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 蕊(淮北师范大学,安徽 淮北 235000)
汉代画像石最初是作为汉代墓室建筑的一部分存在的,与墓室内的其他葬品合为一个墓葬整体。画像石最早出现的时间可以追溯至西汉汉武帝时期,此后,汉画像石成为现代人探索两汉时期各个方面历史的一部百科全书。汉代人相信灵魂不灭,死亡并不会使灵魂消失,灵魂会重新回归于天地之间,死亡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生命的开始。石头坚固不朽的特性符合人们追求永恒的需求,人们期待以石头的不朽抵抗时间的流转。我国各地都有发现汉画像石遗存,不同地区出土的画像石体现了当地特有的艺术风格,如江淮汉画像雅致细腻,山东汉画像雄浑有力,四川汉画像简朴古拙等。各地汉画像石虽然风格迥异,但都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精神和汉代的时代风貌。
在神仙思想的影响下,覆盖在棺椁上的帛画对于墓主人而言有重要意义,意味着死后他们的灵魂能够飞升进入另一个世界,帛画寄托着他们对于神仙世界的想象和永生不灭的渴望。以湖南长沙的“T”形帛画为例(图1),其分为天上、人间、地下三个部分。首先,帛画天上部分的右上绘有一轮红日,里面立着一只金乌;左上悬有一弯明月,月里有飞天的嫦娥;帛画中段的人间和下段的地下这两部分带有阴阳交错的意味。其次,画面中间左右两侧分别绘有青龙和赤龙各一只,它们穿过中间的玉璧相互缠绕,象征着阴阳交合。除此之外,天官、升龙、龟等其他视觉形象,都带有阴阳二元的理念色彩。早期的中国哲学家们用阴与阳来对万物的变化作出解释。帛画中所出现的图像以及图像位置的安排都表达了中国人早期的宇宙观。
图1 “T”形帛画
汉代石刻是在秦代石刻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由于社会发展,人们对于材料的认识更深入,制作工具技艺也有所提高,使得汉代雕刻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汉代石刻数量不少,有牵牛像、织女像、霍去病墓石刻等。其中,霍去病墓石刻(图2)是汉代石刻的杰出代表,以当时汉代的生产技术而言,完全可以对石像作更为精细的雕刻,但创作者并未对石料作过多加工,而是抓住最能表现特征的部位加以表现,其他部分作简略处理。匠人根据花岗岩本身的特性与石材原本的形状进行创作,保留了石材的质感及原始形状,不进行精细的刻画,体现了中国艺术注重神韵的同时又不放弃形似的特点。形似是以神似的表现为前提的,道家“大象无形”的思想在汉代石刻中有着极致的表现,体现了传统中国文化中人们对神韵的追求,谢赫六法中的“气韵生动”就是对汉代石刻的准确描述。
图2 霍去病墓石刻
墓室壁画的内容多样,有神仙祥瑞、现实生活、历史故事等,以贵族生活为中心主题的出行宴饮、乐舞百戏等场面占据了壁画的大部分面积。距今为止,考古发现的汉代墓葬多位于当时的经济、军事、政治和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如洛阳、望都等地。在已发现的汉代墓葬中,位于河南洛阳的卜千秋墓十分具有代表性。墓主人卜千秋是生活在西汉中晚期的洛阳人,在他死后,家人们用二十块空心砖在墓顶拼出一幅升仙图,卜千秋站在龙身上手持弓箭,妻子捧鸟站立在三头凤上,他们的身边是一支气势恢宏的队伍,周围环绕着仙禽神兽和太阳月亮,在持节方士和仙女的引导下,仙兽和日月护送卜千秋夫妇前往仙境,洋溢的蓬勃气象使人丝毫感受不到死亡的消沉之气。
百戏陶俑的出现与当时厚葬的风气有着密切的联系,陶俑被当作“人”在墓主人死后的另一个世界中继续为墓主人提供服务。人们把陶俑的形体刻画得极为简洁,对其身体比例也作了艺术化处理,进行一定的夸张变形。百戏俑的出现是汉代俳优文化的反映。汉代社会长期处于安定状态,人们生活富足,促进了俳优的发展。虽然百戏俑被作为明器,但其反映了当时人们对现实世界一种积极、肯定的乐观态度,是汉代自信豁达精神风貌的写照。
汉代艺术崇尚古拙质朴的风格与当时流行的老庄思想有关,老子推崇“返璞归真”的古拙之美,不是早期艺术那种生硬、艰涩、无意识的稚拙,而是自我思考凝练后具有自觉意识的那种古朴、浑厚之美。只有具备这样的美,才能创作出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老子与庄子都主张主观与客观相结合,并注重“心”的作用,这一思想深刻影响着汉代人对于艺术本质的探索,使人们在进行艺术创作时重视对其内在精神的阐释。汉代艺术所展现出的异常简洁、单纯的形象,没有过多的修饰,不追求严谨的比例,甚至有时人们还会对某些特征进行夸张变形。这种创作手法所呈现出的极简形象正是汉代艺术的生命所在,这些简洁又浑宏的造型使得汉代艺术作品充满独特的张力。
在中国艺术中,线条作为核心部分备受创作者重视,发展到后来甚至具有独立的审美功能。线条是中国画的灵魂,作为绘画作品的媒介与形式,其将画家内在的艺术精神与客观物象相结合,有效地表现了画家的作品内容。线条变化丰富,其浓淡干湿、轻重缓急各有不同,在塑造形体之外还蕴藏着画家们的内心情感。汉代绘画作品中的线条种类十分多变,艺术家们自如地运用线条对描绘对象进行造型与传神,使得汉代艺术作品形神俱备。画像石中的阴线刻、阳线刻和减地平雕等雕刻方法及石头的性质也为线条提供了表现舞台。
楚亡于秦,但楚文化并未就此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融入汉文化。楚文化中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就是其“信鬼好祀”,祭祀在楚国的政治活动与民间社会生活中都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楚文化与汉文化有着一脉相承的连续性,楚国艺术中神、人、兽同台,现实与想象辉映的瑰奇景象在汉代艺术中有大量体现。楚文化影响下奇幻浪漫的想象使汉代艺术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具有极强的浪漫氛围与鲜明的时代特征,这是后世艺术难以企及的。
崇老敬老是维护以宗法制为核心的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汉时选官以察举制为主,而“举孝廉”是察举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汉代人不仅强调在长辈生前尽孝,还将身后是否举行隆重的葬礼作为评判一个人是否孝顺的标准。一方面注重生前之“孝”,另一方面注重死后之“孝”,这种思想深入社会各个层面,不仅体现在为已逝长辈举办隆重的丧葬仪式与建造豪华的墓室,还体现在汉代艺术中以“孝”为主题的诸多作品的诞生。如“闵子骞失棰”“老莱娱亲”等二十四孝故事是汉代画像石表现的经典主题。今天,人们对于某些孝子故事难以理解,但是放在汉代“举孝廉”的社会背景下却十分合理。家庭是统治管理的基础单位,以家庭为基础,逐步整合后推至国家。这时的“孝”作为一种政治手段,与“忠”相结合,共同贯彻“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的治世理念。
汉代学者董仲舒顺应时代发展,提出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它凝聚着古代中国的哲学智慧,是天、地、人思想的辩证统一。在汉代艺术中,“升仙”“阴阳”“四象”“三皇五帝”等创作题材都是“天人合一”的体现。儒家强调“礼”,通过礼来维持与巩固阶级统治,“天人合一”理论主张王权的大一统,在实践中将“礼”作为道德体系的核心。汉代艺术中车马出行的场景很多,车马的数量、种类、颜色、骑者的服饰和伍伯的数量都是主人身份地位的象征。礼制有着严格的规定,御车之礼会因为主人的身份地位甚至性别的不同而有所差别,彰显了王权至高无上的地位,其反映的是礼制的内在约束作用。
汉代艺术作品中大量出现的雨伯、河神、方相式等形象与傩仪祈福、驱邪避凶、祈祷升仙等场面都是对鬼神信仰的传承。作品在体现社会引导价值的理性思维之外,还反映了汉时人们严谨又热烈、荒诞而虔诚的思想情感,这些都为汉代艺术带来与其他朝代迥然不同的独特风貌。有关神仙方术的画像和石刻众多,以安徽省淮北市出土的一块“天上人间”画像石为例(图3),其分为天上、人间两部分共三组画面。上部是神仙世界,九重山上建有高低不同的两个天台,高的天台上有一羽翼人物,对面站有服侍的侍女,二者中间种一棵若木,低的天台上有一昂首翘尾的九尾狐;中部为狩猎场面,右面一人骑于马上,欲搭弓射向前面正在奔跑的鹿;下部是车马出行场面,左边立者面向右持笏相迎,中间靠左侧的马上有一导骑,右面的车上有驭者与主人。表示墓主人希望在死后能够上升仙界,继续享受上层生活,反映出汉人对神仙方术的信仰。
图3 “天上人间”画像石
上古时期,先民对于死亡的看法相对淡漠,他们认为死亡是“神”的安排,并没有过分关注。但到了汉代,人们对于现实世界有了眷恋。他们希望死后世界能如同生前一样,因而其墓葬中除了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外,还有陶制的人俑和动物俑。墓主人们在墓中描绘日月星辰来驱散黑暗;描绘歌舞宴饮来摆脱孤寂;描绘神仙祥瑞来驱除恶鬼。不仅如此,墓主人人生巅峰时期的场面也会以绘画的形式出现在墓室中,竭尽全力地为死者创造一个同生前相同的空间,让其得到慰藉。
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大一统帝国,其框架基本由汉朝确立。自汉朝之后,我国的主体民族有了自己的称呼“汉族”,我们称呼自己为“汉人”,我们书写的文字被称为“汉字”。汉代,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绚烂的一笔。汉代艺术作为人们思想精神的体现,以多种哲学思维形式深入中国人的骨髓。汉代艺术也体现着那个时期不同于其他朝代的独特之处:墓室画像石以及大量壁画,体现了人们对于死亡的理解;雕刻作品体现了老庄的道家思想,这些都是中华民族内在精神的外化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