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2022-06-25 22:35韩佳童崔江
少年文艺 2022年6期
关键词:福海二爷秘方

韩佳童  崔江

福海在后厨听陈师傅说,今天下午吕掌柜出去开会回来,带回一个消息。大明府要进行卫生饭店评比,就定在下个礼拜,是首届,红星楼也要参加。

“就是比哪家饭店干净?”福海问。

“嗯。”陈师傅点点头。

果然,第二天吕掌柜就开始吩咐大家收拾饭庄。先收拾前门脸、后院,该归置的归置,门上、墙上的脏东西该铲的铲,实在铲不掉的就遮一遮。接着是大堂、楼上包厢,趁没客人的时候,净水泼地,一遍遍拖,不留死角。桌子腿、凳子腿、楼梯两边的木栅栏,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这次一律注意到。盆栽,该剪的黄叶要剪,实在不成样的就整株换掉。最后是后厨,整个红星楼最难拾掇的地方。吕掌柜发动店里所有的伙计去帮忙,一口锅一口锅地刷,一个灶一个灶地洗。掏锅底灰,扫蜘蛛网。酱油缸后面的死耗子、窗台上的蚂蚁窝,统统给处理掉。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天,清出来的脏油足有几十斤。

清完了,福海从后厨走到大堂,过一会儿又走回来,一掀凉帘,竟捂住眼睛嚷嚷“亮得刺眼”。大家一阵笑。

当天下午,吕掌柜又把斜对面布店里的裁缝叫来,给各人都比着量了尺寸。

等到了检查那天,老裁缝一大早带着儿子送来满满两大包衣服,粗布黑的是给厨子们穿的,粗布灰的是给前面堂倌穿的,账房随着前面。吕掌柜前一天晚上嘱咐大家使劲洗澡,用碱水把该搓的皴泥都搓掉。于是衣服一来大家赶紧换上,不多时,检查的就到了。红星楼是第三家,卫生督查的专员和餐饮协会的会长们前呼后拥地往里挤,吕掌柜一边恭恭敬敬迎上去,一边用手在背后给大伙儿悄悄做手势,于是齐整整站在两边的堂倌和师傅们立即鼓掌,气氛十分热烈。检查队伍往里走,打头的走到最里面一张桌子旁边,拿中指往桌子的背面摸,然后拿到阳光下看,干干净净,没有脏东西,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吕掌柜紧张得白出了几沟虚汗。又去后厨,只见锃光瓦亮,十二分整洁,连咸菜坛子都一尘不染。有人去了楼上,有人光往屋顶上看,有人到后厨去看垃圾车,回来以后都点头,仔仔细细填表,于是那打头的说:“真好!”这才和吕掌柜握个手,带着一大帮人离开了红星楼。店里上下,如释重负。福海抬起脚,把一块烂饺子皮从地上捡起来。

三天以后,评比结果揭晓,红星楼被评为优胜级,是最高级别。吕掌柜亲自捧来一块长方形的铜牌,铜牌上头写“卫生饭店”四个字,下头写“优胜级”,最底下是一行小楷落款。用红布披了,挂在门脸旁边的墙上。于是到红星楼吃饭的、路过的,纷纷驻足观看。吕掌柜借题发挥,为庆祝本店成为卫生饭店,大酬宾三天,只要进店吃饭,每桌一律赠送干炸带鱼一份。再加上有这块牌子,一时人人都知道红星楼做菜干净,那老顾客便对朋友夸耀自己的眼光向来没错,新顾客也总想来品尝品尝,于是红星楼的生意又热热闹闹火爆了几天。

伙计们趁机对吕掌柜说:“这么大的喜事,咱们自己也该庆祝一番。”大家都出了力,吕掌柜不好不同意,只是说等忙过这几天,忙过这几天。

过了几天,店里人稍稍少了些,吕掌柜问大家想怎么个庆祝法儿。没想到大家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吃个八大碗!”吕掌柜哈哈大笑,满口答应。八大碗是老家村里坐席的一套菜,制作十分粗糙,一般就是四碗炖肉、一碗炖鸡、一碗炖下水、一碗炖海带、一碗炖青菜。说是八碗,也有九碗十碗,以炖为主,炖好了往粗瓷大碗里一盛,敞开了吃吧。此时正是夏天,过年回家的伙计到现在也隔了半年多没吃了,回去那次还不一定吃上,过年没回家的,不用说,心里那更想得慌。吕掌柜一听,也逗出了馋虫,肠子痒痒,再说这八大碗又没有什么值钱的食材,并不费钱嘛。于是说定大伙儿吃一顿八大碗,马二爷和陈师傅、李师傅都乐意上手,尤其是陈师傅,早年在老家做游厨,村里人叫他“厨长”,经验丰富。

过了两天,伙计们上午早早就都跑来,随便吃了早饭,就着新送的牛肉、青菜,切的切,洗的洗,一齐下手。炖鸡炖肉。海带要用肉汤熬。炖青菜就用芹菜,時下最便宜。等到上午十点来钟,该炖的都在锅里,该蒸的都在笼屉中,前面开始进客。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儿,纯是肉香,单纯,没有干扰。没有干扰香味便格外浓郁,让人惊讶。

“你们在做什么呀?”客人问。

堂倌们却笑而不语,掸着桌椅安排客人落座。客人坐下了,还是好奇,“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

堂头走过来,满脸笑容,是真高兴。“瞒不过您的鼻子,我们自己炖点儿碎肉下水,犒劳犒劳。”

“给我也来一份!”客人说。

“哪能啊,都是碎的、破的,上不了台面。”堂头赔笑。

“我不管!谁让我赶上了?你们开饭庄就是卖给客人吃的!忒香,给我来一份!”

“这……”

堂头不依,客人不饶。

没有办法,只好各样都舀点儿,凑成一碗给客人送上。于是这天中午,红星楼几乎所有的饭桌上都摆了一碗杂和烂炖。堂倌们闻着飘来飘去的肉香,呼隆隆咽着口水,干活儿更加卖力。

等到下午,客人都走了,太阳斜照进红星楼大堂,就像泼了一地沸水。大伙儿索性下了门板,痛痛快快聚在一起。四张桌子拼起来,后厨一喊,几个伙计跑进去端八大碗。哪里还是八大碗,人多菜多,装不下,全盛在盆子里,一盆一盆放在桌上。肉盆里汤汁还在冒泡,香气从泡里炸出来,像一朵花开了。桌子旁边的板凳上,放着一笼屉热乎的白面馍馍。伙计们或蹲或站,围着桌子,手里拿着炸油条用的长筷子,不时地往盆里插。福海紧挨着师父,生怕一不小心被挤出去。满屋都是吃肉声,吧唧吧唧。眼花缭乱,肉像一条条鱼,从盆里钓出来送进嘴里。再没有这样舒坦的一顿饭。吕掌柜本来准备和大家一起吃,可是一看这架势,说了两句话,就匆匆出两碗上楼了。

牛肉太肥,只好拿馒头压。有人就噎住了,使劲砸胸口。马二爷看着不对,扫开密密麻麻的筷子,说一声不能光吃肉,便端起海带和芹菜往肉盆里扣,用大勺搅在一起。可是筷子还是长了眼睛,偏往肉块上撕扯。一顿饭吃得像打仗,吃到最后,所有人都打着要断气的嗝,噘着两片被肉打磨得油光透亮的唇。

“你吃了几个?”

“五个!”

“你呢?”

“六个!”

“白面馍馍就是瓷实!”

“炖牛肉真费馒头!”

福海擦着嘴,无限满足。可能是太久没吃了,他觉得今天这顿八大碗比在老家吃过的还要好吃。

“肉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材料?”福海问师父。

马二爷正在剔牙,听见福海说话抬起头来,说:“要当大厨的人,还吃不出来?”

福海红着脸笑了。

马二爷也笑了,说:“别问我,牛肉是陈师傅炖的。”

福海的目光又去寻陈师傅,陈师傅也吃得很美,对着福海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可不,我有秘方!”

“真的啊?”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嘛。”陈师傅很潇洒地说。

门外有人哐哐砸门,一边砸一边骂:“大下午的关什么门?呸,你们刚选上卫生饭店就这熊样?你老爷我急等着吃饭!开门!开门!”

伙计们一听,急忙把菜盆往后厨放,福海和顺心抱着肚子,步履沉重地跑去卸门板。

过了几天,红星楼接了一席升学宴。福海听大家私下说那家伙考上的也不是什么扬脸的学校,可是操办得真不简单,客人还要分中午、晚上两批。这年头,升学是幌子,关键是后头那宴席。你家有事我随了礼,我总得找个由头让你还回来吧,至于升的是什么学,真是天晓得!

席上的菜单是主人和店里商量着拟的,陈师傅带着两个伙计去出外会,剩下的人马二爷拿着单子按菜分配,你干什么他干什么。炖牛尾、炖仔鸽,福海来,炖上之后正好还能打打别的下手。

福海開始忙活,客人还没来,牛尾就炖出来挪到盆里盖着。锅里还剩下两块从骨头上掉下来的碎肉,装进去反而不体面,福海便用勺子舀起来装进肚里。味道不错,火候也很好,软烂不塞牙。中午上菜,客人评价也不错。不过他自己却总想起前几天刚吃的八大碗来,同样是牛肉,明显陈师傅炖出来的更好吃。晚上还有几席,人忙得像转起来的尜,浑身转,就是脑子转不动,福海也就顾不得多想。地锅里焖着老鸭,陈师傅已经回来了,他让福海盯着,福海就死死盯住,他以为陈师傅会过来看看,甚至往里放点儿啥,可是陈师傅在忙,竟全然忘了这边。最后还是福海问他时间是不是到了,他才让福海揭开盖看看,然后就停火。

福海想问陈师傅到底有没有秘方,可是前面堂倌又进来要菜——大堂里还有好几桌别的客人呢。第二天上午,福海在厨房里刷茶叶罐,刷着刷着突然记起做八大碗那天,自己好像看见陈师傅在肉快炖好的时候,拿着一个小罐往锅里抖搂了些什么。那肯定是陈师傅的秘方,没有秘方,这牛肉怎么炖也白搭。福海想。

福海去找顺心,顺心也在忙,他正在后院拆洗冬天发面用的厚褥子,一脸苦相。

福海说:“你不要拆了,你先听我说。”

顺心问:“你怎么了?”

福海说:“我在琢磨陈师傅那天说的秘方。”

“秘方?怎么了?”

于是福海就把牛尾炖出来怎么着、自己想起什么来一五一十告诉顺心。

顺心听完把手从棉褥子里撤出来,对准福海的脖颈狠狠拍了一巴掌,弄得棉絮绕着他俩转圈乱飞。“你想啥呢?那天陈师傅跟你说有秘方,是跟你闹着玩儿,你没看大家都笑吗?”

“我怎么觉得陈师傅那天确实往锅里放东西了?”福海揉着后脖颈一脸困惑。

“不可能,那天陈师傅把牛肉焯完水,咱俩帮着倒进锅里,看着他放的葱、姜、花椒、大料,是不是?”

福海点点头,“对。”

“完事儿你转身去切海带,根本就啥也看不见,我在那里帮着烧火,除了咸盐大酱,我就没见陈师傅往里又加别的东西,光看他往外捞烂葱烂姜了。”

福海困惑地挠头,“那我在老家可真见过厨长们炖菜的时候拿着一个纸包往锅里抖搂。”

顺心听了使劲撇嘴,满脸不屑。

福海说:“你干吗?”

“还老家,”顺心说,“那都是假的!我们村有三个厨长,都说自己做菜有秘方,其实就是装神弄鬼,给自己保口饭吃。你没看现在好多饭店挂招牌也是这样,动不动就是秘制这个秘制那个,还有什么宫廷脱骨扒鸡,还宫廷?”顺心越说越带劲,“那扒鸡不就是从咱们老家兴起来的吗?我老早就听我爷爷说过,扒鸡这玩意儿脱骨纯粹是因为当时那个炖鸡的睡着了,才弄得皮也烂了、骨也松了,满满一锅鸡又不能扔,还得端出去卖,根本就没有宫廷啥事儿!”

福海听了,虽然半信半疑,心里却突然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被骗了似的,蔫蔫的,说话也没有了力气。福海本来还想待会儿等陈师傅睡醒了找他问问清楚,听顺心这么一说,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天不过是陈师傅顺口说了个玩笑,自己却当了真。

他这些日子,急着练艺,见什么都恨不得学两手,听这个说两句讲两嘴,最好再跟那个学个秘方。今天让顺心说了一顿,脖子上竟有些汗涔涔的。

这时候顺心又一巴掌拍过来,“帮我洗褥子!太大了,一个人洗不完!”

“行。”福海答应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这时候洗褥子干吗?”

“潮,都长醭了,现在不洗到冬天就洗不出来了。”

“上回那次大扫除,我从后厨油桶后面清出个葫芦来。”福海说。

顺心扭头瞪着他,眼睛雪亮。

“干吗?”

“还我!”顺心说。

福海咧嘴笑了,“我就知道是你的。”

“你弄到哪儿去了?”

“交给堂头了。”

“不可能!交给他我早挨揍了。”

福海接着笑,“给你行,你下次可别偷我们后厨的酒喝了。这次新进的黄酒连我师父都不舍得多用,差一点儿他心里都有数。”

“知道知道,不稀罕,我多少天没喝你们的酒了。”

“扯吧,你那葫芦里一股酒味儿!”福海站起来。顺心问他:“什么时候还我?”“再说。”

倒也奇怪,福海自从那回被顺心说了一顿,以后炖个什么东西胆子就大了起来。以前他老想着秘方秘方,一上手就打怵,畏手畏脚的。现在想明白之后,该放什么就放什么,该怎么炖就怎么炖,这一放得开,菜就做得好了,连师父马二爷都多夸了他两次。

这几回每次做完,他都要想办法尝一尝。味道虽然还不如陈师傅做的,但是也没有差很多。陈师傅做了二十多年的厨子,这点儿差距总还是要有的。有一天,福海去给顺心送葫芦,两个人又聊起了天。福海说:“你说的还真对,我觉得我最近做菜有点儿上道了,以前我老是想着这个思虑着那个,做出来怎么都觉得不可心,现在比以前随便了,倒比以前强了。”

顺心听了,颇自豪地拍打自己的胸脯,“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得好好谢谢我!”

福海一点头,顺心立时就要兑现,说:“街口那家卖糖葫芦的,最近新上了糯米糖藕。”

“啊?你想吃糯米糖藕?”福海吓了一跳。

顺心搓着手点点头。

福海断然拒绝:“不行,那也太贵了,顶多请你吃根山楂糖葫芦。”

“你没良心!”顺心一见福海不答应,立即把脸一拉。

福海只好在心里盘算,“最多……最多请你吃两根糖葫芦。”

“我白帮你了!”

“那我还帮你把葫芦藏起来让你少挨一顿揍呢。”

顺心无话可说,两个人互相妥协。

去买糖葫芦的路上,福海和顺心碰到一个抽彩的摊子。十几个红纸包一溜摆在地摊上,旁边是满满一堆手巾、手套、不倒翁、桂花油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又有一个大香炉和一柄小剑,怕被人摸去似的摆放在摊主两腿之間。规则是一角钱抽一次,拆开纸包,装有红布条的是特等奖,奖大铜香炉;装有黄布条的是一等奖,奖小铜剑;装有紫布条的是二等奖,奖不倒翁;装有蓝布条的是三等奖,可在手巾、手套还有别的里头任选一个;要是装了其他颜色的布条,没奖。顺心看上了那把小铜剑,福海也觉得不错。顺心让福海掏钱出来抽,福海不掏,他说这种都是空奖多。于是顺心就自己掏钱,福海拦他,他不听。抽了一次,空奖,顺心说是热热身。又抽一次,还是空奖,福海就上来拽他,顺心一边挣扎一边嚷嚷:“再抽最后一次!再抽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顺心大气不敢出,缓缓打开纸包,闭着眼从里面取出一个蓝布条。福海在一旁惊呼:“中了!”顺心赶忙睁眼,见是蓝布条,狠狠白了他一眼,噘着嘴挑了一块手巾挽在脖子上。三毛钱,就买了一块掉毛的破手巾,顺心边走边嘟囔,今天下午手气不好,应该上午抽,上午他刚起来就在街上踩了一摊马粪。两个人接着找卖糖葫芦的,福海突然觉得很奇怪,谁都知道这种抽彩的把戏是骗人的,他敢保证,那十几个纸包里绝对没有红布条和黄布条。就那大香炉和铜剑,不知道摆了多少回了,一回也没有被人抽走过。可是顺心还是见一次上一次当。福海不也是吗?他知道老家炖八大碗的厨子弄个油纸包是故弄玄虚,但他不也相信?

“我就看上那柄小剑了,一见就挪不动步,哪还顾那许多?”后来顺心说。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很快过了八月,进九月。九月并不忙,九月不像八月有八月节,使得一些人家多出一个团圆聚餐的理由。不过九月好歹有个重阳节,虽说这节一般人不怎么重视,却偏偏有一个人跑到红星楼来,考察一番,并且定了席。这人是大明府慈善救济会的一名职员,救济会下面的赡养院里圈着一院的老人,每年九月九会里都要请他们吃顿饭。

那救济会职员来得心急火燎,去得也着急忙慌,只给了一个标准,其他的全都不管。马二爷想既然都是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老人家,就多做点儿嚼得动的。前些日子他刚掉了一颗槽牙,看着这个浑身斑点、皮肤褐黄的老伙计,老头有点儿伤心。这回是真老了,以后得爱惜着了。徒弟福海少不了在一旁劝解劝解。从那以后,老头打定主意,往后后厨剔下来的蹄筋、脆骨之类的东西一概不再动——他得为剩下的伙计们负责。

因此多是些烩菜、焖菜,炒菜不多。白萝卜炖羊肉,陈师傅主动要做。等到快中午,老人们一来,先把堂倌们吓了一跳。二三十口子,跟打仗一样往楼里挤。上楼也不用安排,纷纷抢座位坐下了。乱哄哄的,耳背的自然认为别人也耳背,说话声音一个大过一个。还有的在楼上坐不住,竟然趁人不注意一个人下楼溜达进后厨。后面一喊,堂头赶紧进来,把人劝出去。那老先生又对红星楼大堂里新换的两块玻璃窗产生了兴趣,张嘴就是:“我年轻那会儿,哪有这个!想我年轻那会儿……”堂头没办法,上楼把那天订餐的职员叫下来,才把老先生给哄了上去。不敢等了,赶紧上菜。不敢上凉菜,鱼又冲一遍油,炸得酥烂,烫嘴,端上去,老人们一哄而起,看架势比年轻小伙子都厉害。烧蘑菇,连里头作为配菜的花生米都争着吃。胃口极好,根本不存在牙口问题,马二爷明显多虑。菜还在一道道上,堂头说:“不急不急,慢点儿吃。”哪想到刚才溜进后厨的那位开了声:“慢不得呀,你这个兄弟不知情啊,咱们一年就吃这么几回,下回得到过年了,实在是等不了了。”大伙儿一齐应声,堂头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恰巧顺心又端着盘子上来,众人便不再说话,摆出了迎战的架势……于是堂头也只好下楼,隔着帘子去催后厨的菜,嘱咐菜量稍微大一些。

羊肉快要炖好了。福海正在给一道菜摆盘,陈师傅撂下手里的活儿,揭开炖羊肉的大锅盖。黄瓜不够用,福海转身弯腰去找,抬起头,瞧见陈师傅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茶叶罐。蒸汽缭绕,陈师傅看了福海一眼,大声对他说:“福海!今天不跟你卖关子了!瞧,咱的秘方来啦!”

他说着打开茶叶罐,把一些类似小方块的东西用手碾着撒进羊肉锅里。秘方?不是没有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个秘方?福海傻眼了。

陈师傅还在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其实也没啥,说出来你可别笑,晒干的海肠子和炒的……”可惜福海全没听进去。他就站着,一根黄瓜攥在手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放在锅台上的一只勺子,往锅里去舀了半勺羊肉汤。也不嫌热,放进嘴里一咂,味道是好。他彻底糊涂了,一开始他相信有秘方,菜怎么也做不好,后来好容易才让自己不去琢磨这个,哎,秘方又从陈师傅手里冒出来了。这是咋回事?最近几回他炖的那些肉,吃着真不差,可是今天这放了海肠子的羊汤,味道也确实高了一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自己的舌头坏掉了吗?

前面又在催菜,福海只好拎起手里的黄瓜回到案板前接着忙活。马二爷和陈师傅都看出他见到小茶叶罐整个人都蒙了,却也不说话,只是忙着手里的活儿。直到所有的菜都上齐,福海又走到地锅那儿,重舀了一勺肉汤细细咂摸。马二爷从后面走过来,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福海回头,嘴里的肉汤让他差点儿呛气。

他想说什么,马二爷却先笑了,“你这个傻小子,李铁嘴的书听多了,以为到处都是世外高手、无字天书了。你是不是以为陈师傅做八大碗没有什么独门作料,就算是有,弄不好也是拿锯末子、面粉装神弄鬼?”

福海点点头,师父说到了他的心上。

“哈哈!”马二爷笑了,在后厨的陈师傅、李师傅也都忍不住笑了,于是福海便更加不解。

“哪有的事儿呀,”马二爷说,“陈师傅当年就是靠八大碗进的咱们红星楼。”

福海惊讶得张开嘴。

“勤行里没有糊弄,装神弄鬼长不了。蝎子拉屎还独(毒)一份儿呢。”马二爷说,“秘方就是秘方,有就是有。那些说书的说什么费了好大劲儿才得到一本和尚、老道的武林秘籍,打开一看一个字也没有,也就是听个热闹,忒玄乎。差了这一小罐东西,那味道就是差着呢。可是话又说回来,前几天你自己炖的那两回,味道不也不赖吗?没有手艺,饶你什么秘方也白搭。你说是不是?”

福海心里觉得对,脑袋里却乱乱的,忘了点头。隔着锅台,陈师傅大声喊他,福海赶忙抬头,只见一个小茶叶罐已经飞了过来。福海下意识用褂子兜住,低头看,白底粗瓷,隐隐散发着一股腥味儿。“不错,不错,边做边学,再做不难嘛,下回再让你做,保管不比我差了。”陈师傅说。

再抬头,马二爷和陈师傅、李师傅又都在忙别的了,只有他像被刷洗了一样浑身透湿,站在厨房中央。衣服裤子都贴在身上,感觉黏糊糊的。

随着红星楼厨子、堂倌们忙进忙出,市井生活如一幅长卷徐徐铺展:肉香扑鼻的后厨、咕嘟冒泡的地锅、大快朵颐的乡党街邻……作者笔下的生活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对于福海而言,做一名好厨师的秘诀究竟是什么呢?我想,敢于打破固有范式,大胆突破与创新,并能下苦功钻研,练就一身真本事,这才是真正的“秘方”。

——教师  温芸芸

读完这篇文章,我深有感触,作为一名厨师,不能总是依葫芦画瓢,应该有自己的创新。做人也一样,不能一直模仿他人。只要勇敢迈出第一步,勇敢地尝试,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六(3)班  张雅澜

看完了故事,我觉得秘方其实就是一种心理作用。福海知道陈師傅有秘方后,就天天琢磨秘方是什么,认为“没有秘方,牛肉怎么炖也白搭”。当顺心告诉他其实没有秘方时,他先是震惊,然后半信半疑,有些蒙,接着又恍然大悟。于是他不再每次烧菜时想着秘方是什么,而是自信专注地琢磨每一道菜、做好每一道菜。我想,所谓的“秘方”并不是什么特殊调料,而是用心做菜的真功夫和信心。——六(3)班  汤轩

看了《秘方》一文后,我明白了只有勤奋加上智慧,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与理想。人生没有捷径,作为一名学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树立明确的学习目标,并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才能收获胜利的果实。

——六(3)班  吕馨予

其实哪有什么秘方呢?所有的事,只有认真去做,才有可能成功。做任何事,关键在于自身实力,至于“秘方”,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唯一的秘诀,便是勤学苦练。如果不提升自己的实力,即使天上掉下一本《秘方大全》,你也接不住。

——六(3)班  祝凌峰

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看武侠小说。

小学时,晚上回家偷偷看,要等爸妈睡着以后,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屋里还亮着灯。初中住校,熄灯以后钻到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结果半年之内,近视度数暴涨。当时学校外面有一家超市租书,一本书租一天才几毛钱。当时好多同学为了熬夜看小说,都会买一种像矿灯一样能戴到头上的灯。高中的时候,上自习用课本挡着看。上了大学,拿着手机明目张胆地看。

小说看多了,经常读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那就是有人为了练成某种武功,苦寻某种武林秘籍,历尽千难万险,几乎都要走火入魔了,结果最后兜了一大圈,等拿到那秘籍,却发现是无字天书。然后这人便会大彻大悟,原来真正的秘籍在心中,或者只有忘掉一切武功才能达到武学的最高境界。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看得多了就觉得故弄玄虚。

所以我想反其道而行之,写一篇《秘方》。用我熟悉的老家游厨题材,表达一层相反的意思,那就是各行各业,要想做到顶尖程度,就得踏踏实实有本事,有传授就是有传授,有秘方就是有秘方,一切故弄玄虚最终都将会被戳穿。我觉得,这才是行走江湖的硬道理。

——韩佳童

2018年一二月合刊的《少年文艺》,刊登了韩佳童的小说《九大碗》,这是福海系列作品的第一篇,那一年,马二爷、小福海和大家见了面。如今已是2022年6月,经历四年多灶台上蒸煮煎炸烹熘炖炒的历练,福海从学徒即将升任三灶师傅,而作者韩佳童也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本书——《福如东海》。

恭喜韩佳童,他以福海为主人公创作的长篇小说《福如东海》荣获“第三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长篇佳作奖。这本书通过少年福海的视角,对传统文化、对中国美食和菜式、对厨师行业进行了深入肌理的描写,刻画了世间百态,是一部向传统文化致敬的佳作。

经历五个寒暑,故事里的福海即将出师,故事外作者的新书全新面市,这背后的“秘方”是什么呢?不过是心无旁骛地专注、下苦功,持之以恒地不懈坚持以及对自己的信心。

好作品是“酿”出来的,春秋冬夏、岁月自然、困难烦恼,都是原料,愿我们每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能拥有“秘方”。

—— 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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