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浩
历史街区成为城市延续历史文脉、彰显城市魅力的重要载体,具有新建街区所欠缺的历史美学价值、街区记忆与遗产连续性价值。目前,一些城市历史街区的更新改造缺乏“原真性”,仍然停留在对周边建筑的符号性模仿上,客观上削弱了其历史和文化的特征。对历史街区的老建筑设计改造不慎,将导致历史街区的特色和文脉失去延续甚至遭到破坏。
实践和应用是历史街区经典诠释的基本要素,城市历史街区只有在被表现、被理解和被诠释时,才得以实现其意义。本研究认为,在新时期可借鉴哲学诠释学代表人物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提出的“视域融合”理论,以一种历史的、融合的、广阔的视域去看待与分析审美诠释问题,用更多的“历史耐心”面对历史街区的设计,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舒适度和高品质发展趋势的要求。
“诠释学”又称解释学、阐释学、释义学,是始于17世纪的一门关于理解与解释的学科。19世纪上半叶,德国诠释学家施莱尔马赫促成了西方诠释学从理解和解释的技艺向理解和解释的方法论转换。之后,德国诠释学家狄尔泰将诠释学发展成为整个精神科学的一般方法论基础。最终,以海德格尔、伽达默尔为代表的本体论诠释学,将精神科学的方法论转变为一种哲学,理解的技艺学由此上升成为哲学诠释学。同时,伽达默尔站在哲学视角来谈美学,他指出,“美学必须在诠释学中出现……诠释学在内容上尤其适用于美学”[1]。
德文中的“视域”意指“看视的区域”,“视”的范围不为任何事物所阻挡。但在哲学意义上的“视域”不仅指“视”的物理范围,更与精神的“观”的场所有关。就此而言,感受与感知、想象与判断等意识行为都具有自己的“视域”[2]。以下梳理出“视域融合”与历史街区设计建设相关的几个理论概念。
伽达默尔强调“诠释学乃是实践哲学”[3]。之所以称为实践哲学,是因为在他的标志性著作《真理与方法》中将“理解”作为一种“实践”予以哲学思考,强调了真正的理解只能在“实践”中实现。伽达默尔认为“实践”与“科学”“理论”之间不是对立的,“理解”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实践”。为解决现代科学方法观念造成实践“窄化”致使实践概念的“衰亡”的致命缺陷,伽达默尔将古希腊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老实践哲学的传统引入诠释学,完成对哲学诠释学的理论建构。施莱尔马赫认为,诠释学就是一种避免误解的艺术。伽达默尔则进一步指出,应用才是诠释学的基本问题,并提出了“理论即实践,实践即应用”“理解即解释,理解即应用,三位一体”等一系列观点。可见,诠释的统一过程是由理解、解释和应用组成的,从而再次突出了实践在诠释中的基本要素作用。
关于诠释实践,根据不同的理解活动可分为理解、解释和应用三个要素。如果以诠释历史街区这个文本为例,这三个要素在诠释中的时序分别为:首先理解把握历史街区文本的意义;然后将历史街区设计中的符号图形等陌生化语言转换为大众熟悉的易懂“可视”的符号或语言,让历史街区的意义能够明白无误地解释给游览者;最后是设计的诠释者将历史街区文本的意义内容、规范要求付诸实践,应用于处理游览者在街区游览的特殊处境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所谓“视域融合”,就是文本及文本作者的“视域”与读者的“视域”之间的融合。视域融合是一种流动的关系,每个人在观看文本作品时都带有内心已有的“前见”,也就是说,在展开理解与解释活动之前就已处于“历史”的视域之中。想要理解历史街区就必须先获得一种历史视域。作者与读者各自拥有不同的视域,如果各自都站在自我视域进行理解和解释的话,将会遮蔽文本中蕴含的本来意义。因此,施莱尔马赫的“视域转换”[4]对于真正理解文本达到“视域融合”尤为重要。但是,想要“视域转换”达成理解,就必须敞开视域,改变固有想法,大胆提出疑问,建立“问题意识”。总之,理解不是独自存在的视域,而是通过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视域融合过程,建立一种“我—你”的平等关系。
施莱尔马赫把他“心理移情”式的诠释学思想放置在诠释学视域中,提出了让读者靠近作者的理念。伽达默尔则重视理解和解释过程中的“问题意识”,倡导文本理解和解释中的“意义创生”维度,强调要站在文本、作者与读者各自不同的立场,达成积极的创生性意义并生成理解,为我们从读者的立场思考“视域融合度”问题开启了新思路[4]。“视域融合度”的达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文本的普遍性与读者自身的特殊性的契合,换言之,当读者具有“问题意识”,即找到在理解和解释中的“合适的问题”,就开启了文本创生性的意义。“找到”成为关键,“合适的问题”不仅是来自文本,更要立足于读者自身的诠释学处境,从文本与现实的相关性角度来深化“视域融合度”。
客观主义诠释学主张越接近文本原意,诠释越准确。诠释的核心点在于诠释者失去“自我”及当下的“时空”,要求诠释者完全站在作者的历史时代、生活认知等去看待文本,与作者的主观意图一致才可能完全接收作者的意图。哲学诠释学的“前理解”(former understand⁃ing)是从现象学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中萌生并取而代之[5]。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指出:“如果没有过去,现在视域就根本不能形成。正如没有一种我们误认为有的历史视域一样,也根本没有一种自为的现在视域。”[6]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因自身不同的文化差异、生活阅历、知识水平和生活习惯,也就必然带有不同的“前理解”,即“前见”。人们存在的历史实在性决定了人们的理解和诠释也是具有历史性的。因为人只能活在当下,所以对往昔事物的理解只能局限在自己视域内的理解,而且所有的理解都是以往昔的“前理解”为基础,否则就不可能成为“当下理解”,当然,“当下理解”也不能等同于“前理解”。
“前见”与个人以往掌握的知识和思维方式的构成有紧密关系。伽达默尔批判了启蒙运动和浪漫主义分别提出的“消除一切前见”和“古老的东西才有价值”各自极端的论点,他认为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的理性,也就没有绝对的“前见”。“前见”是积极的,“前见”是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基础。我们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总是制约或影响着我们的视域,我们的领会、理解或视角中,一定都隐含着过去与当下的“旧”与“新”的理解和判断的积累成分,不存在一种独立的视角。因此,对“前见”既不能全面排斥,也不能全盘接受,不是要消除“前见”,而是应如何把握好“前见”,因为“这两者彼此之间无需有明确的突出关系”[1],在这里总是不断地结合成某种更富有生气的有效的“超越理解”。因此,把握好“前见”才能确保理解的正确。换言之,理解就是“去伪存真”地接受自己的或他人的“前见”而达到“视域融合”,防止被“先入之见”影响或带偏。
如前所述,历史街区的存在是跟随历史性运动变化的,人们的理解或历史街区的文本也就必然具有历时性的特征。就历史街区的文本而言,历史街区没有改变其本身的“客观”性,“当下”来自其“过去”的延伸或衍生。人们理解历史街区设计的文本不是意味着一定要返回到那个“过去”的时代,而是站在当下参与到历史街区所说的那个“过去”的时代中去理解。
“契合度”一词最早出现于心理学领域,以诠释学研究的视角,有效诠释游览者与所从属游览环境历史街区之间的互动关系,即游览者—历史街区的契合度。在伽达默尔看来,“视域”是由理解主体“自身视域”和特定的“历史视域”组成,两种视域都包含不一定准确的“前判断”。历史街区设计只有将“当代和历史”融合中的不同视域给予修正,才能获得一致性的整体视域,这是普遍性的根本保证。按照传统的诠释学的角色定位看,设计者是权威的、历史街区文本是孤立的、游览者却是被动的。实际上,在历史街区设计改造过程中,往往看到的是,当游览者将自己的视域投射到历史街区设计改造成果时,就出现了二者对立的视域,不能形成双方理解一致的成功作品,说明视域契合度出现了问题。因此,历史街区设计就是向人们诉说理解、文化、需求等视域如何通过循环“交谈”的方式进行融合的故事。更高层次的理解和新和谐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源于解释者与解释对象彼此之间的沟通达到理解的层次,这愈加说明了“视域融合最终结果是解释者和解释对象视域的共同提升而获得彼此间的真正理解”[6]。因此,不论是设计者还是游览者的自我理解,都可以对历史街区的设计视域给予无限的补充。这就要求“视域融合”要动态理解并高度体现设计者从历史街区本体论客观角度出发来对其历史过程的本质进行再认识、再补充。
每个设计者有着不同的“前理解”历时性状态,因此,历史街区的设计从根本上就融入了设计者的自我“前理解”及前视域。“前理解”会“随同我们视域的变化而变化,在新的理解过程中被重新理解”[7],产生各自不同的“当下理解”的新视角。因此,设计者要在诠释对象上融合自己的主观意识,就必须具备一定的契合度与相关度,否则二者无法融合[8]。当然,这里存在着设计者和游览者的个体间差异,有些作品达到了历史街区文本与设计者视域的契合,并获得了游览者认可,有些作品的“质量”则不尽如人意。由此可见,视域融合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变化的过程,视域契合更是在设计者、历史街区、游览者三者间发挥着影响力。“视域契合”不仅是历史与当下(纵向历时性)的视域融合,也是诠释者(设计者)与诠释对象(历史街区)之间(横向共时性)的视域融合。
历时性就标志着现在与过去存在历史间距。在时间距离和效果历史的作用下,人们对同一文本的解读不尽相同。“时间距离”还具有辩证关系,它可能使历史街区的原貌变得“模糊”,给人们带来了理念和理解上的差异,但同时也赋予了我们更具有生产创造性和多样性的“契机”。这个“创造性”不是要模仿原貌再建,而是要在“扬弃”的过程中把“被干扰的一致性建立起来”[9]。正如卡米诺·西特所说:“灿烂的古代榜样的生命力将激励我们追求某种特定的效果而不是无益的模仿。”[10]
历史街区的设计诠释与被诠释的过程中总是与“扬弃”有着紧密关联,视域融合就是设计者将自己的“前判断”“前理解”所规定的视域进行一次“扬弃革命”。有时要将历史街区设计进行“减法”和“留白”,为当下游览需要开设一些公共空间,增加“舒适度”,但不应破坏或取代原真建筑在街区空间的统治地位;有时则需要进行“加法”,“以新补旧”补充、优化街区结构,但要严格控制新建筑的使用性能和设计,反对肤浅的复制及仿古;因此,可以说理解的过程就是从传统和前理解出发,途中不断地运动、变化,不断地“扬弃”的过程。
历时性(diachronic)与共时性(synchronic)概念是由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首次提出,但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历时性和共时性被广泛应用到诠释学的纵轴时间序列与横轴空间关系中,即时间—空间(space-time)。历时性就是流动时间状态下各个不构成同一集体意识系统中的各元素其自身的传承交替;共时性就是在静止空间状态下,同时存在的一切元素之间关联的逻辑和心理关系。
伽达默尔强调真正的理解只能在共时与历时结合的“应用”中实现,不能局限在文本内部,而是应该引入对诠释者自身独特的诠释学情境的反思,以促成文本的创生性意义的实现[4]。历史街区的建筑形态和空间格局是在城市发展的共时与历时互补中得以建构的。可以说,历时性与共时性很好地弥合了“文本”与“设计”之间的割裂。历史街区的发展是以往城市建筑形态与空间、技术和艺术的连续和延续。从设计诠释出发理解历史街区,既包含了设计中的语言符号因素,又考虑到了符号背后的街区传统文脉、风格以及不同人群的思维差异。作为设计者要从街区历史中发现和提取原真,并重组到设计的现实场景中,实现历史街区在时间维度上传承、浓缩与积淀城市记忆的历时延续——历时性。同样,开放的设计诠释将历史街区的街道与建筑、街道空间与建筑内部空间,通过肌理再生、设计更新、建筑技艺等理解与解释,把设计者与历史街区和游览者连接融合在一起。历史街区开放的传统巷道肌理、历史文脉和空间形态的连续性,与城市空间、与市民及游览者有机地融合一体,实现空间维度的共时“同构”——共时性[11]。总之,作为传统城市空间的历史街区,其历时性与共时性之间具有相辅相成的关联性。正是由于历时性,历史街区才可以在共时的时间维度上融入到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现代城市的空间形态环境与社会生活环境中。诠释学富有建设性的历史经验和认识理论,对现代城市街区设计改造合理性的建构具有借鉴性和现实指导意义。
历史街区里的巷道、古宅、街名、古树等如同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皆是城市发展中时代的记忆和历史的味道,它见证了城市的岁月沧桑和历史变迁。展现在人们面前的老街道、小胡同都充分体现出了“怀旧情感→记忆依恋”。在艺术中不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就是怀旧,从心理学视角分析,人们自身强烈的怀旧情绪与回归愿望和怀旧心理有着紧密的“契合度”,“怀旧是一种对回到理想化过去的渴望和向往,与个体的记忆紧密相关”[12]。
应用思路:从前述视域融合的理论实质来看,游览者接受街区改造结果是需要一定关联条件才能达到契合度。一是设计者与历史街区设计改造是“行为—空间”的角色关联;二是两者之间需要互通的客观条件,即“提问—回答”对话交流的契合度,这样,两者之间才可以达到一个各自相对主观的视域上的融合。从这一观点出发,视域“契合度”和“关联度”是真正实现理解者和理解对象融合的关键,也是设计策略的出发点。但是,融合交流的核心是设计者把街区的历史与当下、甚至未来看作一个生生不息的时间整体,在历史街区改造“新融合起点”上,设计者既要在历史街区设计改造之中融合自己的主观意识,也要考虑与历史街区传统和游览者“怀旧情感”的客观契合度与相关度,“视域融合”实现张力。
具体表现:“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老地名让人感到历史的温度似乎触手可及。市井文化是一种自然文化,也是一种商业文化,更是反映市民日常生活和心态的真实文化。“井”既体现交易场所,更表现出传统建筑文化的意象。市井文化对城市历史街区的建筑和文化发展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老地名就是市井文化的一种体现,老地名承载着历史掌故,守护着“乡愁”,记录着城市变迁的刻痕印迹,更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名片(图1)。成都宽窄巷子设计改造的成功在于,虽然设计者立足于当下,却使街区历史的事实契合了人们历史理解的事实,在新境遇下重新诠释了街区历史事实的意义,实现了当下视域与往昔视域的理解中的历史有效性(认可)。管理者与设计者没有大力扩展高端商业规模而“赶走”低廉的市井商业居民的日常生活模式,而是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时尚有机融合。漫步在作为成都地标名片的宽窄巷子街区,极具古色韵味的历史底蕴感扑面而来(图2、图3),仿佛穿越历史时光“隧道”一般,让很多游览者为之惊叹,并成为网红“打卡”地。
图1 宽窄巷子街道
图2 宽巷子街区庭院木门
图3 窄巷子街区门店
空间是街区的本质。宽窄巷子街区不同于现代化城市中的一般街道不同历史时期建筑的实体存在体现了宽窄巷子街区空间的张力,承载着老成都的记忆和文化积淀。设计者们穿越历史时空,淡化了街区历史和文化的时间演进,将每条街巷固定在一些特定的历史时期。设计中传承了街区原有的空间格局,并“采用了一种对历史演化的抵制态度”[13],整合分散的点状物质形态要素,“减去”那些没有“味道”的建筑和场景。设计以川西院落特定的典型建筑特征为母版,契合北方四合院的形态进行了精细化的“织补”混搭,植入主题院落、名人故居、非遗手工、文创网红、特色美食等业态;最大限度地契合了街区旧有的巷道肌理和街巷老地名,重现了宽窄巷子街区的“怀旧”风貌,赋予了街区文化传承、休闲娱乐、旅游体验等多种功能,很好地统筹了保护—传承、修补—完善、更新—复兴、经营—管控之间的关联。
应用思路:“先入之见”会影响设计者的理解和诠释,因此,必须突破先见带来的桎梏,与历史街区文本的融合达成新视域。任何理解和解释都存在设计者自身的“前判断”和“前理解”所规定的“先入之见”之视域影响,因此,不能只片面强调游览者倾听的义务,而忽略了他们提出发言诉求的权利,发言与倾听的交互性是历史街区设计诠释对话的必备条件。设计者要突破先入之见的疆域与街区和游览者所提供的视域达成融合,“扬弃”从中起到重要的作用,而“扬弃”是在“发言与倾听”中寻找“不一致”的答案。因此,设计的成果需要游览者“倾听”,但也不能忽略了他们发言(提出诉求或评判)的权利,同时,也不能剥夺设计者的表达权利。发言和倾听的交互性是构成诠释学对话、交流以及扬弃的必要条件。但是,在实际的设计诠释中,存在着许多历史街区的设计者站在自我立场的“独白”或“不平等对话”的现象,不愿意接受他者的批评或评判,不去“倾听”接受有益的发言,无法在“扬弃”的过程中汲取养分,也就不能够达到设计者原初意图(主观精神)与街区文本自有文意之间的“视域契合度”。
具体表现:历史街区不仅视为城市可感受的传统生活,也成为现代城市社会生活多元构成的部分[14]。相比现代城市空间而言,历史街区空间的尺度更加接近人们生活的尺度。特定尺度的空间生活区域为人们的相遇、相识提供了方便。以最富杭州韵味的地方——2019年新开街的湖滨步行街为例。在杭州“三面山湖一面城”的城市格局中,总长超过2000米的杭州湖滨步行历史街区位于湖与城接壤之地,南面是天下无双的湖水,北面是繁华兴盛的城区是杭州城市客厅和门面。杭州湖滨步行街区在总体定位方面,将江南元素嵌入其中,总体展现一幅宋韵历史文化长卷,设计目标是打造具有国内外领先水平的步行街。设计框架上,铺装分为“一横一竖”设计概念框架;在街区的铺装设计理念上,将以宋韵美学为基础,提炼出“墨”元素中的黑、白、灰色调,作为这条街区主轴东坡路的铺装基调。特色景观是通过街区的历时性与拼贴性功能结合,构建街区的分项和分区控制及表征的意象系统,“再现”并传承千年“宋韵”(图4)。但是通过调研访谈和各种媒体的反馈信息来看却不尽如人意,被认为属于缺乏“传统与现代元素融合”的街区(图5)。
图4 杭州湖滨步行街区鸟瞰全景
图5 杭州湖滨步行街区
究其原因可以归纳为:一是“扬弃”不到位,可以说是“扬”之不足,“弃”之不够。设计建设方“先入为主”地设计出一个自认为“国际化”和具有“杭州韵味”的新零售实验区、新商业标杆和新消费典范的商业街。但是,居民和游览者自身也受“先入之见”(认为是历史韵味商业街或“新消费时代的香榭丽舍大街”)的影响,结果是既缺乏了历史韵味,也没有体现时尚现代,二者没有突破各自先入的疆域,也就不可能形成视域契合,从而更无法产生出新的视角。二是设计建设方存在着自我立场的“独白”(以我为主、想象思维),强调呈现现代的“时态”,却忽略了与街区原有建筑“文脉”和建筑特点的互置关系,不想局限于原有街区的风格布局,实际是没有处理好新设计在老建筑的缝隙中如何改造的问题,如何表现新老建筑之间的“平衡”问题,如何对周围的地方文脉和游览者的感知等做出“风格上的让步”和“内涵的融入”的问题。同时,还忽略了倾听他者追求“有味道”的原貌街区或现代时尚街区的诉求,出现了“不平等对话”的现象:改扩建中过多侧重于单一功能的转变,原有的环境和生活语言被不同程度地置换,较为复杂的“换代”式置换可能让原有“味道”消失殆尽,使历史和文化的氛围弱化,变成“不土不洋”的一条购物街区。有时视觉再逼真也只是一个场景,因为缺乏灵魂,无法替代历史街区自有的温暖和有情趣的环境。这样看来,设计者需要的是“迭代”设计灵感和思路,在面对历史空间与现代空间的合理过渡与环境色彩统一的时候,可以用小范围、细节上的新旧对比相互映衬出过去与当下的时代特征,给传统街区穿上现代的新装,在新时代焕发出新光彩。三是设计建设方因时间紧赶工期,缺少前期的广泛调研听取诉求和后期建设理念的广而告之,就无法提升设计建设方原初意图与历史街区原文本与游览者的主观自我之间的“友好度”和契合度。
历史街区专有的风貌和历史延续的格局形态,是一个城市记忆的独特符号,也是一个区域市井生活气息延续的基础。因此,要保护历史街区的特色、风貌和格局形态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功能性尤为重要。其“真实性”就体现在对街区环境改造的真实性上,此处所指之“环境”即文化遗存、街区风貌、空间格局、街巷序列、商居尺度等方面,尽最大可能保留和延续街区的市井生活和方式。其“完整性”就是使不同时代、不同风格和状态的遗存建筑、空间肌理、景观风貌都得到全面系统的保护。其“功能性”就是保持历史街区内涵与特色的活力旺盛。“活力”体现在市民的市井人情交往、游览者与当地居民的文化生活交往、适当的功能性会促进居民间的交往。
设计描述的基础来自审美主体的感性经验。杭州的城市特色是什么?每个来杭的主体因“偏好阅读”而给出的诠释视域答案亦是不同的:是春天的西湖龙井享誉盛名?还是夏季接天莲叶的池塘碧荷?还是梅雨季节油纸伞行走于江南雨巷?(图6)……通过思考,促进了审美主体的艺术经验的升华,通过挖掘,赋予了设计主体给予街区特色景观以深层次意义。作为杭州城市“文化橱窗”或“城市客厅”的主体,湖滨历史街区该把什么样的审美活动表现给游览者呢?通过考察笔者认为,街区历史、文化和艺术只有表现了杭州居民和游览者的审美经验,才能真正表征出城市身份的作用。随着时代的变化,认同含义的外延在不断扩大:一方面,虽然地域、民族不同,但人们每天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没有什么改变,地方性的传统文化的同质化倾向越来越明显;另一方面,社会在变迁,生活在改变,方式也在变化,而且因为个体的生理、心理、环境、地位、财富等方面的不同,当地人们也不断地更新着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即使面对的是同一个城市的文化和环境,对其生活方式、消费喜好、情感感悟、生活体验和审美经验等必然存有差异。因此,杭州这座著名历史文化名城,设计者需要全面立体研究、阐述、把握宋韵文化精髓,组织提炼杭州“宋韵”特征,将国际品牌与传承老字号结合,打造可视、可感、可传承的具有杭州价值、浙江气势的网红街区尤为重要。
图6 杭州湖滨步行街区小巷
应用思路:伽达默尔强调,解释者必须完全站在被解释者或者被解释文本的时空去解释文本,而且设计文本还具有历时性和共时性特征。也就是说设计者一定要融入到历史街区的时空延续中去,形成“历时性”和“共时性”的设计交互,才能够使后文本在延续前文本内涵的同时,又赋予其新的文本含义,使之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整全系统”[7]文本。从历史街区的设计和研究的视角来探讨“历时性”与“共时性”,就是探讨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历史街区的文脉和建筑的起源、发展、变化都是时间和空间的函数,而设计则是得以呈现函数的载体[15]。历史街区“历时性”设计所关注的是对场所历史的延续与继承,是不同历史时段的起始、变化、发展、结束等场地物质与精神连续性的演变动态过程;历史街区的“共时性”设计所表现的是在时间影响下的街区内部构成系统的空间布局及结构之间的关系。在设计中,“历时性”和“共时性”是缺一不可的,单说“共时性”就是脱离时间讲空间,只能展示某一历史时段呈现的街区空间状态;只谈“历时性”就是脱离空间讲时间,看不到历史长河中街区整体的内在变化。只有将“历时性”和“共时性”融合应用到历史街区的设计中,才能够从时空中找到设计所需。
具体表现:历史街区是“历时性”和“共时性”的交汇点,包含纵向历史时序与横向街区空间两个要素。历史街区的价值与意义表现在它是城市的街道、街道是可感受的传统城市生活[14],是居民文化不可或缺的物质空间,城市发展要求基于对市井氛围这个“文脉”的认识与发掘再诠释(改造)街区。城市丰富的历史依据来自繁荣的街区市井商业和居民活动氛围的延续,因此,市井“文脉”就是街区功能和历史空间的整合,也是街区记忆和传统文化的再现。
“历时性”设计是通过从过去到未来的视角,从“被解释文本的时空”出发,对历史街区文脉进行时间层面的全面剖析,发掘历史街区已有的文化符号和可传承的文化特征。“共时性”设计是通过新旧空间穿插,构建合理的空间内部序列和空间层次关系,通过造型符号、建材铺装等要素形成表现空间的碰撞感和多元化,激活多元的公共空间,将本地的特殊文脉建筑与现代商业气息视域交融,防止历史街区功能同质化。在实践方面,具有2500多年历史的江苏省苏州市的平江历史文化街区(图7)的设计改造,就是通过“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布局和空间拼贴发展模式,从社会经济、政策制度、文学艺术、建筑和生活等方面,全面立体研究、阐述、把握姑苏文化精髓,组织提炼“吴韵”特征,成功地将历史街区引入新的元素,从传统和历史中筛选抽离出建筑符号语言的本质部分进行使用,使历史街区的设计从具象的“形似”模仿走向了理性的“神似”回归[16]。并通过暗示和对比的手法提升其“古”的价值,创造了一种与时间长河越来越密不可分的环境,直观呈现出主题穿越,与游览者的记忆、欲望、安逸、娱乐、消费息息相关。形成了自己的多层次与复合的景观网络组织、景观格局策略、交通和生态网络的建构。使居民变成了“老板”,让“游客”变成了“顾客”,极大地激发了游览者的消费欲望。
图7 苏州平江历史街区
街区设计文本是在前序文本基础上,围绕着“时间性”展开,深入挖掘苏州城市历史、文脉的内涵构成,通过综合分析平江历史街区“两岸尽枕河”的特色形态资源系统(图8),并通过盘点街区文本的不同诠释主体和诠释对象,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时间性的变化和人们解读立场的时代性变化,不断赋予、形成新的文化和景观的视域。经过多次不断的演变,甚至为了营造历史性的气氛而进行的“拼贴”“以新补旧”或“蓄意破坏”等方式,设计一轮接一轮进行着无休止的“问—答”对话:青石板铺路、小青瓦铺设、木质建筑特色、街巷风貌、屋顶动曲、轴线变换、色彩辅助……形成了现在尺度异形、视觉怀旧的空间体验距离。街区处处展示“记忆”“怀旧”“网红”“浪漫”的场景,讲述“水陆并行、河街相邻”以及“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一段老街与普通百姓的市井生活图景和社会环境的故事(图9)。
图8 苏州平江历史街区
图9 平江历史街区河道
苏州平江历史街区的“前文本”被无数的设计者运用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在前文本小桥、流水、人家以及幽深古巷、江南水城所象征的特殊含义基础上,进行“今古结合”新旧之间的强烈的对话,透露出设计者、历史街区和游览者诸多视域的激烈碰撞,将点状的休闲空间与线性的路径空间等功能做显性要素重构的同时,并在这些空间中,以“象征点化”的方法,将历史文脉和生活情趣的要素“共时性”体现其中,在“历时性”的“长轴”上呈现出街区变迁过程,打造成了宜居、宜商、宜游的“苏州古城的缩影”含义的特色历史街区空间。平江街区最终成为苏州为数不多的市井味十足、整体传统风貌较为完整的历史街区,吸引了众多游览者前来游览和消费。最终的创作设计文本无疑是“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统一,是当代对历史的“提示”和“纪念”[17]。
虽然传统与现代有时很难融合,但二者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我们所有称之为现代的东西都来自历史经验的积累。我们可以借助哲学诠释学的方法和理论,多些“历史耐心”,用引入性、对应式的方法发现历史街区设计的应用问题,多些“历史常识”将诠释学实践智慧应用于当下的历史街区文本处境中,就不再是单纯设计学的技艺,而是还原或重构历史街区文本原真性的意义,是搭建通往经典设计的通道。
复兴历史街区就是守护历史,守护历史就能开启城市的未来。历史街区的设计改造可以成为理想的诠释学美学研究的对象,通过对设计文本的再次更新创作获取经验、确证存在,掌握诠释学“视域融合”等审美经验历史性特点,从不同的视角和对象来丰富美学研究和艺术哲学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