怠慢,致使部分文献的学术价值遭到隐匿或误解。
其一,提要与分类多有抵牾。《六壬大全》“六壬与遁甲、太乙,世谓之三式,而六壬其传尤古”4。既然《总目》都知道同为古三式,还是将《太乙金镜式经》《遁甲演义》放置在“阴阳五行”,《六壬大全》放置在“占卜”。再如《演禽通纂》“乃以演禽法推人禄命造化之书”5。《禽星易见》“禽星之用不一,此专取七元甲子局,用翻禽倒将之法推时吉凶,以利于用”6。故提要都言明二书内容本质上都是星禽术,依然分置于“命书相书”与“阴阳五行”类中。
其二,部分重要术数古书未能著录。如唐代李淳风撰写的《乙巳占》,存世罕见的星占类古书。四库馆臣在《乙巳占略例》的提要有所介绍:“案,淳风有《乙巳占》十卷。盖以贞观十九年乙巳,在上元甲子中,书作于是时,故以为名。”但却以“是其书近时尚存,今特偶未之见耳”7的理由就敷衍了事,不去认真搜求。
其三,提要因袭前人错误,部分术数古法考证疏略。纪昀就曾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撰写提要的失察之处,“余撰《四库全书总目》,亦謂虚中推命不用时,尚沿旧说。今附著于此,以志余过”。《李虚中命书》提要中纪昀沿袭了前人对韩愈《李虚中墓志》“最深五行书,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生,互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云云”一句的解读,认为“虚中推命不用时”。然而,经过他仔细推敲“所直日辰”一句,提出“天有十二辰,故一日分为十二时,日至某辰,即某时也,故时亦谓之日辰”8。的见解。由此可见,《李虚中命书》的推命法是精细到具体的时辰,“所直日辰”是对“以人之始生年月日”的补充,两句应联系在一起解读。
值得一提的是,有学者以此认为术数类提要都出自纪昀的手笔9,此观点有失偏颇。据《四库提要分纂稿》翁方纲、姚鼐二人的手稿都可证明参与过术数类提要的撰写,其部分提要的内容与《总目》相差无几。
例如《洪范皇极注》,《总目》原文:
明李经纶注,国朝汤倓增注。经纶有《礼经类编》,已著录。倓号漫湖,南丰人。经纶先注此书,名曰《范数观通》,倓又改此名。凡书中称“漫湖曰”者,皆倓说也。其书首卷著揲法、筮占、说辨诸条,以下则分内、外篇,末缀以范数之分,而每卷皆系以图。盖专为占筮而作。朱彝尊《经义考》载经纶有《诗教考》,极驳其宗王柏之说,删改圣经。盖亦好异之士。此书则彝尊不载,不知原本之卷数。中间经倓更定,殆亦非其旧帙矣。1
翁方纲手稿:
谨按:《洪范皇极》四卷,明李经纶注,而国朝汤倓为增注者也。经纶字大经,号寅清子,倓号漫湖,皆南丰人。经纶先注此书名曰《范数观通》,倓又改此名。其书首卷著揲法、筮占、说辨诸条,以下则分内、外篇,末卷缀以范数之分,而每卷皆系以图,专为占筮作也。朱彝尊《经义考》不载此书。今皆经倓更定,倓之增注加“漫湖曰”以别之。应存目。
李经纶,字大经,号寅清子,南丰人。诸生,所著有《大学稽中传》《礼经类编》《诗经教考》《圣功纂要》《范数观通》《太极拾遗》《形释新言》十馀种。2
翁氏手稿的《周易悬镜》《易数总断》亦与《总目》提要大相吻合。由此可判断术数类提要不可能都出自纪昀一人之手。
总之,四库馆臣重新审查为数甚巨的古代术数书籍,在术数类小序与各书提要,从作者、源流、版本、流传、辞章义理、史料价值等角度对术数书籍考证论述,顺应自然科学技术的发展潮流,将天文、医学、兵法与术数划定界限,多次批评术士喜欢故弄玄虚等。这些做法体现了清代中叶对术数类书籍的研究又在前代基础上进了一步。馆臣们的纂修无疑存在时代局限性,需要认真加以甄别;但他们对前代书籍的整理考证勘误,客观上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历史资料。
From the SiKuQuanShu ZongMu to the Four Courts A View of the Compilation of Books on Shushu
Yu Ziqiang
Abstract: TAbstract: The study of the SiKuQuanShu Zong Mu (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Zong Mu") has always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 from the academic community, but not much has been devoted to the study of the Shushu(术数) category of the General Catalogue. In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Sikuguan courtiers re-examined the huge number of ancient books on Shushu, and in the small preface to the category of Shushu and the synopsis of each book, they examined and discussed the books on Shushu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authorship, origin, edition, transmission, rhetoric and meaning, and historical value, and followed the trend of the development of natur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d drew the line between astronomy, medicine, military science and Shushu. Th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provided by their collations and errata provided a rich source of information for later scholarship.
Keywords:Codification view;Bibliography;Academic history;The Shushu category of SiKuQuanShu Zong Mu
(责任编辑:胡海琴)
作者简介:于子强,1993年,山东威海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
1 余嘉锡:《四库全书提要辨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8页。
2 宁夏江:《〈四库全书总目〉子部术数类著目纂修疏略及其原因分析》,《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13年第十一期,第87~89、123页。范春义:《〈四库全书〉堪舆学价值述论》,《四库学》2018年第二期,第10~22页。陈占山:《〈四库总目〉对中国传统星占学的否定》,《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三期,第121~127页。
3 参见徐有富:《目录学与学术史》,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45页。
4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首《凡例》,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