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青和
克劳德·朗兹曼(1925-2018)是一位蜚声国际的法国犹太裔导演,因其在1985年创作的关于二战期间德国纳粹进行种族灭绝大屠杀的纪录片《浩劫》而享誉世界。在该片中,朗兹曼在处理历史题材的重要性、探讨的深入性、呈现方式的原创性方面的创新让《浩劫》在影史中,特别是在再现历史类型的影片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本文将根据朗氏晚年撰写的两本回忆录梳理总结其作品的哲学思想与创作方式,并将讨论其思想与创作对呈现发生在贵州贵阳的三线建设历史的可行性。
朗兹曼的作品《浩劫》以一种划时代的独特性,使其一经问世便成为学界讨论至今的重要电影文本,同时也深刻启发了再现历史类型电影的创作。
历史影像的呈现配以画外音的解说,构成了纪录电影的经典形式,与此形式不同,也是《浩劫》最为显著的原创性在于:影片在呈现历史的过程中拒绝了所有的历史影像资料。对于他这种大胆而原创的策略则来自于这样的事实:在筹备影片时,朗兹曼采访了大量目击者,他发现对于毒气室——这一最终戕害犹太人的地点——却找不到任何的目击者。因此,按照朗兹曼本人的话就是:“构成我作品的最大的挑战在于,呈现毒气室中根本不存在的死亡图像。”对于朗兹曼而言,不使用历史影像去呈现历史,并不是一种美学上的洁癖,而是那些影像根本就是缺失的,甚至事件的见证者也是缺失的。
此外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创作《浩劫》的挑战,不仅在于关键历史影像的缺失,而是在于对事件发生地点的破坏。正如英国历史学家乔治·本苏桑(Georges Bensoussan)写道:“种族灭绝的共同点之一,是那些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尽一切努力确保他们的罪行不存在。”言下之意就是,《浩劫》想要呈现的地点往往是遭到严重破坏甚至是刻意清除的,以至于通过遗址人们无法建立起对事件的想象,用朗兹曼本人创造的概念就是,事件发生于“记忆的非地点”。
莱布尼茨关于组合的概念充当了电影可以呈现不可再现历史的前提,正因于此,人们才能直面当下,去面对三线遗址的损毁或消失、三线人的失散凋零、三线影像资料的缺失,从而赎回式微的三线记忆。
莱布尼茨的组合性思想。朗兹曼在其回忆录中提到自己撰写于1946年的硕士论文《莱布尼茨哲学中的可能性与不可组合性》对他的创作影响深远,人们可以通过他对莱布尼茨哲学中关于组合性的理论来理解《浩劫》创作的前提与这部作品的结构。
德勒兹的时间观。除了莱布尼茨的理论,在《浩劫》的结构中,同样可以看见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时间理论的在场性。人们可以通过朗兹曼在回忆录中记载的一段轶事去理解建构他作品中的时间观,人们也可借此佐证通过当下呈现历史的可行性。
国内学者也对轨道站点评价展开了多层次的研究. 黄洪超[7]基于对轨道换乘站内客流密度和速度的分析,对客流安全状态进行等级划分. 陈艳艳等[8]基于交通仿真和调查,以客流量和客流密度对轨道站内拥堵程度进行评价. 孙宇星等[9]提出了轨道交通换乘客流检测与信息管理的系统解决方案. 刘浩然[10]提出客流密集度指数,用于衡量轨道交通客流分布的拥挤程度. 王雪梅等[11]采用三层指标体系和层次分析法评价轨道客流状态.
在得到可以通过当下去呈现历史的结论后,接下来将要讨论的是应该透过怎样的当下事物,又如何去呈现三线记忆的历史。
对于朗兹曼而言,他召回历史的一个重要方式是回到事发现场,并且用人物的行为动作对过去的事件加以呈现。所以人们在《浩劫》中看到两个著名的场景,一个发生在波兰,朗兹曼花高价租用了一辆旧火车头,让曾经押送过难以计数的犹太人的波兰铁路工人加沃科夫斯基(Gawkowski),重新驾驶火车头开往特布林卡(Treblinka)集中营。尽管加沃科夫斯基自知其驾驶仅仅是一个没有车厢的火车头,尽管其自知他如同一个演员,火车如同置景,但是当他行驶在这条他曾往返无数次的死亡之路时,隐藏在他身体中的肌肉记忆被重新激活了:他驾驶火车时好奇观望身后犹太人的动作重现了,他朝犹太人做手势的动作重现了,或者说,在这些深印在脑海和肌肉的动作中,历史重现了。
本文选取加以对比论证的对象是贵阳三线工厂及其社群,其历史背景是我国于1964年开始的以备战为目标,以工业、交通和国防科技工业为基础,以西南和西北地区为重点区域开展的一场大规模三线建设运动。据不完全统计,在1964年到1978年的三个国家五年计划期间,全国20多个省市的100多家企业陆续迁入贵州,几十万名科技人员、大学生奔赴贵州。而本文论证对象贵阳三线工厂及其社群与朗兹曼所面对的历史事件的相关性在于:一是发生在贵阳的三线建设鲜少有影像档案留存;二是随着三线人群体的返乡、迁调或者离世导致历史见证者缺失,如原籍上海的贵阳新添光学仪器厂员工;三是伴随着三线厂区的拆迁、改造带来的三线遗迹遗址的破坏,如改造为艺术园区的贵阳轴承厂、即将搬迁的贵阳矿山机器厂。因为这三个元素的缺失或破坏,让“三线记忆”的视听呈现与朗兹曼所面对的历史事件有着深刻的关联性。
优质旅游作为一种多模式、多投资主体、多文化主体的经营业态,对人才的配备具有三方面要求:一是能够运用高智能和现代化设备设施运营手段来经营管理酒店的人才;二是具有系统专业知识和职业素养的专业人才;三是具有创新精神、创造能力、综合性管理能力且懂得经济学、公关学等学科的复合型管理人才。
一次,朗兹曼与友人文迪在一个庄园饭后散步,误入了一个集中营的遗址,他写道:“那天下午,文迪领着我穿过庄园。在没有任何提示与标记,也没有被提前告知的情况下,我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集中营的中心。身边有叠高的木床、一排厕所、绞刑架、鞭子、条纹囚衣、木鞋,现场非常混乱,但每样东西都清晰可辨。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集中营:斯图加特-法因恩集中营(Stuttgart-Vaihingen)。对于今天的史学家而言这个集中营异常闻名,因为没有第二个集中营的生存条件能比它更艰难、更残酷。”在这个意味深长的例子中,人们可以瞥见一种德勒兹式的时间观,对于德勒兹而言,时间并不是连续性的:过去不会接替,它不再是现在的过去式,过去与它曾经的过去是现实共存的。意思是,时间并不是线性的,过去与现在是以一种相互交织、彼此渗透的方式而存在,时间让当下逝去的同时也保存着过去。
对莱布尼茨而言,只有当某事物能够与构成这个世界的其他事物组合、兼容时,这个事物才会出现。换句话说,万事万物都在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中,彼此能产生关联、彼此可以组合的事物才可能存在。与莱布尼茨该观念相近的思想我们可以在《阿含经》中找到: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意即宇宙间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独立的存在,万事万物都有因缘和合理性,以相对的依存关系而存在。
由于自觉地意识到《浩劫》的创作所面对的三个极端情况——影像资料的缺失、见证者的缺失以及事件发生地点的破坏,这让朗兹曼的创作建立在一种反常规的、原创性的策略之上。朗兹曼的策略不仅拓宽了电影再现历史的能力和维度,而且其策略是否可以用于其他同类型历史事件的呈现,构成了本文的主要思考内容。
另一个场景发生在特拉维夫。朗兹曼为亚伯拉罕·邦巴(Abraham Bomba),在集中营里他曾负责为即将走进毒气室的人们剪去头发,租下一家理发店,朗兹曼一边访问他在集中营中的工作,一边要求他为一位男士理发。同样,现实和历史在这里互相溶解、渗透,通过亚伯拉罕·邦巴的话语以及曾经发生过的动作,历史从遗忘中浮现并出现在了镜头前。因此,格特鲁德·科赫(Gertrud Koch)认为见证者的身体在这里是电影调度的核心,见证者的身体动作让记忆成为让历史空间化的模式。
因此,三线人与三线历史相关的动作以及那些动作发生的地点,便可以作为呈现三线记忆的一对有效组合。据周明长在《三线建设与贵州城市化》资料中统计:贵阳“三线建设”工厂共有37家,涉及国防科技、能源、冶金、机械、建材、轻工业六大工业。这对于影像创作者而言,三线历史有着丰富而独特的“动作素材”可以去呈现。创作者不仅可以让职工重复其工作时的动作去呈现历史,而且选取的动作还可以围绕具体工厂的特有工艺来展现其历史的独特性。例如,铁道部贵阳车辆厂(现中车贵阳车辆有限公司)弹簧生产车间的加热、探伤、抛丸等工艺;贵阳钢铁厂(现首钢贵阳特殊钢有限责任公司)的制钎、轧钢、锻钢生产工艺。值得注意的是,呈现动作与呈现“动作发生的地点”应当是两个同时需要满足的条件。不过动作发生的地点可以由置景或其他替代性方案完成,这不仅因为动作发生的地点在很多情况下可能已经消失或被破坏,而且地点的作用主要在于触发亲历者的动作,是连接人物与动作、当下与历史的中介。通过让三线职工重复工作生产时的动作,并且呈现动作发生的地点,人们不仅可以看到一段段在当下得以再现的鲜活历史,而且这样的历史远远超出了纯粹的知识说教,而成为可被感知的经验。
此外,三线人物的动作与其发生的地点,不仅可以打开三线工业的历史,同样也可以成为开启三线社群记忆的钥匙。根据吴晓萍、谢景慧的研究,三线移民的社会关系网络基本都建立在地缘(共同来源地,即老乡)、学缘(毕业后一起分配过来的同学或同一师傅带的徒弟)、业缘(一起随迁过来的同事)和血缘(同厂的亲戚)的基础上,这四个因素也构成了考量一个三线社群特征的重要依据。因此,创作者可以设计情境、设置具体的地点,让三线人通过动作去呈现这四个向量。例如,通过呈现讲话方式来揭示某一社群的语言习惯,从而了解其地缘情况;通过呈现独特的制造方式来揭示某一社群的工作习惯,从而了解其学缘、业缘情况;通过呈现烹饪方式来揭示某一社群的生活饮食习惯及血缘情况。同时,呈现这些动作的地点,应该有机地与所在社群的建筑特点相结合,无论是澡堂、食堂、礼堂等公共空间,还是宿舍、房间等个人空间,都应该体现出所在社群与时代风貌的特点。
对于呈现三线记忆的电影创作不应怯于影像资料的缺失以及遗迹的消失或损毁;也不应止于简单的知识输出,如科教片;也不应用无根据的虚构去替代历史,如故事片。正如戈达尔一句著名的论断:“创作电影是为了思考不可想象的事。”同样,通过莱布尼茨与德勒兹的哲学理论证明了恢复三线的记忆,影像创作者可以跳脱出知识的堆砌与虚构演绎,并且可以不借助影像资料、直面消失破损的遗迹去呈现几乎不可再现的历史;而通过朗兹曼这位再现历史类电影的巨人,启发了人们基于动作和地点呈现历史的具体方法。然而,朗兹曼的思想与作品对于当代的中国纪录片创作而言,仍然有许多地方等待学者与创作者去研究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