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度重构视域下城市社区治理共同体的生成机制

2022-07-08 12:54:10余图军胡志平
关键词:尺度重构共同体

余图军, 胡志平, 赵 吉

(1.江西泰豪动漫职业学院,江西 南昌 330200;2.华东政法大学 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1620;3.上海交通大学 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030)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必须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完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民主协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社会治理体系,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从现实情况来看,当前社区治理在走向共建共享共治的目标下,面临的核心难题是社会协同与公众参与不足,难以形成多元主体间围绕社区事务的合作与共同利益。即便近年来城市政府在大力推动治理重心和资源的下沉,但从实际效果上来看公民对社区事务的直接参与仍然缺乏热情,企业参与社区事务往往是基于区域化党建等硬性任务,而社会组织更多承担的是有限的服务功能。社区治理的多元主体之间如何建立起稳定的关系网络,能够形成有效的互动与参与,从而形成一种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区治理格局?上海市在2015年启动基本管理单元建设,在郊区镇与居委(村委)之间设立基本管理单元。基本管理单元重新划分了空间尺度,通过党委政府、社会力量和居民关系网络的注入与互动,构成社会协同治理的新平台。其中,尺度重构作为一个重要的变量,改变了基层治理中的地域范围划分,为资源、服务与管理的有效下沉构造了制度基础,也为多元主体之间有效协同,强化社区共同体建设提供了支撑。本文的核心关切就是解释尺度重构作为一种触发机制,如何重构了权力、资源的下沉方式,重塑了基层主体之间的互动、协作关系,进而如何促进了基层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

社区是现代城市治理的基本单元,而在我国社区的尺度内涵往往又被混用。其中一种是将基层理解为社区。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将“基层”译为“community level”,即一种社区共同体。基层和社区的概念往往被混用,例如很多研究认为“基层”是指“以社会经济区域为主,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城乡基层社区,即城市的街道、居委会辖区和农村的乡村(村镇)”[1](p5)。而实际上,基层治理不等于社区治理,因为基层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治理问题,而是一个开放性社会中多元主体的一体化问题[2]。第二种是民政部在2000年将社区定义为“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围内的人民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并且将城市社区的范围理解为“一般是指经过社区体制改革后做了规模调整的居民委员会辖区”。这种理解主要是以社区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属性为基础的,虽然更接近于社区的属性特征,但是与基层的治理区划并不相适应。所以在地方的实际探索中,通常直接把社区等同于居委会或街道,各地方既有以居委会为基础推进社区建设的实践,也有以街道办事处辖区为基础进行社区建设的。例如有学者就提出21世纪初我国推动的基层治理体系建设,使得大部分城市形成了“市—区—街道办事处—社区”构成的纵向条线体制[3]。而实际上在上海等城市,社区的尺度一直是与街道相一致的。由此来看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建设与社区的尺度界定有紧密的关系,社区的尺度划分关系到社区治理主体的体量与主体间的相互关系。

随着治理理念引入基层社区,学者们开始意识到社区治理是政府与社区组织、社区公民共同管理社区公共事务的活动[4],要充分发挥政府、市场、社会三大部分各种组织的优势,实现合作共治和网状社区治理结构[5]。在此基础之上,学术界形成了以多元主体,开放、复杂的共治系统,以对话、竞争、妥协、合作和集体行动为共治机制的共治理论[6],增领域、增主题、增结构的“增量共治”[7],补缺模式、协同模式、替代模式等构成的“共治模式”[8],以及补齐组织要素,重塑党建引领的合作型社区权力结构[9]等解释方案。

总体上来看,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的大背景也就是在社区党政主导下如何有效发挥其他社区治理主体的作用,形成社区治理主体之间相对稳定的互动与联系。较有代表性的是以社区党组织和居委会为主导者的“有领导的合作治理模式”[10]。也就是说,中国场景下的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并非基于一种平等和对称的关系,而应当是在党政主导的基本框架下,如何有效调动起居民、社会组织和企业的参与与合作[11]。这种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建设如何成为可能?在实现这种社区治理共同体的过程中不同主体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形成了怎样的关系网络?更重要的是哪些要素能够促进这种协同治理的生成?

区别于既有研究对于治理主体的关注,本文尝试从“尺度(scale)”要素入手,分析尺度的重构如何能够促进基层协同治理的形成。尺度(scale)作为地理学度量空间的重要概念,是对空间规模、层次及其相互关系的量度[12]。在上海市的基本管理单元建设中,我们发现尺度重构作为一种变量,的确对于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起到了重要作用。尺度概念一直存在于广义的地缘政治学研究中,在被引入次国家政治和公共管理学研究之后,尺度多被用于对权力关系、社会关系进行交互分析。如科克斯认为尺度是一系列权力关系的集合[13],在这种意义上可以定义出“依存空间(Space of Dependence)”和“交互空间(Space of Engagement)”两种尺度关系。因此在政治地理学的视域下,尺度重构意味着一种权力格局的调适,包括边界划分、层级划分以及性质界定等多层次含义[14]。因此,我们认为尺度是权力和空间交互作用的产物,尺度重构既意味着空间尺度重构,也是以空间尺度重构为基础的权力尺度重构的过程。本文探讨的则是作为权力与空间交互的尺度,如何通过尺度重构,实现了基层治理中主体间互动关系性质的改变,最终有效推动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在基层治理的实践中,空间尺度的调整会重新组合包括党组织、政府科层、社会力量和居民等多主体之间的交互关系。譬如彭勃就通过对“镇管社区”的案例进行研究,发现基层通过逆行政化创新的实践,实现了行政下沉和有限共治并存[15],而这种现象的发生同样是基于权力与空间的交互性互动。

基本管理单元建设是上海市2015年启动的推进郊区建设与管理的重要举措,是上海作为超大城市科学配置基本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资源,推进郊区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制度创新。根据官方界定,基本管理单元是上海市郊区城市化区域集中连片、边界范围相对清晰、人口达到一定规模、管理服务相对自成系统的城市人口聚集区,是承载和配置城市基本公共服务、基层社会管理的非行政层级基本单元(1)参见上海市民政局、上海市编办、上海市发改委、上海市财政局在2015年出台的《关于做实本市郊区基本管理单元的意见(试行)》(沪民区划〔2015〕19号)。从这条界定看,基本管理单元也就是在上海郊区的城市化区域通过划定边界建构出的治理与服务单元。因此,基本管理单元的实践本身就是尺度重构的重要政治实践。基本管理单元通常以社区的身份存在于镇与居(村)委之间,建立了社区党委和社区委员会,并配齐了社区事务中心、社区卫生中心、社区文化中心的等公共服务资源,以及“公安派出所(警务站)”“城市管理所(网格中心)”“市场监督管理所”三种下沉的社会管理力量,形成了服务管理的“3+3+2”(2)“X”项目是指各基本管理单元也因地制宜、力所能及地设置社区中心、社区生活服务中心、养老服务中心,是有差异化的服务管理项目。。在基本公共服务硬件配齐的同时,基本管理单元承担的多元主题协同治理性功能也取得一定成效。

从上海的实际情况来看,目前上海市已经建设93个基本管理单元,共涉及60多个镇,覆盖人口超450万,约占上海市常住人口的五分之一。基本管理单元的空间划定属于集中连片的城市化区域,边界相对清晰,并且在空间规模上需要的门槛条件是2平方公里和2万实有人口。实际来看,基本管理单元按照基本特征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与城市区域接壤的行政建制属于郊区(镇)的区域,因城市化导入大量人口,为提升地区公共服务水平而设立的单元。第二类是在所撤建制镇原地理范围基础上设立基本管理单元,这类地区往往因在上一轮撤镇合并之后迅速衰败,基础设施差、居民办事不便,社会治理难题多。第三类则是在上海市的大型保障房居住社区(一般称为“大居”)范围建立基本管理单元,这些大居相对离城区较远,成为空降在郊区的城市区域,这类基本管理单元居民大部分是原市区居民和本地回迁人员,在基层治理方面也面临一定挑战。

笔者于2018年3—5月先后对上海市首批建设的基本管理单元进行调研。在调研过程中,前期主要依靠与镇层面、基本管理单元层面的主要负责同志,村、居委的负责同志和辖区居民、企业单位进行座谈,深入了解基本管理单元建设的现状、优势与运行机制。后期则跟踪、考察案例社区协同治理活动的发生、发展与演变机制。在调研过程中发现,基本管理单元的设立通过尺度重构有效地促进了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并且在不同类型的基本管理单元中,尺度重构都起到了作用。

由于受客观条件的限制,难以获得全样本的案例,因此本研究分别选择了分属于不同类型的基本管理单元B社区(3)上海市基本管理单元对外均以“社区”名义进行运作,因此案例中的社区如无特殊说明均指基本管理单元。、L社区和H社区进行分析。三个基本管理单元建设的时间几乎相同,适用的政府政策相同,都是在上海市郊区建制镇之下设置。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各个社区发展的经济社会条件差异较大,如下表。三个案例能够分别代表上海市基本管理单元建设的三种类型,涵盖了影响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的若干主要变量因素,通过对三个案例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出尺度重构对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的作用,具有普遍的借鉴意义,并且可以窥探影响我国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的主要因素和机制。

表1 案例社区主要发展情况比较(4)表格中各项治理主体的发育状况主要是三个社区相比较而言的判断,在下文案例分析过程中会进一步阐释各案例的具体状况。

为了分析尺度重构作为因变量如何促进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依照分析框架,此处通过空间尺度重构、权力体系重塑和最终的社区治理主体关系改变三个先后发生的过程进行解释,并归纳出不同类型基本管理单元在形成社区治理共同体方面所显出的差异化特征。

(一)近郊区型社区:尺度重构下的社区治理互利协作

B社区位于上海市J区,是近郊区型基本管理单元,在城市化过程中由于大量人口导入而自然形成人口密度较大的区域。B社区是上海市首批建设的基本管理单元,下辖4个居委会和3个居委会筹建组。B社区内沿街商铺505家,辖区内有丰富的教育资源、保健院、文化宫,商业和公共服务配套完善。B社区的商住房比例较高,因此人口结构相对合理。

1.边界划定

作为新城新区的基层治理,往往会面对组织形态多元、治理诉求多样等众多挑战。“以往的居委会是管小区以内的事情,小区以外的事情是不管的,这样马路没人管,学校周边没人管,我们社区层面是区域内全部事情都要管。”(GLDYBY-2018-05-09-01)打破居委的边界,重塑社区的尺度,形成基于地缘的社区共同体显得十分重要。基本管理单元的出现在更大的尺度上建设起了共治平台,B社区建立起就开始推动“共建、共治、共管、共赢”的基本理念。B社区的负责人表示“我们一直在做区域化党建,你像居委就很难和更多单位联系起来,但是我们就可以,我们这里学校、文化宫、医院都在辖区内,都是我们的共建单位。这个范围要是更大了也不行,共建得有互动,大家接触得少共建就做不实。”(GLDYBY-2018-05-09-02)在基层治理工作中,通常将党建工作与综合治理相融合,通过落实党组织属地治理的主体责任,加大重心下移、资源下沉力度,谋求以基层党建带动基层治理创新是一种常见的机制。社区党委作为重要的组织资源在推动区域化党建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而相对于镇级层面和居委层面则范围过大或过小,社区层面成为推进区域化党建带动基层协同治理的合适尺度。

2.夹层嵌入

在基本管理单元建设过程中,不仅基层党建工作有了适宜的尺度,随着基本管理单元建设的规范化,在社区党委和社区中心外,B社区还建立了行政管理中心、党建服务中心、综治联勤中心、文体服务中心、事务受理中心。这使得党的基层组织和科层体系都嵌入到基本管理单元之中。由此,居委会与镇级层面之间增加了一个“夹层”,这一“夹层”能够集中和传递居委会复杂的业务事项,成为镇与居委会之间上传下达的组织载体。权力体系的嵌入也同样带来与之匹配的服务体系,承担公共服务功能的各类中心有了实质性的物理空间载体,并且配备了相对充足的人员、空间与财权,从而使得基层权力体系与服务体系能够得以适配,权力致力于公共服务的属性和能力都得到强化。这种权力体系与服务体系的适配与交错,主要表现在权力的治理单元、服务的地理单元高度重合,以及权力体系将提供直接的公共服务作为主要任务的属性,这些特征无论是在居委层面或是在镇及以上层级政府都难以实现。

3.互利性协作

基本管理单元的建设使得一个具有清晰边界的治理单元和服务地缘形成。并且作为科层体系的延伸,社区党委和社区委员会作为主导力量更能够聚合区域内的各方面利益与需求。B社区辖区内学校资源丰富,文化宫、医院、社会组织等各类主体相对丰富,这给协同治理的开展塑造了有利的条件。“我们在工作中就发现大家都是有需求的,居委会要办活动缺场地,我们帮他们协调学校的活动室。然后小学生他们平时上下学时候又需要一些志愿者能够帮忙做些引导工作,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GLDYBY-2018-05-09-03)B社区充分挖掘了辖区内各类主体的需求,凝聚大家对公共事务的共同意愿和共同行动。在形成互动网络基础之上,B社区又依托组织优势推进区域联席会议,将学校、医院、物业等单位以联席会议的方式凝聚起来,实现基于地缘基础上的互利合作。在逐步摸索的过程中,社区层面还进一步牵头开展资源清单、需求清单建设,基于此再形成了项目清单。开放的政策空间为利益的协调提供了可能性[16],作为一种合理的地域尺度,社区能够在摸清主体需求层面,推进需求对接、资源联动,基于互利有效推动了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

(二)撤建制镇型社区:尺度重构下的治理网络联结

L社区所辖区域与原L镇相同,是撤建制镇型基本管理单元的典型代表。目前包含15个村、居委会。在L镇撤建制之后,被合并到G镇之中,由于区域面积大,发展动力不足等原因,L地区基础设施条件相对较差,历史遗留问题较多。由于L社区地理位置相对偏远,居民大多为本地居民,相对B社区而言居民熟悉程度更高,弱势群体居民数量也相对较多。

1.地缘复原

L社区靠近物流枢纽,大型货车在区域内行使,带来了交通拥堵、噪声与安全的困扰。L社区的负责人表示:“我们这里历史遗留问题比较多,确实很多难以解决,我们自己总结就是燃点低、燎原快,容易形成群访集访。”(GLDYLQ-2018-05-07-01)L社区内曾发生两起交通事故,大型货车共造成三名辖区居民被撞身亡,迅速引起了群体性突发事件。“当时居民们情绪非常激动,好多都在马路上散步、堵路来表达对集卡(大型货车)长期扰民、交通拥堵问题的不满。并且因为有微信群这些方式,他们一下就组织起来了,要在出殡当天再组织群体活动。”(GLDYLQ-2018-05-07-02)L社区辖区大部分居民为本地居民,对该地区的交通环境和安全风险感同身受,并且因为相对熟悉,大家通过微信迅速集结成群,线上组织与线下的群体活动都很快展开,参与其中的居民已经囊括多个小区,远超出居委会自治组织的应对能力。而实际上L社区作为原来的建制镇,在长期的社会发展过程中居民们基于地缘结成了共同的诉求,这种基于地缘的社会网络实际上是一直存在的,并没有因为L地区的行政建制改变而改变。

2.体系强化

事件发生后,L社区党委成为“一线指挥部”。社区党委充分发挥了解地区社情民意、熟悉干部情况的平台组织优势,向镇党委政府提出建议,在上级授权下组织选拔机关干部、基层班子成员、老党员成立机关工作组、家属工作组。并且组建居村书记群、骨干应急工作群、1.11事故保障群、1.17家属工作群。“我们组织社区力量、居委会力量、骨干一起上街劝离疏散人员,因为我们工作人员也大多是本地居民,我们都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们最能理解他们心情,他们也最能理解我们,我们发动居民志愿者都是和大家最熟悉的人上街头劝离。”(GLDYLQ-2018-05-07-04)L社区充分发挥了在区域范围内的组织能动性,尤其是这一区域是“撤建制镇”的范围,在基层发育的过程中曾经依托权力体系建构起了一个相对成熟的治理网络。而随着镇的合并这种治理网络被解构了,而L基本管理单元的设立则在一定程度上又实现了地缘基础上组织化网络的复原与强化。

3.治理网络联结

社区中心是基层党委政府向下力量的延伸,也是服务基层村、居委会的重要平台,这使得其在复原和强化地域性的治理网络方面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社区层面相对于居委而言是权力体系的延伸,拥有更强的组织资源,能够实现对相关单位组织的有效整合,共同参与协同治理。撤建制镇基础上设立的基本管理单元,在本质上实现了治理尺度与服务尺度的回归,在实现权力体系向下延伸的同时,也能够贴近基层与居民进行沟通协商,发动最贴近基层的居民志愿者参与其中,还能够在更高的层面协同起居委会、驻区单位参与到有效治理之中,在重新组织起地缘性治理网络的基础上,推动了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

(三)大型居住区型社区:尺度重构与情感纽带为基础的社区治理共同体

H社区是上海市大型居住保障房基地之一,导入的居民成分多元,动迁回搬的农民与市民,在生活习惯方面差异巨大,居民之间陌生且难以融合。目前H社区入住居民7.08万人,建立了17个居委会,由于是“空降”在远郊的社区,医院、学校和企业资源都相对不够丰富。相对于B社区的丰富治理主体和L社区居民之间的高熟悉度,H社区的居民之间更趋近于“原子化”,居委会组织活动困难极大,形成社区治理共同体的主体力量发育还相对不成熟。

1.尺度升格

实现参与与协商是社区治理共同体建设的重要基础,而原子化的居民关系本质上不利于社区范围内形成较好的公序良俗。在H社区“因为居民都不熟悉,经常会发生各种矛盾,社区里大家都只顾自己的利益,有些居民还把小区里绿化地用来种花种菜。”(GLDYHS-2018-04-07-01)在基本管理单元成立之前,居委会也尝试组织各类活动增进居民的参与,但是受制于居委会的资源,在人、财、物上难以保证,居民参与基层事务形式化、表面化情况突出,难以形成社区的有效治理。基本管理单元设立后,将整个相对独立的“空降”社区囊括其中,涵盖了整个大型居住社区的所有居委会,以社区党委和社区中心为核心构筑了强有力的社区治理主体。

2.组织化推动

H社区建立后,社区党委和社区中心依托自身的组织优势和资源优势,针对城乡居民融合难的问题,在辖区范围内开展“攀亲结对”活动,并制定了居委、工作站党组织和行政村党组织的结对方案,大力动员各个居民区的楼组长、村民小组长、党员户、志愿者开展“吃农家饭、种农家田、串农家门、攀农家亲”等活动。“我们一开始也不愿意参加,但是参与过之后发现,第一次就一起吃吃饭,然后我退休了可以一起教教两家小孙女学书法,她俩一起学比一个人学还起劲。过节他们还会给我送些蔬菜,你来我往大家就都熟了。”(GLDYHS-2018-04-08-01)从实际效果来看,H社区主要是基于同一地缘,依托权力体系的组织优势,促进人与人联结关系网络,依托地缘、业缘、趣缘增强居民之间的关系密度与信任网络,进而促进社区融合。在弥合城乡缝隙的攀亲结对取得一定成效之后,H社区在家庭之间、楼组之间、村居党支部之间、社区与企业之间等都开始推广“攀亲结对”。攀亲结对的内容也从兴趣爱好、文化交流向设施配套、就业服务等方面拓展。“我们后来就将攀亲结对做得更充分,居民意见较为强烈的服务与民生问题,我们就推动社区党委与企业服务结对,有了结对这种更亲近的关系,大家就能够一起商量很多事。”(GLDYHS-2018-04-08-02)

3.情感联结

权力体系的嵌入最开始是推动各主体之间的被动参与,但是随着攀亲结对的推进居民之间相互熟悉了,企业和居民之间的距离也不断拉近。社区的熟人底色被培育起来。“我们从市区过来的,和这边本地的方言不太一样,他们一说‘风’就说hong(音),现在我一见面就开玩笑说今天刮大hong了,都这么了解,我也愿意多出来参与活动,都把H当成自己的地方,哪里不好我就愿意讲出来。”(GLDYHS-2018-04-08-03)“攀亲结对”在促进熟人社会形成的基础上,提升了地区范围内各治理主体之间对社区的认同,也为社区、居民、企业以及其他主体参与社区治理共商共建奠定了重要的互信基础。这种在合适的尺度内,依托权力体系的强力推动,塑造地缘基础上的情感联结,对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四)案例比较

本文选取的三个基本管理单元案例中,H社区属于新建大型居住区,B社区属于建设相对完善的城市社区,而L社区则表现为较为衰败的老旧社区,社区之间发展的程度差异较大。但在推进基本管理单元建设中,以尺度重构的方式,有效促进了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通过表2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尺度重构如何有效地改变了空间尺度进而调整了权力体系,最终改变了社区治理主体之间的关系。其中,B社区主要是在城市化地区通过划定合理的地域边界,形成稳定的治理单元,并且在合适的空间尺度范围内,权力体系搭建起各主体之间的互利网络,进而促成社区治理主体之间的互利性协作。L社区则与之不同,虽然各类社会组织治理主体资源相对稀缺,但是作为撤建制镇的地缘空间仍然存在稳定的社会网络和利益网络,通过复原既有的地缘尺度,重新强化地缘基础上的权力体系,有效促进了治理主体间的协作。而在H社区,尽管是新建设的大型居住社区,针对居委会治理力量薄弱的现状,通过基本管理单元建设实现了空间上的尺度升格,权力体系的力量也得以增强。在社区党委和社区中心的“攀亲结对”推动下,社区治理主体之间形成了以情感互信为纽带的良好关系,为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表2 社区治理共同体形成的机制比较

综合来看,尺度是影响社区治理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方面,尺度重构是触发社区治理共同体形成的关键变量。滕尼斯曾认为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社会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有学者提出要政府和社会营造更广泛的情感场域,构建一种自觉治理[17]。而这种自觉无法脱离具体的空间和社会网络而谈及。因此尺度重构本身是一种对社区空间规模的调适,是基于社区共同体建设的需要对社区社会网络的再组织。社区治理的共同体必然要通过利益、关系网络或情感联结才能形成,而尺度则是影响共同体形成的重要因素。尺度重构在空间上能够清晰划定边界、复原地缘网络或实现治理空间的拓展,从而对权力体系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从尺度重构的功能上看,尺度重构一方面能够为基层权力体系的灵活创设带来更大的弹性空间,强化社区治理创新。另一方面,适宜的尺度是社区共同体建构的基础,是基于情感、利益、认同推动社区治理主体合作与协同的重要影响因素。这种机制实际上证明了在推进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形成时,不仅可以依靠自上而下的科层资源配置,也可以灵活施用尺度重构的政策工具,推动社区治理共同体的互动能力提升和共同体意识强化。

从案例比较来看,三种类型社区在建构社区治理共同体的过程中形成了差异化的路径,这主要取决于社区治理的先天禀赋。近郊区型基本管理单元拥有相对较为丰富的城市资源,各类组织也较为健全,但是却面临着典型的陌生人社会特征。这是快速城市化发展的必然结果,因此在这些地区要充分利用城市社会的规则与逻辑,基于互利的原则促使各类主体达成持续且稳定的合作。撤建制镇型社区是城市在发展过程中为优化管理而忽视的地缘地带,这类地区往往拥有丰富的社会网络,但却缺少实现高质量服务的城市资源。因此这些地区应当注重复原既有社会网络的治理网络,凝聚成高效协作的治理共同体。大型居住区型社区在地理上离市区较远,是城市疏解市区功能,拓展城市发展空间的时代产物。大型居住社区规模大、陌生人社会的底色也鲜明,因此应当注重依靠治理体系搭建社区治理网络,合理配置社区的管理幅度,增强社区治理共同体的管理与服务效能。三种类型的社区分别代表了城市发展过程中在郊区可能出现的典型的社区样态,是所有城市发展中都可能出现的现实场景。在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建设路径中,尺度重构通过对既有基层治理体系的调适,最大限度地科学配置了社区的管理与服务幅度,从而为社区治理共同体的构建补齐利益、情感或社会网络等关键性支撑要素。

我国在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中,基层的社区尺度或大或小,治理的资源与能力与社区发展需求不相匹配,造成了制约基层社会治理的核心矛盾。尺度重构能够为调节基层社区的适度规模,搭建基层共治平台奠定基础。在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背景下,应当依托尺度重构思维,依据规模适度的基本原则重新调整基层治理单元,在不改变行政区划的刚性范围下,依靠体制机制创新在一定的地缘空间内嵌入权力体系。具体来说,在城市化水平相对较高的郊区搭建社区有效的利益协作网络,依靠社区内的利益互惠整合多元主体的资源实现有效协同;在相对老旧的社区要注重发挥既有社会网络的优势,依靠既有社会网络增强治理效能;在新建的大型居住社区要在依靠合理尺度划分,增强社区内部的情感联结,为搭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建立起坚实的社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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