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振铎 张长燕
高中《语文》统编版必修上册第七单元收录了《荷塘月色》一文。作为写景抒情散文的经典名篇,《荷塘月色》承载着单元学习任务的落脚点——民族审美传统的探究。这就意味着本文的阅读教学任务,必须从传统多元含混的“家庭纠葛说”“纯脆文笔鉴赏说”“曲高和寡怨妻说”“个性与社会冲突说”等教学主题中解放出来,在民族传统审美的价值引领下重新校正。此外,阅读教学必须在理清写景状物背后“情景关联”的任务达成中,不断引导学生深入体悟蕴藏在字里行间的审美倾向和人生思考,还原出民族审美心理及其背后审美特质。因此,文本教学内容的选定和阅读路径的选择,就成为落实单元学习任务的关键。《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 年修订)》中的“思辨性阅读与表达”任务群[1],则为本文阅读教学任务的落实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即通过思辨性思维打开《荷塘月色》文本阅读教学的新窗口。
董毓教授认为,思辨性阅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理性的考察之后再决定”,所以他强调“理性的考察”才是打开文本内在世界的钥匙。余党绪老师把这一思维过程浓缩成特征鲜明的“完整思维”框架:理解(定义)、质疑、发现、反思。[2]笔者认为,两位学者都把思辨性思维作为阅读工具,以文本的理性对话和判断生成作为阅读教学的重心:在对文本内容的自主审读下,要有基于归纳和阐释的理解;在打破惯性阅读的过程中,要有边质疑、边求证、边解答的“发现”;在信息的比较与审美的批判中,能形成基于知识与逻辑判断的“反思”。从这个层面上说,思辨性阅读也是一种“建构性的阅读”,其目的在于帮助学生完成“精神建构、文化建构以及语言建构”。所以,我们在引导学生对《荷塘月色》进行解读时,就以“理解”“发现”“反思”作为关键思维工具,以“阅读任务群”的方式搭建起《荷塘月色》思辨阅读的思维支架。
【任务驱动1】探步荷塘:快速浏览文本,试归纳月下荷塘的物象特点,并阐释背后的审美感受。
教师首先引导学生对荷塘里“呈现的物象”进行梳理,其后对这些物象进行特征归纳,并着重阐释诸如“田田”“袅娜地”“羞涩地”“颤动”“闪电般”“脉脉”等词背后附着的审美感受。经过学生自主的归纳与阐释,不难发现,朱自清先生凭借丝剥笋式的观察和联想,完成了对“荷塘”的审美建构:一方面荷花呈现出风姿绰约、娇美清丽、恬静淡逸的审美意境;另一方面,荷塘给人带来柔美、圣洁、清新、和谐、释放自我的“人间仙境、完美所在”的审美特质。
【任务驱动2】感受月色:请根据文本的描述,以“月色”作为核心,提炼月色的特征关键词,并画出作者审美感受的线性思维导图(如右图所示),总结月色打动你的地方。
“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
经过提炼核心文本,学生不难发现月色最大特点便是朦胧柔和,同时带来“峭楞楞如鬼一般”的“忳郁漪美”。这种朦胧美既是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客观存在,也是朱先生刻意去创造的、充满自我心理诉求的主观世界。因为,通过“淡淡的”、“不能朗照”、“阴阴的”等词背后暗示的审美感受,可知眼前的月色不能够纯粹地被看成欣赏的对象,俨然成了与作者进行心理互动的生命所在。
通过对“荷塘”与“月色”进行结构化的挖掘与深入阐释,学生发现作者在极力创造并试图“定义”一种“释放自我”却又“未能解脱”的“荷塘月色”:一方面,荷塘似乎具备“人间仙境、完美所在”的审美特质,另一方面月色却如真似幻般展现“忳郁漪美”。这种状态,恰恰凸显作者心理位格的某种异常,朱先生的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似乎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由于“荷塘月色”呈现出了糅合现实与理想的审美特征,它烛照着朱自清的自我人格与现实处境。于是,一个关于作者“审美对象选择”的疑问油然而生:清华大学可以“释放自我”的地方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夜游荷塘、感受月色?吴周文先生经过考证,指出《荷塘月色》偶然写于寓所,发表于1927年7月10日前后。[3]有鉴于此,朱先生完全可以去看看旁边的“颐和园”、听听“蛙鸣”,甚至大可写一篇《蛙鸣月色》。此外,在中国的文学审美传统中,月色与荷塘不仅仅是现实的客观存在,它们还是饱含文化意蕴的“审美意象”。所以非常有必要去澄清朱先生“为什么选择写荷塘,为什么选择写月色”。笔者认为,引导学生解答这个疑惑的逻辑起点,或许在于还原先生的境遇、深究意象的选择、挖掘漫步的道路。
【任务驱动1】还原先生的境遇
选取2016年1月—2017年12月于我院消化内科实习的医学生42名作为研究对象。根据教学方法不同进行分组,每组各21名医学生。观察组中,男11名,女10名,年龄22~25岁,平均年龄(23.85±1.73)岁;对照组中,男12名,女9名,年龄22~24岁,平均年龄(23.14±1.65)岁。两组医学生的各项一般资料比较,差异不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具有可比性。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引导学生细读文本,一个萦绕人心的心路历程昭然若揭:先生受困于日常生活的喧哗与骚动,渴望从生存苦闷中抽离并试图在心理上平息它,最后在“精神出离”中暂时获得了片刻的解脱与自由。由此可见,先生之所以选择荷塘与月色,因为他可以借助美的自然暂时化解爱欲骚动和心理冲突,荷塘月色成为他安顿自我的“中和世界”。不过,学生如果想要进一步推开这个复杂世界的门,还须再解开“荷”与“月”这两个意象背后的文化密码。
【任务驱动2】深究意象的选择
“荷”与“月”作为审美意象,是朱先生想象力所形成的思想与形象的显现。它诞生于先生内心中某种复杂的感受或理念。此外,它借助想象力的自由来关联现实中实存的“荷月”,从而潜藏着丰富复杂的文化审美内涵。为了让学生更好地探寻并重新“发现”意象背后的文化渊薮,我们选择了古典诗歌里包含“荷月”意象的经典诗句,以图表方式呈现探究的主体要素,进而深挖意象背后的文化内涵,走进意象隐藏的审美世界。(如下图1-2)
图2:“月”意象的审美还原
学生经过探讨,发现荷花充盈着古典文学的审美特质:一方面象征香草美人,是士人操守与美丽女性的化身,另一方面蕴藏着高蹈脱俗与净化道心的君子人格。朱先生的文字里的“荷塘”,隐隐在呼应着这种古典审美的士人情趣。“月”本为自然界的永恒存在,除了自身拥有作为物象的“疏朗皎美”,还往往被赋予感情和生命,从而成为人生复杂情思的载体、寄寓审美感受的“人化意象”。因此,在文化关联的层面窥探先生选择荷塘与月色的内在动机,应该有一种对古代士人审美传统的自觉继承:心怀高远,孤高出尘。
【任务驱动3】挖掘漫步的道路
“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
学生认为,这条前往“荷塘”走进“月色”的“小煤屑路”,透露出朱先生灵魂的曲折、负重与诉求,“幽僻”与“寂寞”是这位清醒者孤独灵魂的最佳写照。这种孤独,并不意味着朱自清在心理上的“自我隔离”,而是通过“路”这一存在,以诗性建构的方式宣告他“刹那平抑心绪行为”的必须,暂时沉浸于荷塘月色的审美救赎中。所以,这条带着艺术家气质与情调“寂寞之路”,不是纯粹的客观存在,而是带着某种特别的原始的魔力,“将他整个存在抛入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4]所以,朱先生选择走的这条“小煤屑路”,是返回人性的自然、超脱现实的负荷、进入精神的诗与思的必由之路。
经过师生的质疑与解答,朱自清先生之所以选择“荷塘月色”,一方面在于它是现实中摆脱世俗苦闷的宁静一隅,另一方面它是由现实世界走进审美世界的艺术载体。詹丹教授对此有过精辟的论述:朱先生悉心建构的“荷月世界”,投射出的是“文学造境”现象。[5]在这个“超出了平常自己”的虚拟世界里,朱自清先生摆脱社会身份的枷锁,撩起家庭角色的藩篱,获得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宁静。
在基本还原朱先生为什么选择写“荷月世界”之后,一个关于行文逻辑的巨大疑惑油然而生:在绝尘美好的“荷月世界”里,先生已经得到从现实到精神的审美自由,为什么还要继续联想、翻转《采莲赋》和《西洲曲》(这部分内容似乎跟“荷塘月色”关联不大)?在在对“关联文本”进行深入的“比较”“反思”之后,学生敏锐地发现一个核心关联:“荷月世界”的自由美好在《采莲赋》《西洲曲》里得到了“重现”。这就意味着朱先生的“荷塘月色”,不再仅是荷塘,不再仅是月色,而是一种糅合了心理诉求和审美需要的“文学图景”:《采莲赋》、《西洲曲》成为他反复穿梭于想象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审美他者。这一夹杂着审美情愫与心理位格的过程,从“打破美好的情绪暗示”开始,借助“嬉游光景的理想”再现,终止于“西洲世界的逍遥”拯救。
【任务驱动1】打破美好的情绪暗示
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学生经过深入研读,认为朱先生宁静美好的“荷月世界”被蝉声蛙声打破,刹那间重新陷入现实颇不宁静的情绪桎梏中。然而,寻求解脱的意识再次从先生的心中默省,于是梁元帝的《采莲赋》瞬间被点燃,“采莲世界”成为他由沉重现实继续向美好世界进发的号角。
【任务驱动2】嬉游光景的理想再现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
学生在细读后发现,《采莲赋》笔下的嬉游光景没有遮蔽,能消弭纷争,更无须矫饰,甚至可以大声说爱。这是打破身份界限的欢愉之域,“妖童媛女”纯明爽朗、大大方方,是一个溢满爱与自由、随意洒脱的“理想国”:在那里有着超越现实的自然人性,有着摆脱束缚的精神舒张。随后,朱先生瞬间的欢愉虽然很快又被现实的聒噪拉了回来,但他继续用《西洲曲》里的“梦幻世界”来继续强化他对骚动现实的反抗。
【任务驱动3】西洲世界的拯救逍遥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欢梦到西洲。
学生在综合比较中发现,《西洲曲》中朱先生虽借“女子之心”来表达绵绵无期的愁闷,但“欢梦到西洲”意味着他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不仅不会停止,而且不断在试探跨越极限的边界。因为他知道,这瞬间的“欢梦”是不可替代的,甚至是“片刻的拯救”。学生最后把这种暂离现实的“刹那主义”,归结为朱先生“精神状况”的“审美投射”——一种融合“江南情结”与“文学联想”的“精神图景”,一种留驻内心美好的打破现实包围的“审美理想”。
至此,笔者通过带着学生去“理解”文本有“什么样的荷塘,什么样的月色”;随即“发现”了朱先生“为什么选择写荷塘,为什么选择写月色”;最终“反思”出作先生的世界“不仅仅是荷塘,不仅仅是月色”。在思辨性阅读的思维支架下,朱先生的真实生活状态被还原出来:他在想象世界与现实世界中反复穿梭。他的现实生活充满了喧嚣,到处感觉到束缚,时时置身于牢笼与被迫的角色和情境中,所以他期待在沉重的生活中拥有一种自由从容,拥有一种自我舒张。于是他从现实的“荷塘月色”出发,到“审美的梦幻世界”中去寻求解脱,进而暂时获得人生的拯救与逍遥,实现刹那间人性的洒脱与舒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荷塘月色”便是融合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的“审美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