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爽
(河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1100)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出:“商品资本的流通过程,W′-G-W,是在时间和空间中进行的。”[1](p240)从一定角度来说,作为资本流通的途径,时空可以被理解为一种物质性的媒介。目前,国内大多数学者都是以此为基础批判传统教科书中对时空的机械性理解,并指出时空在社会运动中的内在联系。其中,刘奔认为“实践和空间的本质是运动”的观点可以理解为“具体的物质运动形式在时空关系中的具体体现”,“物质运动的社会形式也应该有自己特有的时空范畴”[2]。从逻辑上来讲,资本在时空中流通的过程可以具体化为资本运动在社会时空关系中的展现。但是,这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前提,即资本并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物,也是一种具体的社会关系,“它只能理解为运动,而不能理解为静止物”[3](p121-122)。资本既拥有商品、货币等具体的社会存在形式,也可以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和社会关系建构并重构现有的社会时空。事实上,资本流通在以时空作为媒介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建构维护其自身增殖的抽象时空。然而,目前出现了将资本理解为纯粹物质运动并将时空关系简单地嵌入其中的错误理解倾向:要么对时空的解读过于倾向物质运动的社会形式,忽视时空本身也是人的生命形式,要么片面地将资本理解为抽象的存在物,忽视资本作为社会力量和社会关系对时空的塑造与无偿占有,导致我们曲解了时空与资本之间的内在联系。对此,本文试图通过对《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文本考察,澄清资本与时空之间的辩证关系,说明资本是通过对时空的生产和再生产来占有和剥削人的生命,并使人的时空物化和资本化。
黑格尔认为:“运动是过程,是由时间进入空间和空间进入时间的过渡。”[4](p60)按照这种理念,时间与空间的内在联系构成了物质运动的整个过程。具体来说,“时间进入空间”可以理解为时间确证空间,时间也具有空间的表达形式,即时间的空间化。同理,“空间进入时间”可以理解为空间的变化表明了时间的进程,即空间的时间化。但是,黑格尔用时间与空间之间的过渡表达运动的过程存在着一个前置性的预设,那就是必须将时空理解为外在于物质的存在。运动的过程就是时间与空间之间的相互作用,物质只是将自身的属性过渡给时空,只有这样,时空才具有了物质性。在马克思看来,运动具有一般性,而运动的物质是具有一定特殊性的,必须考察处于运动中事物特定的、具体的以及历史的条件。用运动的一般性取代物质的特殊性并不能确证时间和空间在运动中的具体关系,同样,诸如资本一类的社会存在在运动过程中的特殊性并不能用运动的一般性所取代。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时空的物质性并不是外在于其自身的事物所赋予的,它自身的存在就是物质性的。当处于时空之中的资本将其自身的特定属性强加于时空时,时空的原本属性就会被取代或者被异化。由此可见,资本与时空之关系并非简单的叠加,辨析二者之关系必须解决两个前置性问题。
问题之一:回答“时空与资本之关系”这个问题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时空介入资本之中,还是资本进入时空之中。在黑格尔那里,时空是运动物质的属性,物质与时空之关系被简化为时空的内在对立。作为运动的物质,资本是被时空运动所呈现的,而时空本身体现为物质运动的产生和消失,黑格尔将之称为时空的“变异”。也就是说,按照黑格尔的逻辑,作为抽象的物,资本进入时空之中并被时空所异化,而这种变异的过程就是时空的绝对性[4](p22)。但是,将资本与时空相互分离的方式只能解释资本与时空在运动中的逻辑先后问题,在面对资本与时空的现实关系时,运动又会被肢解为时间与空间的内在过渡,资本在时空中的运动被简单化为对现实的抽象否定。在马克思看来,在最原始的阶段,资本是外在于时空而存在,由于时空的内在作用,资本借助着运动的形式进入时空之中并使时空具有了资本的特殊属性。在逻辑上,时空是先于资本而存在的,资本运动也必然会体现为资本进入时空之中并按照时空运动的规律而呈现出自身的特性。在现实中,资本进入时空之中运动并非时空的内在分离,而是资本通过运动作用于时空本身。资本运动既要遵循时空运动的规律,也要按照这种规律塑造其自身。资本有其自身的特殊属性,在资本运动之初,的确是资本进入时空之中,但是,当资本运动达到一定程度,它便会塑造出一种符合于自身需求的抽象时空。因此,资本运动呈现出两种形式,一是最原初的进入时空之中,二是在发展过程中介入时空。
问题之二:回答“资本与时空之关系”这个问题必须明确时空在资本运动中是在先的还是在后的。按照黑格尔的理念,运动本身就是时间与空间之间的相互过渡,那么,时空在物质运动中应该是具有其在先性的。但是,黑格尔为了使物质运动从属于绝对精神,又不得不使时空成为物质的属性,时空在物质运动中又是处于在后的境地。于是,黑格尔将时空在运动中在先与在后的矛盾归因于时空的内在矛盾,即“特定的有限事物有个‘在先’或‘在后’”,“自然在时间上是最先的东西,但绝对prius(在先的)的东西却是理念;这种绝对pruis的东西是终极的东西,真正的开端。起点就是终点”[4](p24,28)。在马克思看来,时空在资本运动中处于何种地位应该根据资本运动的客观规律和时空发展的具体条件来分析,而不是像黑格尔那样为了符合于某种所谓的抽象理念置之现实而不顾。在资本运动的原始阶段,时空是在先的,因为资本进入时空之中就必须符合自然时空的运动规律,也就是说,资本必须承认“时空决定了资本运动的部分要素”。但是,当资本彻底掌控了整个物质生产的过程并占有和塑造社会时空时,时空便处于在后的境地。马克思认为:“物质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生产的基础上的生活领域,都是以人身依附为特征的。”[5](p95)在社会生产中,资本与时空之关系的建立是通过人的生产劳动和实践活动来实现的。作为生产劳动和实践的主体,人在时空中具有其自主性。当资本占有了人的劳动资料、劳动产品以及生存时空时,资本则取代了人在时空中的主体地位,并使属人的时空物化。此时,时空不仅在资本运动中是完全在后的,也被资本所占有并被不断地塑造着,相应地,时空在资本运动中从在先到在后的转变也揭示了人在物质生产和生活活动中被资本所剥削和压迫的过程。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资本以时空为媒介,但是,资本通过自身运动使时空具有它独特的属性,并以此来掌控时空。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运动的,但是,“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6](p922)。确切地说,资本是一种特定历史形态的社会关系,它使时空成为物并赋予时空独特的社会性质,并正在不断地改变着人们赖以生存的时空。
资本运动具有其物质性,它既包含了处于运动过程中事物的物质性,即资本的物质性,也包含了其自身运动媒介的物质性,即时空的物质性。作为资本运动的具体形态,商品的物质性既来源于自然中的原材料,也拥有整个物质生产的物质性。与此相对应,商品既拥有使用价值,也具有交换价值,即商品中的劳动二重性。劳动将时间物化到商品中,并转化为物,而衡量商品价值的尺度则由劳动时间转变为物化的劳动时间。在整个转化的过程中,对象化的劳动时间失去其自身的社会关系本质并被资本所占有,从而使对象化劳动转变成物化劳动,在物化劳动时间转化为资本的过程中又被赋予了资本的抽象性。马克思认为:“劳动就它表现为价值而论,也不再具有它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所具有的那些特征。”[5](p54)当劳动时间转化为物化的形式时,时间的自然属性和属人性都会被资本所占有,并转化为资本的属性。因此,在资本运动中,劳动物化体现为两个层面,一是由于劳动的需要将自然时间物化到产品之中,二是由于资本的需要将劳动时间物化到商品之中。
在资本运动中,空间也正在不断地被物化。作为空间的具体形式,土地、厂房、原材料乃至劳动者的生存空间都会被资本作为生产资料而物化。在商品生产的过程中,空间被物化为固定资本,以物质形式参与到生产过程中,而它的价值则被一步一步地转移到商品之中。在商品流通的过程中,物化的空间又以所有权的形式转移到货币之中。马克思认为,“生产和消费表现为两个在空间上和时间上相分离的行为”[3](p65)。这就意味着空间在使用和所有上相互分离,空间的物化和占有表明了资本运动为了实现其自身的积累和增殖不得不将空间的物质性和属人性相互分离,并通过这种分离借助商品流通的过程将物化的空间转化为资本。值得注意的是,空间物化与时间物化不同,资本在时间物化的过程中取代了人在时间中的主体地位,而资本在空间物化的开始就已经将空间作为资本的一部分。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明确:从一般性上来讲,资本通过其自身物质性介入到时空运动之中,并使时空物化。既然时空物化是资本运动的产物和手段,那么,作为不可或缺的生产资料,物化时空在资本主义生产的过程中也会逐步转化为资本,并使尚未转化为资本的那一部分时空成为可交换的“特殊商品”。在马克思看来,时空物化只是资本积累和增殖的基本方式,它奠定了资本运动时空形态变化的基调。时空物化体现了时空在资本运动中的物质性和功用性,但是,当物化时空承载着社会关系时,时空本身也就从物化转化为资本化。或者说,作为资本的一部分,被转化为资本的那部分时空也具有了一定的社会力量和社会关系。当时空被资本化的同时,资本也将其自身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转移到时空的占有和塑造之中,资本积累和增殖所带来的不平等的、阶级对立的关系也在时空中具体呈现出来。时空资本化就是资本通过借助时空及其所承担的社会关系使自身转变为现实社会存在的过程,并在占有和再生产时空的过程中延续其自身增殖,而人类社会的时空现象是资本运动的结果。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再生产的过程是由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四个环节构成的。这四个环节既是资本积累和增殖的整个过程,也是时空资本化的过程。首先,在生产环节上,时空承担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人与时空、物化时空的分离使劳动者被迫出卖其自身的劳动时空和生存时空,并在这种颠倒的关系中劳动者被资本所剥削和压迫。劳动时间被物化并储存于产品之中,就其归属上来说,劳动者生产的产品不再被他所拥有,同时,劳动产品及其凝结于产品中的时间与劳动者相对立。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了劳动者的劳动价值,而必要劳动时间又被资本家以工资的形式收买。也就是说,当劳动者完成其产品生产时,劳动者为了维持其自身的肉体生存,不得不提前用物化的必要劳动时间换取维持再生产的物化资本,至于剩余劳动时间则被资本家无情地占有。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了资本占有物化时空并将其转化为资本的目的:“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工人劳动的时间就是资本家消费他所购买的劳动力的时间。”[5](p269)资本在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中就已经将时间分割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死劳动的时间,即已经被占有的、物化的且转化为资本的时间,另一部分是正在转化为物化时间、尚且归属于劳动者的生命时间。资本正是通过用“死劳动”的时间换取劳动者“活劳动”的时间来实现劳动生产过程中的时间资本化。同样,在生产的过程中,自然空间逐渐转化为生产空间并作为生产资料而转化为固定资本,劳动者则被束缚于固定的空间之中。有学者指出:“既然空间作为生产资料,那么在资本主义的社会条件下,也就必然会转变为资本,这正是空间资本化的前提和根源。”[7]当劳动者的生产空间和生存空间被资本所占有并作为生产资料时,空间资本化就已经开始了。
其次,在马克思看来,货币是交换过程中时间资本化的空间承担者,凝结于产品中的劳动时间转移到货币中,并通过货币在空间上量的标准化实现了商品的买与卖。在交换过程中,各种不同的劳动产品之所以能够在现实上转化为商品,是因为货币承担了价值尺度的功能。货币是交换过程的必然产物,它本身既表现为劳动产品,具有潜在可变的价值,又可以作为一般等价物的商品,实现了买与卖的转换。在原始的交换中,人们是通过物与物的交换满足其自身的需求,也就是说,人是时空的主体和所有者,交换的主要因素在于商品的使用价值。但是,在货币与商品的交换中,货币取代了人在时空中的主体地位,它占有了人的交换关系并与人相对立。货币本身就体现了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当商品转化为货币时,人将他与物的关系让渡给作为抽象价值形式的货币,商品中的时空彻底地被抽离出来;当货币转化为商品时,时空是缺场的,因为这种交换只是价值的交换,时空已经作为私有物被资本所占有了。因此,在交换过程中,货币取代了劳动时间决定价值量的尺度职能,也按照价值的形式转化为资本。仅从商品本身而言,倘若它不能够在一定时间内被交换,它便会丧失作为物化时空承载者的属性,那么它便会“自然消灭”,它所包含的资本价值和剩余价值都会丧失[8](p144-145)。作为资本的物质形态,货币本身具有不易损耗和耐于储存的特性,可以在商品交换之前承载转化为资本的那一部分物化时空的价值。
再次,在分配中,凝结于商品中的剩余劳动时间、储存于货币中的物化时空以及由剩余价值衍生出的剩余时间都会作为资本再次投入到再生产之中,并成为衡量再生产中物化劳动的尺度。我们普遍认为,空间上的流通是指商品的运输,它既包括商品从生产地到市场的运输,也包括商品在产地的购买和投入再生产。空间流通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资本的增殖,空间上的损耗往往都会被劳动者和商品的购买者所承担,而通过空间流通而产生的那一部分剩余价值则被资本所占有。在马克思看来,作为地理位置变换的空间要素可以归结为时间要素,因为商品和作为资本的货币在流通空间上所产生的剩余价值转化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就从“货币回流现象”本身而言,购买者使用货币购买商品并再次卖出商品而获取新的货币,在整个过程中,货币本身始终都是时空的承担者,但是,货币在时空形式上发生了质变,它最终转化为资本的剩余价值并投入到下一次的再生产之中。同样,空间不仅成为资本流通过程中继续增殖的手段,也会被资本所占有并成为再生产的固定资本,以此不断地循环往复。就此,马克思揭示出:“同量的流通手段以货币资本形式不断地凝结和不断地聚集,集中起来和从流通中抽出来,又以货币形式,流通手段形式进行分配和重新投入流通。”[9](p325)在时空上,当货币被用来换取商品时,它只是被提前支付出来,只是实现了其自身的使用价值;当商品被卖出而再次获取货币时,储存于货币之中作为物化时空的资本已经随着流通时间在量上的变化实现了其自身增殖。
最后,商品消费就是将时空所承担的社会关系抽离出来并嵌入到货币之中,使消费本身成为物与物之间的转换,从而掩盖了消费过程中剩余价值的增殖。在马克思看来,决定价值量的是时间,承担价值量的是空间,而货币的产生和使用取代了时空的作用。或者说,货币就是一种抽象时空的具体呈现,它的产生并非来自商品本身,而是由于商品占有者(资本家)和购买者的需要。货币将商品中物化的、作为决定价值量的时空转移到自身,并通过取代商品价值和出卖商品使用价值的方式来实现其作为价值尺度的职能,同时,货币是用“想象的价值量”计量各种不同商品的价格来实现其作为价格标准的职能。在资本的最一般形式(G-W-G)中,货币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流通形式,一是“作为货币的货币”,二是“作为资本的货币”。虽然在始极和终极都是货币,但是,前者转化为商品的目的是进入流通,后者则是通过流通实现对剩余价值和时空的占有。在商品流通的直接形式(W-G-W)中,货币是支付手段,它本身并不能承担流通的整个过程。这里的货币是“作为货币的货币”,它在消费过程中将所出售商品(始极的W)中作为物化时空的那部分价值转移到自身,使商品的价值转为价格,又用自身所具有的想象价值量计量所购买商品(终极的W)的价格,交换到商品中的使用价值。商品的价值看似在空间上完成了形式上的转移,但在时间上它实现了自身的增殖。从其结果来看,商品消费是将时空的社会性抽象化为商品本身的物质性,抽象化为“物的天然属性”,从而将人与时空的社会性关系抽象为“外在于人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5](p89)就此而言,货币只是作为资本的介质完成了从一种商品到另一种商品的交换,它的终极目的是实现消费。
在一定前提下,资本本身就是商品的堆积,为了实现其自身的积累和增殖,它可以不择手段地使任何一种事物都可以作为商品来消费。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时空也成了一种“商品”。诸如工厂、商场、房产等,它们不仅是社会空间,也是可以被购买和出售的商品。空间被资本看成是一种私有物,人们被限制了使用它的权利。同理,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也成为一种私有物,不劳动那部分人的自由时间是以占有劳动那部分人的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为基础的,毫无疑问,凝结于商品中的剩余劳动时间随着商品消费而被资本家所占有。马克思认为,在资本那里,“时间就是金钱”正体现了时间也是可以被消费的最直接证据,“这指的只是他人的劳动时间,用最准确的语言来说,这种时间当然是资本的金钱”[10](p23)。如今,资本主义为了转移其自身的内在矛盾、缓解其不断衰亡的趋势,正在不断地塑造着抽象的社会时空并使之成为被消费的商品。
总而言之,整个资本主义时空形态变化的过程就是时空从自然状态到物化、再从物化到资本化的过程。时空不仅是物质运动的存在方式,也承载着人的社会关系。时空是人的生命形式,也是人类社会活动的基础。但是,资本不仅占有了人的时空,也使属人的时空物化和资本化,并使人的社会关系变成为存在于人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
资本在时空之中的运动正是借助于占有人的劳动来完成其自身的积累和增殖。但是,人才是资本运动和时空运动的主体,当资本否定了人在其运动过程中的主体性并用与人相对立的、物化的资本取代了作为主体的人时,资本就成了凌驾于时空而存在的抽象物。资本为了实现其自身的积累和增殖,为了延续其自身的存在,就会一直将其自身的属性强加于时空运动之中。在马克思看来,时空具有其属人性的,它并非纯粹地、客观地独立于人而存在,而是人的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具体呈现。马克思指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11](p161)当人的时间被资本所剥削、人的空间被资本所窄化时,人的才能与发展就会被束缚,人的生存时空就会陷入被动化、狭隘化和静止化的困境中。时间是衡量劳动量的尺度,但是,剩余劳动时间并不是由资本所生产的,也不应该被资本占有的。也就是说,劳动时间是归于劳动者所拥有,如何运用时间是由作为时间主体的人来决定的。对于劳动者来说,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本就应该被他所拥有和使用。然而,劳动者为了维持其自身的物质生存不得不用本应该属于他的自由时间交换已经转化为资本的物化时间。在马克思看来,“时间是生命本身的尺度,就如重量是衡量金属的尺度一样”[12](p57)。人所拥有的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直接决定了他自身生命的厚度。资本占有了人的时间就是占有了人的生命,就是对人的生命的支配,更是对人的才能和自由的束缚。同理,在空间上亦是如此,资本主义生产将劳动者束缚于狭小的空间之中,剥夺了他在空间中的自由,犹如牲畜一般囚禁于工厂之中。对于人来说,空间资本化束缚了其自由的权利,更是将其视为机器一般,使其成为“某种商品”。在马克思看来,时空资本化的过程就是商品取代人在时空中的地位和权利,并使人沦陷于商品消费的泥潭之中。进而言之,时空资本化将对劳动者的剥削和压迫拓展到人的生命之中,是资本积累和增殖普遍化的表现。人要想在时空中重新获得其主体性的地位,获得时空自由与时空权利,就必须彻底打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制度。
因此,我们可以从以上的分析中归纳出马克思对时空与资本之关系的辩证认识:被否定的应该是“时空资本化对人的剥削和压迫”,被肯定的则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对时空与资本之关系的扬弃,应该是把否定和肯定结合起来的扬弃。我们必须承认,资本在社会时空的发展上曾经起到过促进的作用,它开拓了世界市场,扩大了人类生存的空间,通过对生产工具的革新使交通变得更为便利,在一定程度上节约了人的时间。但是,资本也生产和再生产了抽象的、虚假的时空,将属人的时空私有化和资本化,用物与物的关系取代了人在时空中的关系。要想扬弃时空与资本之关系,我们必须实现人在时空中的解放,使人从时空资本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因此,根据马克思的理论阐述与当前的现状,现提出以下几点:
第一,扬弃资本对时空的私有化和物化,肯定人在时空中的权利。“社会时空是对社会事件、社会主体生存状况的反映,并通过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而获得现实性。”[13](p218)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将人排斥于时空之外,而作为商品的物占有了一切人类可以踏足的时空。为了实现其自身的积累和增殖,为了使生产和消费拓展到各个领域,资本将时空不断地分割,为商品的生产和流通划分出特殊的区域,并剥夺了人进入这类区域中的权利。同样,本应该被人们共同拥有和使用的时空被私有化,自然时空和属人的社会时空也被资本根据有产和无产划分出等级,而大部分人的时空权利被剥夺和限制。毫无疑问,资本剥夺了人进入时空的自由权利。对此,应该树立起时空权利意识,在观念上形成时空共有和时空共享的理念,自主自觉地肯定和实践在时空中的权利。具体来说,在生产中,应该享有劳动自由的空间,享有休息的时间、休闲的时间和发展才能的时间。在生产之外的其他领域里,应该享有进入时空和使用时空的权利。尤其是在城市发展中,城市的建设和治理要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核心,而不是以财富的增长为目的。
第二,扬弃资本对人的时空的占有和剥削,使人重新成为时空的主体。资本剥削和压迫劳动力的根本,在于占有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和生存空间,并使这类时空最终转化为资本,而资本占有时空的方式就是取代人在时空中的主体地位。为了使这种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更为稳定,资本用物化和主体化的方式取代了人与时空之间已经确立了的对等关系。马克思指出:“在商品中,特别是在作为资本产品的商品中,已经包含着作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征的社会生产规定的物化和生产的物质基础的主体化。”[14](p996)也就是说,资本在掌控时空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塑造各种各样凌驾于人之上的时空关系。然而,在现实中,资本所建构的这类关系又都是基于人的社会劳动,并且在时空中都是以人为依附的。资本的剥削和压迫是以人与时空的不平等为前提,是用对人的空间束缚、剩余劳动时间占有自由时间的方式来建构它的社会关系。因此,在自然时空中,人应该处于主动的地位,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不断地人化自然时空,在适应环境的同时也要改变环境,从而使人在良好的时空环境中实现自我。在社会时空中,人应该重新成为时空的主体,摆脱作为资本的物和消费欲望的束缚,积极地投入到现实的社会劳动和社会实践之中,而不是沉迷于资本所塑造的虚假时空之中。在人类社会历史中,时空是属于人的,它的建构和发展都是基于人的革命性实践活动,倘若人在时空中的主体性地位被取消,那么,我们只会陷入消极的机械唯物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的泥潭之中,从而导致人在时空中失去能动性。
第三,扬弃有产和无产的对立,维护人的平等时空权利。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是伴随着资产阶级的产生而产生,无产阶级的平等既汲取了资产阶级在人类历史中起到积极的、进步的那一部分差别性平等,也否定和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劳动者与不劳动者之间以及穷人与富人之间极端的不平等,简而言之,无产阶级平等的现实要求就是消灭阶级。“无产阶级抓住了资产阶级的话柄:平等应当不仅是表面的,不仅在国家的领域中实行,它还应当是实际的,还应当在社会的、经济的领域中实行。”[15](p116)在社会时空中,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和谐的、平等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不仅是人类社会生产发展的需求,也是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的历史诉求。时空是社会产生的一部分,也是全部生产关系的承担者,只有作为时空和社会生产主体的人获得和享有真正的自由和平等,人类社会生产才会真正地进步和发展。毫无疑问,以有产和无产的对立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最终会走向灭亡,因为它阻碍了人类社会生产,制造了不平等的生产关系,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不平等时空。时空为人而存在,时空的生产和再生产也应该以人的自由和平等权利的实现为目的。
第四,着力于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建构符合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时空。时空是人的生命存在形式,也是人的生命质量和尺度。同样,社会时空不仅能够衡量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存价值,也反映了社会生产力的高低。有学者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的时空权利的肯定正是基于对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批判和扬弃,时空权利是在社会的、经济的领域中实现的。“社会经济结构如何发展,就在宏观层面为权利的形成奠定了发展的方向。”[16]在资本主义社会时空中,作为社会主体的人被各种各样的消费欲望所束缚,而资本正是以这种消费欲望的塑造为手段建构了碎片化的抽象时空和虚假的时空关系,人为了满足于其自身的物质需要不得不被资本所奴役和束缚。究其根本,在于资本掌握了社会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而劳动者沦落为生产的机器,失去了改变现有状况的现实手段。马克思认为,时空环境的改变与人的实践活动是一致的,都应该立足于革命性的实践,从现实时空环境的变革走向革命的世界化。首先,必须扬弃由资本主义所塑造的物化的、抽象的时空,直面现实的、属人的社会时空。其次,必须重新掌握生产资料并革新生产工具,通过现实的手段改变不平等的社会关系和不自由的时空环境,以此来维护人在时空中的主体性地位并建构符合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时空。概言之,就现状来说,我们依然要提高社会生产的效率,不断地发展社会生产力,为人的时空权利的实现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与此同时,打破僵化的时空结构,消除时空中的不平等关系,建立属人的、平等的、多样化的发展时空,积极地发挥无产阶级的力量,消除资本运动在时空中的诸多弊端,从而完成社会主义时空的建立,维护人在时空中的主体地位和权利。
总而言之,扬弃时空资本化的根本途径是以人的革命性实践为基础的时空解放,使人从资本对人的时空和生命的占有和剥削中解放出来,从资本所建构的抽象的、物化的时空中解放出来,从而使人进入到现实的社会时空中,拥有公正、平等的时空权利,实现人的时空自由并走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