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不知是因天生的记忆不好,还是学生实在太多,我总是记不住他们的名字。这让我常常会在他们面前,觉得尷尬,或者愧疚。
记得一次分发作业,其中一个叫曾的男生,站在我的面前,我却一脸认真地问他:你们班的曾在哪儿呢?这一句,让他即刻脸红,似乎怕人听到一样,低声道:老师,我就是。我看着手里那份作业上,他特意写给我并深深将我感动的一首小诗,突然觉得不安,为我这样漠视了他的一份真情。那节课上,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可是,我却不敢再与他对视,似乎,怕他眼中的失落,会将他心底对我曾经的好,冲刷得一丝不剩。
又有一次,我让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说了要叫一个男生,喊了名字,却最终在哄堂大笑中,站起一个满脸绯红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刚刚还在楼道里,甜甜地向我问好,并告诉我说,她很喜欢听我讲课,每次都是快乐而且激动地盼望着我的到来。我猜想那个女孩,会在课下被别的同学议论,说,她的名字中性,且毫无特色,以致,半个学期都已过去,老师完全将她当成了男生。或许,他们还会嘲笑她说,看,平时对老师那么热情仰慕,课上比谁都要积极,可是,到头来,老师却完全没有将她记住。我还担心,她会因为今天全班同学的大笑,而不能入睡,要躲在被窝里,给远方的朋友,倾诉到深夜,方才难过地闭上眼睛。
这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一次上公开课,叫学生回答问题,一律用学号代替他们的名字。事后,有学生投诉到校领导那里去,说,感觉自己在人前受到了侮辱,明明有名字,却用数字来代替,听起来,好像他们是监狱里的犯人。朋友也气愤,回说,名字也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只不过,听起来比数字稍稍优雅一点而已。但学生们不依不饶,坚持称要恢复自己的姓名权,否则,就罢课示威。好在朋友教的是必修课,有考试在那里门神一样守着,没有学生敢真的拿学分对抗,所以双方抗衡一阵,朋友不再以学号称呼,而是改称“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或者“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来代替他们的名字,而学生们,也勉强接受了朋友对自己名字的变种叫法。犹如,一个原本有着鲜艳耀眼名字的孩子,突然被人称呼“二蛋”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惊愕与无奈。
不过我的学生浩南,还是有他的办法,他常常给我发一些自己创作的诗、歌词,或者抒情文字,每次,都会在上面重申一下自己的名字,并且,将刚刚拍摄的一张照片粘贴在邮件里,美其名曰是自恋,但事实上,我完全猜得出他的心事,让我能够将他的名字和容颜对应起来,不要在课上闹出“君在面前却不识”的笑话来。
我果真记住了他,并在一次走廊里遇到他的时候,很大声地,甚至带着点儿炫耀和得意地,喊出他的名字。他脸上先是欣喜,继而却现出一丝尴尬和躲闪。我不明白,照例热络地问他的学习情况,还说,刚刚给他的一首诗,进行了网上点评,有时间记得去看。他慌慌地点头,而后又急急地与一群人走开了。可是,还不等我也转身走开,就听见有人带着不满,朝我大喊:老师,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我惊愕,随即又听到他们喊:我们和浩南是一个班的同学,不要只偏心地记住他那张帅气的脸,忘了我们也是你的学生啊!
我在那些学生的背影里,突然间想起读书时,有一个不过是给我们上过一堂课的老师,在路上,竟然喊出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几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并将这个老师,很用力地,放在了心里,真诚地记着她的这一点未曾忘记我的名字的好。
我们这一代老师,已经远远没有老教师们那样细心,可以将每一个学生,至少,是正在相处的学生的名字,丝毫不差地记住。我们总是在下课铃声打响之后,就飞快地去赶班车,或者以更快的步伐,找与自己职称有着重要关系的领导,并很功利地,将领导的喜好都一一记在心里。可是,我们唯独忘记了这些学生的名字,忘记了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索取的,未必是多么丰厚的知识,而是一种隐在名字背后,不能被谁漠视的对于个体的认可与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