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惠承教授课堂实录

刘良杉、马悦颖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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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惠承教授（下文中，简称“师”）

马悦颖（女，本科四年级），刘良杉（男，硕士二年级）

歌曲《凤求凰》（［汉］司马相如词，李砚曲）

杜亦秋

《凤求凰》是司马相如写给自己心仪的女子卓文君的一首爱情诗赋。司马相如是汉代著名文学家、古琴家；而卓文君则是“中国古代四大才女”之一的杰出女性，精通音律、善于抚琴，是一位情趣高雅的绝色美女。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知音知遇、凤凰之求，不拘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自由、幸福爱情的果敢行为，广为人知。词名中的“求”字，虽然不曾出现在歌词的显著位置，但却奠定了诗词的情感基调，具有画龙点睛的意义。

青年作曲家李砚有感于这首诗词的意境，依据诗词的语言音韵、字句结构，用音乐将文学作品进行了另一种方式的艺术呈现，使经典文学作品绽放出全新的艺术魅力。

下面，我们先请马悦颖同学演唱这首《凤求凰》。

第一部分，女声版

马悦颖同学的演唱，我觉得需要强调意境上的设计感。刚才你唱出了古人的一种含蓄，但这个“求”字所体现的一种渴求、一种期待，一种想要奔放出来而被压抑住的感受，还缺乏一点。所以，当歌曲前奏响起的时候，你的脑海中要有画面，心中要有一种感受——你看到了一位美女，她就是心目中将与自己携手终身的人。一定是有一种渴望在其中，而你（唱得）有点太含蓄了。

前奏我们可以再活跃一些，多流露出内心的激动状态。开始！

（学生演唱前两句）

你要真的“看”到了！你知道卓文君就在你身旁，听你弹琴，你欣喜若狂地对着那个美女在倾情诉说。

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唱得讲究一些。比如“有”字，（师范唱）唱出你看到一个最喜欢的东西，那样的一种兴奋感。吸气的时候一定要深深地叹下去，把两肋张开，让气息有坚实的基础再开始唱。

（学生再次演唱前两句）

前两句有进步，但紧接着的后面一句还要注意，此时此刻是这样一种画面：你还在说同一个人，你知道她就在屏风后面，但是见不到她，因此心里很着急，你是那么渴望见到她。但是，在封建礼教背景下是不能够这样做的，你只能压抑住。演唱这句时，你的眼神不能迷离，让观众误以为这个人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似乎又在那儿，而是要看向一个方向，对着她说“有一美人兮”就是眼前这个人，但是我又看不清，只看见她的裙子窸窸窣窣飘过去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卓文君呢？她到底是不是在听“我”弹琴？所以眼神一定要在一个方向上定住——无论如何，“我”都是“见之不忘”的。而且我一天见不到她，我心中的思念都会是那样疯狂，我想要跟她一起走，跟她在一起！因此，你的眼神还是要保持在同一个方向，而不要“一日不见兮”又到另一个方向上去了。

这一句演唱结束之后，有一个很大的气口。下一句“凤飞翱翔兮”一定要充分地扩张你的肺部，喉咙放松、牙关上抬，让声音在流畅气息的支撑下向上、呈抛物线状态地传送到远方。

好，请再来一遍，注意盯住她（卓文君）看，深情地诉说。

（学生再次从头演唱）

后面这两句是基于前面那种渴望心情之后，出现的一种无奈的反差。所以，欣喜的那一面一定要表现出来，那无奈的这一面，则是比较低沉的、失落的。

（学生往下演唱）

“凤飞翱翔兮”这句唱得很好，呼吸拉开了，视野也开阔了一些。司马相如把自己比喻成一只凤，凤、凰当时都是用来比喻人中豪杰的。所以司马相如把自己比成凤，把卓文君比成凰。他去求她，但是卓文君走了，他并不知道卓文君爱不爱她。因此，“无奈佳人兮”，一定要有失落的感觉；“不在东墙”，不能四处张望。

一首歌曲情绪的处理，一定要有设计感，也应该有内心的真情实感——我就是（歌曲中的）这个人，身临其境。卓文君走的时候，或者说你喜欢的人，她走了，那样一种失落的感觉一定要表现出来。在用歌声、通过音乐进行表达的同时，配上肢体语言，还有眼神的交流，这样观众才能够感受到这首歌的内涵，才可以跟你同呼吸共命运。所以这个“无奈佳人兮”的演唱，一定要表达出你的无奈！

（师范唱“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怎么办？因此，在演奏歌曲间奏的时候，你就要思考——我要想办法让她知道，我爱她！刚好司马相如精通音律，是个古琴高手，所以，他要用琴声“聊写衷肠”、表达爱慕，把卓文君的心抓住。我们再来第三、第四句。

（学生从“凤飞翱翔兮”处开始演唱）

这里再停一下。这个时候你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只要我来弹琴，她一定能听懂！因为他们俩都是抚琴高手，一个音符、一个音响发出来，卓文君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是说司马相如的衷肠。他的衷肠是什么？就是，我何时能见到你啊？你可千万别走了，一定要听我弹完啊！

“何日见许兮”，是问你到底爱不爱我，愿不愿意跟我走？给我一个回复吧！在这样的一种内心情感中，你要对着自己说，我想表达的是什么？而不是张望，是说我什么时候见到她可以“慰我彷徨”。唱“愿言配德兮”的时候，眼睛再看出去——如果你（眼神）一直是看出去的，这个对比、这个色彩，这种交代就会显得拖泥带水。

每句歌词、每个乐句都要有一幅画面，一幅一幅就像拍摄电影（的手法），让观众知道这个故事接下来怎样发展，一幅接一幅展示给大家。好，我们再来一下。

（学生演唱“将琴代语兮”）

这两句我觉得强弱的交代还不够好，“不得於飞兮”是一个强音，那么“愿言配德兮”要适当地唱弱。遇强则先弱，遇弱则先强。如果你不能跟我一起飞翔的话，那我这一辈子就在悲伤中度过，“使我沦亡”。所以，在“何日见许兮”这一句美好的幻想之后，才有沉浸“愿言配德”的美好梦境中，就是一种想象、一种追求，我何日能见到你，愿我的德行和你相配。这一句要非常真切、肯定，发自肺腑，一定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呼唤。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让我们结成一对幸福的伴侣，所以，这里是愿我的德能够配上你，我们携手共进，这句不能唱得太张扬，要适当地收回来。然后“不得於飞兮”，如果不能这样的话，那这辈子没有希望了，只能在悲伤中度过了。这种对比的色彩，要表现出来。

（学生从“愿言配德兮”开始演唱）

这句的音准有点问题，情绪一激动，音准就跑了。但是整体来说，（演唱）这个地方是比较难的，它是整首歌曲的一个难点。这句音程跨度非常大，有十度，那么我们在演唱“飞兮”的时候，要把它全部放开，共鸣腔体打开、喉咙松开、牙关抬起来，两肋也是扩张的，把你所有的力量全部都推出去做好强音。然后，深呼吸，气息一定要落下来。主人公下定决心是很难的，这是真情表白，你要用自己的情感去打动另外一个人，让他跟你过一辈子。这样一份决心，一定要让观众跟你一起感受到。

（师范唱“使我沦亡”）

“使我”，一定要沉下来。在“不得於飞兮”的高音演唱之后，接下来“使我”二字在低声区的演唱，声音不能虚，不能离开气息而“拎”着唱，否则音高会有偏差。作为演唱者，必须提前设计好这种声音位置的调整，这个时候不要着急，要注意留白，让大家都安静一下，会让观众感受到你的决心更加坚定。“使我沦亡”，要让大家全都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好，把这两句再演唱一次，要注意控制好音准。

（学生再次从“不得於飞兮”演唱）

渐强，支撑住！这一遍音准好一些，就是在“亡”的时候出现碎抖，所以不能让气息“浮”上来，一定要沉下去。“亡”字的字头、字腹、字尾一定要交代清楚，拉开呼吸，在肺部两边（保持住）。

（师范唱“使我沦亡”咬字过程）

牙关在咬字的过程中吸开、向上、往前抛，交代清楚，但是呼吸不能因为这个过程向上跑。这句的气息一定要合理分配，因为这句很长，那么我们要先把气息储存好，不要轻易地放出去，用你后背的力量支撑住。好，再来。

（学生演唱“不得於飞兮”）

这一遍好多了。因为你真实地去做了，展现的是内心中真实的想法。你的呼吸可以帮助你进入歌曲的情绪。

我们再从头到尾完整地演唱一遍。《凤求凰》有两段，第二段基本上就是在第一段的情绪上整体节奏再加快一点、情绪再高涨一点。

（学生从头演唱）

抱歉，还是要再打断一下。唱到“墙”字就开始声音发抖了。每一句唱完之后，歌唱的状态要回到你的起点，在哪里起，就得在哪里结束。（师范唱“不在东墙”）都要保持住，气息要稳扎稳打，控制好。

（学生从“无奈佳人兮”处演唱）

这遍声音好了一点，但情绪又没有进去。这里歌曲的内涵是：我就是想跟这个人在一起！“无奈”可以带一点气声唱法、进行技术处理。我们再从“无奈佳人兮”来一次。

（学生再次演唱此句）

深呼吸留住气，表现出失望的感觉。（间奏响起）有主意了！表决心，留住气息。

（学生演唱第二段）

第二段是流畅的。我觉得最后两句还有进步的空间，“不得於飞兮”的时候一定要把它“定”住，有一个渐强的感觉，腔体逐渐打开，声音有一个吸开向上、向前抛，然后停在原地。当故事情节推进到“如果她不能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空气都凝固了”——这可是最大的渴望、内心的期盼啊。正是有这样的一种决心、一种表达，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才会冲破封建礼教，两个人才会私奔！这在当时来说，是一个震惊四野的传奇事件，所以被誉为“世界十大爱情故事”之一。

一定要唱出有决心、坚定的感觉，该停的地方得停，该断的地方得断，该连的地方得连。“不得於飞兮”这句，要把这个“兮”的大连线音乐内涵表现出来。（师范唱“不得於飞兮”）“兮”停住，不能马上回到悲伤的状态。这个“亡”要抬起来（上口盖），找“ang”的鼻腔共鸣，贴住它。

对于生活在今天的我们而言，面对“凤求凰”的场面常常会表现出一种慌乱，没有古人的内涵和矜持。因此，我们要反复品味，演唱时该含蓄的地方一定要含蓄，该奔放的时候一定要奔放。让卓文君感受到司马相如的热情，将他们最后私订终身，驾着马车奔向远方的果敢行为，在演唱中交代出来。我们再来后面两句，稳住气息。

（学生演唱“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很好，这个时候才能舒展地叹下来。

总而言之，在演唱这类古诗词歌曲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先去了解、研读诗词意境。你要去感同身受，你就是这个诗词中的主人公。平时要多读经典的文学作品，来加强自身的修养。同时，我们的歌唱基本功也要加强训练，比如，《凤求凰》这首歌曲中有很多大的气口、大的连线，需要有很好的声乐演唱技术支撑。这里，我建议我们年轻的学子们要拳不离手、持之以恒、不断练习。只有夯实自己的基本功，才能够有能力表达歌曲的内涵，才会有技术支撑去塑造你所想要的艺术形象。

第二部分，男声版

《凤求凰》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爱情诗赋，是一位男士写给女士的情歌。下面，我们就请刘良杉同学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演唱这首经典诗词歌曲。

（学生演唱歌曲）

我觉得刘良杉同学演唱时塑造的那种意境，一开始是挺好的，是一种很深沉的表现，这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的表现。在歌曲间奏响起的时候，你的那种深沉、柔美，是内心的激动，但外表却很冷静的感觉。从你的眼神、一抬头能够感受到，让观众从你的眼睛里感觉到你的热情。所以，你站在那里不动是可以的，我觉得大家在演唱的时候可以学习刘良杉同学这个部分的表演处理。

但是，你唱的时候明显地给人感觉到气息还没有调顺！第一句挺好，第二句我们再唱一次。

其实，作为男孩子来演唱，你站在这里的时候第一句的这种沉稳是可以的。那么，“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是不是应该有一些肢体表演？然后再收回来。要比第一句的层次更进一步，这种情感更热烈一些。

（学生继续演唱“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深呼吸！

（学生继续演唱）

暂停一下，这里的演唱我觉得热情还不够，你要有层层推进的那种状态，要有起承转合的情境展现。

（师范唱“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这句不要低头唱，好像给人一种我没“求到”而十分沮丧的感觉。抬头望远演唱，“四海求凰”，我就等着你——卓文君，你怎么就消失了呢？我今天怎么看不到你了？所以“无奈佳人兮”和“四海求凰”的眼神应该是在同一个方向，在唱“不在东墙”的时候再收回来。这样一种急切表达，才会形成一种艺术效果上的极大反差，最后“使我沦亡”才能表现出期盼“携手相将”的渴望。

第三句“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这个“兮”字唱得有点重。（师范唱）这样的力度就够了。这个字是在第三、第四拍，它本身就要减弱，而且它不是实词，是一个虚词，不用这么强调它。

请再从第一句开始演唱。

（学生从头演唱“有一美人兮……使我沦亡”）

我们把后半部分再朗读一次。唱“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这个时候应该是欣喜的、激动的，声音是舒展的。“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用什么来安慰我的心灵，除非你答应跟我相见，跟我一起走。所以要从那种期待，转成一种等待的、渴望的，一种追求的、一种内在的力量。我还要再想办法、努力追求……你内心的这种状态要通过歌声来表达。音乐可以抚慰心灵，“慰我彷徨”这句歌词的演唱，气息应该落下来，稍稍使用一些“气声”唱法都是可以的。

（师范唱“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面对这样一种沉甸甸的爱，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你总得给个说法吧？（师范唱“慰我彷徨”）愿我的德能够与你相匹配，希望你能够看到我的这样一份赤诚、这样一份热情。“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这里男声跟女声在（演唱）力度上是不一样的，“携手相将”要有一个强力度上的字头，重音要出来，“携”字咬字再重一点。整体来说，我觉得你的上口盖要再兴奋一些，哼着说、强化头腔共鸣地唱，不要去挤压声音。我们再把后半部分唱一下。

（学生继续演唱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不得於飞兮”）

把控气息，停住它！

（学生继续唱“使我沦亡”）

这个“亡”字的咬字发声也需要一个过程，不要让它太迅速地结束而使的声音情绪松懈掉了，或者说让歌唱腔体的状态突然一下垮掉了。“使我沦（l——u——n）亡（w——a——ng）”，（师范唱）还得把笑肌抬起来，抬起你的上口盖，里面是空的，有一种空灵的感觉。

（学生继续演唱“不得於飞兮”）

我觉得这个“飞”字还可以再抬起来一些。“f——ei”要绕一下，这样的声线更好抛一些，抛出去的射程会远一点，声音的传送、情感的表达也会更精准一些。“飞”字刚才你卡住了，不要横在口腔里，要竖起来唱，再来一次。

（学生再次演唱“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好了一点儿，但是我觉得“飞”字还可以做得更好，课下还是要多练习，把牙关松开去说，就像隔山隔水去喊人一样。“fei”，韵母是“ei”，不能是“en”，要字头、字腹、字尾清晰地说，而不是“fen”，不要横在口腔里。这样没法将声音送到远方，而且也不能做渐强、渐弱的处理，你咬得太紧了，可以松开它。我们再来从头到尾完整地唱一遍。

（学生从头演唱）

我们要合理地分配自己的气息，第三句是一个大的连线，“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当你没有气的时候你的眼睛已经垂下来了，所以就没有塑造“凤求凰”中“求”的这么一种渴望心情。不要随意低头，气息也要在课下经过无数次的练习让它扩充开来，吸气的时候肩放松。（师范唱）不能把力量落在肩上，这样气息就会不够用。我们再把这句演唱一次，肩膀放松。

（学生演唱“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单独演唱这一句的时候要好一些，但连贯起来的演唱就差了一点儿。“凤飞翱翔兮”的“翔”字又掉下来了。每个字的演唱都要在上口盖抬起来，牙关抬起来，将声音发送出来，通过你的眉毛眼睛这个高度抛出去。

（师范唱）这一句所有字都在一个位置上。之所以没有足够的气息支撑，或者说气息不够用，是因为歌唱的时候字来回换位置，消耗了很多气息，要把声音平稳地放在一个位置上。请再来一次。

（学生继续演唱“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不在东墙”）

这就对了，这次唱得好一些了。我们说所有的技术都是为表现内容服务的，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技术为基础，再好的想法也无法实现。你刚刚演唱的这两句非常好，保持这种状态，我们从头再来一次。注意第二段的整体速度都要稍微流畅一些，热情一些。

（学生完整演唱）

这一次好了一些。整体来说，你的演唱技术好像还没有实现你内心渴望表达的能力，还需要继续努力。但是，我觉得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说，刘良杉同学基本的情绪把握是比较好的，是一种惆怅、含蓄，而又内心激动却不敢、不宜轻率表达的一种意境！那种中华传统内敛的文人气质，基本上表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