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资助育人:新状况与新措施

2022-07-13 07:17郑育琛阙明坤
关键词:贫困生高校学生资助

郑育琛,阙明坤

高校资助育人:新状况与新措施

郑育琛1,阙明坤2

(1.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100;2. 浙江大学 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以两所不同类型高校作为研究场域,基于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通过对深度访谈资料进行编码、文本分析以及理论饱和度检验等分析,发现当前高校学生资助在贫困认定、公示伦理、制度宣传和育人机制中存在多重育人困境,这种困境背后是高校学生资助政策制度局限性的外化表现,蕴含着深层的制度逻辑:其中贫困生身份认定的“阿喀琉斯之踵”体现资助育人的运行机制和政策目标的脱节;学生资助政策中的公示环节和政策宣传过程中所产生“两难”背后是政府政治逻辑和贫困生情感逻辑的一定程度的匹配偏差;资助育人执行“困境”凸显了高校育人逻辑和管理逻辑名实分离。新时代充分发挥学生资助育人功能,应推进信息化条件下贫困生甄别的技术重建,贫困生权利义务均衡的机制重塑,去污名化前提下的贫困生自尊自信的情感重现以及“立德树人”理念下资助育人的模式重构,从而实现高校学生资助“解困—育人—成才—回馈”的突围。

高校学生资助政策;资助育人;质性研究

高校学生资助政策历经近20年的发展,形成了“奖、助、贷、补、减”等多种方式并举,以“普惠、助困、奖优、引导”模式的混合资助政策体系,确保每个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实现“三不愁”(入学前不用愁、入学时不用愁、入学后不用愁)。

一、研究背景和问题提出

进入新时代,教育扶贫工作持续深化,高校学生资助工作作为教育扶贫的重要手段,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特别随着脱贫攻坚工作推进,国家在高校学生资助投入力度不断加大,资助工作进一步提质增效。据统计,2020年,政府、高校及社会设立的各项普通高等教育学生资助政策共资助全国普通高等教育学生3678.22万人次,资助资金1243.79亿元。这些举措保障了贫困人口教育公平,体现了我国制度的优越性。[1]

20世纪末以来,高校的学生资助问题渐成热门的研究主题之一。宏观看,该议题既有以高校学生资助制度的发展变迁为节点的纵向历史研究;[2]也有关注资助政策体系优化的定性研究[3]、资助政策实施效果评估的定量研究;[4]还有高等教育发达国家的高校学生资助制度的对比研究。[5]随着我国高校学生资助政策在顶层设计层面的日臻成熟,学界更注重政策执行中的微观问题、焦点难题。如关注贫困生的身份认定之难,有学者研究认为由于缺乏规范性和强制性的制度法规,现实层面难以规避贫困生的失信行为。[6]也有学者指出贫困标准的多样性、人类动机的内隐性以及信用体系的缺失性的多重因素交织,使贫困认定之难长期存在。[7]关注学生资助工作中受助群体的身份认同和情感体验也是研究热点,如周菲通过对校级政策规定的编码分析指出“贫困生”这一称号具有污名化的倾向,这种身份建构启动了个体负性情绪认知。[8]

伴随着高校学生资助育人理念的贯彻,学界更关注其育人效益的回归,如周垚、沈红的研究发现学生资助可以提高贫困生的人际交往能力,但提高程度有限;相对于困难补助而言,学生贷款对贫困生人际交往能力的提高程度更大;[9]章雪、昌晓莉从积极心理学的视角提出应该在经济资助的同时构筑发展性取向的教育体系,实现学生资助育人的作用。[10]夏涛通过对高校贫困生的问卷调查与家庭走访工作的分析,提出高校要资助与育人相结合,为学生打造发展性教育体系,强化贫困生隐私保护,建立科学合理的评议体系,引入立志教育与幸福教育理念,形成积极的人文关怀体系。[11]

进入新时代,特别2020年,我国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高达54.4%,在校生,人数达到4183万人,[12]跃居世界第一,这得益于我国不断完善的高校学生资助政策。随着我国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的到来以及后扶贫时代的开启,高校资助工作已不仅承担着单纯的经济解困和后勤保障的功能,更着眼于育人功能的价值提升,“资助育人”已成为新时代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重要使命。高校资助育人核心是“人”,方法为“资”,根本在“育”。高校学生资助政策的实施对象是活生生的贫困生群体,执行主体是高校肩负育人使命的教育工作者。不管是受资助的对象还是政策的重要执行主体,他们对学生资助育人的各个环节、全部过程有着更直接的感受、更有深切的认知,而且更具话语权,只有深入他们的内心,探寻他们对资助育人的现实体验和真切感受,才能实现资助的“人本性”,提升资助“方法”的科学性,从而实现“育人”的价值旨归,从根本上契合“资助育人”的内在逻辑。

因此,研究者在强烈的实践情结驱使下,走进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现实中,以两所不同类型高校作为研究场域,在“善”的诘问的基础上,分析学生资助政策育人工作的困境表现,探索高校学生资助育人的实践进路。

基于此,笔者研究重点关注以下问题:新时期高校贫困生资助育人存在哪些困境,身处其中的群体有什么样的体验?这些困境背后的深层逻辑是什么,如何破解?基于真实问题的研究探讨,重构研究主体自我言说的范式,可以避免注重经验判断和理论思辨的研究所可能出现的“主体失语—执行失位—价值失真”的不足。

二、调查过程和研究说明

研究选取两所不同类型的高校即综合性院校和省属师范大学作为案例学校,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方面,选择不同类型的学校可以增加案例的异质性,从而掌握不同高校在学生资助育人工作中的现实表现;另一方面,选择综合性大学是基于这类院校的办学层次相对较高,学科布局较全、生源来源多以及学生资助政策管理的规范性、育人的实效性方面都比较突出。师范类院校由于受学生资助的数量较多,在学生资助育人方面尤其特殊的表现,因为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同时根据研究议题确定该两所高校的13名的访谈对象,访谈对象的具体情况见表1。

在样本的选取中,根据“饱和原则”进行抽样,有三类群体。第一类是高校贫困生群体,选取的样本在家庭情况、个性特征、性别、年级等方面具有异质性,以保证研究的效度。第二类是高校辅导员。高校辅导员是高校资助育人的重要实施者,负责贫困生认定、资助申请与审核以及贫困生的思想政治教育、心理帮扶等,是贫困生接触最密切的群体。第三类是高校学生工作部中专门负责学生资助工作的管理干部,其统筹高校学生资助政策的总体工作,负责高校资助育人工作的管理实施,与上级主管部门的对接并对下属院系进行指导。

表1 访谈对象情况一览表

在研究过程中,先对13名访谈者开展深度访谈,进行细节“深描”形成了1万多字的访谈文字稿,对访谈中有深刻体悟的事件或者特殊感受的细节,撰写相应的田野札记。同时,参加了一次贫困生学费减免申请的陈述现场,全景式观察记录形成“观察日志”。经过研究加工后的这些资料文本为本研究的重要来源。

在对文本资料进行三级编码、理论饱和度检验以及文本资料微分析等,研究过程中不断与资料进行对话,对其中的蕴含的问题进行伦理反思和深层剖析。具体如下:

首先,对收集到的文本资料进行三级编码。三级编码也称为施特劳斯编码,一般分为开放编码、轴心编码、选择编码。具体说来,通过将事件与事件、事件与概念、概念与概念之间进行连续比较,对资料进行概念化,以形成类属及其属性(property,类属的性质和特点)。[13]在开放性编码中,研究者尽可能不带任何价值预设地阅读丰富的原始资料,按照“访谈身份——资料类型——语句”的方式,对访谈资料中进行编码,提炼概念,拟定范畴,获得278条原始语句,最终形成13个范畴;在“主轴编码”中,研究者运用了归纳和演绎相互交替的逻辑思维进行深度思考,形成8个主要范畴。最后,通过对开放性编码和主轴性编码进行更深入的概括、提取、重组与整合,最终归纳出4个核心范畴,即贫困生假象(C1)、公示难题(C2)、宣传政策窘境(C3)、执行困境(C4)。经过整理分析后三级编码的体系示例如表2。

其次,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这是检验编码过程和结果科学性、规范性的最后环节,一般来说选取样本总量的1/3进行饱和度检验。本研究随机选取了5个访谈的样本进行编码,未出现新的范畴和概念出现,结果符合要求。

最后,除上述的编码之外,研究还对节选的资料进行逐字逐句的分析,进行抽象化和概念化的处理,开展文本解读、解析。

三、高校资助育人的多重困境及其表现

高校是学生资助政策工作最重要的中心环节,也是学生资助政策落实的“最后一公里”。本研究把视角聚焦在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内部运行上,基于资料的可获得性,选取学生资助工作中典型困境表现作为分析的对象,据此进行现象呈现和意义分析。

表2 三级编码体系示例

(一)贫困认定之难:高校资助工作的“阿喀琉斯之踵①”

贫困生认定是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前置环节,身份的合法性是获得相应资助的前提。学生资助政策的实践中,往往出现身份合法和资助获得的匹配偏差,其中以“非贫且获助”(存伪型)、“贫困未获助”(弃真性)为典型。

诚然,贫困生的身份并不是光彩的,这种身份弱势对贫困生而言,在国家补偿性政策的庇护下获得了其他群体难以企及的好处。正是这种“难以企及的好处”为“存伪型贫困生”存在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当贫困生面对外部经济的诱惑时,相关利益的预期价值和强度会激发个体不同动机,如果此时带给其个体的利益能缓冲或是弱化“贫困生”这一身份所引起的耗损或代价时,诚信的脆弱性骤然增加,加之甄别机制以及惩戒机制匮乏,“存伪型”贫困生就被很容易被催生出来。“国家励志奖既好听,毕竟国奖,钱不少,我身边这样不乏为了励志奖申请的伪贫困生啊”(S-5)。S-5的这番话揭示出贫困生为了获取国家补偿性政策的好处,而不惜牺牲诚信的代际而争取成为“贫困生”。

除了“非贫且获助”的存伪型贫困生之外,另一种“贫困未获助”弃真型则常发生在突发性事件致贫的贫困生群体。F-1是J校的辅导员,其感叹贫困生认定工作之难还在于“有些符合申请条件的学生,碍于自尊而不愿屈从贫困生的身份”。F-1讲述自己亲历的个案M,M早年的家庭情况尚可,后因父亲罹患癌症,过世不久母亲也患癌,家庭一下子陷入困境。M为赚取学费在一家游戏公司兼职做软件,学业情况一落千丈。F-1建议其申请资助,“安心学业,早日学成反哺家庭”。但是该生拒绝申请,因为“不想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不希望成为一个让人怜悯的贫困生,挺丢人”。

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戈夫曼(Goffman E.)在《污名:受损身份的管理札记》一书中提出“污名(stigma)”概念,用来表征某种令人丢脸的特征,这种特征使拥有者具有一种“受损身份”。[14]对M来说,同伴异样的目光实质是一种对贫困生负面的评价,这种外部评价经过其自身的感知和内化(觉得让人怜悯),产生被贬低的情感体验即“丢人”,使其宁可放弃这份资助也要维持自己在同伴群体中的自尊。在贫困生认定中,不管“存伪型”还是“弃真型”贫困生,背后有着难以被觉察的动机,而由于外部的甄别机制和惩戒机制的匮乏,使得这种“贫困生假象”长久以来一直是学生资助育人工作中的难中之难,甚至被学者喻为“阿喀琉斯之踵”。

(二)公示环节之困:遮蔽自尊与守护公正的冲突

为确保学生资助工作的公平性,高校常借助公示环节,一定范围公开贫困生的信息,借助公众监督和人的羞耻心理,约束可能的造假行为。公示是学生资助育人工作之程序公正、合法性的体现,也正因为具有官方认证的权威性,使得公示环节的“鉴别”性已然赋予高校贫困生区别普通学生的“群体身份”。笔者曾经观察过一次贫困生学费申请减免的公开陈述,现场弥散着一种有些沉重且不自然的氛围,上台陈述的学生有些拘谨,一边念着稿子,一边不时抬眼打量一下评议小组同学们。这一公开申请作为公示环节的特殊表达,从现场的群际互动可以感受到一定程度“构筑对高校贫困生群体的身份形象,并难以避免地附带了诸如无奈、失败、绝望、卑贱等负性色彩”。[15]

这种负性色彩很难带给个体积极的情绪体验和高自尊,贫困生会希望学校采取一些措施来应对公示的要求,以降低污名感。调查7名访谈者对公示的看法,问及“是否希望公示以及对公示的看法”两个问题。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希望不要大范围,比如全班都知道”(s-2)、“不要明确如姓名、学号等(s-4)”等公示信息,最好是“隐去个人真实信息”(s-1)、“如在学院办公室隐蔽的、学生不常出入的(s-5)的角落象征性地公示一下”。还有学生表达出对公示的不理解,认为“这笔钱是国家给予贫困生,又不都是学校出钱的,为啥要整成这样(公示),没必要。”(s-6),S-7还绘声绘色讲述之前有同学因公示导致精神异常的案例,沉重指出“公示成了压倒这个学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诚然,公示一定程度上给贫困生个体带来不愉悦的情感体验。但是,从权利义务统一的角度看,学生资助政策作为贫困生享有的权利,也伴随着义务的履行。不得不说,从访谈中可以明确感受到贫困生对公示制度的过度排斥,弱化自己义务的履行,甚至把学校给与的资助看成是应得之物,也某种程度上暴露了他们对权利与义务认知的错位。学生资助制度是保证高等教育公平的重要协调机制,坚守制度公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何正确认识公示的意义和价值,如何在呵护尊严和守护制度公正中寻求一个适切的平衡点,如何营造守信光荣、失信可耻”的文化氛围成了高校学生资助育人工作中的难题。

(三)制度宣扬之殇:政策关怀和身份受损的两难

学生资助政策作为普惠性的民生政策,关系到教育公平,历来备受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政府多次提出,要通过不断创新宣传形式和载体,利用有效的教育契机,开展主题突出、内容丰富的宣传,促进政策的贯彻落实,让家庭经济困难学生感受到党和国家的深切关怀。

J校积极响应政策,先后开展了“家校关怀万里行”和“资助政策乡村行”的活动。G-2是J校学生资助中心的管理干部,负责其中“家校关怀万里行”活动,该活动通过深入了解并实地参访学生家庭情况和受助需求,发挥优秀贫困生的榜样作用,宣传“资助与育人并举,资助与扶志并重”的理念。谈及活动的实施效应,G-2说:“走访等实际行动宣传了国家资助政策理念,这种点对点的重点宣传,是普通做法无法比拟的,特别是针对经济困难学生的关怀慰问,使受助学生感受到国家和学校的温暖,并把这种温暖传递下去。”

但是对于贫困生来说呢,是否真正认同并感受到这种温暖?政策是否符合管理者预期的效果?S-2和S-3刚好是被学校选中家访的贫困生,他们分享了家访的那段经历,言语中充满了无奈,甚至对学校拍照宣传的举动夹杂着些许的不满以及隐约可见的一丝愤慨。这让研究者有些震惊和意外,为了更真实深入地了解学生对这一问题的感受,研究者还对接受过家庭访问的样本进行了追访,并对这一部分的访谈资料进行主题编码(见表3)。

表3 访谈资料的主题编码分析

从访谈中可看到,G-2的认知和受访贫困生的感受形成了对比鲜明的冲突,G-2更多从工作的视角去评价学生资助政策宣传的效用,并认为“产生积极效应”;贫困生则从脆弱且敏感的触角去体悟自身在媒介宣传中的形象建构,感受到的是信任危机、权威压迫、认同威胁以及身份受损的情感体验以及由此带来疏离感、剥夺感。高校学生资助政策是国家推进精准脱贫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政策的推行过程中,进行必要的政策宣讲和信息传播,并配之以贫困生为主体的故事叙事,无疑可以大大提升高校学生资助育人的社会效应,并发挥榜样群体的示范作用,但是案例学校的这一活动把目光过多停留在学生资助的社会价值之上,凸显经济解困这一工具理性效应的同时,却忽略了贫困生在宣传媒介中被曝光的负面感受,忽略了对贫困生自尊的保护,这反映贫困生资助制度的宣扬之殇。如何在保护学生身份不受损的前提下开展政策关怀,通过先进典型的模范引领,有效推动高校学生资助工作育人功能的实现,则需要高校管理者更多的智慧思考。

(四)育人使命之阻:工作挤压和自主责任的进退

高校学生资助终极目的不在经济层面的解危济困,更在于育人使命上的意义关照。在学生资助育人工作的访谈的过程中,两所案例学校的工作人员无不认识到“资助育人,育人是关键,是工作的落脚点”。但是谈及现实的情况却感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G-3)”“资助育人的工作一直在探索,总体还在路上(G-1)”。究其原因在于,主要还在日常工作的挤压,如“目前贫困生申请与认定等基础性的工作挤占太多时间(G-2)”“数据维护、资料审核等工作依然是主要内容(G-1)”“校级业务部门层面重在引导,育人重心下沉到辅导员,我们评价也更多在具体的业务执行情况,育人效果难以量化。”(G-3)

高校辅导员队伍是资助育人系统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身处学生工作一线,最直接听到学生呼声、第一时间掌握学生思想动态。这些“天然”条件,决定了高校辅导员在学生资助育人工作中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然而,庞杂的行政工作和繁重的事务牵扯辅导员太多的时间精力,资助育人常常被分解成两块不同的工作内容。

F-2是某学院的辅导员:“现实情况中,资助工作是刚性,育人是弹性,常常是贫困生认定、资料申报、审核等刚性工作完成后,要马不停蹄应付其他查课查寝、党务团建、报送资料,育人是资助的关键是没错,首先要让我们从大量事务性工作中解放出来。”

进入新时期,贫困生以“00”后为主体,在新时代出生并成长的大学生,思想复杂,价值观多元,自我意识明显,步入青春期的他们,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基本定型,如何对他们进行价值引领、立德树人是很具挑战性的一项工作,不仅需要专业的学理知识,丰富的经验积累,更协同需要多元的社会力量构筑资助育人的系统,把这一工作仅仅依托于高校的学生工作系统,显然是他们难以承受之重,特别是行政化事务的挤压成为横亘在辅导员资助育人工作中一道坎,使得其在育人使命的自主责任感和现实无奈中倍感煎熬。

四、高校学生资助育人的制度反思和提升对策

(一)制度反思

高校学生资助制度作为一种规章、一种运作模式,是规范个体行为的一种社会结构。作为一种制度,必然受到制度供给者的偏好和有界理性、意识形态刚性或利益集团冲突以及社会科学知识的局限性等因素的制约和限制。[16]高校的学生资助制度作为高校具体的制度形态的一种,由于制度本身的局限性,在执行中不可避免地陷入困境。可以说,调查案例院校所呈现的学生资助育人的执行困境,其实是高校学生资助政策制度局限性的外化表现,内蕴深刻的制度逻辑。

首先,贫困生身份认定的“阿喀琉斯之踵”体现资助育人的运行机制和政策目标的脱节。对高校而言,尽管承载着人才培养的重要使命,在高校学生资助政策方面,其实是政府公共管理职能的代理机构,承担着要资源有效配到贫困生群体的行政职能。高校长期以来重视对贫困生的经济帮扶,鲜有从承担义务的角度对贫困生提出要求,贫困生的认定存在着如前所述的个体动机内隐性和外部甄别机制匮乏以及惩罚机制不健全等问题,这使得资助育人的政策目标缺乏强有力的运行保障机制。因此,贫困生的身份认定之难这一关系到政策公平性的问题成为高校资助工作的“阿喀琉斯之踵”。

其次,学生资助政策中的公示环节和政策宣传过程中所产生“两难”背后是政府政治逻辑和贫困生情感逻辑的一定程度的匹配偏差。高校贫困生资助政策是国家推进精准脱贫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政策的推行过程中,进行必要的政策宣讲和信息传播,通过呈现以贫困生为主体的故事宣传,不仅有助于提高政策的亲民性,更彰显以人民为中心的政治逻辑,强化民众的政治认同,构建当下中国反贫困的国家形象。但是作为接受贫困生的个体而言,处在青春期的他们,背负着带有污名化色彩的贫困生身份,难以去理解、认同自己的故事转化成政治传播的话语的必要性。因此面对高校贫困生资助政策中记叙着自己所谓“励志的故事”、感恩的情愫,所被激发的情感并不完是自豪和感动,而隐藏着一份难以言说的纠结和无奈。因此,这便造成政治逻辑和个体情感逻辑的错位,而高校作为连接政府和贫困生的中介和桥梁,在未深入了解贫困生内心真实想法的宣讲活动,则带来政府政治逻辑和个体情感逻辑的匹配偏差。

最后,资助育人执行“困境”凸显了高校育人逻辑和管理逻辑名实分离。高校作为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的机构,本质是育人。资助育人是高校学生资助的根本逻辑。但是其作为教育行政系统中的末梢组织,需要遵守政府逻辑。在贫困生资助中承担重要育人使命的辅导员,在结构关系上,辅导员需要对上负责,满足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需要;在育人使命上,必须关注贫困生的德性素养,实现资助育人。在以科层制为主导的学校组织中,辅导员的工作更多是满足行政组织的管理逻辑要求,这种逻辑要求下的,难以内化个人成长的内在动力。资助育人中所需要的心理干预、价值引领等需要辅导员专注开展专业性知识的学习,常常被其他被事务性工作裹胁,因此,多重事务的挤压、本领的恐慌也使得他们无力应对贫困生成长和发展中的个性化需要,高校资助育人也面临着执行主体保障机制欠缺而难以长久持续的困境,形成了高校育人逻辑和学生个体情感逻辑的名实分离。

(二)高校学生资助育人的提升策略

新时代高校资助育人工作从之前保障“贫困生上得起学”的保障性目标向追求“让每一个家庭困难学生都成为有用之才”的发展型目标转变。[17]要破解现有高校资助育人的多重困局,需要在实践层面上找到突破点,从而构建出“解困—育人—成才—回馈”的良性循环机制。

1. 信息化条件下贫困生甄别的技术重建

《关于做好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认定工作的指导意见》提出了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认定力争实现“人本化、动态化、精准式”。当前的高校信息化建设进入以“智慧校园”为主题的新时期,在“智慧校园”中,贫困生的家庭信息、消费贷款信息以及贫困生个体日常校园消费明细、奖助学评定情况等信息都在大数据中,实现数字化跟踪。这为贫困生的甄别提供了信息支持。因此,负责高校学生资助工作的部门和具体学院,应搭建高校数据共享桥梁,获取并参考学生在校园中的生活消费数据,结合地方消费水平,客观判断潜在受助对象的真实经济状况,提高学生受助的机会成本,从而实现对“存伪型”贫困生的合理排除。同时,利用新的金融技术改进奖助学金发放机制和发放方式,对“弃真性”贫困生提供更加针对性的帮助。总的说来,高校应通过解决学生的现实问题来助推学生良好道德品质的实践养成,并通过对学生实际问题的解决来提升学生的精神境界。[18]

2. 贫困生权利义务均衡的机制重塑

人的本性具有趋利性,在没有监督和制约机制的情况下,很难实现道德自律。因此,要重构受助学生权利义务均衡的机制,让学生正确认识受助对象和主体责任的统一性,从而为实现构建“经济帮扶、责任担当、能力拓展、精神激励”有效融合的资助育人长效机制奠定基础。这种机制的重塑,不仅靠资助政策自身的健全和完善,也要靠高校育人功能的强化。

一方面,高校建立外部约束和惩戒机制,如让学生签署承诺书,接受院系师生的监督检查,如出现不诚信、违纪等行为,交回各类补助并接受纪律处分。

另一方面,通过继续开展学生资助志愿者服务、诚信教育形成对权利义务的正确认知。学者指出,让贫困生成为义工不失为一种从制度的设置上实现贫困生的权利义务平衡有效模式。[19]147贫困生通过义工履行社会责任,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付出获得资助,使得权力的获取有了义务的前提和义务的参照,也能让他们在履行责任的过程中提升自身的价值感。只有当贫困生不断提升自身的价值感,才能有效引导他们在拥抱新时代、奋进新时代的过程中克服本领恐慌、发挥聪明才干。

3. 去污名化前提下的贫困生自尊自信的情感重现

在我们传统文化中,“笑贫不笑娼”“笑贫不笑贪”的理念根深蒂固,潜隐着对“贫穷”的歧视和嘲讽,似乎与贫穷相关的美好特质总被遮蔽或消解,这种贫困文化一定程度带给高校贫困生污名感。

在学生资助各个环节的工作中,应避免未对学生隐私进行匿名处理造成的伤害。为了保护贫困生隐私,各院系可以设置专人负责贫困生资料的汇总、审核,对贫困生申请资料进行编号,隐去学生个人信息的进行公示。在资助政策宣传环节中,应避免资助政策的宣传泛化为对贫困生的过渡关注甚至道德绑架,增加了贫困生的心理负担。高校在不断创新宣传形式和载体的同时,融入柔性、超越功利主义的价值元素,让贫困生在受助中实现知与行、受动性与主动性、社会性与个体性的统一。例如J大学近年来举办“国家资助,助我成长”主题征文活动,面向在校生征集以第三人称视角讲述“我与资助”的成长故事,故事进行匿名化的处理,这一活动打开了了解家庭经济困难学生的情感、生活状况的一扇窗。这样的活动对贫困生而言,不再是政治上的宣传,形式上的接纳,数字上的修饰,而是有责有权的参与和自尊自信的情感再现。

4. 立德树人理念下资助育人的模式重构

高校立身之本在于立德树人,这决定了高校的全部工作都应围绕不断提升立德树人质量而进行统筹谋划、优化设计、深化实施。2017年《高校思想政治工作质量提升实施纲要》中指出:全面推进资助育人质量提升,将“资助育人”作为育人基本任务的十大质量提升体系之一。因此,高校摒弃传统的把资助工作依托于学生管理队伍的做法,挖掘各群体、各岗位的育人元素,强化资助育人理念,构建资助育人质量体系,把“立德树人”根本任务融入学生资助工作全过程,构建“全方面、全员、全过程”的资助育人模式。具体说来,应把高校资助管理中心工作人员、辅导员、机关干部、专任教师纳入高校资助育人的主体,实现教职员工全员协同;同时,实现教育过程的多载体、多维开放空间的集成,育人模式上要实现课上课下协同、校内校外联动、网上网下互补。[20]作为政府部门,督促高校按照规定比例配备专职工作人员,定期组织开展相关培训,提高其执行力和专业化水平,全面贯通育人目标。

①“阿喀琉斯之踵”原指阿喀琉斯的脚后跟,因是其身体唯一一处没有浸泡到冥河水的地方,后因其在特洛伊战争中被毒箭射中脚踝而丧命,被后人引申为致命的弱点、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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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ltiple Dilemmas and Practical Breakthrough of Subsidizing Education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in the New Era

ZHENG Yu-chen1, QUE Ming-kun2

( 1. School of Marxism,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363000, China; 2.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This study is a research on financial assistance to university students from two types of university, by the means of in-depth interview and text analysi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assistance work faces difficulties in terms of poverty recognition, bulletining of the students being assisted, publicizing of financial assistance regulations, and our idea on education. Using the theory of institutional ethics to explain the policy of student financial aid helps to reveal the deep logic behind the work of student financial aid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The way out of the said situation can be a re-construction of poverty recognition by using big data technology, a balancing of students’ right and responsibility, an emphasis on respecting students’ self-esteem to avoid any stigmatization that may occur to them, and a new educational idea on financial assistance under guidance of “virtue cultivation through education”.

financial aid policy for college students; dilemma; qualitative research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精准扶贫视域下的高校贫困毕业生就业流动、现状、机理与对策研究”(19YJC880148);闽南师范大学校长基金(sk19012)

郑育琛(1980-),女,福建漳州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高校贫困生就业、大学生就业流动。E-mail: 18950064863@163.com

G646

A

1008-0627(2022)04-0078-10

(责任编辑 周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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