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李苦禅先生观看完《茶馆》,到后台对蓝天野和郑榕连连说:“咱这戏是一等的,你们演得太好了,咱们仨老头儿照张像吧!”
蓝天野早年曾考入艺专学画,但革命的浪潮让他转而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演艺团体,更承担了地下情报工作的重任。新中国成立后他全身心地投入话剧艺术的工作,成为一位家喻户晓的话剧与影视剧的表演艺术家。
蓝天野的艺术,应是他长期自觉地汲取了多种艺术门类之修养的结晶。因此,重拾绘画则是他舞台之外的一项“重头戏”。他先后师从家父李苦禅与师叔许麟庐,专攻写意花鸟画。他学画没把自己当“票友”,而是如同专业一样,学得极为严谨、认真、勤奋。因此,比他年长28岁的苦禅老人从来待他如同忘年之交,对他倾囊而授,每次都是一边讲技法一边动笔示范,随时回答他提出的具体问题。即使在1972年至1973年那特殊的年月里,周总理出于对老画家的保护,同时开辟安全良好的创作环境,为国家的外事部门创作国画,美术史上称此为“宾馆画”时期。有段时期安排苦禅老人在华风宾馆(老“六国饭店”)作画,条件极佳,但一般情况下是不安排会客的,然而老人对蓝天野则例外。每次他来,必由我接他进来。他仔细观看苦禅老人的作画过程,老人作写意画当然是有站功的,一站半天。蓝天野为了看清楚也站着看许久,并不多讲话,生怕影响老人作画,但苦禅老人一见他来则话头儿与画兴俱来,反而下笔更是生龙活虎。
蓝天野不仅喜爱苦禅老人画的墨鹰,更偏爱老人独创的白鹰。有次他拿了几幅背摹苦禅老人的白鹰,请老人指点。老人习惯于示范教授,当场演示了一只白鹰,从勾线到配景一气呵成,并題了“蓝天野”的上款,将此画赠送给他,他喜出望外。多少年后,我还在他的新住宅里看到这件白鹰,已装裱入框,端挂在素壁中央。
此后,他创作的写意画中,白鹰几乎成了他的代表作。但他不是死临硬搬苦禅老人的鹰,而是加进了他自己的体会,形成了“天野之鹰”,大家看了都说“画如其人”。他的白鹰通体画得干净利索,冰清玉洁,洒脱大方,连眼神在内,都仿佛蓝天野平日的穿着或台上的造型气质,煞是有趣。当然他不止于画鹰,还把自己演过的姜太公钓鱼画了出来,自然迁想妙得,与众不同。
那个年代,“四人帮”污蔑在华风宾馆、北京饭店等处为国家义务作画的老画家们是“黑画家画黑画”,矛头指向周总理,使此项工作暂停。苦禅老人则住在我的小家——月坛北街的居民楼里继续作画,地址保密,但对蓝天野例外。他也大胆如故,不仅自己登门聆教,还带来一位特殊友人——相声大师侯宝林。
候先生久慕苦禅老人却无人引见,得知蓝天野与老人的关系后,执意要让蓝天野介绍他来访。蓝天野得知苦禅老人非常欢迎侯宝林的表态后,即陪同侯先生来到我家。此次侃谈甚欢洽,侯先生感慨“恨相识太晚”之余连连感谢蓝天野的引见。此时,毛主席也明确否定了“四人帮”叫嚣的“黑画家画黑画”,而且还关心地问起了“苦禅现在的工作生活怎么样啊”,苦禅老人闻之非常感激。
1999年十集电视系列片《爱国艺术家苦禅大师》在拍摄中,蓝天野(中坐着)曾与苦禅先生学习写意绘画,他欣然担任此片的艺术顾问和主持人,此时正和李苦禅之子李燕(右二)、李燕夫人孙燕华(右一)一起讨论主持文字。
蓝天野作品《太公钓鱼图》。
1983年6月11日,苦禅老人因病仙逝,在悲恸送行的人流中,蓝天野肃穆无言……此后,他仍不时来我家看望家母,与我交流写意画等艺事,情感如初。1999年是苦禅老人的百年诞辰,经有关部门拨款立项,拍摄一部10集大型采访纪实片《爱国艺术家李苦禅》,贯穿全篇的主持人角色是一大“重头戏”,请何人承担?家母立即想到了蓝天野。蓝天野毫不犹豫地表态“苦老的事我责无旁贷”,而且立马认真地投入到撰写、排练主持词的工作中,丝毫不计较条件,一录就是整一天,午饭时还在琢磨主持词。他对此工作的自我要求几近苛刻,只要一丁点儿不满意就向镜头摇手示意,停机再录,有的多达三四遍,还要监看回放。1999年10月起,此片在中央台与地方卫视播出后反响很好,都认为如此重要角色非蓝天野莫属。
1986年6月11日,在家母李慧文的动议下,代表全家将苦禅老人的代表作品与文物收藏无偿捐献给国家,分别收藏展出于山东济南万竹园的“李苦禅纪念馆”和家乡高唐县的“李苦禅美术馆”。隆重开幕之际,蓝天野都欣然前往,恭谨地观看苦禅老人的每幅杰作,似乎又回到了老人画案旁,仔细地揣摩老人的笔笔墨迹。他喃喃言道:“什么时候我的书画也能在苦禅老师的纪念馆展出,向老师汇报,向观众们汇报……”陪同在侧的我记下了他这个心愿。
2014年,我们终于在纪念馆举办了“蓝天野书画艺术展”。开幕式上,我们将他与苦禅老人的合影和苦禅老人观看《茶馆》后到台上与“秦二爷”(蓝天野扮演)的合影,以及他艺术生涯中的一些珍贵留影,一一展示,给他带来了意外惊喜,也激起了大家的掌声。他满怀深情地致开幕辞,引领观众们参观了唯一一场由他亲自讲解的“蓝天野书画艺术展”,社会反响非常好。日后每逢电视采访,他几乎都要谈及与苦禅老人学画的往事,沉浸于幸福的回忆之中。
我们与天野大哥的友谊经久未断,直至他重病时又赶上疫情防控,不得见面,但仍不时视频对话。当我们在电视中看到他在人民大会堂荣获“七一勋章”时,既为他高兴,也“忧从中来”——看到原先步履矫健的天野大哥要靠轮椅代步。他自信谦逊的笑容依然如故,但我们最不愿接受的一天还是来了——6月8日,敬爱的天野大哥离开了我们……
我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笔追忆天野大哥,便写出他与先父苦禅老人心心相印的过往。行文已毕,我凝思良久,又书得八尺挽联寄赠天野大哥之子蓝苗同志,以陪伴着天野大哥的灵堂。挽联为:“获七一勋章荣纪平生献中华,永留光耀。享九五至尊长铭今世为人民,恒传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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