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连贵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乃生活之必需,闲时可自饮,客来可敬茶。
旧时,闲人更爱去茶馆,茶馆水滚茶香,茶气氤氲,浅斟慢饮,海阔天空闲聊,何等受用!那时茶馆还有戏文、说唱,备有小吃食、点心,老茶客甚或三餐吃在茶馆里,乐而忘归。
文人爱茶自不待言。梁实秋在《喝茶》里说,他去茶叶店,“在柜台前面一站,徒弟搬来凳子让坐,看伙计称茶叶时,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见棱见角,那份手艺只有药铺伙计可以媲美。”观察得如此细,可见他是茶叶店的老客。鲁迅也有一篇《喝茶》,写道:“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必须有功夫,其次是练出来的特别的感觉。”可见其喝茶资深,颇具心得。
伟人亦好茶。毛泽东主席喝茶与众不同,他不仅饮茶水,还把杯中茶叶放进嘴里咀嚼,啜英咀华,将茶汁榨尽,然后吃下去,丁点儿不浪费,这是从小养成的节俭的习惯。毛主席爱绿茶,尤喜龙井。在延安时,史特沫莱请他喝咖啡,他尝了一口,虽说比茶好喝,但仍终生喝茶。可见茶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不是其它饮品可以撼动的。
茶人历来看重水,“水为茶之母”,好茶须好水,在茶与水的欢快结合中,水甚至了决定茶的品质。明人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中说:“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水好,即令茶叶稍次,能提携得茶好;反之水次,会使茶的品质降格。故而古代茶人为取得好水不遗余力,专门收集“朝露之水”“清风细雨之中的无根水”,即不落地之水,为的便是洁净、纯粹,不受污染。冬天,扫梅花瓣上、以及松枝上的雪,固然取其梅香,但未始没有领略梅花、松枝傲视寒冷之义。
古人对烹茶的燃料也不随便。好的燃料纯净,火力持久,不生烟和异味,油污的炭、柴则不可,腐木朽株也不用,带有蓝火焰的炭火最佳。温庭筠《采茶录》说:“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之有焰者。当使汤无妄沸,庶可养茶。”他又进一步描绘茶汤由静止到沸腾的过程:“始则鱼目散布,微微有声。中则四边泉涌,累累连珠。终则腾波鼓浪,水汽全消。”寥寥数语,使人如见其状,如闻其声。用这样的炭火烹茶,茶味才纯正。陆羽的《茶经》也说:烹茶,“其火用炭,次用劲薪。”炭、劲薪耐火;一燃即灭的刨花、穰草肯定不行,热情于一时,没有耐力,不能持久。
茶的历史悠久,茶与人过从密切,自然而然形成了茶文化。茶文化似与佛缘份不浅,俗云:“吃茶是和尚家风”,自古“名寺出名茶”,僧人采茶、制茶、品茶、写茶诗、著茶文,大大丰富了茶文化,世间第一部茶喝专著《茶经》即出自诗僧陆羽之手。僧人亲茶,据说与参禅有关,唐高僧从谂禅师嗜茶成癖,他教诲弟子时有一句口头禅:“吃茶去”,从此成为禅林法语,作为禅的“悟道”方式之一。禅学大师赵朴初因之提出“茶禅一味”说,并写有禅诗:“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喝茶去。”(“七碗”,典出《七碗茶歌》唐·卢仝)喝茶敛心养性,品味茶趣,参悟之所得,甚至超过了诵经的感悟。
或许受浮屠熏陶,世人喝茶也看重茶的精神内涵,追求的不单是茶的色香味,更在于茶的意境。茶性俭、自然、平和、冲淡,一茶在手,清气袅袅,茶香幽幽,慢啜细品,不啻让一股涓涓细流浸润身心;茶可以平复浮躁,消除烦恼,使人不生妄念,不作奢求,远虑修身,常持一颗平常心;劳累之余,啜饮清茗,让生活张驰有度,工作更有条理。茶中,我尤喜茉莉花茶,价亲民不说,开水一冲,那种清芬芳芷,令人悠然神往。
茶事意在“放”,放下杂务、杂念,忙里偷闲,舒缓身心。人之所以感到苦恼,即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放下即是解脱。今人演仁居士说得妙:“放下即放下,何处来牵挂?做个无事人,笑谈星月大。”随意起坐,轻扇风炉,细听茶铫之鸣声,静观汤水之变化,笑谈星月,自在人生,何等的惬意、旷达!细斟慢啜,放松身心,也就是放下了烦恼。世间本来美好,纵有瑕疵,也当以乐观待之,这是人生积极的心态。
茶树历经四季,饱受雨露风霜,茶叶得来不易;茶叶在杯中不断被沸水冲沏,激扬而起,飘然落下,浮浮沉沉,使人产生风雨人生,浮沉不定的联想;茶味是先苦涩而后回甘,生活也是苦乐相伴的——但生活终究又是进步的,正视现实,放眼未来,当是进取的人生观。由是,以品茗品味人生,亦是茶道之一味也。
茶可以陶冶情操,自省、养廉、修德,在饮茶中审己,清醒地看待自己和他人,坚持做人的准则,不为环境左右,故而欧阳修在《双井茶》中说:“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易变。”茶能使人兴奋,但亲而不乱,爱而敬之,饮茶能使人冷静地面对现实。茶的清明淳净和人的清心寡欲是相对应的:茶性内敛,人亦不事张扬;茶清淡,拒绝污秽杂染;人亦应清廉,防止堕落腐化;茶品高洁,人品亦应高尚;茶养人,人亦不可负茶、茶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